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红尘影事 > 第十八章
    天又在下着雪。这是一个陌生地带,我问路后便跟着一行人在走,是同路的人。前面走着的好像是一户人家,有一个女孩子在带队,跟着的好像是一个父亲和她的两个弟弟。我总觉得这条路不好走,我在高声问:“为什么不往别处走呢?”没有人理我。我折了根树枝在做拐杖。走过了一条山坡边的小路,正在走过一处悬崖边,有一段路很窄,而且有一个地方要跨过去,好像这是一条近路。那女孩走在最前面,她一脚踩空了,手也没抓住东西,人掉了下去,她父亲想拉住她也没拉住,眼看着她在掉下去,她可能自己也想不到,她朝她父亲看了一眼,我想这是她今生最后的一眼了。还好我们走过了这处悬崖,又走到了一处山坡边的路,这户人家在找下山的路,可是这里仍旧很陡,不可能有下山的路。突然我的脚一滑在往山下滑下去,这速度太快了,我想用树枝撑一下,但我的人却弹了开去。我落地时正落在一间屋子的房顶上,还趁势在滑下去,然后落在了一堆东西上面。我回头一看这间屋子是一个土地庙,边上有一口井,井口还在冒热气,井旁放着一张条凳,条凳上坐着一个僵尸般的人,他在问我:“你来找我?”我想不起有什么事要找他。井旁还有间屋子,四四方方的,四面都有窗,可能是以前的一个亭子改建的。两根柱子上有一副对联:“雪覆孤峰白”、“残照露瑕痕”。边上还拴着两匹像驴子的动物——比驴子小,脸像狐狸,颧骨突出,嘴往上撇,有一股笑眯眯的样子。我是落在了一个草垛上,他在叫我快下来,可已经不用下来了,有雪在滑下来,这堆东西在松动滑开去,好像要雪崩了。他把那条凳在递过来,我们一人各抓住了一头,又一股雪在山坡上滑来,我们在被冲着走,好像抓着条凳在冲浪。这是一张八脚条凳,每边四个脚被包在了一起,还装有抽屉,这可能是一张古董凳。不久雪停止流动了,条凳也失去了滑动的冲势,我们已在一条溪边。我在问他是谁,他说他姓钱,以前是保长,现在是在管理土地庙,还有那口热水井。我觉得这是一座废弃的庙,我不知他是人是仙。这时我听见有东西在溪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这叫声还吸引了鱼,有鱼在抢水过来。他说,这是一种腔肠类动物,吸附在溪沟的石头上,鱼很喜欢吃的。我在翻开溪石,果然有水母一样的东西吸附着。他在告诉我顺着溪沟再走两里多路就到“某某村子”了,从那可以回到原路。我看看天就要黑了,我在邀请他一起跟我到村里去,他说他还要管住这里哩,他背着条凳往那方向消失了。……我来到这村里时,路上我跟着的那户人家也在了,那女孩的尸体已经找回并抬到了这里。她父亲很痛苦,他在唱着一曲哀怨的京戏。她身上盖着一块黑布,直直地一双脚露在外面。……

    这是已经要到家了。我这双脚似乎结成了硬邦邦的冰,在马路上直挺挺地移动着。心想能够碰到一个熟人吧,可路上看到的都是陌生人。走过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店,灰旧色地仍开着,我记得曾在此买过东西,那时还丢了一辆自行车——我停好了自行车,然后买好东西边吃边走了,等我记起再回来时车已没了。今天看见有一辆自行车停着,已锈迹斑斑,胎也没气了,好像是我丢的那辆,想来事情已久远了,对我已毫无用处了。

