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图个啥呀


    二王子近日频繁往舒朗家跑, 彻底坐实了他与舒朗一见如故,知己相交的传闻,外头写诗赞扬二人友谊之人不在少数。其中导致二人一见如故的红隼和画眉, 更是被人们提了又提,几乎成了红娘一般的存在。


    叫十三皇子看他那只昔日爱宠小画眉都不顺眼起来。


    因二王子中毒一事应了那句“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所以除了舒朗与十三皇子知道点内情, 旁人都不晓得。


    闻铮他们至今都以为是舒朗用了什么法子引得二王子不得不日日往他家中跑,为此还私下跟十三皇子嘀咕:


    “要不说二郎是我闻铮认回来的老大呢, 这手段,这魄力,能把二王子拿捏得死死的, 放眼全京城还有谁?”


    闻铮打从对二王子的美男子滤镜破碎后, 便坚定的认定对方不是个好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恶意, 嘴里便说不出对方一句好话来。


    十三皇子想起那只整日在荣府作妖的公狐狸精, 免不得咬牙切齿一阵子。听闻铮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时不晓得先缝上对方这张总是惹他生气的嘴,还是叫人去警告那些无故写诗造谣荣二和花孔雀关系的士子。


    约莫是事情传的太过离奇, 有一日, 寻着机会荣舒堂便提醒了舒朗一嘴:


    “此人不似外面传的那般简单, 读书累了相邀一道儿坐谈风月, 小酌一二,愉悦心情是个不错的对象,做不来掏心掏肺的朋友。”


    一个心里藏了太多秘密的人,注定无法对人敞开心扉, 注定永远孤独。


    舒朗心说, 他大哥是真有想法, 这不就是让他把二王子当解闷儿的工具人嘛!够胆儿。


    兄弟两一个喝茶,一个品酒,随意闲聊几句。荣舒堂见弟弟日渐消瘦,以为他在国子学读书太累,劝他多进补,多散心,家里有他撑着天塌不下来,叫弟弟不必为此熬坏了身体。


    舒朗也知情识趣的不问对方差事办的怎么样,劝他不必操之过急,免得忙中出错。


    当然,舒朗完全能根据荣舒堂每日回家的时间和脸色,判断案情进展顺利与否。比方说今日,荣舒堂天黑之前回家,一回来没关在书房忙活,反而拉着舒朗一道儿闲聊,证明差事肯定有了新进展。


    这样就挺好,他这头估计再有一段时日,二王子怎么着都得给他吐露些有用的东西。兄弟两双管齐下,总会有收获。


    不过这收获好似比舒朗想的,要来的更早一些。


    这日他给二王子扎了针后,正斟酌药方子的剂量增减,便听在榻上整理衣冠的人突然出声道:


    “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一身用来压制毒性的秘法,是三皇子交给我的,源头是三皇子母妃敬嫔娘娘的家传?”


    舒朗笔尖一顿,写好的方子上被墨点污了大半,换了张纸重新下笔,没出声。


    二王子也不在意,边整理繁杂华丽的衣袖边说,好似熟络的友人午后闲聊般道:


    “当时我们偶然相遇,互相看不惯彼此,打了一架后倒是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他发现我大夏天冷的跟冰块儿似的,便扔了一本心法秘籍,说是母亲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能不能有用听天由命。”


    二王子耸肩道:“幸得老天眷顾。”


    否则依照早年他找的几位杏林高手所言,他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舒朗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言道:


    “那当初三殿下带回京的那伙儿骗子?”


    二王子叹息于舒朗对他的严防死守,屋内连个伺候茶水的丫鬟都没有,只能自个儿倒了茶解渴后,才缓缓道:


    “没错,是我交给他的,否则依照当时的情况,他不可能一个不落的将人全部擒住。”


    今日的二王子诚实的过分,不用舒朗问便一股脑儿交代了:


    “也是那次,他告诉我,或许来京中求见持灯国师,还有一线希望。如你所见,我来了。如今想来,那日住持大师说的也没错,能帮我之人,可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舒朗收笔,将方子递给二王子,二王子看都没看塞进袖口,大马金刀的坐那儿和舒朗闲聊。


    这也是惯例了,舒朗家中不便熬药,以免惹人怀疑,一般都是写了方子叫二王子自行处置,相信二王子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这么会儿功夫够舒朗想清楚今日二王子为何这般主动了,他在二王子对面落座道:


    “所以是我大哥那边已经查到三皇子身上了?”


    “二郎你还是这般敏锐。”


    “你不就是知道我敏锐才特意说给我听的吗?”


    “所以二郎愿意帮我给你兄长传个话,叫他别追着三皇子查了,此事与三皇子无关,勿要将他拉下水吗?”


    “话我可以传,但听不听,如何做,是我兄长的事,我不会干预他的决定。”


    “荣二你可真是郎心似铁。”


    话虽这般说,但二王子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三皇子对他有恩,他不能让对方因为他的原因,被迫卷入此事当中。


    舒朗不想再听这人胡扯,十句话里九句半是假的,跟他打交道累得慌,起身送客。在对方踏出院门时,舒朗提醒了一句:


    “再有半月就不必日日扎针了,届时只需根据情况酌情更换方子,小心养着即可,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也该好了。”


    只是好了后,身体会比常人虚弱,这点两人都清楚。


    二王子没说话,挥挥手,留给舒朗一个颇为不羁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舒朗盯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感觉肩膀一沉,扭头就见十三皇子不知何时站他旁边儿,笑的跟掉进米缸的老鼠似的,乐的找不着北,舒朗纳闷儿:


    “您这是遇着什么美事了?”


    十三皇子将人往院内拽,挥手赶在想上前问安的下人,见四周空旷无人,这才笑眯眯道:


    “方才太子哥哥告诉我,有消息传,烈火国王后自来身体虚弱,如今缠绵病榻半年有余,眼见着快不成了,烈如风那小子在京中待不久啦!”


    舒朗脚步顿住,猛地回头看十三皇子:


    “缠绵病榻?可知是何症状?”


    十三皇子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可思议道:


    “你怀疑那位王后也中毒了?”


    舒朗道:“王后出身镇国将军府,传闻自小舞刀弄枪,身体康健,不该如此,至少不该如此虚弱才是。”


    但事情究竟如何,还得再让人查一查那位王后近些年究竟是何境遇才行。


    十三皇子颇为可惜道:


    “算时日,你为烈如风扎针已两月有余,但这人的防备心实在太重,即便身体大有好转的情况下,也并未吐露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若他再不识趣,咱们干脆叫他自生自灭算了!”


    舒朗好笑,带人回院子,叫梨满准备十三喜欢的南瓜点心,热乎乎的点心吃到嘴里,这才跟他解释:


    “烈火国局势不妙,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快了。”


    十三狠狠地咬了一口点心,轻哼一声:


    “便宜他了,白捡回条命!”


    可不咋的,就连二王子本人都没想到此行会有如此收获。


    驿馆内,他问跪在地上的蒙面黑衣人:


    “方子不是全都送回去了吗?怎会没有效果?”


    黑衣人低声道:“主子,方子八百里加急送回去,大将军找信得过的大夫瞧了,都没问题,才悄悄送进宫给王后娘娘服用。一开始是有点效果的,但大夫说娘娘身上的毒发现的太晚,也并未如您这般有秘法压制。


    本就,本就是大限将至,迟来的解药,也如杯水车薪。主子,眼下我们怎么办?”


    回肯定是要回的,可回去等待他的是什么就很难说了,那个人既已狠到亲手对妻儿下手,怎会愿意见他活蹦乱跳出现在人前?


    二王子手重重拍子桌上,茶盏顺着桌沿儿咕噜噜掉在地上摔出清脆的声响,他问:


    “舅舅那边怎么说?”


    黑衣人道:“大将军很高兴您身体好转,希望您暗中回去见娘娘最后一面,他便是拼了老命,也会保您周全。”


    二王子深吸口气,闭闭眼,捏皱了手中书信,缓缓吐出一句:


    “行,我知道了,叫下面人都准备起来,我们随时回国,给舅舅传信,就说可以行动了。”


    所有人都在行动,舒朗也没闲着。


    读书的同时,还不忘收集消息,就在他将消息拼拼凑凑,肯定了王后身体虚弱的时间,与二王子中毒时间是前后脚。经过仔细斟酌推测,基本可以确定王后中了与烈如风相似的毒后,两人面面相觑。


    “能在王宫里如此神出鬼没,不叫任何人怀疑的给王后与嫡子下毒,还没任何太医察觉异常,堪称手眼通天,除了国王我想不到其他人,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十三皇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不出在他们大景后宫,父皇会在什么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给皇后和太子下毒,要他们像是身体虚弱而亡。


    没道理啊。


    要废皇后,先废外戚,要废太子,先废外戚,这是任何一个皇家子弟自小便明白的道理。只要剪除了外戚这个坚固的羽翼,皇后能悄无声息的困死在深宫里,太子能孤立无援的站在朝堂上。再能耐的将军,没了手底下士兵做帮手,也只是个光杆儿司令罢了,不足挂齿。


    反之,只要外戚还能腰杆儿挺直站在朝堂上和皇帝对着干,今儿朝堂上废了皇后太子,明儿还得唾面自干,把人给重新立回来,图个啥啊?


    “那二王子的外家,王后的母家镇国将军府,没记错的话,传至今日已有十几代,世世代代镇守烈火国,手持兵权,说是铁打的将军府,流水的皇帝也不为过。


    不管谁做了国王,他们镇国将军府的女儿一定得是王后,王后可以没有嫡子,镇国将军府不在意这些,可王后若有嫡子,嫡子一定会是下一代国王。”


    这也是外界认定了二王子烈如风将来能从国王手里继承烈火国的原因,可以说烈火国皇室血脉已经与镇国将军府紧密相连,扯都扯不开。


    十三皇子实在他纳闷儿了,他怎么都想不通:


    “那镇国大将军今年才四十有三,正值壮年,力能举鼎,国王如此急赤白赖的要搞死人家妹妹和外甥,不想活了?”


    这也是舒朗想不通的地方。


    “如此,之前咱们的不解倒是有了答案,二王子与国王之间有深仇大恨,所以他不惜用求娶五公主一事,引出十一皇子案,目的确实是将我大景,引入他们烈火国的内斗。”


    十三轻哼一声:“这花孔雀一家子都够狠啊,看出来他是真不在乎那点权势,只想报复了。”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舒朗和十三皇子两个小喽啰能插手的了。


    仔细收好所有东西,舒朗小声叮嘱:


    “近日我感觉京中气氛明显不对,咱们先安心在国子学待着,等有所好转后再谋其他。”


    十三皇子同样有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闻言连连点头:


    “咱们把整理好的这些交给你大哥后,哪儿都别去了,还是国子学这地儿清净。”


    那可不,荣舒堂刚在东宫与太子一起,以正经的国礼接见了二王子。


    回到家中,想起几人交谈的内容,这会儿还脑瓜子突突跳,想找弟弟问个清楚。


    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给人诊脉治病祛毒,他只记得弟弟有阵子非常乐忠于给人诊脉,不论丫鬟小厮还是庶弟庶妹,逮住人就往他们手腕上搭。那会儿全家都以为他在胡闹,难道弟弟真是天赋异禀,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学到了什么?


    眼下背着他暗地里搞了那么多事,还悄没声儿的给二王子治好了一身毒。


    他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吗?


    荣舒堂正一脑门儿的官司,在书房打转,结果管家拿来一摞纸,说是他弟弟叫人送来的,打开细细一瞧,好家伙!


    这进度,虽然与他的调查是两个完全不同方向,其中很多地方没有实证,只是个人推测,但已赶上他们调差结果的五六分进度了。


    可真叫荣舒堂又气又怒又喜,气他不听劝解招惹二王子那般危险人物,怒他一脚踏进去被二王子赖上甩不开,将来每走出一步便是危险重重,喜他聪慧又一心念着他这个大哥。


    想起二王子与太子提的条件,一时又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与弟弟将此事说个清楚,又如何与母亲和祖母交代。


    是他做大哥的失职,才叫弟弟陷入险境。


    其实不用荣舒堂说,在推测出王后也中毒后,舒朗便想到会有这一日。


    既然他是这天底下唯一能治好赤水寒之毒的人,那烈火国之行,便注定无法避免。


    二王子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只看他能付出什么,从太子或是陛下那里换他走这一趟了。


    所以待在国子学的这段时日,舒朗请闻铮他们帮忙收集了不少关于烈火国的消息,有备无患。


    闻铮不晓得内情,还酸溜溜的对舒朗嘀咕:


    “不愧是一见如故的知己呢,人还没走,这就开始关心上人家回去后过的好不好啦?上月我回老家给三叔公贺寿,也没见你这般牵肠挂肚啊!”


    十三皇子猜到了始末,正烦躁呢,听闻铮聒噪,没好气道:


    “你要是被赶回老家再不回京,说不得我们去探望你时,也要提前做这般多准备!”


    闻铮撇嘴,边帮舒朗整理消息,边嘀咕他交友不慎,一个二个全是偏心眼儿,关键偏的还不是他。


    章明孝眨眨眼,看看沉静的舒朗,再看看暴躁的十三皇子,盯着手里的资料所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天降师父


    舒朗不知二王子与朝廷达成了哪些具体协议, 可从这日街头巷尾突然开始热议“十一皇子案背后的那伙儿惊天大骗子,竟是烈火国左相指使”开始,他便明白这是二王子给出的诚意。


    恐怕关于十一皇子案, 二王子手里早就掌握了相关证据,一直在等着这一日呢。


    百姓不知这背后复杂的博弈与惊险,只痛恨无良骗子着实可恶, 烈火国左相不是个好东西,顺便同情一把无辜被人盯上, 狠狠坑了一回,栽个大跟头的十一皇子。


    就连二王子烈如风的名声,这几日在坊间也受到些许影响, 使团更是少有人在街上溜达, 免得被气愤的百姓逮住泄愤。


    至于使团内部究竟是如何达成统一,如何与朝廷商议此事, 又是如何重新规划来年边贸事宜, 皆有朝堂诸公忙活, 不至于要舒朗几个学生跟着操心。


    “他可真是个疯子。”舒朗感慨。


    “可不是,太子哥哥说, 或许花孔雀一开始的计划比眼下更疯狂, 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 是抱着与国王同归于尽的想法去的, 届时我们被迫下水,肯定会蒙受不明损失。


    不过现下好了,花孔雀有救了,便会惜命, 所以主动选择了示弱与我们寻求合作。这几日小朝会, 父皇与太子哥哥召集心腹重臣, 为着此事吵的不可开交,该是有个定论了。”


    十三皇子与舒朗行在东宫殿前,十三垂着脑袋,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有气无力道。


    舒朗见状顿足,担忧道:“十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若我帮你瞧瞧?”


    十三满不在乎的摆手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咱们私下调查花孔雀的事,我被太子哥哥罚跪,今儿早上才结束。你大哥下手不比太子哥哥轻吧?瞅瞅你这脸色,能比我好哪儿去?”


    舒朗被噎的没话说。


    确实,荣舒堂昨日逮住机会,对他一顿盘问,责他胆大包天,什么篓子都敢试着捅一捅,为此念叨了半晚上。舒朗听的耳朵嗡嗡作响,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还不敢表现出半点儿敷衍。好不容易眯了一个时辰,梦里都是大哥的念经声,结果天刚亮就被诏进宫,他现下感觉脚底都在打飘。


    乃至于荣舒堂为何不问他一身医术究竟从何而来的事,舒朗都是今早躺被窝里才想起的。


    倒是累的十三被太子殿下责罚,舒朗心里怪过意不去。


    十三很是不在意,这些年他大错没有,小错不断,三五不时被太子哥哥打手板,跪佛堂,已成家常便饭,这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幸好他现在年纪大了,太子哥哥为着他的体面着想,不再叫人打他屁股。


    两人行至大殿门口,十三脚步一转,往后殿而去,叮嘱道:


    “花孔雀还在里头和太子哥哥说话,你自己进去吧,我可不想瞧见他那张讨人厌的脸。”


    难得见十三对一个人的爱恨全写在脸上,舒朗觉得挺可爱,忍不住摇头。


    刚从殿内出来的二王子只远远地瞧见了一个背影,便认出那神气的人是十三,他也觉得很有意思,出声道:


    “太子殿下真是好福气,能得如此活泼讨喜的弟弟相伴左右,日子定不会寂寞,真是羡慕不来。”


    舒朗转身见是他,拱手行礼后道:


    “您谈完了?”


    二王子笑的开怀肆意,叫来往宫女都红了脸,爽朗声音传进舒朗耳里:


    “是啊,很快便要回去了呢,算起来,本王已有五年不曾踏足故土,真是叫人怀念啊!”


    两人站在东宫廊下,眺望四处,旌旗招展,守卫森严,目之所及,庄严又大气,许是这个场景叫二王子想起什么,一时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来,风还未曾认真谢过二郎的救命之恩。”


    舒朗果断承认:


    “是的,您没谢过!您要记不住也没关系,我会时时提醒您想起来的。”


    二王子用折扇戳戳舒朗胳膊:“按照你们中原人的习俗,这时候不是应该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吗?”


    舒朗嫌弃的离他远了一步,反问道:“然后您就可以趁势说,‘既如此,本王便不多客气了’,把这救命之恩顺嘴就给抹了?”


    “本王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


    “你在侮辱本王的人品!”


    “你没有人品这种东西!”


    两人这头一碰面就吵个不停,亲自送二王子出来的秋蓬公公没忍住听乐了。


    二王子无奈拱手道:“秋公公,可否行个方便,叫小王与二郎说点儿私密话?”


    秋蓬公公一挥手,周围宫人全部悄无声息的退下,给两人充足的交谈空间。


    舒朗眼角微抽,心说这心也太大了,整个东宫对太子殿下而言能有什么秘密?不会以为四周没人,这边的对话太子殿下就没法儿知晓吧?


    还是说,这话本就是他想说给太子听的?


    二王子见舒朗沉思,趁其不备,给他来了个脑瓜崩儿,在舒朗发脾气前,抢先开口道:


    “在十岁之前,一直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恩爱的父母,唾手可得的王位,权势无双的舅舅。不管多珍贵的东西,只要开口,便有无数人帮我寻来。


    直到我十岁那年,身为镇国大将军的舅舅身受重伤,一切都变了。


    镇国将军府到了舅舅这一代,就剩他与我母亲兄妹两相依为命。舅舅多年征战沙场,夫妻聚少离多,婚后多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舅母怀了身孕,自是千珍万重。


    外人只知晓舅舅那场伤势因抢救及时,很快便恢复元气,其实无人晓得,舅母也在混乱中被刺客所伤,没了孩子,舅舅更因那场意外导致无法生育。将军府里两子一女,皆是舅舅为稳定人心,从别处收养来的。”


    舒朗打断还欲滔滔不绝的二王子。


    “相信这种事在烈火国知道的人也不超过一掌之数吧,您就这么告诉我,合适吗?”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舒朗并不是很想听。


    二王子被他嫌弃的表情逗乐,笑了好一阵才停下,语气幽幽:


    “二郎你说的没错,这事原本只有我舅舅与舅母知晓,可后来被我父皇埋在将军府的探子发现了端倪。”


    舒朗眼皮子一跳,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瞬间便有了原因。


    果然,就听二王子道:


    “烈火国几乎每一任国王骨子里都流淌着镇国将军府的血液,可每一任国王在坐上那个位置后,都曾试图摆脱将军府的控制,做个独揽大权,说一不二的君主。


    到我父王手里,迎娶我母后进宫前,先封了左相家的姑娘做贵妃,让左相家的女儿在母后之前生下庶长子,便是他做出的一点反抗。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反抗到此为止,也就只能闹出点不痛不痒的笑话。


    可谁叫他知晓了将军府可能断子绝孙的消息呢!这可不就是老天送到他手里的机会嘛,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我与母后下慢性毒药,待我与母后没了,将军府最后的血脉也便没了。他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达到历代祖先到死都没达成的目的。”


    二王子伸出细长苍白的手,在阳光下松开又合拢,似是抓住什么一般,身形萧瑟,面色苍白,喃喃道:


    “二郎,我舅舅在我十岁那年受伤,我十一岁中毒,十二岁察觉身体出了问题,直到十四岁才在舅舅的帮助下确定中毒,打那之后便辗转各国,寻找解毒的法子,至今已有五年,你知道日日等死是何等绝望吗?”


    舒朗毫不客气的戳穿他:


    “别演了,你一心想弄死你爹,私底下辗转各国,忙的跟陀螺似的,哪儿有空绝望?”


    寻常人年纪轻轻,未及弱冠,能日夜苦读,学得一肚子笔墨文章,名扬各国,受人追捧,已是天之骄子,旁人无法触及的传奇。


    可这位呢?文章诗词流传各国的同时,在书画界也鼎鼎有名,众人争相模仿,并非浪得虚名。在与文人墨客饮酒赏花,谈天说地的同时,他还要抽出一半儿时间,偷偷练习三皇子给他的秘功心法压制毒素,要背着人在各处寻医问药,要顶着全身不适,暗中培养势力企图搞死他爹。


    都这样了,谁还有空玩儿什么绝望文学?


    只恨一天没有四十八时辰让他发挥。


    妥妥的时间管理大师,舒朗自愧不如。


    二王子听舒朗如此说,没忍住又笑了。


    他今日笑的次数格外多,心情真的很好一般,小孩子似的用扇子戳戳舒朗胳膊,语气懒懒道:


    “可真狠心啊,本王说了这般多,二郎你就一点儿都不心疼心疼本王?”


    舒朗再次嫌弃的远离他一步,戳不到了,才道:


    “殿下您不需要别人心疼怜悯同情。”


    这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此付出努力,拼尽全力去实现,他短短十九年的人生,已经比很多人一辈子都丰富精彩,哪个愚夫愚妇有资格去同情怜悯他?


    “啧,若不是你那冷面大哥很难缠,你那继父也不好惹,本王都想抢你回去给本王做弟弟了。”


    二王子远远地留给舒朗一个洒脱的背影,还有一句可能被荣舒堂抽死的话。


    既然这人时刻不忘搞事,舒朗便很认真的成全对方,他朝对方背影大声道:


    “你放心,我会将你的话如数转达给我大哥和继父的。”


    二王子一个趔趄,洒脱不羁的步伐凌乱了一瞬。


    舒朗瞧的清清楚楚,笑眯了眼,转身步入大殿。


    太子是真的忙,这地方舒朗不管来几次,案上永远摆满了各种等待太子处理的折子。


    舒朗不打搅他处理公务,安静在一旁落座。


    秋蓬公公乐呵呵的亲手给舒朗端了东宫厨子近日新研制出的八宝点心,瞧舒朗吃的欢快,他也跟着开心。把舒朗当小孩儿伺候,时不时给他递个水,擦擦嘴角残渣,精心的不得了。


    太子一抬头看见这幕,无奈的揉揉眉心,挥手将秋蓬赶出去。


    这老家伙,养孩子养上瘾了,一个十三还不够他折腾的?


    可把人赶出去,再瞧见舒朗嘴边沾的残渣后,太子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忍了几番,终是自个儿直接上手,干脆利落用帕子给擦干净,这才心里缓缓舒了口气。


    太子有一瞬间非常郁闷,他以为他见不得人邋遢的毛病,早在养十三的那些年,被十三那满地乱扔的玩具,满墙的鬼画符,浑身脏兮兮的泥巴沙土给治好了,眼下瞧着非但没好,还愈演愈烈?


    舒朗都被太子这神来一手给整懵了,心说您这嫌弃的眼神是不是太露骨了点儿?说好的咱们君臣和谐呢?话都没说一句就嫌弃上了?


    太子干咳一声,好似没瞧见舒朗幽怨的目光,缓缓道:


    “事情你大哥都与你说清楚了吧?此次咱们大景与二王子达成共识,后续若能成行,你功不可没,不过孤今日召你来不是与你说这些的。”


    太子从案上拿出一本足有一拳头厚的书,往前推了推,示意舒朗上前自取。


    “前日持灯国师叫人送来了这个,说是给你布置的功课。”


    舒朗觉得大人物说话云遮雾罩这一点,着实费脑子,索性上前一探究竟。


    结果瞧见桌上那本写着“疏氏脉诊”四个大字的医书时,舒朗感觉脑子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整个人被黏在地上,动都不会动。


    好半晌才手脚僵硬的翻开医术,里面内容眼熟的叫他心头早已热泪滚滚。


    舒朗感觉手指在微微颤抖,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迫切的将书粗略翻了一遍。没错!这正是他们疏家祖上传下来的脉案,每个疏家子弟行医必须要研读的东西,还记得小时候他才会说话,爷爷便将他抱在膝上,细细与他讲解的场景。


    怎么会这样?


    “原本听二王子说,你解了他身上的毒时,孤与你大哥都很惊讶。没料到前日国师叫人送来了这个,说是早年见你有慧根,予你医书,按时日算来,你也该学有所成,因而可以学一些其他东西。”


    这个“其他东西”在荣舒堂看来,就是那密密麻麻足有一拳头厚的医书了。


    这也是荣舒堂后来不再疑惑弟弟为何能医治好二王子的原因。众所周知,国师的一手医术与他的佛法一样高深莫测,他老人家收的弟子,肯定天赋极佳,智慧过人!


    咳,就是守光这性子,那几年竟能瞒住如此令人惊愕的消息,着实叫人没想到。


    舒朗也没想到。


    他想不通国师为何要为他背书,原本他借口都想好了,谁知突然冒出一个让人无法质疑的师父。


    这感觉,就很微妙。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要点东西


    舒朗这人有个优点, 想不明白的事不会放心里反复琢磨,徒劳折磨自个儿。出了太子东宫,怀揣一拳头厚的医书, 原本是该直接回家的,谁知又被海盛公公给请到了太和殿。


    也不怪如今外头传的离谱,坊间盛传, 陛下对舒朗恩遇有加,宠信非常, 将来必要重用,荣家的兴衰有一半儿系在舒朗身上,或可再现先帝时期, 忠勇亲王在世时盛况。


    就这待遇, 在皇宫内传唤个人的事儿,放着跑腿的小太监不用, 非得大内总管海盛公公顶着大太阳亲自走一遭。眼下舒朗站出来否认, 说陛下对他不好, 也没有多看中,那也得有人信啊。


    等见着人, 舒朗礼还没行完呢, 就直接被陛下毫不客气的叫起:


    “过来给朕摁摁, 他们都没你摁的舒坦!”


    舒朗起身一瞧, 好家伙!陛下正歪在小榻上打瞌睡,身旁一个打扇的,一个捏肩的,一个捶腿的, 一个剥葡萄的, 把人伺候的昏昏欲睡, 就这还嫌不够舒坦?果然做皇帝的惯会享受。


    海盛公公闻言,忙亲手接了舒朗手里的大部头。


    舒朗默不作声上前接了捏肩宫女的活儿,其余宫人见状,小心翼翼全部退下,殿里一时只余舒朗与陛下二人。


    陛下微眯眼睛,突然出声指着一侧案几道:


    “打开瞧瞧。”


    上头摆着一道明黄卷轴,看制式非圣旨莫属,非常显眼,舒朗打从进来就瞧见了。


    闻言打开,只见上头夸赞了此次事件中荣舒堂临危受命,不惧艰险,差事办的漂亮。特擢升荣舒堂为正四品羽林卫中郎将,兼任正六品昭武校尉一职。


    还不到二十岁的正四品,在没有家族父辈帮衬下,凭借自个儿能力爬上去。荣舒堂还是那个卓尔不群的荣舒堂,在京中勋贵子弟中独树一帜,叫人可望不可及。


    想想大哥这段时间为了办案,早出晚归,书房的烛火整宿整宿不熄,一个月不到人便瘦了一大圈儿。上有想找回面子的十一皇子施压,下有不肯背锅的使团扯后腿,中间还有不愿意配合的各朝廷部门互相扯皮,想也知道案件进展艰难。


    老管家私下里跟舒朗说,荣舒堂每日只最多睡两个时辰,担忧长此以往把身体熬出问题。在查案中,他甚至只用了七日功夫便往返三皇子驻军所在地调查情况,将二王子逼的节节败退。


    别看荣舒堂在舒朗这个弟弟跟前表现的游刃有余,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什么都不说,不想叫家人担心。其实他拼了命的想抓住这个机会,办好这件差事。如今瞧着,差事确实艰难,可付出和回报能成正比。


    可以想见,这道圣旨发下去,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荣伯府将在荣舒堂的带动下,正式重新走进大众视野。之前瞧着荣伯府没落便落井下石之人,恐又要睡不着了,世间从不缺此等捧高踩低之辈。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要属昭武校尉一职,别看只是个正六品,可这意味着自此荣舒堂能光明正大的进出军营,和老侯爷留下的旧将打交道了。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不必再通过其他人之手,辗转传递。


    意味着皇帝默认荣舒堂去收拢属于荣伯府的势力,也意味着荣桥手里的东西对荣舒堂的掣肘将逐渐缩小。


    舒朗将圣旨卷起来放回去,一抬头正好与皇帝的视线对上。


    舒朗嘿嘿一笑,凑过去给人递茶,乖巧道:


    “陛下,学生方才听太子殿下说,此次案子能有重大突破,朝廷后续能与二王子达成合作,学生功不可没,您就没想着顺带赏赐学生点儿什么呀?”


    皇帝起身,盘腿坐在小榻上,没好气道:


    “就你这直接跟朕要好处的谄媚姿态,被御史瞧见了指定要参你一本,你父一世英名都毁在你这张嘴上了,将来史书上少不得留下个奸佞贼子的名声。”


    这话舒朗可不服气,一屁股落座,学着皇帝的样儿盘腿,跟他争辩:


    “坊间百姓都晓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整日往您跟前凑的,哪个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恩荫子孙?要说他们一心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为了天下百姓,这话陛下您自个儿信吗?


    有人做实事讨您欢心,有人拍马屁讨您欢心,左不过为了叫您许他们好处罢了,那些人都能青史留名。怎的到了学生这里,既做了实事,又讨了您欢心,却要担上一个遗臭万年的罪责?”


