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不曾偏移,依旧落在孟知槿的身上。


    她的手臂正放在座椅扶手上,指尖没入耳后的长发,微撑着脑袋,看上去有几分随意。


    那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温和,配合着温吞的阳光,听起来像是打趣的玩笑。


    可程惜明白绝对不单单是这样。


    这又是孟知槿在“捉弄”自己。


    她故意的。


    程惜看着坐在车里的孟知槿,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本来就不是会因为人家的言语而主动避嫌的人,就这样淡然的上了车,悠悠的讲道:“小七说来陪我回去,没想到孟老师把车也借给她了。”


    “原来孟老师对自己人这么好,有求必应,还加倍给予。”


    挂在摄影棚小楼后的太阳将程惜的影子落在了孟知槿的身上。


    她听着程惜这句话,淡然点头:“是啊。”


    已经接到了人,车子也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平稳启动起来。


    道路两侧的绿化郁郁葱葱,白色玉兰花间隔有序的开放在路边。


    车子顺着坡道上了高架桥,直入高耸入云的楼宇群中。


    小七是不是的看向两侧的后视镜,在一连路过两个下桥口后对程惜讲道:“程老师放心吧,没有私生跟车,您可以把您家的地址告诉我了。”


    程惜点点头:“青年南路,东风花园西区。”


    “好。”小七点点头,帮司机师傅调出了车内导航。


    被私生跟车的嫌疑解除了,拍了一天片子的程惜想自己可以歇一会了。


    她的脑袋刚刚触碰到车椅柔软的靠背,就听到孟知槿的声音了传过来:“经常有私生蹲点跟车吗?”


    “也不算经常。”程惜重新坐直,撑着脑袋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高楼,“就是那几个人跟野草似的,拔了又长,拔了又长,一开始报警还管用,最近这半年,不太管用了。”


    程惜不喜欢跟人提起这个话题,语气里都透着厌恶。


    她看着窗玻璃倒映着的孟知槿的侧影,莫名的没有将剩下半句说完。


    ——甚至有时候她的手机会收到这些人露骨的骚扰短信,恶心的她想吐。


    “嗯。”


    孟知槿不冷不淡的回了程惜一声,而后就没有再说话。


    就好像她这番举动就只是为了打听一下这些个私生是怎么骚扰自己的。


    “……”


    程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嘴唇动了动,倏然还是重新闭紧了。


    是啊,她跟她早就是不那种关系了。


    自己的事情她作为重新认识的“陌生人”问一下,算是关心了,后面帮不帮都是她的自由。


    那再也没有必要像过去那样,为了自己倾尽全力。


    尽管有些东西并不是她想要的。


    夕阳有些暗淡,窗外像是夜晚花灯里的场景,不停地变换着。


    愣个神的功夫,程惜视线中的景色就变得熟悉了起来。


    她看着车子就要靠近的小区大门,道:“把我从这里放下就行了。”


    只是车子已经转了弯,司机师傅看了一眼后视镜,像是没有听到程惜这句话似的,开着车朝小区设着门禁卡的大门驶去。


    值班室的看门大爷也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主儿。


    他看着这样一辆昂贵的车子朝小区驶来,忙不迭的就将门禁卡手动打开。


    没有停顿,这辆不属于这个小区的车子顺利驶了进去。


    “你们小区的门禁管理不算好。”孟知槿目光平静的看着映入眼帘的程惜小区的景色,评价道。


    “是你的车太贵了。”程惜不肯承认,狡辩道,“也是个老高档小区,物业管理是可以的。”


    孟知槿不言。


    没有赞同程惜的解释。


    程惜也没有跟孟知槿纠结这个问题。


    她在看到司机师傅就要靠近她所住的那幢楼的时候,跟司机利落的说了一声“到了,就这。”


    车门被人打开,又被下车的人关上,“砰”的一声在安静的小区响起。


    程惜朝单元门走去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转身对坐在里面的人招了招手:“路上注意安全,谢谢孟老师今天让我搭您的车。”


    孟知槿的车子防偷窥功能做得很好,明烈的日光落下也只虚虚的勾着一个人影。


    没看见坐在车里面的人有什么反应,程惜也没非要等来孟知槿的回应,转身就进了楼里。


    当年作为高档小区标志的电梯已经有了岁月斑驳的痕迹,在运行中嗡嗡作响,好像拉了有多少人似的,可电梯里从始至终都只有程惜一个人。


    从电梯里出来,程惜一边跟小五发去自己安全到家的消息,一边朝她距离电梯间有一点距离的家走去。


    只是她越走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就在她家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着外卖员衣服的人。


    这个人个子不高,宽大的制服背心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头上戴着头盔分不清性别,只是弓着身子,好像在她家门口做着什么。


    不像走错楼了,在跟点餐人联系。


    反而像是在溜门撬锁的。


    程惜一下就警觉了起来。


    她仗着自己过去拍戏的时候学过散打,抄起了走廊堆着的废纸盒子里的没人要的棒球棍,气势十足的喊道:“你干嘛呢!”