    我已到了家门口了。门前是雪白的一片,好像是密密麻麻的白菊花,连一人多高的墙上都是白色的,这难道也是花?原来是结着的层层的冰花。还有人在拍照。阳光只照到屋前的路边,围墙后是界限分明的阴影,我看见父亲在阴影里莳弄着花草,在一些空缺处补种植物。我心里好像有一种内疚,我在走过去说:“让我来种吧”。我握住了父亲的手,虽然粗糙而却暖暖的,我人还在瑟瑟发抖,这大概是在阴影里的关系?我应到朝南处晒晒太阳,父亲拉着我到了屋前的道地上,在这里我身上也感到暖暖的了。这时我感到身体自动地平移了一下,好像移到了太阳的聚焦处,在这聚焦处我又看见了海市蜃楼,看见的景象好像是倒的,我在调整视线。这画面上的地方我根本不认识,一个人正从荒漠的边际走过,那里阳光充足,还有一棵孤零零的植物,植物上结着鬼脸似的果子。这大概是幻觉,我闭上了眼睛静坐了一会,然后到屋里吃了点东西。我娘不在,父亲说娘去看了外婆后,说外婆已经身体不太好,俺娘去给外婆找药去了。我在想俺娘,我从窗户中看出去,发觉阳光在道地上移动着,然后倏尔消失了,并在下起雪来。雪似乎对我有一股吸引力,我从后门走了出去。我来到了街上,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店门还关着。雪还在飘,飘来的雪已像一朵朵的棉花。这路边的垃圾箱也硕大无比,足可容下一个人,又像有个棚子的摇篮,还真看见了有一个人卷缩在这垃圾箱里,还在风中摇来摆去。不远处有一个花园,围着低低的栏杆,那里人在接踵而至,那里好像很热闹。我也走了进去。斑驳的雪地里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赏雪景,年轻的女子仍穿着超短裙,后摆还是弧形的,细带似的三角裤在那缺口处时隐时现。我搓起了一个雪球,我似乎找不到要扔的目标,或者是这些目标不能扔的,我狠狠地把雪球扔在了地上。我走过了一个“武功祠”,每年过年之前,练武功的各门派都要到这里来聚会,我看进去他们都在坦诚相见,都赤裸着上身,有的年纪还有点大了,他们是在比不怕冷的功夫还是在显示肌肉?这时走出来一个演武打片的大明星,这应该谁都认识的,但人们变得很冷漠了,没有人在迎上去,他只穿着短袖和短裤,显得与众不同,但也冷得在发抖,一个随从马上给他披上了一件大衣,他脸上只有一个表情,好像很满足的样子,但身体看来也是强弩之末了,他随即走进了对面的一个大酒店。雪越下越大了,大得已失去了眼前的风景,我走进了一个用层层叠叠白纱帐围起来的帐篷,开始我以为是被雪裹住了,后来我发觉不是雪,是一个迷宫,这里面有点暖和。我想用手拉开这些帐幔,我手一接触便被击伤了,伤在劳宫穴与阳溪穴之间,紫黑的血像蚕吐丝一样在挂出韧韧的一条来。触到的手指也已腐化,像一个烂掉了的菜根。我虽被白色布幔困在了中心,耳朵仍能听见外围人们议论的声音。我这好像是进入了一个舞台?可走不出去,在团团转,肚里有一种有劲无处使的怅然。有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也钻进了这里,是一个俗了不能再俗的女人,一个毫无内容的女人,没有一个地方不经过人工修饰的。但的确是个女人,也穿着超短裙,露出着粗壮的大腿。这是一种安排还是一个陷阱?她在嗲声嗲气地叫着我,然后脱成了三点式,躺在地上在呻吟起来,边呻吟边在喊我:“哥。大哥诶。”她是来做春宫戏的?我血脉在贲张,我恨恨地打算假戏真做了,我扑了上去,扯下了那条三角裤,这时她却尖声地喊叫了起来,还拼命地在抵抗,同时我闻到了一股恶臭,她在屁眼里挤出一吊干屎来。“这是中洲否塞,上下不通,阴阳乖离,伤神失意。待矢气一通,脏躁可愈。”她开始在一旁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说要去告我。我听见帐幔边有声音在跟我说:“按坎离位而快走!”我好像懂了,我终于逃出了这迷魂阵。这女子也跟着我出来了,她说要我赔偿。外面有许多人在听这出春宫戏,我要他们给评评理,他们在给我证明说她是自愿的,我并没有强迫她。他们还听见她先在喊我,是她在引诱我。她说她不管,她一定要我赔。我不知道她要我赔什么,那好,我向她在赔罪。这时我非常厌恶自己,我拿出一把刀来,一刀要把烂菜根样的指头剁了下来,并在说要拿给她,这女子吓得在逃了。还好我只是在指头上轻轻地割了一刀,手指并没有烂,只是一层烟灰。当我抬起头来时看见一个胖和尚正嘻嘻地朝我笑着,我正刻骨铭心地痛,他似乎无比快乐,我在问和尚:“何以为乐?”和尚口吃地在说:“麻三斤。”我以为是疯话,顾自在往家走。一路上手指的血仍在点点滴滴,滴在了白皑皑的雪地上,非常醒目。路边有些人在扒雪找什么,神情很是专注。我走过社区的活动室时,听见人们在讨论什么“神的启示”。我看见母亲也在里面。我走进去听说了“神的启示”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有个“长生药”的地方——一个人正走过一个荒野,并在一种植物上摘下了果子。有人在主动请缨,说要去找这长生药。母亲和许多人在捐款,我拉住了母亲在说别相信这个,从这张图上也找不到确切的地方的。