    皇帝隔空指指舒朗鼻子,斥责道:


    “油嘴滑舌,歪理邪说!”


    确实歪理邪说,可能把皇帝哄高兴了就成,舒朗亲手给皇帝剥个柑橘递过去,笑眯眯道:


    “那您就直说打算赏赐学生什么吧?”


    皇帝也不含糊,直言:“赏你个国子学监生名额。”


    舒朗眼巴巴瞅着皇帝。


    皇帝眨眨眼,回看过来。


    舒朗不死心,追问道:“还有呢?”


    皇帝摆手:“没了。”


    舒朗不敢置信:“没了?”


    皇帝没好气的轻踹舒朗一脚:“你还想要什么?”


    舒朗坐直身子,打算好好跟皇帝理论一番:


    “陛下,咱说话办事得讲道理对吧,您如此对待您的大功臣,这合理吗?您摸摸您的良心,一个监生名额,就想打发学生去情况不明的烈火国出生入死?万一我一去不回,为国捐躯了,到头来就只得了一个监生名额,说得过去吗?”


    皇帝默默收回脚,瞧舒朗一眼:


    “你还知道你是要去烈火国出生入死的啊?眼下大喇喇给你封赏,用什么名义?直接告诉所有人你治好了二王子的毒?然后呢?让你变成明晃晃的靶子,一进烈火国就被国王派人刺杀?你有几条命在人家的地盘上死的?回头见着你父亲,可别说朕叫你干那蠢事的,丢不起这人!”


    皇帝摆摆手,示意舒朗别拿柑橘糊弄他,剥几颗荔枝来尝尝,直言道:


    “朕还就告诉你了,就这监生名额,也只能是你们协助破案有功所赏,闻家小子和章家小子都有份儿,不单是你个人的,懂吗?”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


    说是协助破案有功,可人人皆知,这三人外加一个十三皇子,成日不是待在国子学,便是与二王子打成一团,饮酒赏乐,哪里干过一件正经事?还协助破案有功?这话荣舒堂的下属都不敢帮着舒朗这个二公子承认!


    圣旨一发下去,众人自然心领神会,认定三人是靠家族关系混资历,混功劳去的。旁人顶多背后骂一句“该死的官三代”,“可恶的关系户”,说些羡慕嫉妒恨的酸话。


    舒朗便不会因此而显得突出。


    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道理舒朗都懂,灵巧的剥了几颗圆润饱满的荔枝递过去,真诚的对陛下道:


    “学生出使烈火国这般大事,生死难料,您就不能提前赏我点儿好东西,叫学生安心啊?”


    皇帝斜睨他一眼,慢悠悠吐出一句:


    “荣耀和鲜花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所以待你回来,想要的都会有,可你若回不来,眼下朕给你多少都是空谈,懂吗?”


    所以想办法活着回来吧。


    舒朗撇撇嘴,这陛下真是将抠门演绎的淋漓尽致。想提前支取点儿好处的希望落空,舒朗也没了伺候对方的兴趣,坐那儿喀嚓咔嚓剥了两盘荔枝,全进了自个儿肚子。


    故意□□帝似的,吸溜进去,吧唧嘴,吃的特别用劲儿。


    皇帝自顾歪着看折子,也不搭理他。


    待他走的时候,海盛公公亲自将他送至宫门口,手捧舒朗那本大部头医书,跟捧圣旨似的。那殷勤态度,与伺候太子殿下也差不到哪里去。


    后头跟着一长串儿宫人,拎着带夹层置冰的食盒,食盒里全是舒朗方才在太和殿尝过的各种新鲜水果。


    圣宠至此,叫人眼红。


    这一幕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舒朗无奈叹口气,无视了往来打量的无数视线,背着手慢慢溜达,跟海公公商量:


    “下次再有这事儿,您提前给我准备点儿实在东西,金银玉器没有,古董摆件儿也行,再不济,搞点儿前朝大家的花鸟字画我也不挑,好歹搁家里能慢慢赏玩。”


    舒朗一指后头一溜儿宫人手里的东西,无奈道:


    “您说,这些东西既不好保存,我一时半会儿又吃不掉,只能拿回去送人,哎……”


    长长的一声叹息,表达了他对陛下的无尽失望。


    皇帝是想给所有人做出一副他非常宠信舒朗这个晚辈,对舒朗有求必应的假象。


    好让之后大景遣去烈火国的使团里多出舒朗这么一号人物不显得太突兀,让陛下将他“塞进使团混资历”成为众人共识,也让外界将他当成个不顶用的草包,勿要对他有过多关注。


    是在保护他没错。


    花费无数心思从当地运来的新鲜瓜果,价值千金,确实当得上陛下“宠爱有加”,可这完全不是舒朗想要的啊!


    海盛公公强忍着笑,想起陛下说舒朗“不识货的小东西,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一件能换钱的东西也别给他,免得他回头就拿出去给卖了”就乐的打颤,温声哄着舒朗道:


    “二公子哎,宫里娘娘们所有人得到的赏赐加起来,都没您身后这些多呢,陛下连自己的份例都留给您了,您回头可千万不能在陛下跟前如此说,免得叫他老人家听了伤心。”


    舒朗很怀疑皇帝是故意的,但他没证据,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带了一溜儿宫人出去,大喇喇挨家挨户开始送礼物,彰显陛下对他的宠爱。


    先是距离皇宫最近的章明孝家,再是继父安乐侯家,外祖柳家,闻铮家,大哥府上,祖母那里也不能少了。一大圈儿下来,价值千金的水果还剩不少,索性叫人给国子学那些成日喊他老大的学生,还有被他烦的不行的祭酒和夫子们也送去一些。


    人给累的够呛,总算将陛下对他的无尽宠爱显摆到位了。


    舒朗心说,原来被人宠爱也是如此沉重的负担。


    一回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梨满便面色奇怪的告诉舒朗:


    “主子,五殿下遣人来信,约您半个时辰后于西街百宝阁相见。”


    舒朗艰难起身,在梨满的帮助下换了身干净衣裳,再出来时便成了被皇帝宠爱,有些张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形象。


    梨满瞧的欲言又止。


    舒朗曲起食指敲她脑门儿,没好气道:


    “行了,别琢磨了,你主子和五殿下没戏,叫祖母那头该给我相看媳妇儿就看,可别耽搁了我的终身大事!”


    梨满揉揉发红的脑门儿,不解道:


    “那您还主动约五殿下见面?您都不晓得,奴婢听到这消息快吓死了!”


    “怎的,五殿下还能强抢民男啊?真以为谁都当你家主子是香饽饽呢,我寻五殿下有点事,事办完就回来,记得待会儿跟祖母说一声,晚饭我与她老人家一道儿用,有事要与她说。”


    离京去烈火国之事板上钉钉,舒朗在皇帝跟前都能理直气壮要好处,就是在祖母跟前,不晓得如何开口跟她老人家讲。


    有些头疼。


    就听梨满边帮他整理衣摆边嘀咕:


    “怎的就不是香饽饽了?主子您在十三殿下那里就是香饽饽啊,十三殿下多稀罕您!”


    说起十三,舒朗想起对方今早的脸色,总觉得有些奇怪。依照他往日作风,一身精力跟用不完似的,上蹿下跳没个空闲时间,今早的十三显得格外沉默了些。


    舒朗觉得十三有心事,还是不想叫他知道的心事。


    突然就有一点心酸,类似于最好的朋友有了无法与自己分享的秘密,特意将他隔离在外的感觉。


    回头还是找机会问问,瞧瞧十三需不需要他帮忙吧。


    等回过神,舒朗人已经到了西街。


    如今这条街早就赶在烈火国使臣进京前装饰一新,没了原先碍眼的几间小店铺,整体档次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放眼望去,满目繁华。


    说起来,西街相对于遍布全国的百宝阁而言,有些类似于后世的跨国企业总部,主要用来办公,处理纷至沓来的无数杂事。店铺虽然也摆着高贵,精致,美轮美奂的商品,但更多的类似于样品,用来展现硬实力。


    真正赚钱的是下属各地的无数店铺,涉及各行各业。做得好与不好,营收状况如何,全部会汇总到西街的各路管事手中,最后由五公主做出统一决策。


    舒朗踏进总店大门,被掌柜引到三楼门口:


    “殿下在里面等您。”


    想起待会儿要与五公主讨要的东西,舒朗希望对方不会直接动手锤他。


    第64章 升官发财


    待舒朗归家时已近傍晚, 椿龄堂里在刘嬷嬷的张罗下,热热闹闹上饭菜,舒朗绕过丫鬟, 凑过去与祖母说话。


    老太太这一年里精神头越来越好,不用整日待在小佛堂消磨时光,与外头重新开始走动, 人瞧着很是健谈。再想想早些年舒朗去请安的时候,刘嬷嬷摆着张脸,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场景,恍若隔世。


    舒朗从老太太手里拿过厚厚的册子,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出声, 亲昵的蹭蹭她肩膀, 小声道:


    “您这是把全京城适龄姑娘家的资料全都收集到手了啊,这阵仗, 哎哟, 皇子选妃也顶多如此啦!”


    老太太叫刘嬷嬷将册子细细收起来, 摸摸舒朗身上衣服,确定穿的暖和, 才缓声道:


    “想的倒美, 别看这里头人多, 适合你的不过两手之数, 其中能与你处得来的,少之又少。性情脾气不知如何,祖母还得再接触一阵方能知晓,等你这亲事定下来啊, 少说两载光阴呢。”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愁人, 捏捏舒朗近日来消瘦许多的腕骨道:


    “你兄长那里也不知陛下是个什么章程, 眼瞅着近两年成亲是没指望了。伯府后院还养着好些个你的弟妹,舒暖那丫头翻过年便十六了婚事还没着落,早两年你母亲倒是给相看了一门好亲事,被她那心比天高的糊涂姨娘给搅黄,眼下张姨娘随荣桥住在京郊别院,伯府没个掌家女主人,这事更没人上心了。”


    这些舒朗也一脑门儿官司。


    眼下年头,十三四岁定下亲事,十七八岁成亲正正好。等到十六七才相看人家,好人家的儿郎姑娘肯定早早被人定走了,想靠捡漏得一门好亲事,真是难比登天!


    而荣桥一拍屁股,和张姨娘关进了京郊别院,留下一堆儿女,还得荣舒堂养着。


    仔细算起来,整个荣伯府内,荣舒堂是嫡长子,今年十九岁亲事还未着落的情况在京中非常罕见。舒朗是嫡次子,翻过年便十七了,之前因着一团孩子气,柳氏有意将他亲事往后压一压,眼下荣老太太接手处理,还来得及。


    老三荣舒暖和老六荣舒年是荣桥的心尖尖张姨娘生的,一个十五,一个十二。按这年头来说,已经是能撑起半边天的年纪。尤其老三,女孩子家这个年龄,再耽搁下去可就成正儿八经的老姑娘了。


    再说老四荣舒海和老五荣舒兰,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周姨娘不受宠,这两孩子在家也没什么存在感,可再没存在感也是两活生生的人。如今大哥荣舒堂掌管伯府,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就他一人,内宅一大堆事儿都交给嬷嬷料理,嬷嬷再能耐,也管不了小主子的婚事啊!


    原先柳氏作为伯府的当家主母,倒是尽职尽责的管过。老三荣舒暖性子憨厚老实,全不似她那姨娘张氏。柳氏给寻的那户人家,虽家底薄了些,可从上到下都是实诚人,夫婿更是年纪轻轻的新科进士,往后有伯府帮衬,前途差不了。


    可惜张姨娘自觉备受宠爱,想给女儿寻个高门大户嫁过去,打着宁可给皇子王孙做妾,也不去寒门受苦的主意,认定柳氏故意苛待她女儿。在荣桥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柳氏懒得搭理,这婚事自然告吹。


    这些孩子的婚事柳氏应该心里全都有数,可如今她与荣桥和离,除了舒朗和舒堂,其他人的事她是一个字都不想多听,更不会多言的。


    那一大摊子,最后还得落到老太太这里。


    老太太长长的叹口气,摸摸手边那堪比舒朗从太子那里拿回家的大部头册子,感慨道:


    “好在你大哥为陛下办差有了起色,看在他的面儿上,你弟妹的婚事也能多些选择。”


    老太太向来瞧不上的只有荣桥这个人,对荣桥生的孩子却没什么恨屋及乌的想法。


    甚至已经很仔细的提前为他们打算起来,在老太太看来,这府里就舒朗一人,到底独木难支,将来遇到难事也没个亲近的人帮一把。那些孩子亲事选的好了,将来都是舒朗的助力。


    舒朗瞧见老太太仔细圈出来的人选时,心里便明白她老人家的想法,只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不急,还早,将来还得您帮我带孩子呢,到时候您可别嫌烦。”


    老太太心说真是孩子话,她能不急吗?眼瞅着这孩子安分了不到半年,原以为是真安分了,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挺好,她养得起!谁知竟瞒着他们所有人私底下暗戳戳搞大动作,眼下还卷进烈火国内斗里去,那一不小心可是要人命的,她能不急吗?


    若不是她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怕是也要被这孩子瞒的死死的。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性子跟轩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辈子为了身边人有操不完的心,最后把自个儿都得搭进去!轩儿为救先帝丢了性命,这孩子可不能步轩儿的旧尘。


    老太太想给孙子尽快找个媳妇儿,好歹能拴住他那成日在天上飘的心。


    这些担忧老太太从不在舒朗跟前说,她只将身边伺候的人全打发出去,和孙子一道儿用了晚饭。在用过饭后,才握着孙子的手,缓缓道:


    “祖母给边境去了信,届时会有人在那头接应,路上小心,平安归来。”


    舒朗一顿。


    明白祖母这是什么都知道的了,撩起衣摆,跪在地上给祖母深深地磕了个头,应了声“是”,才在老太太不舍的目光中,缓缓离开椿龄堂。


    他一直没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祖母先替他说了。


    说到底,这个家里,最不该小看的就是这个成日一心只想孙儿好的老太太了。


    有家人如此,怎能不叫舒朗为他们操心?


    终于在两天后,舒朗进宫,又“缠着陛下撒娇”了一回,让陛下“无可奈何的答应”将他塞进使团中,长长见识。


    还叫陛下在临行前,特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叮嘱正副使:


    “好生照看好二郎,他孩子心性,顽劣了些,可心是好的,做的有什么不对,你们多多包容,回来告诉朕,朕亲自教训他!”


    正副使面不改色应了这话。


    倒是不知内情的朝臣,听的嘴角直抽,甚至有急公好义的御史,手已经蠢蠢欲动,好不容易忍下当场参舒朗一个“奸佞小人蛊惑圣听”,心里却已经开始打草稿,等回御史台就奋笔疾书,写了折子送到陛下案前。


    叫陛下早日认清那奸佞的真面目!


    舒朗浑然不知,就在这一刻,他在朝臣心中的地位,已经从之前十几年的“纨绔子弟,顽劣不堪”,丝滑的转变为“奸佞小人,误国祸己”。


    他欣赏完了陛下的表演,内心为陛下的精彩戏份鼓掌,就见陛下脚步一转,一脸不舍的站在了他面前,温和的拍拍他肩膀,缓声道:


    “二郎,出门在外,要听身边长辈的话,你这急脾气且收一收,哪里过的不舒心,回来告诉朕,朕帮你出气。”


    舒朗:“……”


    舒朗:您这戏也太过了吧!幸好我是一男的,若不然不是妥妥的把我往祸国妖姬的形象上打造吗?


    朝臣:奸佞小人,祸乱朝纲!是可忍孰不可忍!参他,必须参他!


    舒朗见势不对,趁没人注意之时,拉过被太子强行留在京城的十三皇子,小声叮嘱一句:


    “我感觉被陛下坑了,回头朝堂上若是风向不对,记得帮我盯着点儿啊!”


    十三皇子闷闷不乐的,还是点头应了。


    舒朗好兄弟似的锤锤他肩膀,转身洒脱的爬上出使队伍马车,走了。


    虽然有点儿对不住十三皇子,但他很能理解太子的做法,此时烈火国内部不知有多混乱,若十三皇子随他一道儿去,一旦身份曝光,被人盯上,成了俘虏。那朝廷将处处受制于人,这趟出使,不仅没达成任何预想的效果,还会得不偿失。


    情况再严重些,称得上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他们主动送上门叫人家宰的。


    十三皇子就成了千古罪人,那可比十一皇子案本身严重数十倍不止。


    哎,他可真是一个顾全大局的好人啊,耐住了十三皇子的软磨硬泡,没答应将对方想办法偷偷弄进使团的要求。


    舒朗摸出小本本记下,这事儿回头可得拿到陛下跟前好好说道说道,都是功绩呢。


    此次出使烈火国,打的旗号是“回访”。虽然正常的回访怎么着也该等烈火国使臣走了,他们这边等上几个月再出发。可这不是有十一皇子案在前嘛,于是这趟所谓的“回访”便带着几分去烈火国兴师问罪的意思。


    至少两国朝堂上大多数聪明人皆以为是这般。


    当然背地里,陛下和二王子究竟要做什么勾当,就不是舒朗该知道的了。


    马车里,常卿见舒朗笑的十分阴险,不知在小本上写了什么,好奇道:


    “二郎这是做什么?”


    舒朗收好纸笔,神秘道:


    “将来升官发财的凭证!”


    常卿嘴角一抽,指着外头热闹的集市,提醒道:


    “还没出京城呢!”


    这就想建功立业,升官发财,是不是有点早了。


    舒朗摆摆手,从行礼中翻出国师给他的那本脉案,不甚在意道:


    “有备无患嘛!”


    常卿见状,颇为好奇的瞧了舒朗一眼,状似不经意道:


    “听闻你前日约见了五殿下,交流的不太愉快,可有这回事?”


    舒朗随意翻动这本他早该倒背如流的脉案,漫不经心道:“是啊。”


    何止不愉快,对方差点儿动手锤爆他脑袋,幸好他早有准备,跑得快。


    当时动静闹的挺大,旁人能晓得也不奇怪。


    就是他这一开口吧,把天儿完全聊死了。


    常卿不信这个邪,向来是他叫旁人无话可说,怎能一开口就被别人给拿捏住了谈话节奏?再接再厉道:


    “听舒堂说,二郎你与五殿下关系有所缓和,怎的在这关口又闹别扭了?”


    常卿作为此次出使的副使,知晓他们在烈火国的行动,百宝阁会在暗中策应。打从得知舒朗又跟五公主闹矛盾,心里那叫一个担忧啊。就怕这小祖宗不按常理出牌,叫大好局面功亏一篑。


    偏这趟出行,非这小祖宗不可!


    谁叫双方合作的一切前提,是舒朗尽全力救治王后呢?


    常卿心说,上回与好友舒堂匆匆一见,对方不是感慨弟弟长大了,总是做些叫他又窝心又恼火的事情,是甜蜜的负担吗?哪里甜蜜了?哪里窝心了?他眼下只感觉到了恼火和负担!


    舒朗觉得这位风一般的男子可能对他和五公主的关系存在误会,放下书,认真解释道:


    “没闹别扭啊,不过是很正常的交流一下感情,顺带辞个行而已,我们相处一向如此不拘小节,您习惯了就好。”


    不过是五公主单方面想锤死他,他跳窗跑了而已,也不算什么大矛盾吧?


    常卿端坐在舒朗对面,眼神里明明白白写了“我信了你的鬼”五个大字。


    他语重心长告诫舒朗:


    “你兄长在京中举步维艰,伯府能有今日着实不易,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提前想想一心为你打算的大哥。”


    在常卿看来,舒朗这半年的变化太大了,他无疑的聪慧的,聪慧之余,他的胆子还非常大。


    不管是进入国子学后,快速与十三皇子知己相交,还是顺着十三皇子的关系,成了东宫的座上宾。亦或者在父母和离期间,顺利将自己过继出去,从伯府的泥潭里摘出。从而借着荣轩这条关系,达成了与陛同桌而食,叫陛下宠爱非常的成就。


    甚至在此期间,他还一跃成为二王子的救命恩人,间接促成了这趟出使。


    做了这么多的同时,他在国子学的功课也没落下,从草包废物的纨绔,快速进步至乙一班,如今又成了一名正儿八经的监生。


    这绝非一般的聪慧可言,注定要叫人忌惮的。可他做了这么多,外头至今只觉得他是个痛改前非,一心向学的孩子。


    哦,过了今日,朝堂诸公可能还会给他加个“蛊惑圣听”的罪名,叫陛下远离这种只会花言巧语哄陛下开心的奸佞小人。


    常卿一向自诩聪明,眼下竟有几分琢磨不透舒朗话里的真假。


    舒朗完全不晓得常卿都脑补了些什么,只觉摇摇晃晃的马车十分晃眼,不宜看书。索性将书收起来垫在脑后假寐。


    才刚出了城门,马车就颠簸成这样,也不知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这小身板儿得遭多少罪。


    哎,舒朗摸出小本本,又记了一笔。


    这可都是他将来在陛下跟前据理力争的凭证。


    第65章 本色出演


    常卿作为一个曾经把皇帝怼的哑口无言, 还全身而退,自认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之人,这一路却时常被舒朗的操作给震惊的无话可说。


    他眼睁睁瞧着舒朗以各种名义在他的小本本上记下了一笔又一笔。


    类似于接连吃了三天干粮以至胃口不佳, 途中无法洗漱换衣以至身有异味,野外扎营蚊虫叮咬以至颜面有损,某大人临时烤肉不放调味品以至食欲不振, 长途颠簸以至腰酸背痛,补给不及时喝了两天生水以至腹痛难忍, 等等理由,全被他写进了小本本里,作为将来在陛下跟前理直气壮要好处的凭证。


    常卿作为副使, 舒朗就是他任务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否则他也不会与舒朗同乘一辆马车,日夜相对。眼下, 他已经深切感受到这趟差事的艰难, 是他想明早一睁眼人便身处烈火国的程度。


    听完舒朗的大道理, 再看他写了整整二十页的功劳簿,让常卿时常恍惚的以为, 办完这趟差事, 陛下不封赏他一个五代不降等的爵位, 就是陛下苛待他这个大功臣的最佳证据。


    努力将脑子里大逆不道的想法赶出去, 常卿疲惫的看向舒朗时,眼神里有几分不自知的恳求:


    “荣二,咱们打个商量,下次你往小本本上记什么东西, 别念出来给我听了行不行?若是你一定想念出声儿, 提前招呼我一声, 我去外头躲躲。”


    舒朗认真的落下最后一笔,满意的瞧了一眼颇为厚重的成果,疑惑抬头。


    “为何?”


    常卿心说还能为何?他不想将来在陛下面前述职时,一个秃噜嘴,也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成重要功绩拿出来理直气壮的向陛下展示,以至于让陛下将他当成傻子赶出去。


    丢不起那人!


    常卿很痛苦,但整个队伍没人能懂他的痛苦。


    因为舒朗虽然在他的小本本上整日嫌东嫌西,但不会表现出来要求搞特殊待遇,他只会将真实感受一五一十记在独属于他的小本本上,然后拉长声调,抑扬顿挫,极富感情的读给常卿听,然后眨巴着眼睛询问常卿的感受。


    在使团其他人看来,舒朗是个非常能吃苦的少年,硬邦邦的干粮他二话没说就吃,夜间奔袭赶路他也咬牙坚持。因为烈火国王后病重一事,使团几乎没有在驿站修整的时间,舒朗也不喊苦不喊累,默默咬牙跟上众人的节奏。


    从没给人拖过后腿,舒朗的表现几乎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好。


    因此,独自一人在角落默默承受了舒朗所有负能量输出的常卿大人,经常瞧着一无所知的同僚们,心里默默的想:


    “你们之所以能毫无负担的在阳光下奔跑,是因为有人在背地里为你们负重前行。”


    可这些常卿没法儿告诉舒朗,眼下面对舒朗单纯的疑惑,他只能僵硬的挤出一个笑,温声道:


    “因为负重前行久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舒朗没听明白常卿在说什么,不过这并不重要,在舒朗心里,常卿是个目标非常明确,绝不随意浪费一时一刻,全力以赴去达成目的的狠人,既然他这么说了,舒朗是非常愿意去成全对方的。


    就是有些可惜,他觉得近几日和对方相处还挺愉快,尤其是与对方分享他未来升职加薪秘籍的感觉,妙不可言。少了常卿大人,快乐顿时失去一半儿。


    不过舒朗的快乐很快又回来了。


    打从使团启程后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王子,在临近边境的时候,终于想起他还有舒朗这么个“一见如故”的知己,主动骑了马过来,邀请舒朗一道儿品鉴塞外风光。


    正中舒朗下怀!


    这些日子他躺马车里都快生锈了,使团正副使愣是坚持他们“受陛下嘱托,不敢懈怠”,要贴身照顾好荣二公子,不敢让他脱离他们视线半步,最好和常卿大人紧紧地绑在一起才好。


    舒朗之前提了两次想骑马换口气儿,正使一四十岁的大叔,立马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也不说什么,只用那双充分表达了“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跨过去”眼睛瞅着舒朗。


    为了使团和谐,舒朗便在常卿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好些天。


    若不然,他也不能短短时日内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写点儿什么非要念出来给常卿听,叫常卿给个回应。


    都是被逼出来的。


    眼下二王子可算善解人意一回,舒朗丁点儿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干脆利索的跃上马背,要与二王子一道儿放风去。


    二王子见状,一夹马腹,催促马儿小跑起来,待距离使团远了,才笑道:


    “还是本王对你好吧?你若是早来求求本王,说不得早能出来了!”


    舒朗一勒马缰,叫马儿慢走几步,轻哼一声,不太想搭这虚伪的话茬。


    瞧瞧使团里那些整日在外头骑马奔波的护卫,经历了这段时日的风吹雨打,哪个不是比出发那会儿又黑又干?偏这位最耐不住寂寞的王子殿下皮肤白到发青,眼底两大黑眼圈儿已经到了影响他颜值的地步,显而易见对方这段时日窝在马车里压根儿没下来过。若说他在马车内啥都没干竟躺着睡觉了,怕是舒朗□□这马儿也不信。


    舒朗索性直接问:


    “您忙完了?”


    这一路有很多事情要提前布置,否则依照现在的情况,二王子一进烈火国地界儿,就是个送上门的韭菜等着被割。


    二王子驱马上前,和舒朗并肩而行,闻言“嗯”了一声,用马鞭指着前头地平线方向道:


    “再有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边境,于边境修整一晚,明日进入我烈火国境内,前途未卜,生死不明,二郎,你怕吗?”


    舒朗抵着烈日远远瞧去,一望无际,除了黄沙便是尘土,越靠近烈火国,气温越高,路边的植被越来越少,他们才在外头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有了真正风尘仆仆之感,一张嘴,还能品到细碎的沙尘。


    “害怕的话,便能不去吗?”舒朗反问。


    二王子收起马鞭,遗憾的摇头:


    “二郎你可真绝情,说两句好话哄我开心都不行吗?”


    舒朗面无表情驱马远离这位废话文学爱好者。


    说实在的,他感觉二王子比他紧张多了,或许不仅有紧张,更多的是兴奋。不管怎么说,眼下二王子说这些废话,都是在强行转移注意力,舒朗不过是他选中的工具人罢了。


    二王子紧随其后,显然他的骑术比舒朗高明许多,不管舒朗用什么离谱的走位,他都能驭马仅仅贴在舒朗边儿上持续输出废话:


    “二郎,你说咱们在边境能不能见着三皇子,我与他好几年不见,至今还未正经感谢过他的活命之恩,若此去不成功只能成仁,眼下便是我与他最后一面了,不见未免可惜对吧?


    可若见了,我是他国王子,他是边境守将,我们堂而皇之的牵扯到一块儿,是会惹人非议的。为了我们双方各自好,见面不如不见,对吧?


    可是万一他提前接到消息,在边境等着接待使团,我们打个照面,他问起我求娶五殿下的事,我该如何回答才能不挨揍?早几年我凭借蛮力勉强有和他一战的可能,如今本王这小身板儿可扛不住他一拳头!二郎,万一我们打起来,你会帮我的对吧?”


    舒朗被烦的不行,直接调转马头,打马往车队方向而去。


    才分离不到一个时辰,舒朗已经开始想念沉默的常卿大人了,他之前不该在心里嫌弃常卿寡言,不陪他唠嗑儿打发时间,只能他单方面输出。与二王子相比,常卿是那么的温柔体贴。


    “二郎,过了边境再有两日便抵达我烈火国王都,说实话我有好几年没回去过了,希望风景如旧,有机会我亲自带你四处逛一逛。说起来你知道我烈火国为何被称为沙漠里的绿洲吗?哎,你别走啊!”


    舒朗动手捂上耳朵,一个跳跃,直接从马背上了马车。


    二王子见状,在四周侍卫诡异的眼神下,幽幽感叹一句:


    “终究是本王错付了。”


    二王子有没有错付,旁人不晓得,常卿只觉得他因舒朗终于离开视线得以喘息,而激动的一腔热情是错付了。


    他震惊的问掀车帘钻进来的舒朗:


    “你怎的这般快回来了?”


    他耳根子才清净不到一个时辰,心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才将将被他压制下去,还没在上头填土踩上几脚呢,罪魁祸首竟然又回来了!


    说好的一见如故真知己,见面便有无数说不完的话,不等到天黑不回来呢?


    常卿大人感觉自个儿受到了欺骗。


    舒朗三两下扒掉扑簌簌往下掉沙土的外衫,总算舒服了些,这才慢吞吞回他:


    “烦,还是常大哥你好,清净!”


    说着又翻出他的小本本,认认真真将方才之事记在上头,这可都是工伤,还是非常实在的心理伤害,比几顿不吃饭后果严重多了。


    舒朗没忘之前对常卿的承诺,忙里偷闲道:


    “这次便不与你分享了。”


    常卿心头一哽,心说这回你是没念出声儿来,可你的表情动作语气已经将你想说的话说了个干净!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个儿也弄个小本本的手了。


    不行,得忍住!


    为了不叫他犯下如此低级错误,常卿强行转移话题道:


    “听闻二郎你与三殿下之间也有些交情,不过待会儿抵达边境,在烈火国使团眼皮子底下,你低调些,不要与三殿下过多接触。烈火国使团情况非常复杂,不要让他们这时候盯上你,免得功亏一篑,晓得吗?”


