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在我死以后 > 第 6 章
    起初,夏长泽对照顾他的大哥哥的印象,是那双带着草叶香的弓手。

    那双手会将他抱起来,温柔抚摸他的头,替他擦拭身上的伤口。夏长泽暗暗猜,手的主人一定是位人好心善、沉稳又靠得住的哥哥。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醒的时候越来越多,随着那人常常在他耳边絮叨些什么,心中“沉稳可靠的大哥哥”逐渐变成了“温柔会照顾人,优点很多但稍微、稍微有一点啰嗦的大哥哥”。

    直治今日,听见他兴冲冲“小不点”“小不点”地咋呼这几嗓子,夏长泽莫名又冒出了点儿别的错觉。

    总觉得吧,这位大哥哥,怎么好像……

    还有点傻乎乎?

    ……

    那头,抱着他的那人自顾自地在那继续乐:“哎嘿嘿,终于能说话了。枉我这些天没白偷偷在粥里加肉碎和青菜,太好了太好了!”

    大抵是抑制不住实在开心,乐了一会儿,直接把孩子整个儿捞进了怀里。

    夏长泽虽然还很虚弱,但之前身上的那些伤其实早好得差不多。

    这抱一下虽然压得紧,却并没有觉得哪里疼,倒是对方明显又扯着了肚子上的新伤口,当即“嗷嗷嗷、疼疼疼”地鬼哭狼嚎了起来。

    “……”夏长泽默默觉得吧。

    刚才的错觉,也可能并不完全是错觉?

    没成想,被这般抱着折腾了几下后,夏长泽眼前竟然莫名地亮了些许——之前总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的,此刻却像是罩着的层纱布被一点点揭开,透出隐约的光亮。

    他缓缓愣住,继而努力睁大了眼睛。

    纪寒食:“……咦?”

    “哇,你是不是能看见啦?”

    “是不是是不是?小不点,那你快看快看,看看这是几?”

    大妖怪养了他好些天,此刻直是一个第一次看到自己家宝贝会爬了的亲爹一样,兴奋至极,只差手舞足蹈。

    也来不及顾肚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了,龇牙咧嘴扶着床沿,开心地伸着两根手指头在夏长泽眼前一个劲晃。

    夏长泽默默,视线里光亮越来越清晰。

    模模糊糊的,就看到一张大脸凑在眼前。他眨巴了几下眼,对方跟着他的节奏也眨巴了几下眼,继而整个人就嗖地扑了上来,笑眯眯泰山压顶式紧紧地楼住他。

    “啊,真的能看见了!小不点,小不点!你终于好了!”

    声音……倒是他这几天听得很熟的声音。

    气息亦是他熟悉的气息,怀抱的温度也是他熟悉的温度。

    是照顾了他半个月的那个人没错。

    可这人的样子,却和夏长泽想象中的完完全全不一样!

    ……

    因为整天都能听到许多絮叨,所以夏长泽已经知道了大哥哥叫做“纪寒食”。

    而在夏长泽的想象中,这位不眠不休照顾了他那么久的寒食大哥,多半是一名高挑、俊雅、风华绝代的清秀男子。

    ……该是一身青衫、如瀑黑发,气质温润、优雅如玉。

    或许拿个扇,又或者执个笛。看起来高不可攀,其实心地却挺和善。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当年父皇身边,就有个擅书法的近臣是这般气质。

    那近臣高居朝中二品,两个儿子也入阁为官,兄弟俩皆是青年俊才。夏长泽几次路过见到他们下朝回家,父子三人皆是上品仙灵,扶笛执扇谈笑风生,典型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亲密无间。

    夏长泽暗地里羡慕无比。

    像那样的温柔的父亲和友善的兄长,他都没有。

    以至于根深蒂固地在小小的心里,这世间一切待人和善的慈父、兄长们,应该都是长成那般清秀温雅的样子的。

    却没想到,这位纪大哥吧,生得该怎么说呢?

    十分的……

    呃,异域风情?

    首先,气质全非夏长泽想象中的文质彬彬、儒雅翩然。什么一袭青衫温润如玉一概全无,却分明是那种习武之人的高挑俊朗、脊梁挺拔,看起来很有种爽朗不羁的利落。

    但,这倒也没什么了。

    文臣是风雅无比,但武将亦精神飒爽,夏长泽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只是……为何,他会是生得一身的古铜色的皮肤?