    我和母亲回到了家里,母亲说她刚从外婆家回来,外婆有点老年痴呆了。晚上我很迟还没睡着,在感受着时光的失落,想着生死的究竟。

    第二天清晨母亲便来叫我了,说她又要出去,可能要到下午才回来。她要我把一沓钱拿到“彩和宾馆”的宿舍去交给某某,说这是工钱。我记得某某是最年轻的一个“阿姨”——叫殷莺,那时我十几岁,她二十几岁已经结婚了。有一次我捉一只蟋蟀追进了女澡堂,殷莺正在洗澡,她非但没有排斥我,还帮我捉住了它。那时我发觉她就像个婴儿——就是民间传说的“白虎女”。

    我来到了“彩和宾馆”边上的一排屋子,我走进了餐厅,餐厅里没人,餐厅后面还有一扇门,门后面是一个回廊,回廊里是单间的卧室。我找到了殷莺的卧室,居然门没锁,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这卧室虽简陋,但很实用整洁,还有一股香水的芬芳。可人不在,她还没下班或已经不做了?今天她或许是来拿工资的。在化装桌的墙上还挂着一副字:“佳人睡起懒梳头。把得金钗插便休。大抵还她肌骨好。不涂红粉也风流。”我人还好困,还听见有鸟在叫——“休息,休——息……”我好像没有了一丝性情,我把钱放在了床头便在这小床上睡了下去,心里有了一种平和的温馨。朦胧中我听见她推门进来了:“是谁呀?”她好像认出了我便不响了。她是夜班下班了?她似乎在嗔怪我,在叫我起来,她也要睡了?我心想急她一急再起来,再把钱给她。她在脱衣服了,然后浑圆撅起的屁股朝我头边坐了下来,然后又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她贴着外床边睡在了那里,她好像太冷了,还在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她贴到了我身边,好像已经睡着了。我打算起来,然后写个条子,再关上门走了。我正从她身上翻过去,突然她抱住了我并闭着眼睛亲住了我的嘴,我发觉她脸上很烫,我整个人好像被融化掉一样,我又钻进了被子,并狠狠地不可抗拒地压在了她身上,她在叫痛,我在说她怎么这么没用,她说不是没用,是裤子还没脱的关系,又说不信你再试试。她脱掉了内裤,然后往床里边移了一下,并停止了行动,好像风瘫了一般。我在安慰她,抚摸着她,我觉得她还是那么滋润丰满。我摸到了她那东西,她也捏住了我的东西。我摸到了一颗小小的硬硬的枣核般很滑润的东西,并还在伸长鼓胀。我心里很是激动……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才醒来,我能看清她的脸了,她还是那么白嫩美丽,她还赤裸地躺着。我在问她为什么要走了,她说她老公失踪了多年,现在出现在了某个大城市了,所以她要走了。我问她:“为什么门没关?”她说:“不是你母亲说要来的吗。”我穿好了衣服起来了,她却赤裸着就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在照着镜子梳头,她在展示着自己的美妙?她还想再吸引我?我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又放到了床上,她又闭上了眼睛,轮廓还是那么白皙光洁,……她终于困了,我把她盖好了被子,然后走了出来。