    使团为了隐藏舒朗的真实作用,一路上努力将他往“骄横跋扈”方向打造,为了不叫他途中搞事,正使专门当着烈火国使团的面儿,牺牲常卿大人这个年轻有为的副使,责令他务必全力“照顾”好舒朗。


    可谓苦心孤诣。


    经过这一提醒,舒朗提前在小本本上给自个儿记了一笔,肯定的拍胸口保证道:


    “放心吧,不就是纨绔嘛,这个我熟,待会儿肯定本色出演,让三殿下都忍不住想打我的那种,不会叫你失望的!”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纨绔进城


    一进城, 连面儿都没露,舒朗便大喇喇叫人给正使传话,指定要住城内最好的府邸, 要鼓瑟吹笙,要歌舞相伴,要饮酒赏乐, 去一去满身的风尘。


    当时,正使正带人与前来迎接的当地官员交接寒暄, 三方人马将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前来迎接的官员自觉见惯了各种傲慢嘴脸,还是被舒朗的纨绔程度给震惊到了。


    能达到这要求的,满城除了守备府还有哪儿?你咋不直接让守备搬出来, 你住进去呢?傲慢又有恃无恐的纨绔见多了, 干点儿啥不好,偏要把人摆使团里, 这不是纯纯的搅屎棍吗?想不通啊!


    几位边境官员将疑惑的视线投向正使, 想寻求一个答案, 便是烈火国使团内此时也有人悄悄支棱起耳朵。


    正使大人只好苦着脸去给人家当地官员赔罪,用一副“你懂的”语气道:


    “荣二公子深得陛下宠爱, 陛下特许他随我等一道儿出来长长见识, 这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 好不容易能有个修整的机会, 自是迫不及待了些,可心是好的,并无恶意,几位见谅, 见谅啊!”


    就差没明晃晃把“关系户惹不起, 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句话直接贴脑门儿上。


    正使见对方听罢, 颇有些不以为意的意思,环顾四周,一咬牙,在对面官员耳边嘀嘀咕咕一阵。


    只见那官员面上先是不可置信,疑惑,随后变为惊讶,隐忍,憋屈,最后归于无奈。


    直到双方露出同款难兄难弟的表情,负责接待的官员隐晦的朝舒朗马车投去敬而远之的眼神,三方人马成功汇合,欢欢喜喜向驿站而去。


    而后舒朗的马车里便传来了摔打东西和不甚清晰的怒斥声。


    正使朝前来迎接的官员使了个眼色:“我没说错吧?”


    边境官员回以同情的眼神:“今儿多谢老兄提醒!回头到了驿站还得老兄多在二公子跟前美言几句,不是咱们不想满足他的要求,实在是烈火国使臣在场,关系重大,轻易不能叫人进守备府。”


    “好说好说。”


    “客气客气。”


    这边双方因为舒朗的存在,一时间相处更加融洽了几分,马车内舒朗弯腰捡回铜手炉查看一遍,满意道:


    “这不比摔茶盏有用多了,是吧常大哥?”


    说完又摸出小本本记了一笔,为了陛下的大业,他已经牺牲太多,将来务必要让陛下全部知晓。名声不好没关系,好处实打实给足就行。


    到了驿站,即便有常卿大人从旁好言相劝,都没法儿叫舒朗的脾气有所缓和,他坐在马车上说什么都不下去,指着驿站门口挑三拣四道:


    “这是人住的地儿吗?又脏又破,还一股味儿,多看一眼小爷都嫌伤眼睛!叫你们驿丞过来,地上都给小爷铺毛绒毯,屋子里外打扫三遍,单独熏香,动作麻利点儿!”


    说着从袖口摸出几张银票随意塞给外头站着的差役,不耐烦道:


    “不就是钱吗?小爷有的是,把小爷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驿站因为他大把撒出去的银子,瞬间热闹起来,下头人可不管来人是不是纨绔,谁给银子谁是大爷。大爷的要求,说什么都得圆满完成。简而言之,舒朗手里的银子,他们赚定了,就喜欢这种人傻钱多的土财主!


    在各方一言难尽的眼神中,舒朗背着手,踩着软绵绵的地毯,溜达进了装饰一新的客房,关上门前还不忘招呼在院中和正使说话的,可怜的常卿大人:


    “常大哥,今晚我有佳人相伴,不想听你讲山精故事,你去别处找人歇一晚吧!”


    常卿和正使:“……”


    这是演上瘾了?


    常卿一脸憋屈道:


    “是,那就不打搅二公子雅兴了,今晚我会将故事再润色一番,回头好叫二公子听着不至于乏味。”


    舒朗愉悦的笑声从二楼传遍了整个驿站:


    “好,常大哥,我就喜欢你这知情识趣的性子,可比有些榆木疙瘩有趣多了。”


    说着意有所指的瞧了正使一眼,阴阳怪气道:


    “不就住个守备府嘛,天塌下来似的,守备府能吃了你是怎的,至于防贼一样防着小爷?回头小爷定要回京问一问陛下,某些人这般行事究竟有何道理!”


    常卿和正使面对面站在院中尴尬的手脚不知往哪儿摆,气愤又强自忍耐的样子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众人眼里的同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太惨了。


    这就是帮人带惹不起的熊孩子的悲惨遭遇!


    然而众人对常卿大人的同情,丝毫不影响他们对舒朗的巴结讨好。


    舒朗才说了夜里想要佳人相伴,刚到掌灯时分,便有一波又一波的各色佳人纷纷登门,弹琴吹笙,琵琶古筝,十八般武艺齐上阵,欲要与舒朗春宵一度。


    整个驿站都被这动静折腾的心思浮动。


    然而不到两个时辰,舒朗便接连赶走了十三波主动送上门的艳福,终于失了耐心,烦躁的站在二楼门口喊下面的常卿:


    “常大哥,常大哥,我睡不着,不若还是你上来为我讲讲山精故事吧!”


    一嗓子下去,驿站不管熄灯的还是没熄灯的屋内,人全部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就听那可怜的常卿大人迈着沉重步伐上楼,期间还与最后一波被舒朗赶走的乐坊歌女擦肩而过,声音里是强压下火气后的疲惫,询问道:


    “是佳人们哪里惹二郎不高兴了吗?”


    随后就听那荣舒朗抱怨道:


    “这鬼地方真是晦气,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瞧见个美人儿,远看还行,走进了一瞧,皮肤比我还糙。说好的琵琶圣手,水平还没十三能拿得出手。让跳个舞,尽会扭腰抛媚眼儿。这是糊弄谁呢?把小爷当成没见识的色中饿鬼?一个个的正经事不做,上来尽想往小爷身上贴,小爷我这长相,贴上来究竟是我们谁吃亏?”


    又听那年轻的副使大人耐心哄熊孩子别生气,伴随着房门嘎吱一声关上的声音,再也没了动静。


    整个驿站终于恢复平静,夜幕低垂,可今晚真正睡着的又能有几人?


    常卿进门后,紧张又小声的问舒朗:


    “方才离开那歌女旁边的乐师是三殿下对不对?你故意制造动静吸引人注意,为的是方便三殿下隐藏行踪?”


    按理来说,白日三殿下已经与正使会过面,作为他们此行的策应,有什么该沟通的地方,正使全都事无巨细的与对方当面确认过了。当时舒朗表现的和三殿下一点儿不熟的样子,只隔着人群远远地打了声招呼。


    眼下有什么是需要对方夜里乔装打扮来见舒朗的?舒朗又是何时与对方搭上话的?


    常卿打从方才在楼梯口瞧见那个夹在一堆姑娘中间的乐师后,便眼皮子突突直跳。


    舒朗懒洋洋躺床上,又翻出小本本记了一笔,才对一脸狐疑的常卿道:


    “有点私人事情。”


    见常卿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舒朗安慰他: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三殿下是个十分可靠之人,对吧!我们不过是有些不太方便叫人知晓的私人事情而已,放心吧,不会对此次出使有任何影响。”


    理智上常卿认定此言为真,可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没那么简单,他警惕道:“你保证。”


    “我保证。”


    常卿是个非常敏锐之人,他总觉得舒朗有事瞒着他,可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证据,因而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与舒朗寸步不离,直到一行人抵达烈火国国都,住进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驿馆,依旧无事发生,常卿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落下几分。


    他一再跟舒朗强调:


    “眼下烈火国内部情形非常复杂,我们此行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所以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举动,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至于全盘计划,只有属于陛下心腹的正使大人知晓,由他统领全局。舒朗了解到的只有属于他的那部分,总体围绕着为王后治病展开。


    而眼下,作为王后的哥哥,镇国大将军亲自出面,带人偷偷潜入驿馆,与舒朗商议此事。


    大将军楚然,是个剑眉星目,一身军旅气息的干练中年人,坐姿也带着几分军营里的豪爽劲儿,却不叫人觉得粗俗,一开口更是干脆利落的不似常年沉浸官场的老油条,自带一份独属于他的矜贵:


    “荣二公子,本王不止一次听允儿说过你,若非情况紧急,本王定要与你把酒言欢。允儿是我楚家最后的血脉,你于他的活命之恩,我楚家来日定结草衔环相报。眼下时间紧迫,王后那里还要拜托你多多费心。”


    说着起身朝舒朗深深一礼。


    舒朗坦然受了这一礼,心道能认识这般有趣人物,一路也没算白白遭罪。大将军口中的“允儿”即是二王子秦允,眼下他明明白白告诉舒朗,二王子是他们镇国大将军府唯一的血脉,没将府里的三位公子小姐当回事儿,坦荡的叫人无话可说。


    待两人再次落座,舒朗为彼此斟一杯茶,缓声道:


    “您说说情况吧。”


    “王后身体太过虚弱,已然受不得颠簸惊吓,宫内又在陛下把控之中,本王没有把握将她完好的带出来。因此只能在王后的寝宫加派人手,确保她在王宫内的安全。”


    舒朗点头,看来在王后一事上,双方达成了短暂的平衡。国王允许王后还活着的前提,是王后必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逐渐消逝。在确定王后无药可治后,默许大将军府进行最后的挣扎。


    或许那位陛下正在痛快的欣赏大将军府无力挣扎的狼狈模样。


    “因而只能委屈荣公子进宫一趟,为王后诊治了。”


    这本就是舒朗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自然没有推脱的必要,只不过丑话他还得说在前头:


    “在下没有亲自摸过王后的脉象前,无法给出任何承诺。按理来讲,王后的病情比二王子严重数倍,我的意思您明白吧?”


    大将军惨然一笑,咬牙道:


    “荣公子只管放手诊治就是,这么些年下来,妹妹身体什么情况本王心里有数,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话虽这般说,可若舒朗能治好王后,对此次合作带来的助益与王后即将撒手人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何况王后真就这般没了的话,二王子会疯到什么程度谁都不好说。


    相信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二王子彻底疯狂的场景。


    王后病情刻不容缓。第二日一早,舒朗身着锦衣华服,趾高气昂的点了个驿馆差役引路,直接丢给对方沉甸甸的一坨金子,洒脱道:


    “小爷要瞧这王都最繁华最负盛名之景,今儿你若路带的好,好处少不了你的!”


    差役将金子在手里掂了掂,乐的腰杆子立马弯了许多,拍胸口保证:


    “小的在国都生活了二十多年,隔壁街上的耗子是公是母都一清二楚,一定叫您满意而归,不满意小的摘了脑袋给您当球踢!”


    舒朗嫌弃他的比喻恶心,踹了那人小腿一脚,骂骂咧咧道:


    “小爷要瞧那水灵灵玲珑有致的大姑娘,谁要知道街上有几只耗子?”


    差役夸张的哎哟一声,乐呵呵引着舒朗径直去了销金窟,什么三千两的鼻烟壶,八百两的羊毫笔,一千两的美人儿扇,眼睛不眨的叫店家全部摆出来,说的天花乱坠,目的只是叫舒朗花钱。


    舒朗不耐烦的又踹了差役两脚,指指点点道:


    “真当小爷是冤大头呢?这都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拿出来糊弄小爷?小爷身边丫鬟用的都比这有品位!”


    差役见舒朗虽然人傻钱多,却有见识,不好糊弄,又舔着脸告罪:


    “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该死,您且饶恕小的这回,见识了您的眼力,小的再不敢有半分坏心思,还请您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叫小的将功折罪!”


    舒朗又踹了对方两脚解气,才仰着脖子叫他带路。


    折腾了一早上,舒朗这才终于见识到了王都真正的风景。


    好似根本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一般,舒朗带人一路撒钱,只要他看中的东西,全部大手一挥叫人送去驿馆,他还认真嘱咐店老板:“记得找副使常卿大人付账!”


    才一上午的功夫,常卿便在驿馆里咬牙花出去三千两,他很怀疑舒朗是故意的,因此小心的将凭证收好。


    要么将来荣二拿这些凭证找陛下要钱,要么他拿这些凭证去户部要钱,反正出使的经费不够,在见识了荣二的锱铢必较后,他再也无法做到大公无私,省吃俭用,想办法克服!


    舒朗在外头溜达到中午,整个王都都晓得从景朝来了个人傻钱多的纨绔公子,一上午在街上撒出去三千两,简直是商户们的心头宝,满大街的商户都在盼望舒朗的光临。


    舒朗却脚步一转,吩咐道:


    “天色不早,该用午食了,去国都最有名的酒楼,小爷我要尝尝你们二王子吹嘘许久的本地菜。”


    差役捏捏袖中一上午到手的百两碎银,沉甸甸的叫他心头欢喜,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麻溜儿领着舒朗去了最负盛名的百年老字号,这地儿说白了就两个字——讲究。


    讲究到皇子王孙顿顿上这儿吃也得破产。


    舒朗肯定了差役的眼光,又一块儿碎银子扔过去,满意道:“就这儿了,很好。”


    跑堂活计将嚣张纨绔和唯唯诺诺的差役二人迎进雅间后,门一关,差役立马挺直腰板儿,开始脱衣服:


    “荣公子,二王子殿下在宫内等您,咱们换了衣服这就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眼前一黑


    没瞧出来, 那唯唯诺诺的差役竟是个易容高手,舒朗在他手下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再出门时已经是个三十上下, 唇角带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郎中模样。


    而差役本人换上舒朗的衣裳,在脸上一通操作后,远远瞧去, 面上与舒朗有七八分相似,起来走两步, 那股嚣张跋扈劲儿一出来,气质浑然天成。


    舒朗瞧的赞叹不已,这水平, 堪称大变活人, 他瞧的双眼放光,眼馋不已。


    差役被舒朗盯得心头发毛, 讷讷解释:


    “荣公子, 其实我这易容不是一劳永逸的, 离得近了容易被人瞧出问题。而且这材料不防水也不防火,糊在脸上时间越久越容易露馅儿, 所以您在宫内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不过您放心, 糊弄暗中观察跟踪之人不成问题。”


    舒朗眼神狐疑, 怀疑对方在骗他, 嘴上却道:


    “既然如此,我见你用的也不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回头这套工具原样弄一份送驿馆去!”


    十三应该会感兴趣。


    差役:“……”


    差役想起主子的吩咐,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又硬生生咽下去, 颤抖的摸摸他祖传的家伙什儿, 僵硬的点头应了:“是, 您放心,务必叫荣公子满意。”


    舒朗满意的在酒楼掌柜的亲自带领下,从小门低调离开,上了镇国将军府一早安排好的马车。


    马车上是将军府的大公子楚玉景。


    才十岁的孩子,生的浓眉大眼,很有几分端方君子的味道,一举一动仿若一个缩小版的镇国大将军。若不是舒朗晓得这孩子和大将军并没有血缘关系,简直要忍不住夸一句“虎父无犬子”。


    双方见了面,即便身处马车这种不方便的地方,他依然坚持给舒朗行礼,多谢舒朗为他姑姑走这一遭。


    见舒朗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瞧,楚玉景虽有几分不解,还是坚持将话说完:


    “姑姑病重,允表哥出门在外,便由我与二弟玉白每日轮流进宫陪伴姑姑左右。今日由我送先生入宫,二弟玉白陪先生出来。我将军府定会护先生周全,请先生勿要太过紧张。”


    想了下又补充道:


    “将军府几乎每日都要请大夫进宫为姑姑诊脉,此事朝野皆知,便是陛下也默许了这一行为,因而出现在栖梧宫的大夫,一般不会被人刻意为难。”


    舒朗瞧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还挺好玩,这孩子眼神清正,做事一板一眼,极有规矩,可见教养他的人也是下了苦功的,舒朗甚至从这小孩身上瞧见了几分大哥荣舒堂的影子。


    没忍住掐了一把对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儿,舒朗笑眯眯道:


    “在下可没紧张,不过在下瞧着大公子你这小手,打从上车便没松开过,衣摆都揉皱了,也不知咱两紧张的是谁?”


    小孩子一愣,垂眸看向搭在膝上仅仅握成拳的双手,抿嘴,不好意思的对舒朗一笑,孩子气尽显:


    “叫先生见笑了,我听父亲说,先生是景朝持灯国师的高徒,医术高明,允表哥费了很大力气才请您过来。姑姑她……”,小孩子语气里是浓浓的失落,“之前许多民间高手皆束手无策,您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舒朗眨眨眼,从这孩子话里听出不少东西。


    首先,二王子身中剧毒之事他不知道。


    其次,王后并非重病,而是中毒一事他同样不知道。


    最后,他隐约察觉到了将军府和宫里微妙的关系,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不安,可没人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何。他只觉得每日与二弟进宫是陪伴重病的姑姑,却没想过这也是将军府对皇帝的一种震慑与妥协。


    舒朗不知道镇国大将军并未告知眼前孩子实情,单纯是因为他还只是个小孩子,无法担当重任,还是因为他不是他们将军府的血脉,始终隔着一层。


    这是将军府的家事,他无意过多探究。


    待一路经过层层盘查,在栖梧宫见着一瞧就十分激灵的二公子楚玉白时,舒朗心里再次感慨,将军府把这两孩子教的极好,可见即便隔着一层,也用了心思,尽了努力的。


    两个半大孩子围着舒朗进进出出,对栖梧宫上下熟的很,帮舒朗拎药箱,给舒朗搬凳子,十分殷切,就差直接开口催促:“快点儿给姑姑诊脉”。


    倒是二王子这个亲儿子站在边儿上,双眼布满红血丝,眼下一片青黑,见着舒朗,脚底似是生了根般,嘴唇开开合合,几番欲言又止,愣是没说出话来。


    好半晌,才轻声道:


    “已经昏迷了整整七日。”


    上一位大夫半个时辰前刚走,对方判定王后已然油尽灯枯,最大的可能是在梦中走的悄无声息。也就这几日时间了,叫二王子尽早准备后事。


    二王子打从回宫后便眼都不眨的守在母亲床边,为此连国王的多番刁难都没搭茬,生怕错过母亲醒来的一瞬,可惜整整两日过去,床上的人就跟睡熟了一样,眼皮都没动一下。


    以前没希望的时候,他还能劝自己忍一下,再忍一下,总有一天他会为他们母子报仇雪恨。可突然间有了希望,他无时无刻不想直接将舒朗弄进宫来,不管不顾,先救了母亲的命再说。


    又在深夜一遍一遍劝说自己,得从大局出发。舒朗身份特殊,不是一个单纯的郎中,他不能暴露舒朗的身份,将舒朗置于危险之中。若舒朗出了事,两国合作作罢都无所谓,母亲便彻底没救了。


    就这么熬了整整两日,二王子眼下瞧见舒朗,感觉脑子都是木的。


    舒朗见状,拍拍二王子肩膀,错身而过,径直往王后床榻方向而去。


    身后紧紧缀着将军府的两小孩,双眼希冀又紧张,牢牢盯着舒朗的一举一动。


    舒朗搭脉后,神情并不轻松,王后这毒深入骨髓,比二王子的难缠数倍不止,且她身体虚的厉害,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稍微重点的药下去,不是救命,而是送命。


    思索间,舒朗从药箱拿出整整两包金针,只见那针比成年人手掌还长些许,却又细又软,捏在手里颤巍巍摆动,让人怀疑随便一点儿力道就能折断。


    舒朗却眼都不眨的一针刺下去,针尖瞬间没入王后耳后两寸,手松开时针尾还在微微摆动,叫人恍惚以为听见了细微的嗡鸣声,瞧的人心肝儿跟着一颤一颤的。


    先从耳后,一路顺着肩膀往下,密密麻麻扎到了手背,连头顶,腹部都没放过,最后一针扎在了心口处,看的两孩子头皮发麻,便是二王子也不忍直视。


    他们见过宫中御医金针刺穴的场景,最多不过微末毫针,不过寸许,三五根下去,有没有效果当场便知,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直接将活生生的人扎成了刺猬。


    在其他三人的认知中,便是身强体健的大男人被扎成这样,也得是个半身不遂,何况一个本就虚弱的病人?


    若不是有大公子阻止,二公子早就惊呼出声了。


    见舒朗好不容易扎完针,又将手搭在王后腕上沉默不语,二王子再也忍不住,凑上前想开口询问舒朗情况如何。


    舒朗眉梢一动,匆匆松开王后手腕,拽着二王子后退两步,正是时,床上已经整整七日未曾睁开眼的王后直挺挺坐起身,喷了口血出来,又沉沉躺下。


    场景略诡异。


    可二王子顾不得许多,当下绕过舒朗半跪在床头,看向睁开眼,眼神十分迷茫的王后,想摸摸她干枯的手,又怕碰到满是针头的手背叫她痛苦,语气小心翼翼道:


    “母后,你感觉如何?”


    王后眼睛轻轻眨动两下,终于认清眼前人,神情有些激动,张张嘴,没吐出一个字。


    此时舒朗已经在桌边写药方,闻言头都没抬的提醒道:


    “悠着点儿,病人刚醒,暂时说不了话,先给弄点吃的垫垫肚子。”


    转身将药方亲手递给二王子:“病人身体虚弱,回头叫她吃了药再去睡,一日三顿,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施针。”


    二王子叫两位表弟陪王后说话,把舒朗拉到外间,四下无人,小声询问:“如何?”


    舒朗皱眉道:“目前还不好说,得看近两年调养的效果,效果好,则有十年生机,效果不好,三年五年也说不准。”


    这毒是不可能完全清掉的,目前状况,最理想的便是类似于后世一些带癌生存的人群。以前家里爷爷接手过此类病人,舒朗有所了解,但两者之间又千差万别,他需谨慎的再想想治疗法子。


    对他而言,这是个非常大的挑战,舒朗有些跃跃欲试。


    而二王子在听见第一句“看近两年的调理”后便激动的眼眶都红了。


    不知多少次他以为他快要失去视他如命的母亲。十岁之前,是母亲为他挡住了外头的所有刀光剑影,叫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十岁之后,是母亲第一时间相信了他的怀疑,并将他交给了舅舅照料。这些年他在外东奔西走,母亲顶着病弱的身体为他扛下了所有压力,叫他能心无旁骛。


    那种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瞧着母亲气息一日日渐弱的感觉,二王子永生难忘。


    舒朗难得见二王子失态,尽管只有一瞬,依旧感觉很新奇。琢磨着将来把这一幕如实告诉十三,十三应该会高兴许久,就听二王子道: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的。”


    舒朗没问他会怎么安排,左不过想办法将王后送出宫方便治疗,或者让王后有光明正大接受治疗,不用急着去死的理由,简而言之谋权篡位,取国王而代之。


    总归如眼下这般,舒朗日日进宫替王后诊治直到康复是不现实的。国王能允许王后在一个个大夫的诊治中,不断得到即将不久人世的消息,于人群悲默中庆祝他的胜利。却不会愿意看到王后身体一日日好转的情况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来时舒朗也仔细瞧过,皇宫守卫内松外紧,各路关卡上的守将对将军府大公子的态度客气却疏离,唯有栖梧宫,从里到外把手严密,即便只是负责洒扫的宫女,都对楚家两位公子无形中带着几分亲近。


    这里是真正被将军府保护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可即便国王的人手插不进栖梧宫,但迟迟传不出王后的死讯,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意外。


    谁知道一个能用十几年时间,谋划亲生儿子和妻子死亡的男人,骨子里得有多疯狂?他疯起来又会做出什么事?


    舒朗没说话,估摸着时间,进去将王后身上的针一一拔出,在两位小公子惊叹的眼神中,细细打量这个眼神平和的女人。


    听闻王后家族历代出美人儿,到了王后这里也不遑多让,否则她也生不出二王子这般青出于蓝美姿仪的儿郎。而眼前这个头发枯黄,双颊凹陷,瘦的一阵风便能吹走的女人,依稀能从那双明亮却平和的眼中瞧出几分昔日影子。


    王后吃力的伸手握住舒朗手臂,无声说了声“谢谢”,舒朗笑着摇头,随二王子出了栖梧宫。


    舒朗知晓王后醒来,二王子应该有很多事要忙着处理,道了声“留步”,便招呼二公子一道儿出宫。


    时辰不早,今晚还有国王为大景使臣准备的宫宴,舒朗得按时参加,否则被人发现有人易容顶替他出席宫宴,那可就有热闹瞧了。


    二王子捏捏小表弟肩膀,嘱咐道:


    “玉白,替表哥平安将荣公子送出宫,知道吗?”


    小孩儿激灵的眸子闪着坚毅的光,慎重承诺道:


    “放心交给我吧,表哥,你多陪姑姑说说话,姑姑好想你的!”


    此时大公子急匆匆跑出来,拽住二王子胳膊激动摇晃道:


    “允表哥,姑姑方才能说话了!她还叫我景儿了!”


    二王子神色一动,收回手搭在二表弟肩上的手,握紧大表弟胳膊不说话了。


    舒朗摆摆手,叫他随意。


    二公子遗憾的瞧了栖梧宫一眼,懂事的带舒朗一道儿往外走,还很贴心的解释:


    “每日我与大哥进出皇宫是有固定时辰的,今日没时间了,若再停留下去,陛下那边会派人来询问缘由,没完没了的可麻烦了。父亲说过,人在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明日再与姑姑说话也是一样的。”


    这确实是个非常激灵的孩子,与他兄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语气里总是充满了童真和开朗,与他说话,人能不自觉开怀几分,这样的孩子陪伴病人,想来病人清醒时,心情也能跟着好上几分。


    舒朗觉得有趣,问他:“你父亲还说过什么?”


    小孩子远远瞧见有宫人过来,便挺直胸膛,目不斜视,端的一副好架子,待人走远,便开始活蹦乱跳,围着舒朗好奇反问,声音压的低低的:


    “父亲还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先生,您真的能治好姑姑的病对不对?我今天好开心啊,等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他肯定也很高兴!对了,先生,您不是我们烈火国人吧?我听您的口音不像呢!”


    舒朗听罢,明了这孩子知道的比大公子还少,至少大公子晓得他是二王子不远千里从景朝请来的国师高徒,这孩子连他是哪儿的人都不清楚。


    唔,这便是不用继承家业的嫡次子的幸福一生吗?舒朗总觉得这孩子身上的天真有几分莫名眼熟。


    “还不能确定,毕竟王后娘娘的病实在太严重了。”


    小孩儿后退着走路,与舒朗面对面,闻言眼睛闪了闪,有几分失望的哦了一声,来不及转身,直直的撞在从拐角出来的一个宫人身上。


    两人齐齐跌倒。


    舒朗将小孩儿拽起来,宫人跪在地上连连请罪,二公子很是大度的摆手道:


    “是小爷走路没注意,错不在你,起来吧,还得多谢你垫在下头护着小爷!”


    话音未落,腰间荷包便随手扔给对方。


    舒朗瞧的好笑,“这也是你父亲交给你的?”


    两人此时路过拐角,二公子激灵道:


    “自然,父亲还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明辨是非!”


    “是吗?”


    “吗”字尾音还没落下,舒朗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完全拿捏


    等恢复意识时, 舒朗一动不动,维持平躺的姿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四周安静的不像样, 鼻尖还有令人神志舒缓的香薰,单闻味道便知绝非凡品。身下的触感十分绵软,约莫是躺在床上, 凶手还十分贴心的给他盖了被子。


    稍微尝试动了一下,后颈又酸又痛, 疼的他直吸气,这般动静,外头也没进来个人查看情况。


    舒朗索性缓缓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四周装饰低调又不失奢靡, 可见主人的品味与财力。


    弯腰穿好鞋,在屋内谨慎饶了一圈儿, 并无多余发现, 舒朗这才想起什么似的, 摸摸脸上易容用的胡子,还好端端在呢。他的药箱与身上饰品, 除了发簪之外全都不翼而飞。


    结合之前在皇宫的遭遇, 舒朗基本能确定他此时还在宫里。


    就是不知具体在哪儿。


    尝试打开门往外走了一步, 噌的一声, 拔剑之声在耳边响起时,一把在阳光下寒光闪闪的利剑便已搭在舒朗肩头。


    那人什么都没说,舒朗举起双手,缓缓退回屋内, 关门前, 瞧见了对方身上的衣着, 更加肯定他还在王宫的推测。


    也不用尝试跳窗逃跑的可能了,方才开门那一眼,舒朗已经知晓他眼下身处湖心亭,四周皆是水,一眼望不到头儿,没有小船的话,少说得游上两个时辰才能上岸。


    烈火国是建在沙漠绿洲地带的国家。水乃稀缺资源,在如此大的湖心建亭,实属奢侈,并非一般人能做到。


    舒朗开始琢磨,眼下的情形对他而言,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值得庆幸的是,他景朝使团荣舒朗的身份应该还没暴露,下黑手之人只单纯认定他是镇国大将军府请来的大夫。


    不幸的是,他这个大夫或许能治好王后所中之毒的消息被暗中下黑手这人知道了。对方对他暂时没有恶意,却不想见到王后好起来,因此将他困在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舒朗可以肯定的是,栖梧宫内对二王子而言是绝对安全的,二王子与大将军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否则二王子也不敢在栖梧宫内和舒朗话说毫无顾忌。


    且舒朗的出现,对除了二王子与大将军以外的人来说,相当突兀,其他人不可能提前做好准备来对付他。


    当然,最重要的是,目前为止,他只对二王子一人明确表示过,对王后的病情他可以尝试治治看,有他在,不会让王后在这节骨眼儿上一命呜呼。其他人,包括大将军府的两位小公子,也只是心里大概有个猜测罢了。


    如此一来,能在短短时间内,避开栖梧宫的守卫,将消息传递出去的人选基本可以确定了。


    想起那个出宫途中,偶然撞到楚玉白的太监,舒朗眼眸危险的眯了眯。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大将军府的二公子,楚玉白,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家伙儿,被某一方的人收买,已成事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对舒朗的情况知之甚少,导致背后之人也认定舒朗和那些将军府往常找来的大夫一般无二,因此对舒朗也放松了警惕。


    想通这些,舒朗其实不难推测出楚玉白是在为哪方势力效命。


    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对方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楚玉白背叛养大他的将军府,与虎谋皮。


    舒朗起身,再次打开房门,人站在门内,虽然外头瞧不见一个人影儿,他还是对着空气道:


    “我要见王太后,我有事关王太后容颜之事与她老人家禀报,此事关系重大,我最多等她一个时辰,过期不候!”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也不管外头究竟是何反应。


    从这里到岸边,舒朗预计乘船最快得两炷香时间,也就是说,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多时辰,而他只留给对方一个时辰,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会让对方认定舒朗对当前情况没有清晰的认知,从而降低警惕。


    至于王太后会不会来,舒朗倒是毫不担忧。


    说起来,今早在差役的带领下于王都闲逛时,舒朗听了一肚子的八卦,其中便有当今王太后生□□美,本人更是特别擅长保养之道。传闻她已经六十又五的高龄,远远瞧着与四十无异。


    众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差役当时也肯定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还小声告诉舒朗:


    “将来您若有机会见到王太后,可千万别在她跟前说‘老人家’这类的词儿,那会让她非常愤怒。曾有宫人因这个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被王太后亲自下令赶出王宫!”