    而且,这打扮……看着也没见过啊。

    ……

    纪寒食身段是典型常年练武之人的宽肩窄臀,未着长衫,身上是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劲装。腰间系一条粗绳腰带,更衬得腰线紧实。

    类似的玄衣,夏长泽不是没见过,可纪寒食这身玄衣,却不知为何用了五色的绳纹了个边。

    像这样的绳子纹边……小太子在云锦多年饱读诗书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来闻所未闻。

    再望向纪寒食的头发,乍一看是随意披散下来的,稍显不羁的凌乱,倒和云锦寻常男子的装束没什么太大不同。

    但仔细看去,长发的发尾处却散乱落拓地用绳松松编了起来,垂垂地编成了一只坠着、蓬松的大尾巴一样的麻花辫。麻花辫里,还混着一些粗编的五色绳饰,和玄衣的纹边的绳一模一样。

    “……”这肤色,这绳。

    就很让云锦小太子不解了。

    因为据他所知,整个天土爱用绳的,还有会把头发拧成麻花编起来的,好像就只有大漠以北远辽那帮马背上的那群蛮夷。

    难道,他这是流落出了云锦,被救到了隔着滔天大漠的远辽?

    可是,就算在远辽,也从未听说有哪位仙灵是生成古铜色的皮肤啊?

    再仔细看去,几缕没扎起来的碎发蹭在纪寒食棱角分明的脸颊和耳角,隐约能瞧见他耳尖稍锐,一颗绿色的耳坠在下面一晃一晃,很是耀眼。

    这坠子……

    那枚松绿色的坠子分外眼熟,夏长泽脑中忽而闪过清晰一幕——那夜,那个噩梦,鬼魅般的森林里有人在追他,耳畔就荡悠着这样一颗萤石……

    而他分明记得,戴着萤石的男人,眼睛在夜里如虎豹般盈盈雪亮!

    什么人的眼睛会如虎豹一般?

    他忽而就记起曾经读过古籍上的一句话——“下界妖族之目,林间夜狩时如雪锃亮”!

    但是,下界……

    妖族?

    不会吧!

    夏长泽悚然环顾四周,只见所处的房子四壁皆用竹子拼成,头顶是竹丝的帐,竹壁漏进来些明亮的日光,的确是他未醒时想的那样透风透亮。

    整间房子里陈设都很简单,不过是些竹木削的桌子、箱子而已,墙上还挂着应当是狩猎用的竹弓、劳作的竹铲和蓑衣斗笠,式样都很简单粗糙。

    当然没有他云锦宫的霞光幔帐,没有金银烛台和水晶地砖,亦没有半分繁复的雕花蚀刻。

    但,夏长泽默默觉得,倘若说这里是天土的一处寻常百姓家里的陈设,倒也似乎并无什么不合常情?

    妖族……也太远了,不可能的吧?

    嗯,赶紧、赶紧再想想,书上还说妖族什么?

    对、对了……“妖气冲天”!

    整间竹屋中,自始至终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微不可闻花草妖异的甜。

    因为这气息和仙气很像,夏长泽本来还以为是点了安神熏香。

    但刚才环顾看过屋内,这屋里并没有燃点熏香,那股甜甜的味儿如今看来,倒像是从纪寒食身上传来的一般。

    难道说,这便是所谓妖气?

    ……

    夏长泽着实不认得妖气。

    虽然在天界云锦,也并非没有妖族居住。早在几百年前,连通上下两界的“方业神木”还未被砍断时,也曾有一些修成正果、飞升为仙妖类选在云锦长居。

    不过,那样的妖,自是不可能也不会愿意入宫当官为宦的。

    因而夏长泽身为太子久居宫闱,始终没有机会见过真的妖,亦无法断定此刻的那浅浅香味究竟是什么。

    眼下,也就只能紧盯着纪寒食的脸,继续暗暗对着书上写的……“下界肤暗、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者是为妖。”

    可是,若说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这些……这位纪大哥好像也都没有啊?

    那两颗不算尖的虎牙,难道能算是獠牙吗?