    “哐当。”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螺丝刀滚到了墙根,那个站在程惜家门口鬼鬼祟祟的人转过了身。


    日后程惜不管是第几次梦到今天这件事,在看到这人的那张脸后都会猛地从梦中惊醒。


    也不是说这个人长得有多么的丑陋狰狞,只是他朝程惜转过脸来的表情十分的诡异。


    他的眼睛笑着,瘦削的脸上挂着的肉都挤在了一起,看到程惜的瞬间,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苦恼。


    他小声念叨着“那些人又没有拖住你吗”、“果然还是应该在测试几次才行”的话,表情逐渐有些癫狂,可惜的讲道:“程惜,你真的是太不听话了,怎么能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没有进去咱家,给你布置好惊喜呢!”


    程惜的心登时狠跳了一下。


    正常的粉丝诸如小七绝对不会这样靠近自己,反而是那些不惜触碰法律边缘的私生……


    愠怒连带着新仇旧恨涌了上来,程惜忍不住高声怒骂道:“你有病吧,什么咱家,我跟你根本就不认识好不好!你们这些私生,能不能理我的生活远一点!”


    “程惜,你忘了在微博上给我发的那些话,那些照片,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可男人不觉得,反而在眼睛里透出些许不解,然后又变成了苦恼:“我说过我不喜欢你把这些给别人看,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不过没关系。”男人说着又莫名其妙的自己释然了。


    他将手伸进脚边的背包里,嘴角的笑意扯的越来越高:“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发给我的照片我特别喜欢,我也把那条裙子给你带来了,你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男人的病态与臆想远远超出了程惜对私生的理解。


    她看着那条跟她上周发在微博里的裙子一样款式的衣服,连带着格外暴露的女|士|内|衣被男人拿出来,捏着棒球棒的手越来越紧,又越来越无力。


    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窝在程惜的心口,逐渐膨大。


    反胃。


    想吐。


    跟这个人接触,哪怕是空气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下一秒,程惜就做了一个格外清醒的决定。


    ——跑!


    像是争分夺秒似的,棒球棍落地的声音响起,程惜转身就跑。


    电梯还停在她这一层,幽幽的红光显得并不安全。


    她头也没回的,推开了那扇通往消防安全楼梯的门。


    鞋跟敲击楼梯台阶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楼梯间里,有灰尘从罕有人至的逃生通道里扬起。


    程惜给小五拨去了电话,尚未接通的声音回荡在单调的楼梯间,却又在几秒后,混进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男人在看到程惜丢下棒球棍猛地逃跑,还楞了一下。


    而后他脸上那被笑容挤出来的皱纹就愈发深刻起来。


    “程惜,你跑什么啊!你难道不爱我了吗?!你在微博表白我的话都是假的吗?!”


    “你不是说想每天早上醒来看到我吗?我看到你那句话,马不停蹄的就来了。你不要躲啊!”


    “宝贝,是不是害羞了?别啊,我们试一试,我保证你跟我试一试,就不会再想离开我了。”


    ……


    男人的话追着程惜逃离的背影,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露骨。


    兴奋的笑声同抑制不住的激动交织在一起,充斥在楼梯间,剧烈的运动让涌入程惜肺叶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少,一种生理性的恶心在她的胃中翻江倒海。


    她不理解。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粉丝。


    像是以偶像私生活为食的怪物。


    他们越是能看到偶像的惊恐,听到偶像的厌恶,越能兴奋。


    她已经不给他们眼神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还是穷追不舍的。


    就像一团甩也甩不掉的跗骨的蛆虫。


    男人的声音像是滔天翻涌的腥臭发绿的洪水。


    程惜心中的恶心愈来愈额强烈,拼命的往楼下跑去。


    跑,只有出了楼就安全了。


    报警,找路人求助,就算躲进门口那个保安亭子里也成。


    夏日的傍晚迟迟又格外合时宜的来临。


    程惜推开厚重的拉门冲出消防楼梯,迎接她的却是令她感觉不到希望的昏暗。


    “程惜!外面天就要黑了,你不跟我回家吗!”


    男人的声音变得愈来愈近,程惜根本不做停留。


    哪怕外面一片漆黑,也比被这个男人触碰到的好。


    只是当她推开沉重的单元门准备逃到外面的时候,却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巨大的冲进将程惜的大脑撞得一懵。


    不清醒中,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牵制住了。


    正处在不安全环境的程惜下意识的就认为做出这样动作的人是那个男人的同伙。


    她挣扎,手腕却被人握的更紧了。


    夜风吹动着两旁的绿植,送来一阵没有攻击性的清冷气味。


    熟悉的微凉透过轻薄的衬衫,落在她贴着一层薄汗的后背,在冷涩的傍晚中变得温热。


    “是我。”


    清冽的嗓音从程惜的头顶传来。


    她余惊未平的抬头看过去,就看到孟知槿的脸同她背后迟来的路灯灯光在她视线中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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