    舒朗当时只当奇闻轶事听个新鲜,没想到一转眼就用上了。


    这不,他方才又说事关容颜,又称呼对方老人家,活似在王太后雷区疯狂蹦迪,生怕对方不够生气一般,只要那位手头有空,便不会轻易放过他。


    两个时辰后,已近傍晚,夕阳的余晖在河面上落下粼粼波光,四周有野鸭子来回游动,叫这方小天地安静的好似被世人遗忘了一般。


    终于,远方客人的船桨划破水面,打破这一方安静。


    彼时舒朗正搬了椅子坐在门口,懒洋洋的隔着门槛儿欣赏难得的美景,好似没瞧见那伙儿人上岸,也没瞧见为首的中年妇人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莲步轻缓而至。


    仆从想说些什么,被为首的妇人阻止了,她吩咐人从房内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坐在廊下与舒朗一道儿静心欣赏落日之景,好似来此的目的便是为了享受此时此刻的宁静一般。


    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抹红,舒朗借着落日余晖,偏头打量这位传闻中深受先帝喜爱,被先帝一生放在手心宠爱的女人。优雅,从容,从面相上看,确实不似六十多的老人,说四十有些夸张,但瞧着最多不超过五十。


    舒朗缓缓道:“您迟到了。”


    那位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威胁之语:


    “瞧见眼前这池子了吗?这里头的鱼可是吃人的,若你拿不出叫哀家满意的东西,就下去陪它们吧。”


    舒朗将视线转向湖内,一群鲤鱼从眼前快活的游过,溅起的水花飞起又落下,他语气轻快道:


    “据说这湖心亭是先帝当年送给您的三十岁生辰礼物,便是湖内鱼儿的品种,荷花的颜色,湖心亭的建筑样式,以及岸边水草的高度,都是先帝亲手设计的。谁能想到,时至今日,斯人已逝,物是人非,此处却被您老人家挖掘出了这许多功效,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这也是舒朗确定他落到王太后手里的主要依据。


    他一口一个“老人家”,时刻提醒对方如今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即便王太后涵养再好,眉头还是不自觉抽搐了两下。


    舒朗跟没瞧见似的,用一个非常放松的姿态,仰靠在椅子上,微眯眼睛,感受空气中潮湿的温度,用一种充满了好奇的语气问对方:


    “能告诉在下,二公子楚玉白,究竟是因为什么投靠您老人家的?”


    王太后也换上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落座,同样一个动作,在舒朗做来是洒脱懒散,在王太后做来,是说不出的优雅高贵,她似笑非笑的瞧了舒朗一眼,轻飘飘道:


    “因为他发现,他并非大将军楚然的亲子。”


    舒朗心头一动,王太后这话说的可太有意思了。楚玉白知道他不是大将军楚然的亲子,那他知道他兄长楚玉景也并非楚然的亲子吗?显然是不知道的。


    否则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眼下整个烈火国的局势,大致可以分为三方。


    以大王子为代表的,外家左相府,母亲宛贵妃,以及与左相同出一脉的王太后及其势力。


    以二王子为首的,外家镇国将军府,母亲王后及其身后势力。


    以国王为代表的势力。


    国王一心弄死二王子极其势力的同时,还得防备大王子势大,对他造成威胁。


    情况相当混乱。


    若是此时,王太后的人知道一星半点关于镇国大将军的昔年旧闻,告诉楚玉白他并非是大将军楚然亲子。


    那在楚玉白看来,大将军府力保的二王子是个常年不着家,醉心文墨,不靠谱之人,能不能斗得过大王子有待商榷。再加上王后病重,命不久矣,二王子又失一筹码,未来将军府独木难支,他因此生出投靠大王子的念头也算正常。


    “这招高明!”舒朗赞道。


    王太后冷哼一声:“看来你知道挺多!”


    这话颇有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意思。


    王太后面色确实不好,可她始终没真正将舒朗怎样,舒朗便明白他拿捏住了对方的软肋。


    废话不多说,他伸手从头顶拔下发簪,一头黑发顺着椅背散下来,在夕阳余晖映衬下,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慵懒。


    可惜无人欣赏这份独特的美丽,舒朗自身也不在意,他从发簪顶端的祥云暗扣里,取出半枚几乎呈现半透明的药丸,只有筷头大小,舒朗拿的十分小心。


    在众人莫名的视线中,舒朗缓缓道:


    “想来你们已经查到我乃持灯国师徒弟之事了吧?实不相瞒,此药名美颜丹,乃我师父数年前偶然炼丹所得,因功效奇特,有违人伦天和,师父便暗中将其销毁,被我偷偷留下一颗,这是其中一半儿,一直被我随身携带,数年来从不曾离开我的视线。”


    见王太后露出几分好奇,舒朗再接再厉,满脸真诚道:


    “师父称其为美颜丹,可我更愿意叫它重返青春丹。当年我亲眼所见,只服用一颗,七十老叟不出半日便能恢复三十岁样貌,神奇不已。原本师父是特意为那老叟炼制治疗心疾的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竟意外叫他返老孩童。


    当然,他的身体机能还是七十如许,只容貌瞧着年轻许多,师父怕传出去闹出乱子,人生第一次做了恶事,当场强迫那老叟随他出家,毁了丹药不说,还日日将老叟带在身边。


    那老叟在师父的照料下,几次从心疾中死里逃生,又挣扎活了三年,最后于江南十丈楼病逝,这些都有据可查,您老人家不信的话,可以叫人亲自去查证。”


    舒朗举着那枚叫半透明药丸,眼神迷离,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疯狂,好似根本没察觉王太后早已不再镇定的表情:


    “这些年我私下没少偷偷研究其中配比,可或许真如师父所言,这药不该存在于人世间,因而一直未堪破其中关窍。”


    虽未明言,但句句都在明示暗示,这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好东西,错过了这个村儿,再没有那个店儿。


    舒朗说的过于天花乱坠,以至于王太后只稍微动容一下便恢复理智,冷声道:


    “我如何确保你没撒谎?”


    舒朗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那颗丹药,一咬牙将东西送到王太后手里,语气又快又急,好似生怕自个儿后悔似的道:


    “叫人小心刮下一层细细的粉末,冲在水中喝了,一刻钟便见分晓。”


    在王太后疑惑的视线中,舒朗有几分恼羞成怒道:


    “你以为这药丸本身就这般小巧的吗?”


    言外之意,便是被他给刮一刮,硬生生刮小的。


    “放心,我找人实验过,服用一点点只会叫人看起来年轻个一两岁,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不会惹人怀疑的!”


    王太后眼神一动,动作中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将药丸交给信任的宫人,一摆手,自有人心领神会的退下。


    一炷香后,宫人神情激动的带了一个舒朗眼生的太监过来,王太后一瞧见那太监容貌后,当场激动的站了起来。


    舒朗便知事情成了。


    但他得为这件事加最后一个码,他面上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十分镇定,与四周压都压不住的惊骇,宛若若两个割裂并存的世界。


    “天下间传闻,我师父年岁不知几何,最多可追溯至百年前。可亲眼见过他的人都晓得,他老人家瞧着不过四十,我曾怀疑与此药有关。”


    持灯实在太好用了,哪里需要哪里搬,舒朗嘴里一通跑火车,却不怕被拆穿,自然是对他拿出来的美颜丹有信心。


    想当初,他去寻五公主,要对方从“烦人鬼”那里强行兑换这东西,导致五公主颜值下降,当场变丑,最后他直接被五公主一脚踹出百宝阁的场景,历历在目。


    原本是想用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东西,在烈火国寻个机会搞点事情,谁知阴差阳错之下,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舒朗对情绪久久无法平静,还在围着太监打转的王太后缓缓道:


    “忘了告诉您,这药没服够一定剂量,两个时辰内容貌便会恢复原状,甚至比原先更苍老上几分。另半颗我存在一个十分信得过之人手里。”


    在王太后要吃人一般的目光里,舒朗仰靠在椅子里,笑的十分从容自信:


    “现在,咱们可以坐下好好谈谈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花言巧语


    “我要大王子的命。”


    舒朗说的云大风轻, 眼底却迸发出不容人忽视的仇怨,他偏头看向王太后,笑的有几分病态, 重复道:


    “我要大王子的命!”


    王太后还没说话,她身后的宫人已经将舒朗团团围住,以防他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轨之举。


    王太后眼眸微眯, 透过人群看向舒朗,语气危险道:


    “收回这个找死的念头, 看在持灯大师的面儿上,本宫或许能留你一命。”


    这便是外头如今传言纷纷,说持灯国师十来年前收过一个亲传弟子, 至于那弟子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出身如何, 皆无处证实的好处。否则让王太后快速将他与荣舒朗联系起来, 他这会儿即便能舌战群儒, 舌灿莲花也白搭。


    舒朗清楚王太后对他的身份还有所怀疑,可没关系, 这并不重要, 收回视线, 无视了四周虎视眈眈的眼神, 仰躺在椅背上,缓缓道:


    “听闻大王子府内有个出身景朝的宠妾,大王子曾为她一掷千金,惹得国王不快, 还下旨申斥过一回, 王太后可知晓?”


    王太后一挥手, 围着舒朗的人呼啦啦退下。


    “怎么?”


    王太后出身大族,一进宫便被立为王后,被先帝捧在手心疼爱,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即便这样,先帝后宫依然有许多美人,不过他们二人情浓,先帝与美人们厮混的少而已。若她与先帝没有感情便也罢了,还能如常瞧着先帝三千佳丽坐享齐人之福。正因为有感情,便更加见不得其他女子的存在。


    推己及人,王太后对什么宠妾姨娘,向来是没好脸色的。当初大王子为了一个小妾闹出那般动静,王太后也有所耳闻,自然对那女子的存在甚为不喜,开口时便带出几分不悦。


    舒朗似是没听出这话里情绪一般,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叫人惊惧的杀意:


    “她叫陆明曼,我两自小在江南十丈楼后头的柳树巷子一道儿长大,我虚长她五个年头,算起来乃她一表三千里的表哥。家中长辈在她八岁那年便为我们定下亲事,她十五岁那年我娶她过门。


    后来机缘巧合,曼娘被久居十丈楼的弘法画师瞧中,带在身边当半个弟子教导,而我追随师父天南地北四处学医,一分别便是近十载。期间一直书信不断,我便以为家中一切安好,只管托人寄了银两回去,不叫他们生活困顿。”


    说到此处,舒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身上滔天杀意瞬间四散,叫四周宫人汗毛直竖,防备不已。便是王太后此刻都毫不怀疑,仇人在眼前的话,舒朗能当场不顾一切的手刃仇人。


    “谁知我去岁归乡,才知三年前曼娘便被强人掳了去,忧心我知晓消息后势单力薄找人拼命,没了好下场,方提前备好书信,叫家中按时寄出,帮忙瞒着。”


    舒朗笑的十分病态,有种不顾一切的疯劲儿:


    “索性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找着了曼娘的下落!否则娘娘您真以为我堂堂景朝国师徒弟,会无缘无故,不远千里,随二王子前来为王后治病?原本我是想另寻机会,一包药下去,无声无息解决了大王子府的所有人,悄悄带曼娘离开,回去了再与师父请罪。不过来都来了,与您说也是一样的。”


    舒朗话里信息量太大,王太后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身后的宫人上前,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什么,她再瞧舒朗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几分忌惮。


    舒朗心说这就对了,他从十三身上学到了说谎话的精髓,那便是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谁都不晓得具体该相信哪句。


    好比眼下,陆明曼出生江南柳树巷是真,乃弘法画师伺候笔墨的弟子是真,是被大王子三年前从江南强行带回来也是真,她誓死不从说自个儿已经成亲,丈夫为了学艺久未归家也是真,甚至她家中父母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有舒朗这个突然冒出来要杀了大王子报仇,带妻子归家的丈夫,是假的。


    不得不说,百宝阁为了埋下这枚高级探子,确实花费了许多心血。


    原本这不是舒朗该知道的,但谁叫他大哥立了大功,陛下已经初步将百宝阁的部分东西往大哥手里转移。


    荣舒堂为了弟弟能平安活着回去,可不得公器私用一回?当然,荣舒堂能公器私用,是相信舒朗不会乱来,好比眼下舒朗若能成功逃离,没被对方抓住掏出老底的话,荣舒堂此举不仅无过,还得有功。


    说好听点,称的上一句深谋远虑。


    王太后自是不会轻易答应舒朗如此离谱的要求,大王子可是他们许家的希望,她若能随便被舒朗的三言两语给糊弄住,那便不是能被先帝独宠数年,生下儿子还成功坐上皇位的王太后了。


    她嘲讽舒朗:“痴心妄想。”


    舒朗也不在意,索性闭上眼睛,叫对方自便。


    他的要求不会改变,还很自信王太后已经对那半颗玛丽苏系统出品的美颜丹感兴趣了,此事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听见王太后带人离开的声音,舒朗眼睛都没睁,好心提醒道:


    “剩下半颗,我交给了一个你们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人保管,没有我,你手里那半颗传世奇丹便作废咯。”


    王太后脚步不停,上船离开。


    夕阳缓缓落下天幕,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宫灯,湖心亭四周却因王太后早年吩咐过不叫人打扰此处安宁的原因,逐渐陷入黑暗,整个湖面只余船上宫人点起的几盏灯火,用来照明前进的路线。王太后在船头沉默半晌,听着划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吩咐身边宫人:


    “那琅树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十有七八与景朝来使有关,叫人趁着夜里宫宴之时,去使团下榻的驿馆找找美颜丹的下落。另外,老二那里应该找人找疯了,处理好尾巴,将人看好了,别被老二的人摸过来。再让人去江南查查琅树的底,要快。”


    宫人小心应下。


    二王子可不找人找疯了嘛,好不容易有个能救母亲的人,结果一转眼的功夫,人好端端的在王宫里消失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可没心大到只让二表弟一个小孩子,单独送舒朗出宫。


    叫二表弟作陪是为表郑重,明里有数十宫人跟随,暗里有许多高手护送,全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如此重重防护下,竟然还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不得不说,对方对王宫的掌控程度远高于他。


    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王都里屈指可数,二王子心里有数。


    舒朗消失的第一时间,他便得到了消息。


    亲自去舒朗失踪的那个拐角假山查看情况,很快在假山内发现了一条通往百兽园的密道,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确定了舒朗是在被人打晕后通过密道火速带离现场。


    一路追到百兽园,在对方有意扫尾的情况下,便彻底失去舒朗的踪迹。


    他们推测对方并未将舒朗带出王宫,于是在一下午时间,二王子的人将王宫里能找的地方掘地三尺,可惜始终没见着舒朗的影儿。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经此一事,二王子也算确定了他那二表弟早就投敌这一事实。舒朗这事儿,若没有他那好表弟通风报信,哪儿能那般及时的在层层护卫下被人悄无声息带走?


    想想躺床上等着救命的母亲,再想想下落不明的舒朗,二王子一下午在心里给二表弟想了八十种死法,就等找着人在对方身上实验了。


    舒朗未曾按时回去,大将军府和使团那边都明白这是出了意外。使团内几个知情人心急如焚,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们使团和那镇国大将军府找来的大夫琅树,明面上可没任何交集。


    此时天色渐暗,驿馆中使团众人换好了朝服等待进宫赴宴,院子里仆从脚步匆匆,张罗车马。


    常卿和正使大人齐聚舒朗屋内。


    虽然门窗紧闭,院中烈火国来往差役还是能听见屋里头,那可怜的年轻副使大人,正哄孩子似的求荣舒朗:


    “我的小祖宗哎,这国宴可不兴您说不去就不去。是是是,我知道您逛了一整日,很累了,要休息。不若这样,您歇着,我唤人进来帮您梳洗穿衣,回头喊两个差役一路将您挪到马车内,保证不耽搁您休息。等到了王宫,您只管避在咱们身后,该吃吃,该喝喝,保管不叫您有丁点儿劳累,可好?”


    “哎,您别摔东西,我知道您有钱,来来来,您有钱,直接往我这儿砸,我接着就是,怎好便宜了旁人?什么?身体不适?您这会儿说身体不适已经晚了,咱们参宴名单中午便送上去,临时缺席解释起来,比直接参加宴席可麻烦多了!”


    然后又传来正使大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不要旁人,本官与常大人亲自帮你穿衣梳洗!”


    不用瞧,屋外众人心里就已脑补无数。纨绔官三代,有后台的熊孩子,欺压的官场新人无力反抗,以至于国之栋梁不得不被迫弯腰,亲自做起了小厮丫鬟的活计,服侍那纨绔公子穿衣梳洗。


    谁听了不掬一把同情泪?


    尽管一个白日过去,那位的撒钱败家能力已经得到了整个国都商家们的认可,可万万没想到,终究是他们目光短浅,见识不够。眼下才瞧见真正纨绔公子的奢靡能到什么程度。


    与这位一比,他们烈火国那些成日流连花丛,不学无术,隔三差五被长辈揍的哭天抢地的纨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哪个有这位会作死?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种敢随意骑在正四品官员头顶撒野的孩子?


    外头人对舒朗产生无限猜想的同时,屋内常卿急得团团转,正使坐在桌边愁眉不展,那位易容成舒朗的差役被这压抑气氛感染,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敢说话。


    常卿摸着袖中厚厚一沓收据,焦急道:


    “大人,眼下情况不明,荣二的身份千万不能暴露,我们这边多稳住一刻,他那头便能多一分希望!若叫人知道能治好王后的琅树大夫便是荣二,他更无法脱身了!”


    常卿简直不敢想,荣二身份暴露,烈火国拿他身份大做文章,反过来要挟使团,乃至于威胁朝廷的局面。届时不仅荣二,便是整个使团,都将成为大景的罪人!


    这趟出使,跟往人家嘴里主动送菜有何两样?奇耻大辱!


    常卿问假扮舒朗的差役:“你那易容,能保持几日?”


    荣二临走时可没带任何易容工具,那妆容若是脱落,荣二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及。


    差役急忙道:“小的可是拿了祖传的方子配比为荣公子乔装打扮,不见水火,至少能保持半月!与小的面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这您放心!”


    常卿怎能放心?不说荣二此行的重要性,单从私人感情来讲,作为荣舒堂的知己好友,他也不愿对方最疼爱的弟弟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啊!


    出师不利,当头一棒,当如是!


    正使道:“我们该相信荣二公子,他擅决断,有谋略,即便身陷囹圄,也不会轻易将自己陷入困境。我们还得按计划正常行动,免得被人看出端倪,反倒怀疑到他头上去。


    你记住,我们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荣二争取时间,在为此次出使争取最大利益。本就是打着兴师问罪,往死了得罪左相的主意而来,千万不能露出丝毫其他情绪。


    至于荣公子,我已经着人私下去寻,稍安勿躁。”


    正使叮嘱差役道:


    “待会儿出去,将荣公子那股纨绔劲儿使出来,外头天色黑,旁人瞧不清,应当不会露馅儿。随后你便找借口与本官和常卿大人同乘一辆马车。


    到了王宫,做出不耐烦的样子,生人勿进。尤其是出使过景朝,与我等同行一路的官员,他们对荣公子十分熟悉,一定要避开与对方近距离接触。本官与常大人会为你打掩护,放机灵点儿明白吗?”


    别看正使表现的淡定,心里比常卿还急。此时已经顾不上与二王子扯皮,究竟谁该为舒朗的失踪负责,只想尽快将人找出来。


    否则。


    想想临出发前,陛下与太子,以及十三皇子皆单独找他谈话的内容,便忍不住打个冷颤。


    舒朗这会儿也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眼瞅着王太后一行人离去,湖面缓缓洒下一道清冷的月辉,微风起,凉意从脚底而升,舒朗借着月辉点了几支蜡烛,索性将被子披在身上,开始琢磨要不要想办法从湖里钓只鱼果腹。


    尽管中午那顿没少吃,这会儿也饿了,他还正长身体呢,不能饥一顿饱一顿。


    用被子将自个儿裹成一团,坐在廊下吸收天地日月精华,面上一片祥和。心想他等的人半个时辰内不出现,他可真要忍不住跳下去抓鱼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万事俱备


    世上没有哪个地方是真的铁板一块, 端看有没有找准突破口,以及打开这突破口需要付出的代价划不划算。


    而对眼下的王太后而言,舒朗给出的东西足以叫她心动, 可远不够让她做出放弃大王子的决定。


    这件事舒朗心知肚明,所以他在等一个推手。


    终于,在舒朗昏昏欲睡之际, 湖边远远飘来一盏盈盈灯火,明明灭灭。离得近了, 伴随着划桨划动的水声,能勉强瞧清楚小船上是个身段婀娜的女子。


    舒朗盘腿坐在廊下,紧了紧脖颈两边的被子, 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总算是将人给等来了, 若不然,他真怕自个儿忍不住跳下去生啃活鱼。


    看来这位王太后对那颗美颜丹的重视程度, 比她表现出来的高许多, 否则怎么着都该饿他两顿, 而不是令人准时准点儿送饭。


    来人上岸,沿着走廊缓缓走近, 舒朗瞧她身形有些消瘦, 身上穿的并非一般宫女衣裳, 行走间自有一番风韵, 心里大概有了数。


    从对方手里接过食盒,席地而坐,打开,从里面挑出几碟清淡小菜, 至于煎炸炖煮过的, 闻了一下便置在一旁, 尤其是酒水,更是动都不曾动一下。


    那女子见舒朗这般作态也不奇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舒朗也不问对方在等什么,直等吃了个三分饱,放下筷子,这才饶有趣味道:


    “许贵人,久仰大名。”


    那女子偏头,挑眉,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容貌虽不是舒朗见过最美,可这种骨子里的风情,是许多人后天模仿不来的,尤其令人着迷。


    尽管她面上带着淡淡的愁绪,却无端多了几分破碎感。


    开口时语气虽冷冷清清,可语调中有几分不自知的勾人意味:


    “你怎知是我?”


    原本舒朗是不确定的,只不过赌一把而已。可见到真人后,便知自个儿赌对了。这种长相气质的女子,若只是个普通宫人,活不到今日。


    他仰头瞧了对方一眼,好笑道:


    “我是医家,你身上这上好的金疮药味儿,虽然很巧妙的被胭脂味儿遮盖,还是瞒不住我的鼻子。景朝王宫也仅限几位贵人使用,一般宫人可用不起,加之您这幅装扮,代替王太后随意出现在此,我总不会将您认成宛贵妃吧?”


    据舒朗所知,宛贵妃许氏圣宠不衰,在有了大皇子后又陆续生过几个孩子,可惜都没立住。这些年宛贵妃上了年纪,左相府为了稳固地位,便又送了宛贵妃的妹妹进宫。


    那姑娘一进宫便得了贵人位份,又两年,生下九王子。


    按理说,不论是许贵人还是她生下的九王子,都是天然的大王子党,该为大王子扑汤蹈火肝脑涂地,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舒朗之所以觉得这事有能钻空子的空间,是因根据他了解的信息,这位许贵人虽得国王喜爱,却常年服侍王太后身边,吃斋念佛。


    当时他只觉这事从里到外透露着违和,许贵人是左相府送进王宫固宠的,那她得到国王喜爱,不论是左相府,还是宛贵妃,亦或者王太后,都该乐见其成,并暗中相助才对。


    说直白点,既然国王不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那何妨叫他多喜欢几个左相府出身的女子?左相府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地位也能更稳固几分。


    由此可见,许贵人在生了孩子后,毫不迟疑的跟着王太后吃斋念佛,王太后也是默认的态度,便很不合时宜。


    以前舒朗没想明白其中缘由,眼下闻着这股金疮药味儿,倒是猜出几分。毕竟整个王宫,能随意动手伤了左相府女儿,宛贵妃妹妹,九王子生母,所有人却三缄其口的存在,屈指可数。


    不管怎么说,能得王太后信任,又不被王太后忌惮,且此时能在后宫自由行动还不被二王子的人注意到,前来为舒朗送饭之人,极大可能就是她了。


    想明白这些,舒朗快速切换思路,面上还是那股阴沉气,似呢喃,似引诱,轻叹一声道:


    “我做大夫的见过许多病人,寻常人发泄心中愤懑时,最多摔几个茶盏,借酒浇愁,或与人大吵一架,大哭一场。而有类病人发泄时便要对身边人下手,或是皮鞭抽打,或是直接上嘴咬人,总之将人折磨的越惨他心中越畅快。


    为了满足他们这种病态的喜好,他们甚至还会精挑细选,耐心养一个固定的被折磨对象,将人牢牢控制在手里,瞧见对方生不如死却无处可逃,只能痛苦承受的样子,便能极大地满足他们变态的心理。”


    舒朗语气轻快道:“许贵人,您说呢?”


    许贵人冷淡的面容终于露出几分惊疑,视线死死地盯着舒朗没说话。


    虽然许贵人一身宫装站着,舒朗身上裹着厚棉被盘腿坐着,她却并未给舒朗丝毫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舒朗甚至很自在的指指旁边那把,傍晚被王太后坐过的椅子,邀请道:


    “既然身体不适,那坐下慢慢说?”


    许贵人并未落座,只冷冷道:


    “看来你为了杀大王子,的确下了不少功夫,能知晓此等隐秘确有几分手段,可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既已知晓我身不由己,便该明白我的处境并不比你好多少,不要试图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虽然不明白这个大夫是如何得知此事,可许贵人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却没有隐瞒的意思,或许是被折磨的太久了,她语气里是满满的麻木。


    舒朗缓缓摇头,眼里是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语气幽幽道:


    “我想贵人你搞错了一件事,我确实想要大王子的命,可对给了大王子强权,让大王子不知节制无法无天的国王也没有好感,甚至那栖梧宫只剩一口气吊着的王后,经我之手,不出三日,也要一命呜呼的!”


    许贵人听闻此言,心头一跳,不可置信道:


    “你已经对王后下手了?”


    舒朗给了她一个“这不是废话吗”的眼神,轻松道:


    “所以,暂时弄不死大王子也没关系,咱们可以先想办法让国王陛下上路,至少在这点上你我二人之间的利益是一致的。至于国王驾崩后,你们想让大王子继位,我想让他死,各凭本事好了。”


    许贵人是王太后特意点出来,负责舒朗一日三餐的。来之前便听王太后说过,琅树这人十分大胆且疯狂,是个为了报仇不惜一切的狠人。虽然她早有防备,眼下还是被对方的大胆给惊的目瞪口呆。


    她被国王折磨多年,没有一日不在祈求上天让国王早早归西。被折磨到只剩一口气时,若不是心里放不下还懵懵懂懂的儿子,她早就一根绳子将自个儿吊死了。


    她不是没想过亲手结果了对方,可面对一国皇帝,她一个小小妃嫔,压根儿没这个机会,即便在对方尽情折磨她之时,周围也守着无数高手,防备突发状况。


    对舒朗的提议,许贵人很心动。


    被国王折磨了这些年,父母,姐姐,侄子,甚至作为姑姑的王太后知晓后都只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许贵人心里早对他们没感情了,甭说相府的野心,大王子的大业,她统统不在乎!


    只要能叫她解脱,能叫九王子平安长大,她什么都愿意。


    可她也不会天真到轻易相信舒朗的话,许贵人想再试探一二。


    还未张口,身后便传来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带着几分决绝道:“我帮你!”


    许贵人一惊,转身猝不及防对上儿子稚嫩的小脸,惊恐道:


    “小九,你怎的来了?你都听到了什么?”


    舒朗也偏头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瞧着七八岁左右的年纪,有几分瘦弱,逐渐走进光里,坚毅的眼神便展露在舒朗面前。


    只听他先对许贵人小声道:


    “母亲,我不放心您,瞧清楚您走的方向后,偷偷从另一侧划船过来的,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许贵人一哽,瞬间手足无措。


    那孩子却绕过许贵人,对上舒朗打量的视线,重复道:


    “我愿意帮你,也不想要大王兄继位,只要你能救我母亲,我会拼尽全力帮你。”


    小孩子眼里满是祈求与搏一把的决然,问舒朗:


    “你能发誓保护我母亲吗?”


    舒朗眨眨眼,没说话。


    反应过来的许贵人不可置信的蹲下身,抱住儿子,尽量稳住情绪,小心翼翼道:


    “小九,你告诉母亲,你都知道了什么?你为何不想让你大王兄做国王?你不是最喜欢你大王兄,这两月还一直住在你王兄府上不愿回宫吗?”