    我在从宿舍的边门走了出来,又是那“胖和尚”弯月般地半躺在台阶上,在笑着朝我打招呼,我心里不禁一惊。他在问我:“臭气好还是香气好?”我说:“当然香气好。”和尚在说:“对你或凡人来说还是臭气好!——香会泄气而臭能敛气。”我在问:“你喜欢臭气吗?”他却在说:“我刚从妙香里出来。”我在问:“妙香是什么?”他在吟颂:“若断思绪也忘情,妙香密圆满觉陇。”突然我的思绪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并又有点惊恐。他在问我;“你愿跟我走吗?”我说:“我还不敢。”我布施了一点钱给他,他在说:“我布施给你的是法,你布施给我的是钱。”我在说:“那我以后也用法布施吧。”他在说:“好,可你不要懊悔噢。”

    到家后我看见父亲留着一张纸条,说和母亲一起又赶去看外婆了——外婆好像已经不行了。我也立刻决定朝外婆家赶去。今天火车已经赶不上了,只有坐汽车了。

    到了下午四点汽车终于到了地头,我记得以前是桂花娘舅用船来接我的,今天我只得步行了。我在担心道路不是很熟悉。我正走过一个杂货铺,有一个声音在叫我,是谁?原来是外婆那里儿时的一个朋友——小栓子,他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头上戴着顶茶壶盖似的帽子。他说他在这里开了一家杂货铺,说铺子里又少了几套金边古董瓷器,“这段时间东西少得够多了。”我看见柜台边站着一个女子,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我在问:“这是你老婆?”他说:“不是。”说这就是他外婆新认的干女儿,朋友抱怨说:“外婆待她比亲女儿还亲哩,还要她到这里来做掌柜。”他现在怀疑东西是她搬走的。所以他现在“要把她赶到外婆家去。”那正好我们能一起一路走了。那女子泪汪汪地在前面走着,我倒觉得她是真心的。

    快到下午四点了,太阳光已斜照着,有一只尾巴分成三叉的大鸟缓慢地在天上飞过。我看见不远的光景处有一个堡垒,堡垒上面是一个亭子,堡垒边上没有门可以走进去,只有一边有一个栈道似的阶梯。我在问小栓子:“这里是九里亭吧。”他说:“是的。”我听说过可没来过。堡垒用带孔的石头砌成——像麻将的筒子牌,里面填着的是泥土。孔洞里长满了竹子和树,绿影婆娑,一直逼近那亭角,看着像一个插好的花篮。亭子檐角上的梵铃一动不动,屋檐上还停着休寝的鸟,他们并非用脚停着,而是用嘴停着——那也是装饰?我发觉地面的草丛里也有东西在游动,好像是蛇与蛤蟆共生的动物,头粗糙而大——像蛤蟆,身后又像蛇,身上还长着毛,这不知什么动物,这东西可能很毒,我赶紧在离开。我看见那小孩已经睡着了,那女子的脚步变得沉重了,我在过去帮她抱起了她的孩子。

    在他们的带领下,我觉得离外婆的家已经不远了,灰白的土地清晰地在脚下移动,还有路边的野草,简直可看清草上的纤毫。又走了许久,走过了一个池塘,塘边种着新品的萝卜,长着像一根根的香蕉,有好些临水露出着,池塘的水是深蓝的——很幽深。有鱼在跳起来,在咬住萝卜拖到了水里,有许多鱼在抢着吃。又看见了远离村口的一堵泥墙,我看见墙上有几个洞,有一个洞里躲着一只像水獭的东西,头像狐狸,毛像芦花鸡。我走近想仔细看看,它已隐去,已隐进深邃的弯洞里。我们转到了墙前,前面是一间棚子,也开着一家杂货店,店里坐着一个干瘪瘪的老太太。说这里是几个村的交叉路口。朋友小栓子从袖口里抽出了一卷煤头纸般的画,放到了桌上,老太太在仔细地看,然后给了他两块大洋。朋友还在问老太太有没有看见或听见有金边古董瓷器,似乎没有问出结果。我也在跟老太太打听,在问我刚才看到的动物,她在说:“的确还有‘芦花鼠’存在?”她说我描述的是“芦花鼠”,不过她也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了。