    太勉强了吧,若不是尚算有这古铜色的皮肤……

    “师父,这孩子啊~心里在偷偷说您黑呢。”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来,夏长泽一惊。

    “!”是谁?

    他全然未曾想过屋内竟还有其他人,愕然望过去。

    ……

    养伤的日子里,夏长泽眼不能看、手不能动,因而对声音十分敏感。

    纪寒食的脚步声,他已经无比熟悉。

    除此之外,夏长泽亦早熟透了每隔几日就会照例过来望闻问切一番的那个叫做“筵晟”的半吊子毛脚郎中的破锣嗓子。

    再偶尔,一个叫千化的声音很好听的小姐姐也会过来送这送那。

    但这声音却不是他所熟悉的。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模样清清冷冷的青衣少年正抱着个药盒子立在门旁墙角。微微勾着唇,一双狭长的眼睛瞧着他,眸中隐隐青光。

    “……”是谁?

    什么时候来的?

    又是怎么进来的,他为何不曾听到半点声音?

    墙角的那位青衣少年,倒是生得非常漂亮。

    整个儿长身玉立,一头墨发高高扎起,束着的青琉璃发冠连着额间着一条玉带,一双细长凤目明眸流光溢彩。如此模样,就算放在云锦宫中,也绝不比大多神子仙孙逊色,还很有几分夏长泽之前想象中的仙姿玉质、儒雅风情。

    只是,那流光双瞳之中却分明得见森森寒意。

    仿若不带一丝感情般,直看得与之对视的夏长泽遍体生寒。

    云锦小太子有那么片刻的疑惑。

    继而恍然,这这透心冷意,这重瞳青光,莫不是——读心之术?!

    夏长泽想及此处,火速避开那人视线。

    再抬起眼时,眸中已闪现隐隐金红凶光,席卷而出直直将那幽幽而至的青瞳狠狠一推,推得青衣少年一个趔趄。

    结果,青衣少年只在堪堪站稳之后翻了个白眼:“脾气真不好,你之前又没说不准读~”

    “……”夏长泽这边稍遭法力反噬,额间亦落了些冷汗,抬眼直瞪那少年。

    什么叫“没说不准读”?!

    读心术,乃是众所周知,娘胎所带的异禀天赋。

    书上说了,先天所带之人不到万一。而天然习得读心术之人,打小都应该被父母谆谆教诲过千百遍,被不得擅读别人心思才是。

    结果这人……不但擅自读了,还把读到的东西大咧咧说出来?竟尚有颜面好整以暇振振有词!

    难道还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以前,夏长泽总碍于太子身份,就算心里不喜某人,也得藏着掖着压着不表。

    可如今劫后余生,早已不拘于当年的谨慎,凭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也总算得以露出些许不羁的少年心性。

    当下,只与那青衣少年隔空互瞪,雷云相撞、波流暗涌。

    “呃,小不点你适才……当真说我黑?”

    大概只剩下纪寒食一人,全然没觉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剑眉微蹙,带了些浅浅的疑惑。

    夏长泽立马心急。

    他活了那么大,过去从没什么人有人肯对他好。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人,最怕的便是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被讨厌。

    刚着急上火、欲开口试图解释,就又听纪寒食喃喃道:“嗯,确实是不白,要是还白那可得了?我再怎么说,也总得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吧。”

    夏长泽有些茫然。

    他没太听懂那人在说啥,只奇怪为何……他非但没生气,还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

    何止沾沾自喜——就见纪寒食低下头,自顾自晃了晃一双古铜色的胳膊,突然露出阳光灿烂的笑意,笑得风调雨顺,就差头顶上直接长出一朵摇曳小花来!

    “~~~”纪寒食确实开心。

    身为妖,尤其是身为一只强大的妖,还是堂堂的月沼老大哥,他一直遗憾自己长得不够威武霸气。

    既没生有好看的尾巴,亦没长出威武的獠牙,全身不见半点鳞片白骨,眼睛也只有在夜里才能变成豹子一般的金色。

    比起每日都会千变万化的千化,头顶上能生出竹子的筵晟,有着招人羡慕的五彩大尾巴的雉羽他们……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好在皮肤总归是生成了月下丝滑漂亮的古铜色,这是他最大的骄傲。

    一醒来便说他黑,小不点还真会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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