    才到成年人腰高的九王子眉眼随了母亲,认真看人时,有种被他放在心底珍重的错觉,抿抿唇,在许贵人的注视下,他缓缓扯开衣领,又将衣袖往上提了提。


    于是舒朗与许贵人便瞧见他被衣服遮挡的地方,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青紫交加,有些瞧着是才被打了没几日,伤口还泛着红血丝,有些是已经愈合开始结疤的旧伤,十分可怖。


    许贵人嗓子似是被人给堵上了,嘴唇开开合合,一个音都没发出,眼泪不要命似的往下掉,手上不管不顾扯九王子的衣服,将九王子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手抖的不成样子,像她此时痛到打颤的心。


    九王子见状,伸出小手将母亲牢牢抱住,低声安慰道:


    “母亲,我不疼,没关系的,我不疼,您别哭了好不好?”


    做母亲的哪里能听得进去这种话?闻言恨不能当场手刃害她孩子的仇人,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


    九王子用袖子擦许贵人脸上的泪,低声哄她道:


    “都是小九不好,母亲您别难过,您一哭,小九也跟着难过了。”


    许贵人眼泪糊了一脸,闻言连连点头,想扯嘴角做出个笑模样,可惜没成功,直接将脸埋进衣袖,闷闷道:


    “母亲不哭,小九不难过,不难过,母亲不哭了。”


    她想抱抱儿子,又怕弄疼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舒朗见状,伸手将九王子捞进怀里,在许贵人的惊呼还未出口前,三指搭上了小孩子右手手腕,片刻后又仔细检查了对方身上的伤口。


    “惊悸所致,气血两亏,下手之人准头极好,并未伤及根骨,只叫人皮开肉绽,疼痛难忍,事后又有高明的大夫疗伤,用的是极好的伤药,恢复的不错。”


    单听自个儿描述,舒朗便觉熟悉。


    这,这遭遇,简直和许贵人一般无二,都是遇着以折磨人为乐的心理变态了啊!


    舒朗眼神儿都不对了,这烈火国王宫,怎么尽出这种人?


    一个被逼疯的二王子,一个杀妻杀子,折磨小老婆的国王,眼下没听错的话,九王子这身伤和大王子脱不了关系吧?


    舒朗能想到这些,身为当事人的许贵人只会更敏感,她这段时日被国王折磨的大伤元气,不敢叫儿子瞧见,正好小九说想去大王子府玩儿几天,便顺势答应下来。


    期间,大王子着人给她传话,言说想留小九多住几日,小九还隔几日便写了书信令人送来,她便放心让孩子远离王宫这是非地,谁料两月未见,孩子便成了这副模样?


    许贵人大气都不敢出,轻轻握住儿子孱弱的手腕,怕吓着他一般,温声道:


    “小九,你告诉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王子是个十分害羞之人,不好意思的抿抿嘴,才小心道:


    “那日,儿子在百兽园玩耍实在太困就躲在假山内不小心睡着了。”


    只这一句,于许贵人而言便似晴天霹雳。


    果然便听小九道:


    “儿子,儿子远远地听见父王打母亲了。”


    事实上,国王在百兽园附近的一个宫殿折磨许贵人,一般都有人提前清场,那日也不例外。九王子躲藏的那个假山又偏又远,没被查出也属正常。实在是许贵人的叫喊声太惨,传的太远,才将睡梦中的九王子惊醒。


    九王子迷迷糊糊醒后,许贵人便筋疲力竭晕了过去。那时九王子还不确定是否是幻觉,直到父王身边伺候的宫人将遮住面容的许贵人从假山外的小道上抬出去,他瞧见熟悉的衣裳,才确定那人是他母亲。


    九王子惶恐不安,便去找了关系最为亲厚的大王子。大王子即是他的兄长,两人母亲又是同出一脉的姐妹,九王子自小便对对方十分依赖,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与对方商议。


    他不晓得许贵人之事在大王子与宛贵妃那里早就不是秘密,甚至大王子私下也有与国王一般无二的癖好。


    既然九王子主动送上门,大王子干脆露出獠牙,承诺九王子,只要他乖乖听话,便帮他在国王面前为许贵人求情。


    天真的九王子不知兄长打的什么主意,毫无所知将自个儿送进了虎狼之口。也不晓得,他的大王兄压根儿就没打算帮他。


    “母亲,您别难过,是陆姐姐偷偷放我出来的,陆姐姐说如今外头乱,叫我回来找母亲。大王兄坏,咱们不帮他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我行我上


    在听见“陆姐姐”三个字后, 舒朗眼神不自觉眨了下。像是对“陆”这个姓氏非常敏感一般,当即语气严肃中带着几分诱哄道:


    “哪个陆姐姐?”


    九王子不明所以,瞧瞧母亲许贵人, 见母亲并未反对,乖巧的告诉舒朗:


    “是大王兄府中的侍妾,听旁人说, 她是打江南来的,大王兄很喜欢她, 允许她在王府中随意走动。”


    舒朗闻言激动道:“是曼娘!是曼娘!”


    丝毫没有方才的镇定与冷静,恨不能当下就冲到大王子跟前弄死对方,浑身上下露出一股狠劲儿, 让九王子不自觉后退两步。


    舒朗表演的同时, 心里不停琢磨,陛下令百宝阁配合使团在烈火国的一切行动, 那么百宝阁的各处暗桩如今应该掌握在正使大人手里。他猜测陆明曼眼下行此举动, 该是使团那边忧心他的处境, 将九王子放出来故意搅浑水的。


    且九王子能顺利进宫,估摸着没少了正使大人在背后出力。


    虽然事情发展和舒朗预想的有了一点差错, 九王子的出现很突兀, 可也让整件事阴差阳错顺着他一开始的预期走, 情况说不上好或者坏。


    一时间, 湖心亭内,舒朗裹紧棉被,喊着陆明曼的名字疯狂大笑,许贵人抱着九王子伤痕累累的身体无声痛哭。


    三个人, 仿似两个世界, 泾渭分明, 隔开的是伤人心。


    待舒朗收起面上狰狞的笑,在寂静的夜里,很突兀的问许贵人:


    “或许,眼下咱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目标,都想搞死大王子,您觉得呢?”


    许贵人牢牢将孩子抱在怀里,神色幽幽,带着数不尽的怨恨,声音沙哑道:


    “都该死,都见鬼去吧!”


    原本在所谓亲人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后,许贵人便心如死灰。如今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儿子也在大王子手里遭遇了与她同样的事,许贵人心头恨的滴血。


    一边觉得秦家人骨子里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恶心做派,一边恨自己无能,无法保护孩子。若给她一个机会,她能当场将大王子片成几百片去喂狗。


    许贵人也是左相府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又跟在王太后身边耳濡目染多年,真动起脑筋来不比姐姐宛贵妃差什么,当下心里有了主意,冷眼看向舒朗:


    “我不能此时放你离开,否则王太后一旦怀疑到我身上,咱们一个都逃不掉。外面的事自有我去应付,只需你为我配制一些无色无味的毒药,要能见血封喉的那种。乖乖在这儿待着,需要什么材料之后我会悄悄为你带来。”


    舒朗轻笑一声,在许贵人惊讶的眼神中,再次从之前藏美颜丹的发簪内取出一枚半透明药丸递给对方,叮嘱道:


    “本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为我自个儿准备的,无色无味,见效快,谨慎使用。”


    当然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鼓捣了一路,就弄出来这么一颗,剧毒无比,当时想着要用在敌人身上,眼下嘛,勉强算是达成了它的使命。


    言罢,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盯着面前的湖水不知在想什么。


    许贵人便缓缓起身,牵着还懵懂的九王子款步离开。她是个非常谨慎之人,连同九王子划来的小船一并带走,不给舒朗丝毫可以趁机逃离的机会。


    舒朗听着小船远去的声音,心里默默计算时间。


    在将一盘没动过筷子的点心捏碎扔进湖里,又往下投了一碟花生米,湖面快速飘了一层翻着肚皮的鱼后,果然远处又亮起了一盏孤零零的灯火,虽微弱,却生生不息。


    一刻钟后,他问扶着膝盖喘气的九王子道:


    “殿下去而复返,是为何事?”


    九王子眼神坚毅,问了两人见第一面就问过的问题:


    “我可以帮你,你能帮我保护母亲吗?”


    舒朗轻轻挑眉,让他现在这幅本不出众的中年面容在灯火映衬下,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流不羁,他问对面的小孩儿:


    “殿下为什么来找我呢?我只是一个郎中而已。”


    九王子站直身体,坚定道:


    “我知道你,陆姐姐说你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大夫,还说你有一个顶厉害的师父,说你一定会杀了大王兄带她回家,我相信陆姐姐不会骗我的!”


    舒朗轻笑一声,挥开裹在身上的棉被,缓缓起身。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身上那股懒散又疯癫的劲儿慢慢褪下,随之而来的是说不出的压迫感,这股气势,对九王子而言,比见着国王还要让他心惊。


    九王子一时呆住了。


    此刻,瞧见这个高大却有几分瘦削的身影,九王子才真正相信了陆姐姐的话,觉得陆姐姐的夫婿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一点儿不比大王兄差什么,陆姐姐果真没看错人。


    舒朗提脚往小船方向而去,走得远了,懒洋洋唤还在发呆的九王子:


    “走了!”


    九王子醒神,快步跟了上去。


    直至舒朗将船划至湖心,都觉得九王子这小孩儿有意思,简直是整件事中的神来一笔。


    陆明曼为了稳固她的人设,平日肯定没少在九王子跟前说起她那个跟随师父远游的丈夫。但她那个丈夫,本就是个薛定谔的丈夫,或许一辈子不会出现,或许哪一日会根据实际情况突然出现,谁都说不准。


    可陆明曼再大胆,也不敢将她丈夫和持灯国师的亲传弟子扯上关系,说的时候难免含糊其辞。


    九王子先有了陆明曼言语引导在前,又在许贵人处听了舒朗的报仇事迹,母子两得到的消息一合计,便彻底坐实了舒朗的身份,叫许贵人原本还对舒朗来历持有的几分怀疑,直接打消。


    不得不说,宫外使团的这一波配合非常妙。


    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巧,九王子真是个大宝贝。


    小船靠岸,舒朗大致估算一下时辰,约莫快到了原定宫宴开始的时间。


    想想那个假扮他,随时会露馅儿的易容者,舒朗低声问九王子:


    “群英殿在什么方向?”


    九王子眼睛瞬间瞪大,不可思议的问他:


    “先生你要去群英殿直接杀了大王兄吗?那太危险了,群英殿内此时士兵严密把守,连只多余的蚊子都飞不进去,此时过去无异于送死啊!”


    舒朗被小孩眼里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嫌弃给逗笑了,将身上之前藏药的发簪递给他,小声解释:


    “不活着带你陆姐姐回家,我死都不能闭上眼。这个你拿着,我承诺将来会保你母亲安全。现在去找你母亲,告诉她我们的合作还算数。记住,尽量避开人,不要让旁人知道你今晚来过这里,知道吗?”


    至于许贵人会如何安置九王子,相信她的法子比他多且实用。


    目送九王子离开,舒朗瞅瞅自个儿这一身穿着,估计打这儿一出去就是个被人逮回去的命。


    叹口气,偷偷摸摸躲在角落观察一阵,确定好了作案对象,趁提着灯笼来回巡逻的小太监不备,快速在对方腰后摁了两个穴位,让对方浑身酸软倒地的同时,说不了话。


    只能眼睁睁瞧着舒朗将他拖到无人角落,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却挣扎不得。


    一盏茶时辰后,舒朗换上一身太监服,在小太监震惊的目光中,摁了对方的昏睡穴,并不诚恳的抱歉道:


    “等人发现,一盆水下去,你就可以醒了。”


    言罢再不耽搁。


    想也知道突然消失一个巡夜太监,会有多快被人发现。舒朗快速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栖梧宫方向而去。


    此时此刻,整个王宫,对舒朗而言,也就栖梧宫是安全的。他要真奔着群英殿去,保准还没与使团相聚,便被国王的人以刺客的名义给拿下。


    哎,真是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舒朗小心翼翼行走在烈火国陌生的王宫,心里无数次想起进宫前特意交给常卿大人保管的小本本。


    琢磨着回头一定要将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写下来,叫陛下瞧瞧他为了这趟差事,简直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凡陛下给的赏赐少一个铜板儿,都是陛下虐待功臣的实证!


    与此同时,镇国将军府的三小姐楚玉珑,在仆妇的陪同下,给王太后请过安,从王太后的寝宫出来,又马不停蹄往姑姑的栖梧宫方向行去。


    仆妇见她一个七岁的孩子,先从宫门口走到王太后寝宫,眼下又要从王太后寝宫走去栖梧宫,正常妇人都受不了这个走法儿,何况孩子?瞧她鼻尖儿开始冒细汗了,心疼劝道:


    “小姐,不若我们乘步撵走吧,也能快些,不至于耽搁了宫宴时辰,又叫人说嘴。”


    楚玉珑长长的叹口气,脚步不自觉加快几分,小大人似的摇头:


    “二哥一整日都未回府,父亲打从下午进了书房便没出来过,在宫内陪伴姑姑的大哥也被父亲紧急唤回家,府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母亲又卧病在床,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得尽量低调,不叫人挑出毛病才好。”


    镇国将军府的夫人有进宫乘坐轿撵的特权,可将军府的小姐没有,她可以仗着人小,与母亲一道儿坐轿撵,却不能在宫里贵人没发话的前提下自个儿要求用轿撵。


    尽管依着将军府的地位和声望,她这般做了旁人也拿她没办法。


    楚玉珑没说的是,往日她进宫,定会有人将这一切早早安排好,不叫她受丁点儿委屈,今日却无人问津,单从这一点,她便敏锐的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姑娘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眼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赶在宫宴前,去栖梧宫瞧瞧姑姑的身体如何,二哥究竟发生了何事。


    说来也巧,楚玉珑离开王太后寝宫不远,便被与她目的地一致的舒朗盯上。


    舒朗趁着夜色缀在楚三小姐那一长串儿随侍宫人身后。


    在旁边宫人瞧过来时,十分淡定,不卑不亢回以微笑,脚下丝毫不乱,显见是个自身素养十分好的太监。


    单从一身气度,便叫对方下意识觉得他不是普通没名没姓的小太监,让对方忽略他身上不太合身的衣着,当下将他认成王太后宫里派来送他们去栖梧宫的公公。


    小内侍同样对舒朗回以恭敬一笑,弓着身继续埋头赶路。


    舒朗便搭乘楚三小姐的东风,一路顺顺利利抵达栖梧宫。


    对于假扮太监一事,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几分驾轻就熟,莫名产生了他上他也行的错觉。


    此时,王太后寝宫内,许贵人确实觉得她上她就行。


    “如实”交代了给舒朗送饭过程中,舒朗的一举一动,过后并未如往常沉默退下,而是缓缓跪在王太后身前,伏在她膝上,默默流泪。


    王太后心头一跳,伸手抬起她下巴,缓声道:“这是怎的了?”


    打从许贵人进宫,便是被国王折磨的只剩一口气时,王太后都未曾见过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


    许贵人膝行两步,抱住王太后胳膊,仰头用充满怨恨的眼睛盯着王太后,进宫多年来第一次唤她姑姑。


    “姑姑您知道吗,今日我见着小九了。我将他放心交给大王子这个兄长,您可知他这两月在大王子府里都经历了什么?”


    王太后面色不变,然被许贵人抱住的胳膊却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许贵人在王太后这位姑姑身边服侍多年,太清楚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了!


    心下大痛,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将九王子身上的伤口细细描述,声泪俱下,痛不欲生,跪在地上起不了身。


    她问王太后:


    “姑姑,姐姐说这是我的命,叫我为了整个左相府认了。可这也是小九的命吗?小九他也是陛下的儿子,是您的孙子,更是大王子的手足兄弟,为何要经此一遭?”


    王太后将手搭在许贵人背上,轻轻帮她顺气。


    许贵人抱住王太后的腰,恶狠狠道:


    “姑姑,此事大王子与姐姐不给我的小九一个说法,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王太后的手一顿,片刻后继续轻抚许贵人后背。


    语气沉沉,长叹一声:


    “罢了,这就叫人传旨,宛贵妃不敬王后,禁足半年。”


    许贵人明显无法被这个轻飘飘的处置结果说服,还欲说什么,王太后却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许贵人:


    “大王子是我许家的根基,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没有他,你的小九也得不着好,明白吗?”


    许贵人怔怔的盯着王太后半晌,面色逐渐灰败,最终瘫坐在地,声若蚊音:“是,阿茵明白了。”


    王太后打量她半晌,缓缓伸手,拍拍她肩膀离去,将地方留给许贵人。


    外头瞬间想起王太后起驾的动静,庄严又肃穆。


    许贵人面上的种种情绪,在王太后踏出寝宫那一刻彻底消失,面无表情坐上方才王太后的小凳,打量梳妆镜中陌生的女人,抬手,用王太后的脂粉,细细为自个儿装扮起来。


    片刻后,摸摸舒朗给她的药丸,扯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光鲜亮丽的朝已经被禁足的宛贵妃寝宫而去。


    舒朗预想过许贵人会将九王子彻底撇开,徐徐图之。万没料到对方竟是个如此急性子,能直接拿九王子说事,一举将如日中天的宛贵妃困在寝宫不得出。


    因此在宫宴上听到后来的消息时,震惊一点儿不比旁人少。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和我无关


    舒朗的突然出现, 对已经找人找疯了的二王子和镇国大将军来说,无异于天降福音。若再寻不到他,为了王后的性命, 二王子已经计划铤而走险,和大王子以及国王正面对上,将他给抢回来了。


    二王子留在栖梧宫的守将是个心思机敏的, 瞧见舒朗的第一时间,虽惊喜却未大肆嚷嚷开, 只找了借口将他小心带到偏殿。便是一路将舒朗亲自带来栖梧宫的楚玉珑楚三小姐,都不曾知道他出现在此之事。


    舒朗不操心旁的,眼看天色不早, 催促人帮他洗漱更衣, 先楚玉珑一步往群英殿而去。


    彼时群英殿内,双方在经过一番夹枪带棒的互相吹捧后, 景朝使团按照计划向国王提出了严惩左相一事, 在烈火国百官以及家眷面前, 将左相在十一皇子案中所作所为一一摊开,人证物证具在, 容不得左相抵赖。


    可左相在烈火国地位特殊, 不论是左相党, 还是大王子党, 都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因这种事下野。何况左相做此事的初衷,何尝不是为了他们?


    烈火国半数朝臣为左相开脱,众人群策群力,从各个方面挑景朝拿出的证据的毛病, 场面一时十分壮观。


    有说“证据太过全面, 很难不让人怀疑景朝是有备而来”的, 有说“部分证据涉及我烈火国内政,景朝是如何得知?莫非在我朝堂安了探子”的。


    理由五花八门,双方吵的不可开交。


    常卿和正使大人高坐席间,不动如山,对下方的争吵无动于衷,不时回头和坐在他们身后的“舒朗”说上两句,好似全场唯一值得他们关注的事情就是伺候好身后这个小祖宗。


    至于场下的争吵,自有一股胜券在握之感。


    “舒朗”只管埋头吃东西,好似对两位大人的殷勤习以为常,懒得搭理二人。两人说上十句,他能抽空回一句都算给面子。此种行为,叫场内暗中关注他之人啧啧称奇,有人对他敬而远之,认定他惹不起,有人的小心思转了一圈儿却更加火热几分。


    旁人的花花心思传不到常卿这里,他听着场中争执,痛苦的揉眉心,低声问正使大人:


    “如何了?”


    正使微不可查的摇头。


    常卿心头沉甸甸的,虽知晓此行必有牺牲,使团的每一位同僚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们谁都没想到,也不希望第一个牺牲的是舒朗。陛下在京中为舒朗此行造了那么久的势,绝对不希望看到如今局面。


    他都不敢想,舒朗若真出了事,王后彻底没救,二王子能做出什么?届时,之前谈好的一切条件全部作废,夹在复杂的烈火国局势内,使团的安危可能也会出现问题。


    他提手就给“舒朗”斟了杯茶,心不在焉道:


    “喝点儿再吃。”


    正使大人心里也一片苦涩,作为统领全局的人,他面上还得稳住,纵观整个宴会刀光剑影,他心绪纷杂,一时无言。


    提手又给“舒朗”斟了杯茶,柔声道:


    “慢慢喝,不够了还有。”


    被迫埋头吃的“舒朗”心里苦还不敢说,委屈的默默灌了一盏又一盏,前所未有的期盼舒朗能快点回来,解救他于水火!


    或许是他的祈求终于被上苍听见。


    使团中有人上前小声在正使大人耳边说了什么,正使大人面上不动声色,双眼异彩连连,随后给了常卿一个眼神,提高声调对常卿道:


    “二公子喝多了,常大人你带他去外头散散酒气!”


    常卿心跳突然加快,对上正使肯定的眼神,弯腰伺候小祖宗似的扶着面颊酡红,脚步有些踉跄的舒朗,从人后出了群英殿。


    直至在一处偏殿瞧见活蹦乱跳的舒朗时,不仅常卿大大的松了口气,便是一滴酒没敢沾却要被迫醉酒的假舒朗也暗中感谢上天有眼,寻思回头一定要去庙里多拜一拜。


    多谢诸神保他肚皮!


    他算是看出来了,原以为这趟差事的难点在于不被人识破舒朗的身份,谁知到了跟前,方晓得最大的难题是被正副使当成猪喂还不能反抗的前提下,保护自个儿不被撑死!


    谁叫他扮演的是一位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呢,玩乐不被允许的时候,只剩吃喝,简直罪过罪过!


    舒朗没看出二王子手下这差役心里活动如此丰富,他知道常卿这一日承担的压力,不好多说什么,锤锤对方肩头,用溜出去逛了一圈儿花楼的得意语气道:


    “今儿这一遭回头定要仔细记上一笔,常大哥你可别偷看我的功劳簿才好!”


    常卿一听舒朗这不正经语气,高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到实处,嫌弃摆手道:


    “谁爱看谁看,回驿馆就还你,真当本官稀罕你那狗都不瞧的玩意儿啊?”


    若不是进宫不许带无关物品,常卿甚至想当场就给扔回去。


    经过这么些天的遭遇,常卿真心实意认为舒朗那个小本本将来不管拿给谁瞧,都是要被对方嫌弃离谱没脑子的下场。他甚至不想让很多人知道,舒朗这小本本能留存至今,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这边不能耽搁太久,免得惹人怀疑,舒朗和常卿简单说了几句便一前一后回去。舒朗像个大爷似的一路骂骂咧咧嫌王宫没意思:


    “参加个宫宴,歌舞鼓乐一样没瞧着,尽听一群老头子在下头争来抢去,口沫横飞,车轱辘话来回讲,扰人食欲,折腾了半晚上,小爷就填了一肚子酒水,晦气,太晦气了!”


    常卿在后头虚扶着他,小声安抚道:


    “二公子,您再忍忍,下官提前叫驿馆的厨子做了和您口味的菜,等回了驿馆就能吃!”


    舒朗蛮横道:


    “不忍!在我景朝,宴会上小爷都是与陛下同桌而食的,从没人敢叫小爷饿着肚子等他,凭甚到了这儿就得处处瞧人脸色?这是瞧不起谁呢?”


    常卿连忙认错,换着花样儿的敷衍他:


    “是是是,若不然您先吃点儿宴席上的菜垫垫,回头到了驿馆,下官亲自烤了拿手的小羊羔补偿您?”


    他们说这话丝毫没避着人,大喇喇叫人听了一路。


    凡听见人之人无不嘴角直抽,心里感叹朗不会说话,没眼力见儿到这种程度,景朝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偏爱他?难道这年头皇帝的喜好都如此诡异吗?已经有人开始暗戳戳怀疑,舒朗是不是景朝皇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了!


    舒朗还不晓得打这一刻起,烈火国部分官员及家眷心里,产生了如此离谱的猜测,并随着他名声一日日彰显,这个猜测不断加剧。以至他的“身份”在部分人心里成了不可言说的事实。


    他在常卿不动声色的引导下,回到座位。


    落座时非常自然的顺手拍了正使大人肩膀一下,正使抬头,和舒朗四目相对,两人心里瞬间有底。


    舒朗落座便指着正使案几上的点心,和常卿案几上的小菜,让两人自觉往他跟前摆,理直气壮示意正使给他倒茶,叫常卿给他打扇,毫不客气的埋头就吃。


    他这一日是真给饿的够呛,先前许贵人好不容易给送了点儿吃食过去,结果能填饱肚子的饭菜里头全都下了药,吃了倒不会死,只会叫人手脚无力,也只能捡了几样还算干净的,勉强吃个三分饱。


    王太后此举可谓是赤||裸||裸的阳谋,若舒朗不想饿死,迟早得吃加了料的东西。


    幸好,他顺利脱身了。


    就是饿的胃里火急火燎,感觉丁点儿不好受。不论是被家里精细养着的上辈子,还是吃喝不愁的这辈子,舒朗都是第一回 受这种罪!


    这不值当在小本本上大书特书一场?舒朗边吃边琢磨。


    一时也就忽略了周围人瞧过来的诡异目光。


    正使大人欲言又止,常卿几次三番张嘴,最终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忍住了。


    两人见舒朗虽吃相优雅,可一会儿功夫便横扫半案几的杯盘,很想告诉舒朗:


    “半个时辰之前,你已经吃过一案几的东西了,再吃下去,别人会当你是饭桶的!”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不用两人提醒,旁人已然开始怀疑舒朗是不是饭桶转世。瞅瞅他平坦的腹部,瞅瞅一案几的空碟子,在想想他出去那阵儿,被宫人仔细收下去的一托盘空碟儿,众人开始咂摸景朝皇帝偏爱于舒朗,难道是因为他能吃,从不浪费粮食?


    舒朗不知道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接连两次风评被害。


    等填饱肚子,搁下筷子,发现场中已经进行到两方打过几轮口水战后,国王出面和稀泥阶段。


    对这个流程,使团这边毫不意外,正使整理好衣冠,待国王一番标准的和稀泥语录发表完毕,出列,语气严肃呈上景朝皇帝的国书。


    国书内容自然是强烈要求国王处理左相,还景朝一个公道。


    这下好了,原本烈火国这边仗着主场优势,国王主动出面和稀泥了,使团这边最高也就一个正四品,不好哽着脖子和人国王正面叫板,今儿这波只能就此打住,偃旗息鼓。


    谁承想正使此时拿出国书,相当于让两个皇帝正面对话,还是强大的苦主和弱小的加害者之间对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正使完全可以在一见面,双方刚发生争执时拿出国书,然而他并没有。不仅舒朗怀疑他是故意的,便是在场烈火国所有人,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国王面上挂不住,王太后人老成精,立马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


    “今夜满朝文武家眷具在,我等不懂你们男人家在外头的事情。诸位这般吵嚷开来,着实有几分叫我们老弱妇孺心生畏惧。不若改日挑个没有女眷在场的日子,该如何便如何,勿要坏了这良辰美景,如何?”


    王太后都这般说了,识趣点儿就该主动闭嘴。


    只见此时有宫人匆匆上前,在王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王太后面色当场大变,连基本的客套都维持不住,匆匆离席。


    这王宫如今就跟个筛子一样,王太后前脚得到消息,大王子后脚也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的离去。紧接着二王子也像是听到什么动静,远远朝舒朗这边瞧了一眼,跟着离开。


    如此,众人便明白宫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谁都不敢此时做多余举动,乖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主动离开,免得待会儿想走都走不成。


    宫宴提早结束。


    在回驿馆的马车内,舒朗几人也得到了消息。


    正使惊讶道:“许贵人毒杀宛贵妃后,携子逃离王宫?王宫此时已经戒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常卿想起舒朗一路上鼓捣出来的那枚叫他胆战心惊的毒药,第一时间怀疑他:


    “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舒朗不想承认这和他有关系,因为在他想来,许贵人能隐忍多年,定然是徐徐图之的性子,不会冲动之下做出这种自断后路之事,不曾想她会如此雷厉风行,瞬间在常卿跟前将他给暴露个干净。


    试图抢救一波儿:“我说和我没关系,你信吗?”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问更新问题,作者在这里啰嗦几句。作者本人近两年三次元比较忙,不做日更承诺,有时间尽量更,比如上个月日更。忙起来没时间就暂停一下,能保证的是不会停太久,会一直写到完结,么么。


    第73章 深夜之乱


    对舒朗所言, 常卿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下定决心打从此刻起要一眼不错的盯紧了他,绝不叫他背着他们悄摸摸搞事。


    鉴于此, 常卿心下已经有了决断,回头定要说服正使大人,叫二王子想办法送王后出宫诊治, 舒朗是万万不能进王宫,不能再次脱离他们视线的。


    他小常大人能在朝堂上舌辩群儒临危不惧还能安生活到今日, 甚至被陛下重用至此,靠的可不是看不懂眼色的横冲直撞。似今日这般事情,能规避便规避, 这是他们常家三代积攒下来的生存法则。


    瞧了, 恰好正使也是这般想的,常卿话才起了个头儿, 正使便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样, 两人瞬间执手相看, 顷刻达成了受害者联盟。


    恨不能当场义结金兰,一吐苦水。


    完全忽视了旁边的大活人舒朗。


    马车摇摇晃晃, 舒朗累了一天, 吃饱喝足便有几分昏昏欲睡, 有一搭没一搭的揉吃的有几分撑的小肚子。可这几分睡意在无意间抬头瞧见常卿二人的做派后, 硬生生给恶心醒了。


    收起随意乱摆的腿,给身后塞个软垫,盘腿而坐,舒朗疑惑道:


    “您二位没事儿吧?”


    常卿终于分给舒朗几分眼神, 义正词严道:


    “当然有事!今日你在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快一一道来!”