    已近黄昏的时候,我走进了外婆的家,看见外婆坐在那八仙桌旁。她看似耗尽了心血,已髓减骨枯。母亲说外婆开始经常头痛,到后来就有点痴呆了。有几个我表亲的孩子远远地站着,陌生地看着她。还有一个正钻在桌子底下,外婆看见了他却在叫着我的名字,我也觉得那像是我,我难道又回到了童年?我在呼唤外婆,我相信这是刻骨铭心的力量,这时从外婆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熟悉的神情来,但又随即消失了。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我真想回到童年时代。我看见桌上还放着奇离古怪的饭菜,母亲说是外婆烧的,看来外婆还不能放下劳心。外婆手上又拿起了针线在摆弄着,嘴里还叨唠着:“一根线,两根线,哦这根粗,哦这根细……”

    吃过晚饭后母亲在说:“今晚镇里有一个祭祀节,你要不要去?”我想我应该去,我去祭祀一下祖先而保佑外婆。

    来到了镇里,我随着人流在朝会场走去,会场在一个丁字路口门楼里,门楼的两边是建筑,再往里面好像是一片溪滩上的荒地。一边放着一个巨大的鼎,另一边放着一个大簠。我在朝鼎处去祭拜,越靠近人越多,脚步变得不由自主起来,我被挤到了一处拉着禁线的地方,那里有一些奇怪的痕迹,我一不小心踩了进去,有记者正朝地上拍摄着什么,我看清了好像是怪兽的足印。记者在训斥我,他背着相机的神态似乎是背着一架飞机,我想反诘,但心里感到不好意思,我的确踩到了痕迹,我赶紧窜回了人群。可又一个叫花子被挤进了禁线,那双油黑的布鞋还在朝一块布景上抹去,记者又在大骂,有人要揪他出来,他在说:“谁敢碰我!我骨头很脆的,我没钱那,哪个碰我哪个负责噢。”果然没人敢碰他,他好像挤累了,在这清闲处坐了下来。我记起了一句暗地流行的话:“不怕你凶,只怕你穷。”

    我在朝人少的地方走去,我回头看热闹的地方,是人挤人、人看人的地方。我来到了溪滩边的空旷处,有灯像鬼火似地飘来飘去,我仔细看着,终于看清了一个灯谜:“高高山,低低山,鲫鱼游过白沙滩。”我想了许久还没猜出来。我不经意地走着,我已走到了几乎没人的地方,这里的草也没过膝盖了。这里可能很少有人敢来,这里的灯居然是一个个的人头,眼睛紧闭着,头上点着天灯,还在飘动。有一个人拿着酒盅在喂他们喝酒,他们居然能够张开嘴把酒喝下去,使人感到毛骨悚然,我赶紧回头在走。在回头的路上,我看见一个老人孤孤单单地站着,下半身已变成了石像,但嘴仍能说话,他在问我时间,我在说:“已经是半夜了。”我仔细一看,原来他是站在一个石窟里,好像是这里的管理员。在他身后我还看见了一个石碑,上刻着文字:“今朝祭祀节。是处挂灯球。一灯燃千百亿灯。灯灯相续重重无尽。如宝丝网。三世诸佛。向光影里出现。六代祖师。向光影里。说法度人。四圣六凡。向光影里。头出头没。……”我在问这老人:“我为什么只看见‘头出头没’而没见其它?”他在说:“说明你眼睛的档次还不够高。你见的只是色,而不是心。”我在想:“灯笼是色。哪个是心?”……