    这原也不是不可理喻的要求, 舒朗便简单讲了他的经历, 很多危险都轻描淡写带过,不到一盏茶时间将事情交代的清楚明白。许贵人毒杀宛贵妃一事,他也不好继续假装不知情,三言两句带过。难得说这些的时候,还能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困顿模样。


    常卿与正使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舒朗能死里逃生,顺利出现在晚宴上,绝不是他说的这般简单。可舒朗不愿多言,他们也不好多问,只再次觉得舒朗此人胆大心细,绝非简单角色,难怪陛下愿意为他花费巨大心力。


    而舒朗想的是,这种事说于旁人听有何意义?无非多磨点嘴皮子罢了,最重要的还是得记在小本本上,回头给陛下好好瞧瞧,方便要好处!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功绩,眼下只叫常卿二人大约知晓他做过什么就好,届时在陛下欲要抵赖的时候,他们二人能出面给他做个证人就成!


    常卿与正使大人还不晓得舒朗心里的算盘珠子啪啪响,也与舒朗说了他们的相应部署。


    双方心里都有了数,不至于回头在什么人面前穿帮。常卿这才恨恨的感慨一句:


    “楚二小小年纪,心思竟藏得如此深,显些害了你性命不说,也是间接不给王后留活路,狠心至此,大将军和二王子都不会放过他的。与他,咱们先静观其变,若这两方都没动静咱们再动手清理也不迟。”


    正使也是这个意思,经过今晚许贵人一番动作,烈火国内部局势想也要更乱了,此时他们最好尽量降低存在感,暗中蓄力,明面上千万不能掺和进人家的内政中去,叫人抓住把柄。


    计划还得再次调整,正使就担心眼前这位小爷年轻气盛忍不下这口气,又要背着他们搞事情。


    说来也是,正使仔细回想,舒朗好似没真的背着他们搞过什么离谱的事,他为何总是感觉一眼看不住,这位就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呢?


    真是奇了怪了。


    又转念一想,眼下王宫大乱,可都是这位小爷一手促成的!


    这是已经把天给捅破了,他怎能对他掉以轻心?


    正使和常卿一个对视,两人后知后觉,被舒朗的战斗力惊住了。


    可转头瞧瞧眼前这位正坐着打瞌睡,甚至还吧唧嘴,全身上下写满了骄矜天真无害的小爷,莫名生出几分“陛下火眼金睛浪里淘金”的敬佩来。


    果然,陛下与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使团人选,就没一个废物!


    舒朗不晓得他打个瞌睡的功夫,那两人已经在心里,从陛下到他们自个儿,全部赞美了一遍。马车缓缓停在使馆门口,舒朗强撑着眼皮被常卿扶下马车,开始表演。


    他走的东摇西晃,叫一向严谨认真的常卿大人也跟着狼狈起来,嘴里还不忘抱怨:


    “吃吃吃,就知道吃?小爷缺你烤的那一口小羊羔?没瞧见眼下是何时辰吗?月上中天,早该歇息了!小爷还长身体呢,耽搁了小爷长高,你负责啊?”


    常卿艰难的扶着一个醉鬼,一路上不知接收了多少人的同情,面不改色的敷衍道:


    “对对对,都是下官思虑不周,这就送您回房歇息,赶明儿您不睡到自然醒,谁都不能打搅您补眠!”


    说着一手推开舒朗房门,把人扶进屋内。


    舒朗皱着鼻子躺床上,还不忘嘟嘟囔囔吩咐常卿:


    “别忘了给我擦脸松发换寝衣,小爷长这么大还没和衣而眠过呢,受不得这委屈!粗手粗脚的小厮可不要,得温柔细致的丫鬟来才行。”


    常卿:“……”


    常卿很难不怀疑舒朗是故意的,但他没证据。


    因为舒朗已经躺床上,翻个身,发出了幸福的小呼噜声。


    常卿咬牙:“是,下官亲自服侍您行了吧?”


    舒朗于梦中含含糊糊答:“聊胜于无吧。”


    常卿:好了,确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可那又能如何呢?他怼天怼地的小常大人,眼下扮演的不过是个被权势压弯了腰的年轻人罢了,还不是得勤勤恳恳,伺候这位小爷舒舒服服入睡?


    待常卿来回折腾了一炷香时间,脚步声离开房间,屋内再次陷入安静后,原本睡的昏天黑地,无论常卿如何暴力服侍就是不醒的舒朗,缓缓睁开双眼,捏散了指尖的药粉,似是不经意一个翻身,手臂垂下床沿,药粉悄无声息消失在床下。


    很自然的完成这一切,舒朗翻个身平躺,开始闭目养神,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轻缓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内响起:


    “出来吧,二位。”


    屋内毫无动静,舒朗缓缓起身,盘腿坐在床榻上,屈指敲敲床沿,木板沉闷的声音似是打在谁的心上一般,再次道:


    “想必趴在床底的滋味不好受吧?吸了我的软筋散,眼下不自个儿努力爬出来,再过一炷香时间,就得小爷找人拖你们出来了。想来二位躲进使馆,是不想叫王都之人发现才对,是这个道理吧?”


    话说的这般明白,床底之人也没有藏下去的必要,一阵淅淅索索声响后,从床下灰头土脸爬出一男一女两人。


    舒朗打从躺床上后,只发现床底藏了人,却没想到会是这二人。


    老熟人了。


    二话不说,趁二人手脚无力之际,直接扯了窗幔下来,将人五花大绑起来,在屋内转了一圈儿,挑了顺手的茶盏摔碎,朝外头大喊:


    “常大哥,常大哥,我做噩梦了,你来给我讲个妖精打架的故事哄我睡觉!”


    说罢才在被绑起来二人惊讶的目光中,慢吞吞重新钻回床榻,等常卿到来。


    按理来说,眼前这两位,舒朗是不该认识的,认识他们的是持灯国师弟子琅树大夫,所以舒朗也没打算和他们多做纠缠,他的身份晚一日暴露,便能多一分安稳。


    把人交给常卿,让他头疼去。


    常卿一身寝衣,在无数人同情的目光中,来的风风火火,一身怒气在进了屋后消散无踪。


    可见他的演技近日也有了极大提升。


    舒朗将人扯到一边,小声说了这二人身份,常卿大为震惊:


    “许贵人与九王子?他们怎会出现在此?”


    要知道此刻整个王都戒备森严,掘地三尺的在找她。这二位却能顺利出宫,又成功潜进使馆还不被人发现。这位许贵人的能耐,丝毫不比传闻中那位宛贵妃差。


    舒朗明白他的意思,只道:


    “应该是听说了我的纨绔‘美名’,想挟持我,进而叫使团护佑他们母子。听闻许贵人近些年服侍王太后左右,很得王太后信任。”


    想来便知不是资质平平之辈,能出现在此不算奇怪。


    若舒朗真是塑造出来的那般纨绔不顶用,却地位尊崇,许贵人这个计划便非常有可行性。


    可惜她用尽一切办法,带九王子出宫后第一时间直奔舒朗这儿来,注定要失望了。


    “既如此,她应该是不信本国任何一方的,于咱们而言中间便大有可为。但不能大咧咧将人在此的消息暴露出去,眼下整个使馆到处都是旁人的眼线,得想个妥帖的法子将人安置起来。”


    这也是舒朗喊常卿前来的主要目的,许贵人母子留在他手里从除了暴露他大夫的身份外,无一好处,留在常卿手里则不然。


    不一阵儿,常卿垂头丧气的从舒朗房间出去,大半夜的临时从使团带来的随侍中凑了十来个嘴皮子利索的杂耍班子,去舒朗房间给他讲妖精打架的故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常卿已经尽力,然舒朗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并不能体会到旁人的不易,才听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骂骂咧咧的将一行人赶出去,老远的还能听见他不满抱怨:


    “一个个长得丑不拉几,胡子拉碴,倒人胃口不说,连百戏都不会唱,怕不是来哄小爷开心,是专门来恶心小爷的,滚滚滚,都给小爷滚蛋!”


    一群人被骂的面红耳赤,埋首呼啦啦又出来,远远地还能听见有人嘀咕:


    “看来这官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嘛,常大人可是上朝能和陛下叫板的官儿呢,还不是要像孙子似的伺候人!”


    舒朗耳朵尖,听见零星的只言片语,猛地提高声调冲常卿发火:


    “好啊,伺候小爷叫你常大人受委屈了?你也给小爷滚蛋,今儿不想瞧见你!”


    随后便是半个驿馆都能听见的哐哐关门声,随着这道充斥着愤怒的声音,常卿大人压着一肚子怒火,大步流星去了正使大人屋内。


    他要找正使诉苦,他再也不想做伺候人的差事了,他受不来这口气!


    面对只剩下自个儿一人的屋子,舒朗柔柔被他吼的发疼的耳朵,感慨一句“纨绔也不是好当的,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累”,一骨碌翻上床。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惜今夜注定无法安眠,才躺下不到一个时辰,房门又被正使大人给敲响,正使语气还算稳,但手上动作丁点儿不含糊,三两下将舒朗惊醒:


    “二公子您歇了吗?听闻您和小常大人发生了口角,下官很是忧心,方才已经劝解过小常大人,这儿有几句心里话也想和您说说。”


    谁听了不得说一句惨?好好一正使,四品官儿呢,这就沦为奶孩子的工具人了。


    舒朗一听就知有事发生,急匆匆下床,趿拉上鞋,身披被子,一脸起床气就从里头冲出来,烦躁道:


    “是不是有病?你们是不是都有病?大半夜的不叫人睡觉折腾啥呢?”


    说着就在正使的示意下,往正使的屋内冲,边走边道:


    “常卿是不是在你屋内?走,小爷倒要瞧瞧,他究竟是不是要故意搞小爷!”


    好一个蛮不讲理的纨绔少爷!


    正使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小声劝解,说他和常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还不免分神想,这位不愧是有十几年丰富的纨绔公子哥儿经验之人,演起纨绔来,简直信手拈来,举重若轻,毫无违和感!


    人才,人才啊!


    舒朗不晓得他被人心里夸赞了,只是在进了正使屋内,没见着常卿,反倒是借着月色瞧见几个生面孔后,心下一惊。


    幸好正使及时给了舒朗暗示,让他知道这是二王子的人,否则手中一把药粉可全都要扬出去了。


    话说打从在王宫经了那一遭后,舒朗可是学乖了,家当都随身携带。


    只见其中一个侍从模样的男子,朝两人沉默的行了礼后,在几双眼睛的共同注视下,在墙上打开了一扇门。


    货真价实的隐形门,借着几幅山水画的掩饰,简直天衣无缝,若不是这人当着他们的面儿打开,舒朗觉得哪天正使夜里被人给摘了脑袋扬长而去,他们都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凶手的作案手法。


    瞅瞅正使难看的脸色,舒朗寻思他应该已经知晓了。


    嗨,谁能想到二王子你能提前留这么一手啊!


    虽说这玩意儿不可能单独针对正使一个人,此前但凡住这里的小命都被二王子捏在手心,可这般想来,心更梗了。


    舒朗拍拍正使肩膀,很诚心的安慰了一句:“至少二王子能此时主动向我们展露这个秘密,可见其诚心。”


    说罢率先随侍从进了看不见底的门内。


    说实在的,二王子若对他们不留一手,舒朗才要真的不放心。那个疯子要是不给自个儿留后路,说明他早做好了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打算,舒朗他们才要尽早收拾包袱跑路。


    借着烛火在地道内行了有一盏茶时间,从一处假山内爬出来,才再次重见天光。


    院中灯火通明,廊下烛火悠悠,放眼望去,是一处装饰精致,体感并不大的宅子。


    假山外早有人守候,瞧见舒朗等人,躬身行礼后,一言不发,领着人便疾步往主院而去,可见其心急程度。


    终于在一处种着桂花树的院内停下,舒朗一眼瞧见站在廊下急的团团转的常卿。常卿身上笼罩一件大氅,从被夜风吹起的袍角下,能瞧见一个时辰前才见过的里衣。


    对方见着舒朗双眼放光,好似瞧见了几辈子没见的亲人似的,拽着人就往屋内走。


    待进了屋,舒朗被里面浓重的血腥味熏的猛眨眼睛。


    这才瞧清楚被几个大夫围着包扎伤口的二王子,以及另一头被几个大夫围着,愁眉苦脸讨论什么的床铺,上面应该躺着个女子。


    见状,舒朗心里有了数,随常卿的步子往床边走。


    二王子也紧随其后,小声跟舒朗解释一句:


    “本王趁着宫内大乱的时机,将母亲带了出来,你先给瞧瞧吧。”


    无需多说,舒朗只闻着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以及他所过之处,隐约印在地上暗红色的脚印,便知此行不会多顺利,屋内没人会天真的以为,地上脚印是沾了泥巴。


    此举倒是与正使跟常卿的想法不谋而合,从此舒朗免于日日进出王宫,人生安全有了保障。可前提是这两人并不晓得王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受不得丝毫移动惊扰的程度。


    但舒朗是个大夫,对一切清清楚楚,且他也明白二王子同样清楚这些。能叫对方不得不将人在此时带出来,可见宫内情况一定比他们想的还要严峻。


    显见屋内都是二王子心腹,几位大夫见着舒朗,赶忙让位,静静等在一旁,面上带着几分希冀。


    舒朗来的匆忙,未带药箱,也不知哪个有眼力见儿的大可爱竟悄无声息的将之从使馆偷了出来,双手奉上。


    不得不说,二王子手下,确实有些能人,单是这屋内站在各个角落警戒却好似没有存在感的十几人,便很不简单。目前为止,他只在太子殿下身边瞧见过这种人的出没。


    这个念头仅一闪而过,舒朗手下认真为王后诊脉,搭在对方腕上片刻后,反倒是松了口气。


    瞧起来二王子对王后的保护非常到位,并未叫对方受到多少惊吓,亦或者这位王后本身是个意志力非常坚定,且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并未因今夜发生的一切而受到惊吓。


    身体比他想的要好一些。


    舒朗在二王子紧张不安的视线中,缓缓打开药箱。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乐子上门


    王后的病情得到缓解, 二王子手下那帮大夫看舒朗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敬佩,虽然话不多,办事却极有眼力见儿, 叫舒朗在此享受了一把宾至如归之感。


    二王子见舒朗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在他的地盘混的如鱼得水也没说什么,自个儿一身伤浑不在意, 瞧母亲病情稳住了,还有闲心和舒朗玩笑:


    “楚玉白那小子辜负了舅舅和舅母的教导与信任, 之前王宫太乱没顾得上寻他,回头落本王手里,定让他尝尝轻易背叛的滋味儿, 呵。二郎你说说, 届时你想如何折磨他,本王便代你行之, 也叫你出口恶气好了好。”


    对旁人的家事, 舒朗从不随意掺和。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依着简单的一面,舒朗能看出将军府将大公子楚玉景和三小姐楚玉珑教的很好。想想大公子极力学父亲沉稳的样子, 三小姐在宫内的敏锐样子, 一个憨厚一个聪慧, 都是心眼儿极正之人。


    唯有二公子楚玉白, 心思太深了。


    完全不顾楚家对他的养育之情,单纯因为知道他并非楚家亲生,且楚家当前面临的局势不好,便生出背叛之心, 与虎谋皮, 说不上是极度的清醒和自私, 还是彻头彻尾的糊涂蛋。


    依着目前的情况来说,还是糊涂居多。


    于王太后来讲,他不过是个一次性工具人,今日他在舒朗跟前暴露身份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到底,不过一个并非镇国大将军府亲生的,还背叛了将军府的九岁孩子罢了,他没有他自己想的那般重要。对大将军府是这样,对王太后也是。


    “所以说,人最要不得的,是自以为是。”


    二王子听舒朗这般说,轻哼一声,屈指敲桌面强调道:


    “这不是自以为是,是自寻死路!”


    既然有人将脖子洗干净了往他刀下送,他怎能不成全对方?


    不管是什么,都和舒朗没甚关系,懒得和二王子扯这些有的没的,方才极为耗费心神的为王后针灸后,眼下他是真的又困又累。


    起身朝隔壁房间走去,真情实感抱怨道:


    “您身强体健,掉二斤血还能飞檐走壁提刀砍人,伤口崩了也能面不改色,在下这小身板儿可经不住这般糟践!”


    瞧着外头天色,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天该大亮了!


    想想他从昨日一大早至今,都经历了些什么?再不叫他休息,别说长不高,眼皮子都黏在一起啦,谁还记得他是个身娇肉贵的脆皮少爷?甚至一年前才经历了一场死亡,至今没缓过劲儿呢!


    二王子全当没听见他抱怨,瞧见床上呼吸趋于平稳,面色也比来时路上红润了许多的母亲,心情很好的叫人带舒朗去安置,连胸口又渗血了都未察觉。


    大笑几声,招呼手下上前,听他们禀报眼下外头局势。


    说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狠人,打从使团在路上便日夜不停的联络各方人手,安排各项事宜,回到王都后更是马不停蹄,有数不尽的人要他去见,有没完没了的麻烦的等着他去解决,好几个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外表丝毫瞧不出。


    精力旺盛的简直不像人。


    舒朗睡梦中都迷迷糊糊的想,老秦家,尽出怪胎。


    此时,王宫中,王太后面对咄咄逼人,甚至与她提刀相对的大王子,也产生了与舒朗想同的想法。


    她不可置信是的问大王子:


    “我是你祖母,一手将你扶持到如今。权势,地位,名望,甚至你见不得人的喜好,哪样没有祖母在前头为你披荆斩棘,踏平险阻?你就因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便想要了祖母的命?


    秦知,你摸着良心想想,你说出这种话,是不是丧尽天良?!”


    王太后的话掷地有声,放在朝堂上,甚至能叫满朝大臣摧眉折腰,无颜面君,可这番话在大王子耳里,激不起丝毫波澜。


    他甚至舔了下嘴角的鲜血,把玩着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笑的十分嘲讽道:


    “祖母,话别说的这么好听,我能有今日,是出于父王的有意放纵。父王想遏止镇国大将军府的势力,想控制王后和二弟的势力,才放纵我的成长,叫我出面打压二弟。


    有了父王的默许,您和许家的人才能占半壁江山,才能纵横朝堂无往不利。没有父王的暗中支持,您什么都不是!这时候您把功劳往自个儿身上揽,真当我是小九那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呢?”


    王太后听他说起九王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砸碎了手边的一个茶盏,厉声道:


    “若不是你将小九骗去你府中,将你那见不得人的手段用在他身上,许贵人能在此时爆发吗?若许贵人不爆发,哀家会软禁你母亲吗?


    眼下发生这种事,你不寻罪魁祸首,不思量是谁如此巧合的放出小九且送他进宫,又是谁暗中帮扶许贵人毒杀你母妃,却提着刀来我这儿给你母妃索命,你可真哀家的好孙儿,宛宛的好儿子啊!”


    大王子眼神有一瞬间的阴鸷,偏头瞧了气急败坏的王太后一眼,幽幽道:


    “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人啊,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过早晚的事罢了。不是都瞧不起我身上这毛病,觉得恶心吗?没关系,等你们两眼一闭万事皆空,便再也感受不到什么恶心不恶心了!”


    王太后心下一惊,眼皮子重重一跳,不可思议的看向大王子,厉声质问:


    “秦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大王子哼笑一声,狠狠将刀插在王太后面前,刀柄发生嗡鸣震颤之声,惹得王太后一阵眼晕。


    “装什么糊涂?坊间百姓家的孩子生了怪病,父母但凡对孩子有几分疼爱,便会带他寻医问药,最不济还去庙里驱邪避鬼求一碗黄符水喝喝,你们呢?口口声声我生病了,没关系,尽管发泄好了,甚至主动送人给我发泄。


    实际上呢?十几年来,不仅将消息瞒的死紧,还从未找大夫为我瞧过一回。怎么,这是认定了我从父王身上传来的毛病无可救药了是吗?一边嫌我恶心,一边不得不讨好我的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一个二个口口声声对我多好,为我付出了多少,对我有多大功劳,叫我务必记住你们的努力,实际上,我不过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你们有谁在乎我的感受?”


    大王子笑的十分疯狂:


    “不过没关系,本王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所以,你们谁都甭妄想拿这些东西来绑架本王,本王早不吃这套了!”


    王太后极力稳住心神,见感情线走不通,立马转变思路,开始讲利益:


    “知儿,你不能这么做,你听祖母讲,眼下当务之急是……”


    半个时辰后,大王子满意的收回长刀,瞧着一夜之间仿若老了十岁的王太后,轻哼一声:


    “早这么识相不就完了吗?浪费本王这番心思!”


    他原也没想现在就要了祖母的命,给自个儿的前路增添无谓困难,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个老不死,叫她少在背后对他指手画脚,顺便拿回主动权罢了。


    大踏步跨出王太后寝宫,大王子瞧着启明星渐渐消失的方向,轻笑一声。


    天亮了,藏在夜色下的好戏却并未结束。


    身后的寝宫内,王太后缓缓起身,动手整理好衣着,招呼宫人进前,垂着眼皮吩咐:


    “夜里去使馆寻美颜丹之人可有消息了?”


    宫人心下一惊,琢磨发生了此等大事,主子怎的还有心思惦记那劳什子美颜丹?方才大王子可险些要了主子的命,这命要是没了,要美颜丹有何用?


    王太后心下烦躁,强压着脾气跟宫人解释清楚:


    “若是能在使馆中找着美颜丹的下落,便能确定琅树和来使的确有关。如此一来,陛下那毛病便有救了。”


    若是儿子能健健康康的待在王位上二十年,不会动不动便发疯,发起疯来不管不顾任意妄为,她何苦扶持一个不听话的狼崽子上位?


    陛下还年轻,她有的是时间再挑选一个听话的小崽子扶持,总能找到合她心意的小家伙。


    王太后缓缓抚上胸口位置,语气冷酷道:


    “三十年来,从未有人与本宫如此态度说过话,本宫会叫他付出代价的。”


    先帝不行,国王不行,大王子更不行!


    宫人眼皮子疯狂跳动,不敢多言,躬身准备退下:


    “是,奴婢这就安排人去使馆那边守着,且叫人盯紧二王子和大将军府的动静,一旦出现王后的消息,立即向您禀报。”


    此时宫人也想明白了,许贵人用来毒杀宛贵妃的毒药,十有七八便是从琅树大夫那儿得来的。


    宛贵妃多谨慎的一人,能被许贵人得手,可见那毒药之精密,从而也更能瞧出琅树大夫的医术高超。


    说不得陛下病情,还真有救了呢?


    王太后又似想起什么,缓缓道:


    “罢了,此事免不得投石问路,就叫玉白那孩子来一趟,可怜见的,不能就这般送他回家与父母团聚,可惜了的。”


    有人觉得可惜,便有人觉得满足,世上千人千面,即便是神,也无法叫一张张皮囊下的心思都一致。


    在所有人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时候,舒朗便是哪个觉得一觉醒来,发现自个儿躺在驿馆床上,桌上已经摆了他最喜欢的南瓜粥,觉得十分满足之人。


    不得不说,二王子这疯子,贴心起来,是真叫人无话可说。


    外头找许贵人和九王子都找疯了,也不知常卿他们这二人藏哪里去了,反正吃个早午饭的功夫,舒朗已经瞧见来回有三波儿人马明里暗里在院中搜查了,愣是没找着人。


    要说其中没有二王子帮忙,舒朗是不信的。可见昨晚他一通忙活,并没有白费力气。


    王后病情稳住,二王子那边的人把舒朗当祖宗似的,伺候的舒舒服服,他只需每日去正使大人屋内,找他唠叨几句:


    “咱们进宫饭也吃了,和国王面也见了,究竟完事儿没呀?小爷我想京中好友兄长了,这王都初来处处新鲜,时日一久,干燥的小爷直流鼻血,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再这么下去小爷日渐消瘦,回家祖母会心疼的。你们到底何时回京?不回小爷自个儿带人先回了!”


    然后正使便熟门熟路的敷衍他:


    “国王日前身体欠佳,没空接见我等,待哪日见了我等,下官代陛下传达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后,咱们便能启程回京,二公子您稍安勿躁,您那屋确实日照充足亮堂,不若下官屋内凉爽。您先在下官这儿歇歇,待外头凉快了再回去?”


    舒朗便骂骂咧咧,光明正大的停在正使大人屋内。


    总算是解放了常卿大人。


    因此外人瞧着,小常大人近日走路带风,春光满面,待人接物也有了世家公子和煦周到的一面。


    而与之相对的,正使大人成日被舒朗骚扰,还要处理使团上下大小事务,肉眼可见的委顿下来,像是霜打了老白菜帮子,可怜的紧。


    自此,舒朗有更多时间在二王子宅院里帮王后诊治。


    二王子将此处保护的很好,平日里舒朗待在这边,除了固定的几个伺候的下人,唯一能瞧见的便是偶尔过来的镇国大将军,甚至他家的小崽子楚玉景都没来过。


    经过小半个月的诊治,王后白日里清醒的时间有近两个时辰,虽说还是只能躺在床上听人说说话,连多讲几句都做不到,可这在旁人看来已经足够神奇。


    尤其是费尽心思为王后诊治了十来年,却眼睁睁瞧着她走向死亡无能为力的几个大夫,更加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因此趁着机会想方设法向舒朗请教。


    若不是知晓不可能,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大夫都想当场拜舒朗为师,跟随舒朗学医了。


    对此,特意掐着时间在王后清醒时过来,想和她说话的大将军哈哈一笑,用状似玩笑的语气对舒朗道:


    “我府中这些大夫到底身份不够,高攀不得二公子与持灯国师。若二公子真有意,我家中还有一幼女,名唤玉珑,生的聪慧可人,凡是一点就透,别看小小年纪,在诗书礼义上已得过好些大儒夸赞,爱好宽泛,或许与二公子有师徒之缘。”


    尽管对方只用玩笑之语讲出来,舒朗也不能真把这话当成玩笑对待。


    不过试探嘛,也没必要严阵以待。


    舒朗笑的扆崋十分爽朗,指指自个儿鼻尖道:


    “不瞒您说,翻过年我才十七呢,家中祖母与母亲兄长皆认为我至今小儿心性,脾性不定,说风就是雨,连个亲事都不敢给我说,生怕两家人结亲不成结成仇。


    就我这样儿的,您眼下让我承担起做师父的责任,连我自个儿都没信心,怕祸害了您家中的好孩子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将军也不好再劝,只意味深长道:“那等二公子想沉稳之日,再考虑今日所提之事。”


    这是还不死心呢?


    舒朗摸摸鼻尖儿,心说对方究竟是看重家中小女儿还是不看重呢?随便把人往他这里塞,心够大的。


    他认定大将军对小女儿之事上心大,没料到他对二儿子之事上心更大。


    打从他那二儿子在宫内做了叛徒,他眼里就跟没那人似的,即便有下属吞吞吐吐禀报:


    “二公子好似在城北与乞丐为伍,靠翻垃圾为生。”


    大将军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冷酷的吩咐下属:


    “把人盯紧了,瞧瞧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就行,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准私下接触他!”


    下属见二公子在大将军这儿是彻底废了,明白了大将军的态度便不再多言,说起了另一件事:


    “眼下外头都晓得王后在宫宴当日被歹徒劫持出宫一事,各方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认为此事是咱们大将军府干的,为的是陛下没照料好王后,咱们特意给陛下难堪。


    还有人在其中搅混水,着重强调王后莫名离宫,时日长久,失德失贞,不配为王后,属下认为这股谣言最终目的还是咱们将军府,要不要属下带人去干预一下?”


    大将军想起昨日见过的妹妹,整整听他说了一个时辰的话,还精神奕奕。这种状况已经有五年不曾出现在他们兄妹身上了,哪还在乎有的没的。


    只摆手道:“随他们说去,待允儿得了王位,妹妹身为王太后,还不是能随心所欲!”


    妹妹为他与允儿受了这般多苦,那至高无上的王太后位置,也该叫妹妹去享受享受,届时这些无稽之谈,自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谁都不会不识趣的拿到妹妹跟前说嘴!


    为了达成这个心愿,大将军一刻不敢松懈,处处小心谨慎。


    所有人都很忙,便是常卿也借着不用伺候舒朗的由头,成日早出晚归不着家,只舒朗除了诊治王后外,竟意外生出几分无聊来。


    他才想找个乐子打发时间呢,谁承想乐子便主动送上门了,该说不说,这事确实够他乐一阵子的。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造谣cp


    这日舒朗正在院内, 组织人进行冷笑话大赛,胜出者可以得到他打赏的二十两白银。


    人人都烦荣二公子的坏脾气,可人人都爱荣二公子兜里的银钱。


    谁还能主动和钱过不去?何况足斤的二十两纹银, 足够三口之家在王都过一年。闲来无事的差役便抢着来凑这个热闹。


    什么荤素不忌的黄段子,面无表情只有讲笑话之人自个儿能体会的冷笑话,以及方言, 谐音,统统重出江湖, 叫舒朗好生体验了一把群众的力量,百姓的智慧。


    或许是他这边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使馆内的许多视线, 以至于叫一个瘦巴巴脏兮兮臭烘烘的小乞丐有机会冲进了使馆大门。


    别看那乞丐年纪小, 身手可灵活了,在差役的围追堵截下, 愣是被他听着这边动静闯到了舒朗院内。十几个大男人一时半会儿愣是被他耍的团团转。


    再听听他嘴里都喊的什么?


    什么“姑姑救命啊, 爹和二表哥要杀了我,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您快救救我吧!”


    “姑姑, 您在哪儿啊, 我是玉白啊, 您最疼爱的侄子楚玉白,镇国大将军府的二公子楚玉白,您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我都饿死了,您出来救救我吧!”


    “姑姑, 我听他们说, 爹偷偷把您从王宫抢出来, 藏在这使馆内,您听到的话应个声儿,好歹叫侄子知道您的安危呀!”


    舒朗:“……”


    总算是搞清楚这个像是从乞丐窝里爬出来的玩意儿,竟然是楚玉白那小兔崽子。


    听听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句句把他爹他姑姑还有他表哥往火坑里推,这要是传到外头,人家可不管楚玉白是不是背叛了他爹,背叛了大将军府。


    只会想:既然你楚将军亲儿子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就这,还敢说是来求救的?


    但凡遇上二王子或者大将军中的任何一个,能当场活剥了他的皮。此番一通嚷嚷,若真被王后听见,能气的立马晕过去。


    说是来送葬的也不为过。


    鉴于这小子心眼儿太多,舒朗没对他放松警惕,直接招呼差役将人扣住:


    “哈哈哈哈,这年头叫花子讨饭也这么多花样吗?这个好,可比京城的叫花子有趣多了!听听这唱念做打一整套,随手还能给自个儿安排个世家公子离家出走的身份,有趣有趣!


    哪儿像京中那些叫花子,得了小爷的赏钱,只会说些长命百岁福寿康安的老掉牙吉利话!可惜这小子举止差了些劲儿,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有法子弥补。快将人给小爷抓住,小爷要他日日给小爷演戏瞧!”


    得,众人一开始还被这小乞丐说的话唬的不轻,捉拿时不免束手束脚,给了对方可乘之机,结果被舒朗这么一搅和,哪儿还有什么顾虑?


    十几个成年人发了狠,即便他楚二公子心思再深沉也无用,照样得乖乖束手就擒。


    楚玉白很快便被五花大绑至舒朗跟前,舒朗瞧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便知这玩意儿没憋好屁。


    果然就见他一反方才的无赖样子,摆出了将军府二公子的派头,即便是被绑住手脚,依然身姿笔挺,不难看出有着良好教养。


    只听他十分倨傲道:


    “本公子真是大将军府的二公子楚玉白,只因和家人闹了点儿不愉快才离家出走,身份绝对没有问题,不信你可以着人去将军府询问。


    门房是个四十上下的瘸腿男人,叫黄建,去了直接报小爷名号,他自会晓得!至于我姑姑王后的事,是我方才情急之下胡诌的,这个你们不能告诉我爹,他知道了会打断我腿的!”


    旁人还真被他这坦荡的做派给镇住了,再次犹豫起来。


    舒朗饶有趣味的瞧这小子,不得不说他的演技十分过关,若不是他早对这小子有所了解,还真要被糊弄过去。


    想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舒朗一摆手,叫人去大将军府核实。


    见有人走了,楚玉白便笑着露出一嘴大白牙,动了动身子,和舒朗讨价还加:


    “我知道你,打从景朝京城来的荣舒朗荣二公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你看,我人已经在你手里,有没有骗你也不过片刻便能知晓,不若你先叫人松开我,给我口吃的。


    不瞒你说,我离家出走已经整整三日,第一日便被人偷走钱袋子沦落到乞丐窝,若不是饿的撑不下去,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家呢。


    实在是万万没想到,那乞丐堆里也分三六九等,我这种一无所有的小乞丐,讨到的东西大半儿要上交老乞丐,根本就没法儿填饱肚子。也是没法子了,才想办法甩掉监督我行乞的老乞丐,冲进使馆来求救的。”


    舒朗似是被他给说服了,眼神已然松动,嘴上还不饶人,仰着下巴鼻孔朝天道:


    “你这种毫无准备的离家出走,小爷我五岁就不玩儿了,真没劲儿!”


    摆手示意差役给松绑。


    溜溜达达带人进了身后屋子,还特意关上房门,阻隔了众多窥探的视线。


    指着桌上新鲜热乎的点心茶水,傲娇道:


    “吃吧,不够了小爷叫人再给你送来。”


    说完这话,转身背对楚玉白,垫脚去书架上摆弄他昨日出门淘回来的泥人儿。


    楚玉白脚步声渐进,声音凉凉:


    “那真是多谢荣二公子的好心了,您果然如他们所说,是个大好人,不若您好人做到底,再送我一程好了!”


    不待说完,便猛地举起藏在袖中匕首,朝舒朗后背而去。


    结果就在匕首距离舒朗只差分毫的距离,楚玉白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舒朗听到动静,这才不紧不慢转身,踢了一脚躺在地上不甘心瞪着他的人,好心为他解释一句:


    “知道小爷我身家丰厚,身份金贵,房前屋后却无人守卫是何原因吗?自然是小爷我有防身手段,为了误伤自己人,才叫他们撤下的啊!”


    说起来还得感谢这小白眼儿狼,若不是在他手上吃了点亏,舒朗的房间内不至于处处是看不见的毒药,以至如今连常卿都不愿随意进出此地,生怕遭了殃。


    想前几日,有个洒扫差役进去收拾屋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一双手整整痒了三日,惨叫声传遍使馆每一个角落,众人敢怒不敢言,私下猜测这纨绔公子身边有高手保护,不是能随意糊弄的。


    没把握,舒朗能把人往屋里带嘛!


    显然,这又是一个和许贵人母子一般想法之人,认为舒朗名声在外,又是个傻得冒泡的,从他这儿下手应该是最容易不过。


    不过许贵人母子是想挟持舒朗,叫使团护她们周全,而这位带来的匕首还在地上躺着呢,恐怕目的就不那么简单了。


    舒朗蹲在地上,捏着鼻子瞅他这幅惨兮兮的样儿,显见是近日过的十分艰难,尖下巴都出来了。捡起匕首,拍拍对方小脸,好奇道:


    “瞧你这狠劲儿,是想杀了我?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是想杀了我嫁祸给镇国大将军府,挑起二王子一脉和景朝的矛盾,来一招借刀杀人?这招够狠的啊,可惜不像是你这脑子能想出来的主意。”


    顺便还能试探一下王后究竟在不在此,从而确定琅树大夫在不在此。


    楚玉白震惊的瞪大双眼,嘴里艰难吐出几个气音:


    “你,如何得知?”


    舒朗收起匕首,用学术探讨的语气认真教对方:


    “小爷我也是风里来浪里去,见识过了深宅内院人心险恶的,就你开头那几嗓子,看似句句胡扯,实则处处把人往不该想的地方引导,傻子还知道护食呢,你眼珠子滴溜溜转却把自家人往坑里推,说你们没仇谁信啊?


    还离家出走?杀父仇人差不多!哎,这年头,怎的一个两个,都将小爷当软柿子,谁都想上手捏一把呢?”


    当然更多的原因就不能说了,他才缓缓起身,门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舒朗开门,便听差役气喘吁吁道:


    “二公子,咱们上当了,人大将军府的门房说,他家的二公子近日身体不适,在府中静养,压根儿就没离开过府里,您屋里这个压根就是个骗子,他有没有对您怎样?”


    舒朗笑的十分云淡风轻,侧身让开位置,叫众人瞧见屋内情景。


    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


    舒朗只露出无害的笑,就足够旁人脑补一出大戏。


    何况他还说:


    “很久没遇见如此胆大包天敢戏耍小爷的人了,先留着给小爷解解闷儿,等小爷玩儿够了,回头再扔出去吧!”


    事实上舒朗丁点儿不想和楚玉白同待一屋,估摸着楚玉白说他在乞丐窝待了好几天是真的,身上这味儿啊,于舒朗的鼻子而言就是自讨苦吃。


    只想催常卿动作快点将人弄走。


    回头还得叫人好好洗洗这屋子地板。


    也不知为何,他说完这话,也不知差役们又脑补了什么,瞬间距离他三丈远,他所过之处,人群退避三舍。


    舒朗:“……”


    就很无语。


    结果傍晚在正使大人屋内时,对方一番话,叫舒朗更无语了。


    正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捏着鼻子道:


    “近日外头非常乱,若不然无事你就别出去溜达了吧?”


    舒朗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懒洋洋趴在椅背上问:


    “何出此言?”


    正使吭哧半晌,不知如何解释,索性直接说了:


    “你最近的动静不小,名声传的王都百姓皆知,关键都不是啥好话。”


    说舒朗是地主家傻儿子,人傻钱多都算好话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各种谣言,说舒朗夜御十几男,连使团内的年轻官员都不放过,不仅让官员为他端茶递水,暖床铺被,还把对方使唤的滴溜溜转,非打则骂,恶劣至极。


    谣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坊间有人信誓旦旦讲,亲眼所见,副使三更半夜,衣衫不整,出入舒朗房间,和他妖精打架。舒朗嫌一个人不够尽兴,一口气唤了十来个身较体软的伶人进去,以看他们互相折磨为乐。


    整个使馆的差役被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其中有个倒霉差役被他连续折磨了三晚上,惨叫声传的附近几条街百姓全都听见了,惊的街上土狗们夜不能寐,从深夜狂吠到黎明。


    简直离谱的叫初初听到的正使目瞪口呆,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和旁人生活在不同世界。


    最离谱的是,每件事还他娘的都能找出相对应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坊间说起,简直像是当时那人就蹲在舒朗窗户底下亲眼瞧见了一样逼真,连细节都填充的很完美。


    正使直言道:


    “这要传回京城,叫陛下怎么看你?叫满朝文武如何看你?你将来可是要出仕入朝的,这种名声能少则少。”


    正使整日忙的团团转,旁人自是不敢轻易将这种事告诉他,打搅他处理正事,除非是外头传的特别离谱,到了不管不行的地步。


    舒朗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听了才有种下巴掉地上之感。


    “我自认为一直都是本色出演纨绔来着,这色种恶魔又是哪儿冒出来的?莫非有人故意中伤我?目的是什么?”


    正使简直一言难尽,放下手中公务,与舒朗说了实话:


    “我叫人私下去查过了,没有人恶意中伤,就是坊间百姓对你太过好奇,猜测过多,各种消息混杂,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儿。”


    舒朗此时此刻,就只剩一个无语能形容他的心情。


    万万没想到,因行事太过神秘,以至于被传成个可怕的色中恶魔这种事,有一天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这件事有多颜面无光,是舒朗完全不想写进小本本,将来和陛下多要点精神损失费的程度。


    “国都百姓的消遣方式是有多匮乏,才能盯住我一个外来人不放,追着造黄谣言啊?”


    正使也觉很不可思议,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体质特殊,走哪儿麻烦跟哪儿,没办法的事儿。


    只能在精神上对舒朗予以安慰。


    话说,传言中,他也是被舒朗迫害的小可怜一个呢,且是因为年纪大,不受宠,大多时候只能以做些调节内部矛盾之类事情的“大妇”形象出现。


    哎,一把年纪,清誉不保。


    正使心里哀叹,真是人活得久了,什么怪事都能遇上。若不是手头有正事走不开,他都想撸袖子跟人理论一下。


    他年轻那会儿,好歹是因容貌出众被陛下钦点为探花,踏马游街的偏偏少年郎,眼下也是儒雅随和的中年人,怎的在故事里就只能以一个“丑”字概括全部?


    他不服!


    这事儿搁谁心里都不能服,舒朗已经能预料到,将来事情传到十三殿下耳里,他会笑的多大声了。


    他决定找点事转移一下国都百姓的注意力,顺便为自己洗刷冤屈,力证他是清白无辜的。


    正使看出他的小心思,斜眼儿提醒了一句:


    “注意分寸,勿要惹火上身。”


    舒朗是那种不爱惜自己小命的人吗?他是宁可叫火烧了旁人,自个儿也不沾分毫火星子的人。


    因此,他私下找了几个嘴皮子灵活的差役,将二王子当初在京城和他一见如故的事编的有鼻子有眼,又顺口编了几段他和镇国大将军楚然相谈甚欢的段子,近段时日私底下因着各种原因来接近他之人,也被他毫不客气的编排了一二三则小故事,把臂同游,相约赴宴,抵足而眠,相见恨晚,怎么夸张怎么来。


    就连压根儿没见过面的大王子,也常从故事的各个角落路过,是再合格不过的路人甲。


    舒朗已经能想象到,这些浮夸到听第一句就知道是编造的故事,完全可以搅混当前的一滩浑水,让人指责胡编乱造的同时,也会顺带怀疑之前谣言的真实性,将他顺利解救出来。


    万万没料到,百姓们有时候听故事,才不在意故事的真假,不过图一乐呵。


    就好比后世观众看电视剧磕cp上头,给剧中各种人物组cp,甚至真情实感相信他们在剧外也是甜甜蜜蜜的亲密关系。


    眼下国都百姓便有点儿这么个意思。


    舒朗以及大王子等人,对他们而言便是遥不可及的剧中人物,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但不妨碍他们亲自下场,为他们幻想出来的舒朗等人,编造一段又一段奇奇怪怪的关系,并在口口相传中,衍生出无数个版本。


    于是,舒朗此番一出手,将他的人设从此前的色中恶魔,成功转变成万人迷。


    这发展,着实惊呆了舒朗和正使。


    两人再次坐一块儿时,皆有些蔫头耷脑没精打采,双方都觉得自个儿的名声受到了二次伤害且束手无策。


    为了缓和现场奇怪的气氛,正使拿出一份密报递给舒朗,低声道:


    “大王子那边查出九王子是被陆明曼放出去的,对她下了杀手,原本我的意思是叫陆明曼顺水推舟,借此脱身,不料她被九王子所救,且瞧他并未有告知任何人的打算。”


    舒朗摸着下巴琢磨片刻:


    “果然他们老秦家的种,全都带着几分疯狂,便是瞧着乖乖巧巧的九王子也不例外。”


    第76章 琅树受伤


    九王子和许贵人打从落到使团手里, 舒朗对她们双方达成的协议便有大致猜测,冷不丁听到对方消息,并不觉惊讶。


    “陆明曼是想跟在许贵人身边?”


    正使不意外舒朗能想到这些, 坦然道:“你还不知道吧,眼下整个国都都被许贵人折腾的人仰马翻,这其中于我们而言大有可为啊!”


    事实上, 打从宛贵妃死于妹妹许贵人之手,从皇宫到左相府已经乱了。前些日子双方联手, 全城搜捕许贵人母子二人,一副誓要将之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愤的架势。


    可仇恨有时候未必是真仇恨,但利益一定是真利益, 这些日子在使团的暗中帮助下, 许贵人已经让左相府意识到——


    宛贵妃死的突然,左相府无法立即培养出能替代许贵人的下一颗棋子。许贵人成了他们在后宫至关重要的联络人, 此时是左相府离不开许贵人的帮助, 而非许贵人需要左相府的支持。


    因此许贵人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在她堪称残酷的手段下, 以前得罪过她之人惶惶不可终日。


    但在舒朗看来, 许贵人此番疯狂的背后, 很有破罐子破摔, 敌人能弄死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根本没考虑过日后。或者更准确来说,她不认为她还有甚可期待的日后。


    相信这点不仅舒朗看出来了,正使应该也一清二楚才对, 鉴于此, 舒朗道:


    “作为统领烈火国国都的探子首领, 陆明曼能力毋庸置疑,她是想扶持许贵人上位,重整局势?”


    要知道人一旦尝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带来的滋味,是无论如何都不舍轻易言死的。眼下许贵人不过是沉醉在复仇的痛快中没回过神,待有朝一日,不需提醒,她也会明白她已经掌握了何种惊人的,凌驾于无数人之上的,生杀予夺的东西。


    有了不舍和顾虑,便有了软肋。


    陆明曼想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许贵人看清她身上是有软肋,有不舍的。待许贵人明白这一点,才是陆明曼真正发挥作用的开始。


    此时,城西一处外表不起眼的宅子内,许贵人神色奇异,望向躺在床上嘴唇苍白的陆明曼,不解开口:


    “你那夫婿是个有情义且有本事的,能为了你千里闯王宫,还能在太后的全力搜捕下至今未暴露藏身地。眼下你已脱离大王子的控制,时机正好,何不就此随他归去?”


    陆明曼艰难抬手,抚摸接近胸口位置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眼神凶狠道:


    “他害我们夫妻无端分离,家中父母因此流连病榻,天不假年,今次更是几乎要了我性命,我若就此悄无声息的离开,别说我心中不甘,便是他日叫人知晓国师爱徒之妻行事如此窝囊,也是要连累国师大人被天下人耻笑的!”


    许贵人目露赞赏,语气却带着股看好戏的热闹,幽幽道:


    “这般说你是铁了心要留在本宫身边,伺机找大王子寻仇了?可要想好,此事真不与你那夫婿商量?不怕将来他怪你?”


    陆明曼面露嘲讽,声音虚弱中带着两分恰到好处的防备:


    “好叫我将琅哥找出来,使太后娘娘一举将人拿下,去给她老人家制美颜丹吗?”


    许贵人眼神一闪。


    虽知晓儿子对陆明曼十足信任,可没想到连这种事也会告知对方。


    不过,也无碍。


    仔细算起来,琅树大夫还帮了她一把呢,她对所谓的美颜丹并无多大兴趣,但对琅树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十足眼馋。依照此二人表现出来的种种,堪称情谊深厚。


    只要掌握了陆明曼,不怕将来琅树不自投罗网。


    陷入情爱的男女啊,就是这般愚蠢又天真!自以为此举是护着对方,谁知不是另一个将彼此拉入更深泥沼的决定呢?许贵人漫不经心的想。


    陆明曼仿若没看出许贵人的心思一般,强忍着疼痛和疲惫撑着眼皮等许贵人一个回答。


    许贵人见状,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缓缓道:“既如此,你便先跟在本宫身边,且让本宫瞧瞧你有何能耐,不堕持灯国师威名吧。”


    得了一句准话,陆明曼终于坚持不住,缓缓闭上双眼。


    听说高明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此刻许贵人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许要等到许多年后,她才能后知后觉发现。


    外间风云变幻,宛若脱缰野马疯狂复仇的许贵人身边有了陆明曼这个对大王子府异常了解的军师出现,好似野马上了笼头,行事越发有章程,也因此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若说之前她利用手中权势大肆杀人,只叫人觉得畏惧,眼下便是给人内心深处带去深深恐惧。


    有了许贵人有目的的搅混水,局势越发复杂。


    国王逐渐无法彻底掌握各方势力,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眼下他既控制不住大王子,也掌控不了二王子,在宛贵妃已亡的情况下,左相府态度暧昧,因此与出身左相府的太后之间也多了几分防备。王后不知所踪,但国王敢肯定对方还活着,这点也超出了他的预期。加之镇国大将军府已经摆明阵仗与他硬碰硬。


    国王已经连着两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处处都不顺心。


    细细想来,自从那孽子回来后,一切便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经过细细思量,国王下定决心,吩咐身边的侍从:“让老大进宫。”


    一日后,王宫内的消息传进驿馆,常卿与舒朗对饮,感慨道:


    “姜还是老的辣!”


    舒朗很认可常卿这话,一日光景,国王即将传位给大王子的消息传遍整个国都,局势瞬息万变,立马与前几个月大有不同。


    国王自愿退居幕后,所有的矛盾,立马变成了大王子与二王子之间的矛盾。


    敌我双方摆明车马,再没了旁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国王虽不是个好父亲甚至不是个好丈夫好儿子,在这件事上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果断,做了一回好国王。


    “一切都快结束了。”舒朗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期待。


    整日窝在驿馆,偷偷摸摸往来于驿馆与王后居住的宅子间,日子着实有些无聊。


    往后不论是大王子技高一筹,还是二王子绝地反击,都该出结果了。


    常卿显然也清楚这些,揉揉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有些酸胀的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气,提醒舒朗:


    “左相府是坚定的大王子党,一旦大王子上位,势必会为了保左相而对我们出手,外头安排了人应对,你这里一切小心,切勿大意。”


    前头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只剩下最后一步,常卿丁点儿不希望舒朗这时候出事。


    舒朗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真没法儿直接答应常卿,因为这个时机正好,他得让琅树大夫出来走一走,帮陆明曼最后一把。


    果然,第二天夜里,驿馆外围便遭遇了黑衣人接二连三的攻击。


    驿馆外的火把将整条照成了一条火舌,火把燃烧的焦糊味儿随风飘到了附近几条街的人家里,周遭一时除了打斗和惨叫声外,甚至连一声狗吠都无。


    听着外头喊打喊杀,鼻尖一股血腥味萦绕不散,舒朗在房中将自个儿装扮好,以琅树大夫的形象晃晃悠悠出现在院子里。


    站在廊下暗处,朝西北角誓死守卫的两个护卫打个手势,两护卫瞧见后,艰难应战之际,做出大意间被敌人钻了空子的假象,放一个刺客杀进保护圈。


    刺客瞬间将目光锁定在琅树身上。


    二话不说,目标明确,直接刺向琅树。


    琅树发现来人,快速洒出一把药粉,刺客虽然躲闪及时,终究吸入了少量烈性迷药,动作有了瞬间迟缓,以致刺向琅树的匕首,不论从力道还是准头上来说,都差了不少。


    刺客很快被后面赶来的护卫拿下,琅树也狼狈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被后面赶来的侍卫紧急带回屋内进行抢救。


    琅树的出现虽只有短短一瞬,纷乱也很快平息,可终究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因此不论驿馆使团这边怎样否认,但琅树藏身驿馆的消息还是很传到相关人耳里。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手持太后旨意来驿馆要人,来人笑里藏刀:


    “娘娘听闻琅树大夫昨夜遭遇歹徒袭击,生命垂危,琅树大夫乃持灯国师爱徒,若在我烈火国内出事,岂非破坏两国邦交?不若将人交给杂家带回王宫,宫内御医众多,定能保琅大夫安危。”


    正使一副不愿与太后虚与委蛇的样子,一甩衣袖气愤转身回屋,留下常卿与老太监周旋:


    “太后娘娘消息倒是灵通,可惜了如此好的耳目,怎的就没查出昨晚夜袭驿馆的歹人下落,将人千刀万剐呢!”


    话里嘲讽意味十足,双方都清楚的知道,昨夜之事虽由大王子主导,可也少不了太后和左相府的掺和,眼下不过是没到真正能撕破脸的地步罢了。


    至于琅树,常卿肯定不会交出去,立场坚定道:


    “一个悲天悯人的大夫,也不知早了哪路瘟神的惦记,人在我使团眼皮子底下都差点儿去了半条命,放进宫里,是死是活怕都由不得我们说了算。太后娘娘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在没将昨夜刺客绳之以法前,这份心意着实不敢当!”


    老太监好似早料到了会有如此场面,听常卿如此不客气也不着恼,一甩拂尘,笑眯眯道:


    “大人言之有理,娘娘一早考虑到了这点,特意叫老奴带了太医院院正过来给琅大夫瞧瞧。想来娘娘的这份心意,常大人不会拒绝吧?”


    常卿怎会拒绝,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转身,冷冷的吐出一个字:“请!”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千里传信


    依常卿推测, 昨夜刺杀琅树之人该是大王子的人。


    大王子应早已知晓宛贵妃之死有琅树在其中推波助澜,因此能在驿馆瞧见消失已久的琅树,对对方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 才让刺客在瞬间做出放弃刺杀正副使转而针对琅树的决定。


    大王子恨不能琅树当场毙命,太后又命人来救他,看来这祖孙二人也不是外人想的那般和睦。


    只能说一切都刚刚好, 常卿心里希望荣二这戏做的足够真,能瞒过院正的眼睛。心头思绪万千, 脚下不停将人带进琅树院子。


    舒朗既然有了打算,必然不打无准备之仗,任由院正如何把脉, 都只能把出一个伤重不愈, 只剩一口气吊着,随时可能升天的脉象。


    当然, 即便不看院正越加严肃的神色, 旁人也能从琅树几近于无的呼吸, 失血过多,没有人色的脸上瞧出一二分。


    着实不像能活下来的样子。


    常卿更是顾不得对王宫来人的厌恶, 满眼希冀的看向院正, 希望从对方嘴里听到一句好消息。


    可惜这个好消息院正给不了。


    对方先是微不可查的对老太监摇头, 再语气沉重的对常卿拱手:


    “琅大夫伤口极深, 伤及肺腑,加之兵器有毒,毒液已经顺着伤口血液流到五脏六腑,下官无能为力。恐是随时可能高烧, 下官这里有两副降温方子, 可稍解病人痛苦。大人, 您早做准备。”


    就是让准备后事的意思了。


    常卿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散发出浓重的失落。


    周围熬药,擦拭伤口的侍从脚步轻轻,谁都不敢大声说话。整个院子被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儿弥漫,仿若压在人心口无形的巨石,直叫人喘不上气。


    老太监神色凝重的留下一句“节哀”便带着院正向王宫方向而去,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当天夜里,驿馆外头依然喊杀声震天,刺客数量明显比昨夜更多,且其中有一波目的明确,直往琅树所在院子而去。但有二王子和镇国大将军以及使团的三重防御,刺客还是没能冲进驿馆。


    不过伤亡人数较之昨夜明显多了不少。


    众人心情沉重。


    房间内,背着人,常卿小声对正使道:“太后坐不住了,想在琅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将人偷出去,好问出另一半美颜丹的下落。”


    正使闻着满屋子的伤药味儿,轻哼一声,神色完全没了在人前的沉重,抿一口茶,缓缓道:


    “那她老人家可要失望了,别看咱们这位琅大夫平日懒得动弹,可是个真狠人。当初,她若不主动招惹他,哪儿来这许多事情。”


    常卿一怔,随即了然点头。


    想当初,舒朗只是扮做大夫进宫看诊而已,若不是太后主动招惹,宛贵妃哪能死的那般轻易?王后又哪能借故出宫?更何况后面这一系列事,或多或少都有舒朗的影子在里头。


    尽管他整日不是躺在驿馆逗人寻开心,就是无聊的在功劳本上写写画画。


    虽然那功劳本上的许多东西常卿都无法认可,但舒朗的功劳,谁都无法否认。


    “时候差不对多了吧?臭小子先斩后奏,差点儿打我一个措手不及,这事回头定要在陛下跟前好好说说!”常卿对正使感慨。


    “就今夜吧,咱们该准备送琅大夫上路了,给国师的信以及国王的上书都准备好了吧?”


    常卿摸摸袖口,自信满满道:“当然!”


    于是当天夜里,苦苦煎熬了两日两夜的琅树大夫,再也支撑不住,在外头的喊杀声中。


    去了。


    琅树虽只是个大夫,但他身份特殊,他的离世对整个使团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因此院子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到外头。


    待天光亮起时,在常卿和正使的主持下,依照琅树留下的遗言,在驿馆众人的见证下,常卿亲自动手将之火化。


    从虚无处来,到虚无处去。


    唯留下一枚同心佩,嘱托常卿将来有机会交还给妻子陆明曼,好叫陆明曼忘掉他,好好生活。


    消息虽只是小范围传播,可造成的结果不是大多数人想看到的。


    且不说陆明曼知晓消息后是何等痛不欲生,可在她缓过神后,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大王子为夫婿报仇。


    此举正中许贵人下怀。


    于许贵人而言,陆明曼确实有才华,是她身边不可或缺的下属。以前还担忧对方为了琅树随时反水,眼下琅树一死,陆明曼成了孤家寡人,却是再好不过。


    可以放心用起来了。


    而使团这边也因琅树的死,正式向烈火国朝廷发出警告,并派人去边境求援。


    太后与大王子因此私底下闹了多少事端,就不是舒朗关心的了。


    换回他的锦衣玉带,没骨头一样坐在常卿对面,又是那个纨绔公子,笑眯眯的问常卿:


    “算算日子,大军压境就在眼前了吧?希望在那之前,二王子能争气点,和大王子之间有个了断。”


    常卿给了他肯定回答:


    “就在两日后,三殿下亲自带兵。”


    说起来他们派人去边境求援时,遭遇了无数明里暗里的阻挠。可惜还是使团棋高一着,将消息送了出去。


    又补充道:“听闻王后已经能下地活动,想来二王子再忙,也会找机会前来探望,届时你与他打探一二。大军能不开拔还是不要开拔的好,毕竟一动就是无数粮草银钱,对朝廷对百姓都是负担。”


    由此可见,常卿是反对在此时进行战争的。


    而在舒朗看来,这时候大军开拔至边境有其必然性,绝不仅仅是为了使团这几人安危,更多的是给烈火国一个震慑——


    不论烈火国内部打出狗脑子,最后哪一方上位,景朝地位皆不可动摇。


    关于这点,二王子自个儿心里有数,因此见着舒朗,没用舒朗提醒先说了他那边的情况:


    “再坚持一下,成败就在明晚一举了。”


    眼前的二王子早没了初见时的风流气,举手投足不自觉散发出不容人忽视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的简单一句话都能给人一种笃定感。


    与往日大相径庭。


    大刀阔斧坐在舒朗对面,除了那张舒朗熟悉的脸,整个人气质大变,恐怕被他那些昔日追随者瞧见都不敢认。


    舒朗见他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遥遥举杯预祝他一切顺利。


    “改日我破例一回请你喝酒。”


    二王子知晓舒朗平日里是不饮酒的,听他这般说笑十分畅快,临了留下一句“届时王宫酒窖任你选”便被下属匆匆喊去。


    舒朗瞧着他越发沉稳的背影,略带遗憾地想,希望不是断头酒吧。


    相比于大王子上位后的麻烦,他还是更倾向于他们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二王子上位。


    或许国都百姓也察觉出近些时日外头不太平,街头茶馆生意寥落,街上行人少了大半,偶有几人也行色匆匆,埋头贴墙根儿走,极力不让人注意到自个儿的存在。


    送走二王子,舒朗透过驿馆大门瞧见外头场景,心里没多少忐忑,反倒生出“这种日子终于要到头了”的隐隐期盼。


    常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没头没尾来了句:


    “他很信任你。”


    连明晚举事这种隐秘之事都随口告诉舒朗。


    “因为他知道瞒不住我。”


    况且舒朗没理由在这件事上给二王子拖后腿,顺便告诉舒朗一声,也算提前与远在边境的三殿下隔空打个友好的招呼。


    “你觉得谁会赢?”常卿转身与舒朗一道儿往里走,生死攸关的问题,被他轻而易举问出口,好似只是上沁香斋吃顿饭般简单。


    “唔,依着这些日子来看,大王子一脉根深蒂固,国都势力根系庞大,隐藏极深。”当时琅树在皇宫中被轻易掳走便能看出一二。


    “二王子蓄谋已久,外家同样不可小觑。一个占长,一个占嫡,在嫡子没有任何差错的情况下,国王突然决定将王位传给长子,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话音一转,舒朗接着道:“不过我这人一向幸运,所以这次我选二王子。最起码他赢了,我们这趟差事也算完成大半儿。若他败了,我们大约是要陪他一块儿掉脑袋的。”


    常卿还是第一次见荣二说出这般不讲道理的话,没忍住笑了一阵,才轻声安抚道:


    “即便大王子赢了也没甚,之前他想动我们或许还有可能,待三殿下带人大军压境,他便得将我们小心捧在手里,恨不能立马请咱们离开国都。”


    生命无碍。


    这就是有个强大祖国的好处。


    舒朗没好气的想,届时离开倒是轻巧。可来时千般谋划,踌躇满志,归时双手空空,不说陛下如何看,朝臣如何看,咱们这么多人,自个儿脸上就有光吗?就能在朝堂上挺直腰杆儿了吗?