    第二天,外婆已卧床不起。脖子上的皮已像一层透明的薄薄的油纸,喉头的蠕动清晰可见。来探病的亲戚很多,说这病医生已束手无策,我想我再去找一个好一点的医生。我走出门沿着山脚边的路在走,路上没碰到一个人,有几只狗在朝日本鬼子遗留的一个碉堡在叫,我感到阴森恐怖,难道有鬼在?我担心会有子弹从里面打出来,这担心好像成了现实,我突然听到了轰然心惊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身后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哭声。肯定出事了,我回头在朝家里跑。有人在放鞭炮,并有一股浓浓的烟气,我正转到家的路口,便碰到了舅舅,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我心里明白舅舅已死,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我发觉舅舅还带着表弟山丹,表弟居然还很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难道时间回流了?我与舅舅在讲话。正好表哥土夫走过,问我与谁在讲话,我说:“你没看见?是舅舅。”表哥迷惑地在摇头。舅妈也正走来,我拉住舅妈在说:“你看舅舅在这儿。”舅妈在摇摇手,她也没看见。我在问舅舅“这是怎么回事?”舅舅说:“由于你有一只眼睛还没退化,又由于鞭炮和香火利于我现形。这样你才看见了我们。”说好了他在朝里走去,然后在跪拜,嘴里在唱着哭诉的歌。这时我看见外公也来了,他拉起舅舅走进了一间屋子,外公在说要与舅舅摇骰子斗酒。外公现在变成了奇相——脸呈三角型了,眼睛突出得像眼镜猴,后脑勺扁扁的像一片纸。

    我想回避但不能回避,我来到了外婆的卧室,说外婆已经去世了。我突然在高声哭喊:“外婆!外婆!!……”母亲在说:“别喊,别喊,这样她会感到难受,让她安心地走吧。”外婆的嘴巴还微微张开着,母亲过去抱住了外婆在说:“来世我还做你的女儿,弘明一定再做你的外孙!”并抹了一下外婆的嘴,这时外婆的嘴巴闭上了。母亲在交给我几把钥匙要我把空着的房间门上的挂锁都去打开。

    有一间偏房我刚打开门锁,有一个小孩走过来推门探头去看了一下便倒下了,有一只鞋子也甩了出去。我转身抱起了他在问:“怎么回事?”他指指屋里,我发觉床上躺着一个人,难道有鬼了?我走过去一看是个小女孩,我已掐住了她的脖子在问:“你是鬼吗?”她说:“不是。我妈妈是鬼。”我看见有一个气窗开着,我想怪不得,这也说明她妈妈是个好鬼。我放开手后还起了同情心,我在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小孩说;“叫青萍”。这时“青萍”的妈妈出现了,我在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沙拉。”她戴着口罩,脸上显得很油湿。她说孩子父亲是个恶魔,在她怀孕时就抛弃了她,当她生下孩子时便难产而死了。她说:“是你表姐领养了这孩子。”这时我听见表姐山岚的声音在叫:“青萍、青萍……”。孩子的生母一下子隐去了,孩子好像又睡着了。我在说:“在这里,表姐,青萍在这里。”她走过来在说:“哦,我忘了。我来几个房间搞好卫生就把门锁了,还不知道女儿到哪里去了。”……

    已经是下午了,我无所事事,在走进睡觉的房间,前面是一间小客厅,后面是两间卧室。我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床上的棉被还没叠好,其实叠不叠也无所谓,晚上又要盖被子睡的,不过母亲看见会说的。我走近床时被子动了一下,我伸手时棉被变成了一个饺子形把我的手裹住了,我在与它争斗,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扭动,我把这扭动的东西赶了出去,然后拉出了一双手。我发觉有奇怪的东西在这里捣乱,当我掀开被子时我吓了一跳,一个瘦得像骷髅扁得像纸片一样的老人躺在那里,我想逃开,他已抓住了我,我拎着他逃到了堂前。堂前有一个小孩坐着,就是甩出鞋子的那个小孩,他现在一点也不惊怕,他平静地在说:“这是我外公,你把他放下吧。”我发觉这时的确是我拉着他外公,为了抚平尴尬,我拉着他外公在“嘭嚓嚓嘭嚓嚓”地跳了几步舞,然后放开了手。我难道走错了地方?不对,难道住处要调剂变换了?这时堂前又走进来三个人,好像是尼姑,看起来一个是师傅,两个是徒弟。其中一个是妙龄女郎,还披着秀发,可能是带发出家的。尼姑师傅在问老者:“这是你孙子吧。”小孩在回答:“不是。”这时另一个房间里走出个少女来在说:“我才是他的孙女。”那尼姑想走进她的房间去,少女挡在了门口不让进,尼姑摇摇头只好作罢了。那带发修行的女郎一直看着我在朝我笑着。这时表姐走进来了,在说这里全部归外婆的表弟家的人住了,说把我安排到另外去住宿。说这尼姑是外婆妹妹家的亲戚……

    虽是入土为安,但是大家都不忍心一下子把外婆埋了。外婆的棺木被寄放在了山脚边一个尼姑庵的灵堂里,还请来了尼姑在诵经,每个尼姑肩上还扛着一根竹竿,这竹竿很奇怪,只要在肩上滑动就能奏出音乐来。这寺庙没有围墙,我想看看这里的风景。我记得外婆曾和我说过,我的名字是这寺庙里的人给我取的,因为我出生时是一个光头——没有一根头发,“说你前世是个和尚。”我沿着山路在往上走,这里种着许多蚕豆,还没有半尺高,我听说外婆在这山坡上也有种着的植物。山坡上谁还在放羊?虽然只有十来只,但会不会把蚕豆苗给吃了?蚕豆苗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连虫都不要吃的,不过羊可能会把豆苗踩坏。我看见了一个人,是阿土伯,我走过去跟他在说这里是不能来放羊的,他在说:“那,放到哪里去?”他很无奈的样子。再后面是深山了,放羊的确有危险。这时我看见了一头狼冲过来想叼一头山羊,羊用羊角与它对峙着。阿土伯年纪大了又束手无策了,我拿过了他手上的竹刀在冲过去,那狼正咬住了羊的头,我一刀劈了下去,狠狠地劈在了狼的后颈,羊在脱逃,狼回头来对付我了,我也在退步,我退进了用柴篱笆围着的一块蚕豆地,然后关上了柴扉。狼在缓缓地走来,狠狠地盯着我,然后倒下了,好像是血流尽了,不过眼睛还睁开着。阿土伯走过来在说:“可能还没死”,要我把刀给他,他要把狼的头砍下来,阿土伯走过去在砍狼的头。

    我还想在这里留恋一番,我来到了寺庙下的一条溪沟边,边上是一块开阔的沙砾地,有尼姑在给来修行的人上课,尼姑在叫修行者看那溪水是多么的清澈,她在说着许多逻辑性的道理。我是旁观客,我听见另有一个外婆的远房亲戚在插言:“应放下一切观念去看,拘守经文是难以悟的。”没人在意他说的话,然后她们去做其它功课了。我走到了溪沟里在玩,我发觉这里以前应该是个海,溪沟的石头上有一些贝壳镶嵌着,甚至还有海鱼的化石。真是沧海变桑田了。这时我听见表姐山岚在叫我,说作法已经结束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戚同学,我问他在干嘛?他说在捡古董,说这条路边上经常有古董捡的。我跟着他走进了边上的泥路,我们正走过小路边的几户人家,这里的人都认识的,有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在问戚同学:“你怎么经常不走大路反而绕小路?”同学只是笑了笑递了一支烟给他,并没有回答他。然后戚同学领我走到了菜地里,这些菜叶片大如芭蕉,有半人来高,走过菜地是一片溪石滩。他说:“这里经常会有古董被冲刷出来的。”果然我看见了一个插在沙土里的铜钱,我拔了出来——这是一个十二生肖的厌胜钱,居然是我的生肖。……