    但常卿的好意舒朗还是心领了。


    或许是景朝大兵压境的消息暗中早已传开的缘故,之后两天甭管外头血流成河,一夜之间国都消亡了多少王公贵族,驿馆周围却安静的可怕,所有人都默契的将这地方绕开。


    是夜,皇宫方向若有若无传来喊杀声时,舒朗正埋头给远在边境的三殿下写信,请对方派人将他当初特意交给他保管的东西送过来。


    说起来,当时舒朗大费周章见对方一面,为的不过是将剩余的半颗美颜丹亲手交给三殿下保管。


    整个使团内,没一个能让舒朗信得过的,还是沉稳可靠的三殿下叫人放心。


    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谁都没料到真正用到竟是这种时候。


    可谓天意弄人,命运无常。


    即便此前舒朗设想过无数种用到这东西的场景,也绝没有眼下这种。


    舒朗将琅树大夫留给妻子陆明曼的同心佩从中间小心挑开,露出里头的空心部分,长叹口气。


    希望陆明曼拿着这玩意儿,能从太后那里换回临行前,国师一再叮嘱,要他带回去的东西。


    第78章 胜负已分


    国师曾说《疏氏脉案》源于前朝大族, 于战乱中流失,上半部分被各处征战的先帝偶然所得,建国后交给国师保存, 下半部分据说辗转被人进献给烈火国太后,如今估摸在太后私库里吃灰。


    原本国师的意思是叫舒朗想办法从太后那里讨要回来,便是付出一定代价也无妨, 谁又料到这代价最后竟是五公主所出呢?


    多想无益,舒朗将玉佩重新交给常卿时, 叮嘱对方:


    “相信陆明曼知道如何利益最大化,只一点,我要的东西尽最大努力拿到手!”


    舒朗也想知道他们疏家孩童启蒙用的脉案全本, 究竟是不是上下两部分的合集, 此事疑点重重,很难让他不上心。


    常卿心里有谱, 拍拍舒朗胳膊转身去安排了, 说实在的, 舒朗一路表现已经远超他们预期,出发前被陛下托付带熊孩子的担心早荡然无存, 如今使团上下谁不对舒朗诚心诚意的佩服?


    有时候常卿都怀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浪子回头?


    接下来的日子舒朗又恢复了往日懒散, 没事招几个伶人寻开心, 过的不要太滋润,便是整个驿馆,也因为三皇子亲自带兵大军压境的关系,好似突然与世隔离了, 不仅前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凶险刺杀消失无踪, 便是门口没完没了心怀不轨路过的小贩行人也全都不见。


    一时间国都的暗波汹涌好似都跟这里无关, 外头杀的血流成河,这里却像被遗忘,真正过上了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所有人都清楚,眼下的平静不过一时之计,待他们再次走出驿馆大门,大王子与二王子之间的较量便已分出胜负。


    如此又过了两日,驿馆内部分官员没了一开始的淡定,急躁溢于言表。常卿见舒朗还有闲心教廊下一只扁毛鹦鹉说话,没好气道:


    “你倒是能稳得住。”


    这点比使团中超过半数人心态都稳。


    舒朗将一粒鸟食喂给鹦鹉奖励对方,慢悠悠道:


    “不论是名留青史亦或者无功而返,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七分努力三分天意,安心等着便是。”


    常卿长叹口气撩起衣摆坐在舒朗旁边石凳上,望着驿馆上头晴空万里,脑子里想的全是国都各处的刀光剑影。


    局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结果如何没到最后一刻,即便已经有了万全准备也没人敢打包票。


    舒朗见他心神不宁,说了句不算安慰的话:


    “通常我们之所以患得患失,是因为付出的太多却又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可转念一想,对不曾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又何必患得患失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常卿露出无奈苦笑。


    话虽如此,可人一辈子又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若是此次不成,等下一个这样的机会,会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后?他做事雷厉风行,争分夺秒不浪费时间,就是想尽快在朝堂得到个被皇帝重用的机会,好一展心中抱负。


    幸而,他的努力终于被陛下看尽眼里,年纪轻轻得来此机会。


    若是错过这次,他等得起吗?


    舒朗能理解常卿的想法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常卿是个有理想有抱负之青年,而他一心想做条咸鱼享受当下混吃等死。


    两人一言不发坐在廊下盯着远处发呆,各自想着心事,等回过神才发觉四周天色已经暗下来,空气闷热中夹杂着潮意,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各处侍从奔走在院中收拾东西,扁毛鹦鹉扯着破锣嗓子大喊:


    “天黑啦,完蛋啦,天黑啦,完蛋啦!”


    舒朗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往鹦鹉嘴里塞了一粒鸟食,意味深长道:


    “是,天黑了,该结束了。”


    常卿站在舒朗旁边,感觉四周山雨欲来的凉爽,心里默默跟了一句:“该结束了。”


    二人想的没错,借着此次大雨,许贵人在宫内谋杀国王嫁祸给大王子,大王子棋高一着早与国王联手,反手拿下许贵人,将一切推到二王子身上。


    二王子当着所有人面儿扯出国王毒杀王后与他一事,王后亲自出面作证,并声称太后手里有证据。满朝文武被汇聚在此听了这些要命东西,怕的要死,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主持公道,让人去请太后前来作证。


    谁知太后此前一天终于得到最后半颗美颜丹的试药结果,小半个时辰前终于决定亲自吃下美颜丹,此时正昏迷不醒。


    当然外人不知情,只以为她糟了歹人谋算,太医急急忙忙诊脉后又察觉不出任何问题,只能肯定对方身体健康,估摸着两三日后便能清醒。


    二王子当即指责是皇帝为了推脱罪责,不惜对太后动手。皇帝当然不能认,说一切都太巧合,怀疑是二王子蓄谋已久的阴谋。


    二王子又拿出大王子早前手提长刀威胁太后的证据,言说大王子早有不臣之心,皇帝却屡次偏袒对方甚至将皇位传给他,怀疑是他们二人联手将太后迫害至此。


    事情越扯越乱,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旁听的大臣们害怕极了,恨不能当场晕过去了事,便是当事人也被对方扯出来的东西刺激的上了头。


    混乱中,不知是哪方先动了手,也不知先动手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这一日事情从谋杀开始,以双方光明正大真刀真枪拼杀结束。


    等众朝臣浑浑噩噩双脚发软走出大殿,大王子被抬着人事不知时,王宫上空已经星辰漫天,一下午的大雨将地上残留的血迹冲刷干净,只空气中残留着雨水与血腥混杂令人作呕的气息。


    众人迷迷糊糊的想,明日国都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确实如此,经过一日雨水的洗礼,舒朗第二日起床后神清气爽,空气里早前的燥热消散,微微凉意让人精神一振。


    常卿激动的声音大老远从院外传来。


    舒朗开窗与对方视线相对,常卿手舞足蹈,三两步蹦到舒朗跟前,两人隔着窗框,常卿将一早收到的消息对他讲了。


    末了还兴奋的拍着窗框道:


    “国王与大王子联手,本以为关键时刻太后手里的兵马会是他们的保命符,谁知……”


    舒朗心知肚明,谁知太后在服用美颜丹前,根本不晓得一次性服用大半颗会昏迷整整三日,因而在她昏迷后手底下的人彻底慌了手脚,直接导致国王和大王子落败。


    “两人没直接死,但也活不畅快了,尤其是国王,估计二王子不会叫他痛快去死的。”


    常卿推测道。


    舒朗索性一个使劲儿跳出窗户,与迎面而来脚底生风的正使对上,双方拱手,互道恭喜。


    正使挺胸抬头,语气中不乏雀跃:


    “都准备起来,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确实,虽之前做了许多部署,但一分一毫的利益在谈判桌上都该分毫不让,他们多争取一分,于大景便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因此受益,进而养活千家万户。


    众人齐声应是:“诺!”


    接下来的谈判有更专业之人参与,舒朗是搞后勤的,如今已能顺利出入王宫为王后和二王子诊脉,将军府的大公子楚玉景日日在宫门口亲自迎他,可见对他的看重。


    旁人只当二王子与舒朗在景朝时结下深厚友谊,关于二人在景朝一见如故的传闻没少听,因此见舒朗隔三差五进宫也没多想。


    最多感叹几句这纨绔好运道。


    舒朗瞧着短短几月功夫,这小孩儿不知经历了什么,眼神里故作老成的青涩消失无踪,余下一片真正历经世事的成熟。


    将手搭在小孩儿肩上,揽着人走了几步,就听小孩儿犹疑开口:


    “荣公子,二弟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日宫中大乱,他趁乱溜出去,想带人挟持母亲和妹妹,用来威胁父亲,被父亲叫人乱箭射杀了。”


    楚玉景也不知为何要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眼前的荣公子不是纨绔,是持灯国师的神医徒弟,他引以为豪的将军府公子身份是假的,他们兄妹三人都是被父亲收养来的弃婴。


    他用心爱护的弟弟不是亲的,对方甚至一度想要他们全家去死。父亲关键时刻表现出的冷厉狠绝,母亲背着人的绝望哀嚎,妹妹表示想进宫服侍姑姑背后代表的意义,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他感觉陌生与压抑,甚至恐惧。


    可他不知该与谁说。


    他想,身边人是国师高徒,他那么厉害,能过成荣二公子那般洒脱模样,可能会愿意听一听自个儿的牢骚。


    话到嘴边,最终也只说了弟弟楚玉白之事。


    舒朗揽着小孩儿的手用了两分力道,在小孩儿疑惑看过来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在他做了选择想要别人死的时候,就该做好被人反杀的准备。他是他,你是你,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你们之间缘分浅罢了。”


    更深的舒朗没法儿劝,毕竟是大将军府的家事,不知道大将军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与安排,舒朗要真给人劝的走入歧途,和大将军的安排截然相反,不得被人暗地里扎小人?


    小孩儿抿抿嘴没说话,纠结半晌,还是认认真真对他行了一礼:


    “不论如何,玉景在这里替玉白向先生道歉,先生于我楚家有大恩,玉白却做出那等事,便是我楚家,我做兄长的没管教好他,叫先生受了惊。”


    舒朗待小孩儿说完,才轻笑一声,重新揽着人往前走:


    “行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成日想着揪先生胡须逃课上街玩耍呢,你怎的跟个小老头子一般?”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弯腰小声凑到楚玉景耳边道:


    “我的身份,不能叫许贵人知道,懂吗?”


    楚玉景小脸坚定,握拳严肃道:“先生放心,玉景明白的,二殿下将如此机密之事告诉玉景时都叮嘱过的。”


    舒朗拍拍小孩儿肩膀,可惜的想,多乖一孩子啊,这就掉进二王子那狐狸的坑里了,往后怕是为了二王子肝脑涂地,压根儿就不想从坑里往上爬咯。


    第79章 母亲成婚


    二王子如今独掌大权, 周身气势与上次见面时又有不同,整个人多了分沉着,不说话时瞧着很有几分莫测, 算是有为君者的样子了。


    就是这一说话,啥气势都没了,四仰八叉躺在榻上, 任由舒朗把脉,嘴上还不闲着:


    “太后那老妖婆现在恨不得把琅树大夫拉出来鞭尸, 即便容貌恢复到双十年华,也抵消不了她想要再弄死你一次的决心,你可别随便往她跟前凑, 真叫她看出点儿什么破绽, 我都不确定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回头你催一催使团那帮家伙们,让他们差不多得了, 为了每年到底交易八百匹还是六百匹良驹的事情都能吵上三天, 这要放平时我自然由着下头人吵,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得尽早关起门清理乱局。”


    舒朗收起脉枕, 理好衣角, 好奇问他:


    “我还以为你会等继位大典后动手呢。”


    最起码那时候更加名正言顺。


    二王子嗤笑一声, 缓缓起身, 衣衫大敞,很是放荡不羁,似笑非笑很有几分邪性道:


    “弑父杀兄的事情本王都做出来了,还在乎这点名正言顺吗?本王只想今早消除隐患, 送暗处的人全部下地狱!”


    看来不用使团留下来观礼了, 舒朗心里算了下时间, 忍不住长长叹口气。


    二王子便问他:“这是何故?”


    “怕是赶不上我母亲与安乐侯的婚礼了。”


    母亲柳氏与安乐侯的婚礼,是舒朗出京前钦天监便算好的良辰吉日,宗室劳苦功高又德高望重的大龄光棍儿安乐侯成婚,礼部掐着日子紧锣密鼓准备大婚一切事宜,说起来就在半月后了。


    对于支持母亲再嫁这回事,其实二王子与舒朗有相同感受,只不过二王子的母亲作为王后是没法儿改嫁的,若不然他真想效仿荣二,亲自为母亲挑一个合心意的夫婿,送她出嫁。


    转念一想,二王子又觉得嫁不成也好,不就是男人嘛,回头叫人为母亲选些乖巧听话会哄人开心的面首养着也是一样的,说不定没有夫家的一堆杂事等着处理,母亲还更快活些呢。


    舒朗不晓得他一句话叫二王子脑内策马奔腾想了许多,见时间差不多,与他大致说了王后病症,又留下方子便自行出宫去。


    自然,这次也不例外,从宫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串儿宫人手捧二王子赏赐的宝贝,招摇过市回了驿馆。谁叫他是二王子一见如故的好友呢,没办法,运气好会交朋友呗!


    可这朋友并不是真朋友,真到了利益面前友情还能剩几分谁都说不好,离开前,舒朗想了下还是亲自见了一回陆明曼。


    陆明曼生的柔弱,行事却干脆果决,见了舒朗行的也是男子间的拱手礼,感谢了舒朗之前的多番帮助后,开门见山问他:


    “二公子寻属下来所为何事?”


    舒朗站在临街窗口眺望国都逐渐恢复生机的街市,偏头想了下,提醒她:


    “许贵人不知琅树身份,自然对你越加信任。可二王子秦允不同,他以及镇国大将军府一脉,对你的出身心知肚明,之前事出有因对你出现在许贵人身边视而不见,往后就不同了……”


    明晃晃的景朝探子,他们留陆明曼在许贵人身边不过是向景朝表明态度罢了,两国互相安插探子乃寻常之事,往后陆明曼由暗转明,行事会更加艰难。


    “你自己多加注意。”


    陆明曼点头,站在舒朗身边,两人望着窗外,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好半晌陆明曼开口:“大公子还好吗?”


    舒朗诧异偏头。


    陆明曼极目远眺,好似透过一望无际的长空,心也跟着到了当年二人初相识的江南。


    “大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大恩此生难报,多少有些遗憾。”


    舒朗听出对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识趣的没有追问,只道:


    “父母离异,父亲被贬,母亲改嫁,独掌伯府大权,得圣上重用”,想了下又补充一句,“还有我这个弟弟全力支持。”


    陆明曼轻笑一声,好半晌才喃喃:“好就好。”


    该提醒的提醒了,其他相信陆明曼自由决断,舒朗转身离开,在踏出房门时,难得真心实意道:“保重。”


    此一别可就真后会无期了,往后余生陆明曼绝无活着踏足故土的可能,等下次舒朗在景朝土地上瞧见陆明曼,怕只能是对方的尸体了。


    心情难得沉重,舒朗觉得这时候十三在就好了,有十三的地方,真是想抑郁都没机会。


    被他惦记的十三只觉鼻头一痒,强自忍住,端坐在柳家父子中间,严肃的以娘家人身份,瞧安乐侯给柳家下聘礼。


    虽说三日后便是婚期,可此时安乐侯难得有些紧张,面皮崩的紧紧,说话不自觉带上几分威严,柳家谁都没笑话他这幅模样,甚至在安乐侯说完话后,十三还代表舒朗警告对方:


    “皇叔,别以为今日下了这般多聘礼就能高枕无忧,告诉你,二郎给婶婶的嫁妆毫不逊色!”骄傲的拍拍胸口钥匙,“二郎离京前留给婶婶的嫁妆库房钥匙在这儿呢,即便二郎赶不回来,我作为二郎最好的兄弟,也会代他送嫁,往后你可不许欺负婶婶身后无人撑腰!”


    安乐侯严肃应下,并未觉得他胡闹,柳家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自然,在舒朗的事情上,章明孝和闻铮二人从不缺席,即便没有舒朗离京前的特意嘱托,他们也不可能做甩手掌柜啥都不管只等着吃席。


    柳氏与安乐侯大婚前一日,三人凑一块儿嘀嘀咕咕,作为三人中最有头脑的章明孝,主动发言:


    “最近我一直叫人盯着京郊别苑,荣桥那厮与张氏并未有多余动作,但依着荣桥自私冷漠心狠手辣的性子,绝对见不得柳家婶婶好,所以我们明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闻铮气愤道:“这也就荣大哥和荣二想得开,要是我碰上这么一爹,非得呕死不可!”


    十三拍桌子做了决定:


    “明日明孝你的人在大门口盯往来客人,闻铮你的人注意厨房水井以及酒窖酒水这些,我叫人注意女眷那头,顺便查漏补缺,一定不能让荣桥坏了我皇叔和柳婶婶的婚礼!”


    闻铮咬牙道:“行,就这么办,我这就回去安排人手,等荣二回来可得好好敲诈一笔,咱们为了他可是废了老鼻子劲儿啦!”


    但是怎么说呢,不仅他们三知道荣桥是啥德行,荣舒堂和柳氏以及整个柳家,包括安乐侯都认为荣桥不会轻易看着“柳氏过的比他风光,骑在他头顶撒野”,因此婚礼当天没少做相应防备措施。


    层层防范之下,拿了假请帖试图混进去的,用别人请帖冒名顶替试图进去得,收买后厨小厮想在饭菜里下药的,在女眷中制造纷争欲引起混乱的,假装醉酒欲要在婚礼上搞破坏的被一一揪出。


    三人瞅着被侯府下人悄无声息从人群中带走之人,对视一眼,默默同情新郎官儿片刻,大婚当日还要如此防备前夫哥的,本朝当属第一人。


    十三晃晃手里没有丁点儿酒味的酒壶,直起身招呼两人:


    “走,去给我皇叔挡酒去!他那些老部下,老兄弟见他终于成婚,不得可劲儿灌他?荣二不在京中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后爹被人给欺负了去!”


    闻铮拍拍已经喝的有些鼓胀的肚皮,哀叹一声:


    “我可真想荣二,我这也算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了对吧?”


    转头还要叮嘱章明孝:“明孝,你帮我们执壶即可,你身体底子弱,千万不能跟我们两一般造作,回头叫公主知道可不得了!”


    贞静公主有多在乎章明孝这小儿子,全京城都知道,不仅贞静公主紧张,整个章家从章父到章家两位兄长以为他小妹,全都把他当豌豆公主捧在掌心。


    也就闻铮几人完全不把当一戳就破的小可怜儿,才叫章明孝有了可以正常相交的朋友。


    但这种时候,章明孝知道轻重,不会不知死活的造作。


    三人把舒朗后爹当自个儿后爹一样孝敬,挡酒那叫一个痛快,逗的夜里安乐侯与柳氏说起时,还忍不住得意:


    “二小子看人的眼光好,这点像我!”


    柳氏很不文雅的翻个白眼儿,转身继续睡,心说这人是高兴糊涂了,尽说胡话。


    安乐侯可一点儿不觉得自个儿糊涂,心里得意着呢。


    凭白得两好儿子,个顶个的好儿郎,有情有义,还是心里没有丁点儿荣桥地位的那种,他能不得意吗?


    没忍住乐出声,被柳氏咕哝两句,将人搂在怀里,夫妻二人双双陷入梦乡。


    此时,千佛寺大雄宝殿前,太子站在国师身旁,双手后背,嘴唇紧抿,望着无尽星空,轻声开口道:


    “国师,如何了?”


    国师收回目光,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闭上眼睛缓缓道:


    “星象已改,殿下,您辛苦了。”


    太子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松开,心里长长的舒口气,转动僵硬的肩膀,无声摇头。


    “没有您相助,仅凭孤一人做不到如此地步,大师辛苦。”


    两人对视一眼,繁星映衬下,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尽生机。


    第80章 离谱传言


    舒朗对京城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 此刻在艰难挽救他所剩不多的好名声。


    当然这好名声或许是他个人认为的,因为在外人眼里,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纨绔, 舒朗本人是不具备这种东西的。


    但无奈形势比人强,谁叫这纨绔命好,和即将登基的二王子交情匪浅呢。


    因此在使团离开国都前, 前来送行的各路人马为表心意,多多少少会送上份临别礼。旁人收到的心意是什么舒朗不清楚, 反正就这么一回儿的功夫,他已经收到五波儿来给他送美人儿的“知己”了。


    来人均以“你懂得”眼神看舒朗,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猥琐笑, 颇有同道中人的默契感, 挤眉弄眼间,便道出了心中所想:


    “荣二爷, 我家主子知道您是个挑剔的, 一般的庸脂俗粉瞧不上眼, 这不,眼前这几位都是家主人精挑细选出来, 自个儿都没舍得享用, 便送过来给您了, 清纯, 魅惑,妖娆,娇俏,相信总有一个和您心意的罢!


    家主人也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 您看可否给主家一个面子?”


    说完还很自信的挺了挺腰, 斜一眼旁边被舒朗冷脸赶走那人。


    美人儿们千姿百态,环肥燕瘦,看得人眼花缭乱,身后都有不同主家,现场互相碰见,只一个照面便明白对方打的也是和他们相同的主意,交换眼神的功夫,彼此间便有了剑拔弩张的感觉。


    美人儿们其实是希望能跟着舒朗走的,虽说背井离乡,但她们提前打听过了,这位爷出手大方,喜好玩乐,甚至有些怜花惜玉,从不对女子动粗,算是她们这样出身的女子的好去处了。


    众美人一时望向舒朗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殷切。


    如此多美人儿间气氛古怪,齐刷刷站在一起,旁人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因此舒朗这边一时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众人心头不约而同浮现两个字——果然。


    果然是这纨绔的做派,真是死性不改。


    舒朗顿觉心梗,也没了一个个应付的心思,索性放下车帘,直接让侍从将人全部打发走。


    他可真是太感谢这些自作聪明的家伙了,有了今儿这一出,他是个不正经人的名声怕是传的举国皆知了吧。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摇摇晃晃驶离国都,舒朗的心情都不见好。


    常卿语气颇为和缓的劝道: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此次出使的功劳势必不能为人所知,这还只是第一步,往后得多多习惯才是。”


    这是大实话,若是对外公布了舒朗此行都做过什么,别说得知被耍的烈火国太后想把他挫骨扬灰,就是陆明曼在许贵人那头的布置也会功亏一篑,更不必说前国王和大王子一脉的余孽,怕是三天两头想找机会弄死他。


    那可真是永无宁日。


    即便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得是很多年后了。


    所以舒朗这趟出行能拿得出手为人所乐道的,便是各种招摇过市,挥金如土,顺便和烈火国几位王子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以及他做万人迷的那些年。


    哎,舒朗拿出小本本又记了一笔,只有皇帝给足够多的好处,才能抚平他受损的名声。


    希望皇帝不会让他失望。


    皇帝会不会让他失望眼下还未可知,三皇子确实是个从不让人失望的好儿郎。众人一脚跨过边境线,正式回到故国大地上时,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去给驻守在此的三皇子请安。


    边境陈兵,不会因为使团的顺利回归而撤兵,势必等到二王子登基,并以烈火国国王的名义向大景陛下正式递交国书方可。


    这是震慑。


    三皇子恪尽职守,没和人过多寒暄,道了声辛苦,便催促众人趁着天色还早,尽早赶回边城,今夜还能在驿站修养一晚,明日一早也好赶路。


    唯单独留下舒朗,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同情的拍拍舒朗肩膀,道声“保重”,便头都不回离开,颇有落荒而逃之感。


    舒朗一开始没整明白三皇子是何用意,等使团进了边城,前来迎接的官员们一个个恨不能穿打补丁的官府不说,更是形容潦草,面皮粗糙,胡子干燥,就差把“又脏又丑”写在脸上,其中有些走路还有不明显的跛,叫人看了只觉莫名其妙。


    尤其一个个恨不能远离舒朗与常卿二人三丈远,无事绝对不往跟前凑。


    舒朗纳闷儿极了,想找个人问问情况,谁知这回就连万能的银票都不管用了,前来服侍的差役放下脸盆毛巾就往外跑,一问三不知,恨不能当场给舒朗跪下叫爷爷。


    这可和上回的待遇截然相反。


    舒朗:“……”


    只能派同屋的常卿出马。


    小半个时辰后,常卿面色古怪的从外面回来,吞吞吐吐半晌,在舒朗不耐烦前,咬牙道出打探来的消息:


    “还记得当初在烈火国有人写你与皇室诸人的话本子吧?胡编乱造,没一句是真的。也不知那玩意儿为何流传如此之快,早在半月前边城便已传开了,关键是大家伙儿信以为真。


    还越传越邪乎,现在外头都说,你玩儿遍了半个国都有头有脸的富家公子小姐,但凡稍有姿色,被你瞧上了就不可能逃开你的魔爪……”


    舒朗听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关于他万人迷的话本子他可没少听,内容有多离谱他最清楚不过,这还有进阶版更离谱的呢?


    常卿面色也不好看,因为方才他找人打听的时候,那人看他从舒朗房间出来,眼神那叫一个微妙,结合前后,很难不让人多想。


    猛地站起身,将惊呆的舒朗拉回神,常卿义正词严道:


    “今晚我与正使大人挤一挤,你早点儿歇了吧。”


    简直不敢想他们这个历经生死磨难的使团,在百姓嘴里都成什么样儿了。


    常卿想起当初安慰舒朗看开的自个儿,终于又一次明白刀不插在自己身上,没人能做到感同身受的道理,他这会儿就无论如何都看不开。


    舒朗先后经过一系列打击,再出发时颇有些自闭,把自个儿关在马车内开始读书。


    没错,是读书,因为按照日子算,乡试在即。


    在舒朗被皇帝赏赐了正式的秀才功名后,按理说今年的乡试他是有资格参加的。


    虽然没人觉得他能考中,但他本人还是非常自信的在离京前便叮嘱大哥帮他报了名,只待回去就能参考。


    唯一的前提是能赶上。


    舒朗这头为了乡试开始苦读,另一头的京城,荣舒堂与母亲柳氏坐在安乐候府厅堂内也在说此事。


    柳氏婚后身形丰腴了些,瞧着气色较之往常更佳,盯着大儿子喝完一碗补汤,这才道:


    “也不知守光到了何处,前日叫信使送来的信中说他正在埋头苦读,欲要在乡试中一鸣惊人,你说这孩子怎会突然生出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小半年前才进了甲班,勉强有了秀才水平,这就想在乡试中崭露头角,娘都没敢让你外祖父知晓,免得回头被骂的狗血淋头。”


    在柳氏看来,小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不好的只能是别人,所以不由开始阴谋论:


    “舒堂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你弟弟,好叫他丢丑?”


    荣舒堂绷着一张严肃脸坐直了身子没说话,想起探子传回来的那些关于弟弟万人迷的离谱谣言,心想可能不是别人撺掇,而是守光自己被莫名的吹捧搞得内心膨胀了吧?


    再想想那些离谱的谣言可能已经先使团一步,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京中某些人耳里,荣舒堂就脚趾尴尬的能抠破脚上这双陛下赏赐,尙衣局特制鹿皮官靴。


    这种难言的尴尬,这个家里他一人体会就够了,这是他对家人最大的爱,荣舒堂默默下定决心。


    此刻,不止荣舒堂一人在因此事脚趾抠地,国子学里,闻铮砰的一声踹开十三皇子寝舍们,从外头抱了一摞话本子扔桌上,在十三发火前,急道:


    “您快瞧瞧吧!出大事了!荣二才出去多长时间啊,京城就没人记得他犯起混来有多可怕,连他都敢如此编排了,关键还编排的特别离谱!”


    章明孝紧随其后,示意十三先看,自个儿又从怀里抽出两本摆在桌上,语带无奈道:


    “这还真不是京中百姓编排的,我方才找人打听过了,据说这玩意儿是一路从烈火国国都传过来,传到京城时已经从最开始小小一册增加到了如今七八十册。”


    章明孝拍拍闻铮抱进来厚厚一摞话本,心累道:


    “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我大致翻了一下,真是……”


    十三不知内情,但他大为震撼,随手翻开一段儿,只见上面写荣二爷在国都受欢迎的程度,便是街头流浪小狗,见了他都知道讨好的多叫两声,以求得到荣二公子垂青。但凡荣二公子出街,国都百姓必是夹道欢迎,甚至为了叫荣二公子多看一眼,整条街的老少爷们儿大打出手云云。


    十三猛地合上话本,使劲儿摇摇头,好将方才看到的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


    “写这话本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依荣二的性子,狗朝他摇尾乞怜,肯定是他随手喂对方大棒骨喂顺口了呗。还有百姓夹道欢迎,不就和京城百姓夸他是大好人,想从他手里骗钱一样吗?


    那整条街老少爷们儿为他打架,肯定是店铺老板伙计为了叫他做自家的冤大头才抢破头的呀,怎么照这么一写就哪哪儿都不对劲儿,看的我直起鸡皮疙瘩呢?”


    十三对写话本之人水平极为质疑。


    倒是章明孝一眼看出其中关键:


    “因为写了事实没人爱看,大家伙儿就爱看这些又尴尬又莫名爽快的情节。”


    十三绝望的捂住眼,直挺挺往身后的床上倒,闷闷道:


    “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替荣二尴尬了。”


    想起看过的那些桥段,章明孝强忍尴尬,没什么力度的安慰:


    “没关系,或许荣二回京还能赶上乡试呢,等他没考中的消息传开,这些话本或许已经没这般受欢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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