    五七过了后母亲和父亲就回家了。我还想留在这里,我便住在了表姐山岚的家。

    一天表姐到镇里去聚会了。青萍却要我带她去找她的妈妈,我领着表姐的女儿青萍去找表姐。到了表姐聚会的地方,表姐看见了我们,青萍在门口没有进去,不知在地上捡什么东西。我走进去里面是乱哄哄的,我也退了出来,这时我看见青萍已不在门边,她正朝马路对面跑去,像一个小脚老太婆一样在跑步,多危险,还好过了马路,没汽车开过。我赶过去时,她已翻过了对面的一个坡,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等我翻上坡时,看见她已被一个人扛在了肩上,难道是人贩子?我在喊着赶上去,那人扔下她便跑了。边上又一个人走过来抱起了她,我捡起了一块石头赶上去想往他的头上砸去,可我的手被几个人扭住了,我心里一惊,以为他们和那人贩子是一伙的,其实不是,他们是另一帮人,他们拿下了我手上的石头,然后放开了我,并把青萍也交给了我。是我误会了他们。他们是一群对这世道冷漠的人,缺乏表情而又沉思着,刚才抱起青萍的像是为首的一个人,他冷淡的脸上长满了雀斑。他们在说的话或是一种淡而无味的双关语,或是“哦哦”“啊啊”的应付语,或是叹息的声音。我在问青萍:“刚才到你娘那里为什么不进去?”她在说:“我刚才看见地上有‘瘌痢背洋枪’的纸牌,我在捡。”表姐在这里是一个女子沙龙的聚会,里面没有男子也没有小孩子,青萍玩了一会说要回家了。

    我带着青萍在往近路走回去,正走到一个山边的小路,我看见了一个神经不太正常的村民“三脚佬”拄着双拐正朝这里走来,他以前就是那“小店的老板”,日本鬼子进来时,他没有逃难,有一个日本小头头在装腔作势地吓唬他:“你的为什么不走!死啦死啦地。”他点头哈腰地在说:“我的走掉,皇军咪西咪西地没有了。”然后他在烧东西在侍俸鬼子。我在回头,想避开他,当我转身时他已在叫我,他在说:“这里路近,怎么你又回头了?”我在说:“我带着表姐的小孩。这里路既陡又窄。”他说:“你不能拉着她走吗。”我说:“好。那你到这里来干吗?”他说:“是来学佛的。这边上不远处有一个庙。庙即‘幼妇’也。”

    我拉着青萍沿着这条石板路在走,当走到山的另一边的开阔林处时,有人在朝我围过来,我们被逼到了竹林边,我背对着青萍想保护她。这时我听见有一队人唱着歌正从后面走来,这声音很是平和,我转身看去是姨外婆领着一队人在走来,手上都拿着法器。青萍也认识,在与他们打招呼。紧逼我的那些人好像也认识他们,对他们有所畏惧,在奔散而走了。我在问姨外婆:“这些人是谁?”姨外婆在说:“这些人是我师姐的徒弟们。而那些人是小强盗。你对萍儿很好,她娘也很好。的确,这亲不亲生的‘亲戚’其实都一样的,都是回报前世的因缘。再见了,有空过来。”他们又打着法器歌颂着在走了。

    快过年了,又下起了雪,……看见残留的棉花植株上又开满了洁白的棉花。我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看见这景象了。

    年三十的前一天,表姐家还显得很冷清,连我还只有五个人。表姐说年三十是不能杀生的,她在小年夜就杀了一只大公鸡,然后放在了厨房的灶头边上。我晚上起来上厕所时不经意地走过看了一下,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一只母鸡在公鸡跟前,公鸡也站了起来,伤口还在渗血,母鸡说还好——气管和食管都没断,只要止住血就好,母鸡在想办法,它衔了一根干柴在灶灰里去捣了一下,然后在往公鸡的伤口上抹去,伤口血止住了,可公鸡嘴里还有血在渗出来,母鸡在说把嘴咬紧,慢慢地会结住的,结住了慢慢地可以养好来了。母鸡扶着公鸡在往门口走去,可门关着,我走过去帮它们打开了门。怪事的发生,使我对古老的乡村恐惧了起来。

    作者 谢小明 说:外面玲珑里面空。廓然一点赤通红。——说入定时能见到前世和后世,这很难说。但却能听到美妙的音乐,看到美丽的风景。但要创作出来,则必须要学好一些手段。可惜的是我创作不出听到的音乐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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