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寒顺利的通过了考验,他本身就实力出众,而这考验,通常都是针对刚入门的新弟子的。于是他不仅顺利,还十分轻松。

    对此,广寒峰上的众人并不意外,反而是他自己最为惊讶——他竟然真的这么顺利,便混入上阳门了?居然没有人给他使绊子?没有人制造意外?没有人刻意为难??

    若是上阳门的防备如此疏松,岂不是轻轻松松就会被人渗透成筛子?

    还是说,因为有玉襄为他担保,太逸真人亲自给了“刺”,他的待遇才如此友好?

    但入门只是第一步。白秋寒入门以后,却还有一个尴尬的问题,那就是拜师。

    他自然是想要留在广寒峰的,因为他本来就是冲着玉襄来的。但太逸真人却没有收徒的打算——他辈分极高,收了玉襄以后,就经常有比她大千百岁的同门按辈分叫她师姑奶奶,把她别扭的不行,坚持叫对方师兄。

    有些变通的师门弟子见她不自在,自己也叫的实在奇怪,便各论各的,干脆就抛开师父那边的辈分,重新捋一遍,互称师兄师妹。

    但也有特别恪守礼仪的弟子,虽然她坚持称呼对方为师兄,对方也坚持称呼她师姑奶奶、师奶奶、师姑……

    太逸便让樊湘君收了他,暂且当个记名弟子。

    “师尊,”听到这个吩咐,樊湘君怀中抱着白莲,微微蹙眉不解道:“师尊若是不准备收徒,为什么不让他去别的分脉?”

    他目前也并无收徒的打算。瓶颈期卡了很久,他毫无心思指点徒弟。

    太逸道:“因为他想留在广寒峰。我也想让他留在广寒峰。”

    听见这话,樊湘君更疑惑了。“是因为小师妹吗?”

    “不是。”太逸摇了摇头,容色冷淡,“因为白秋寒是元阳体质。”

    他当时握住了他的手腕,探查经脉时,就发现他的体质异于常人。

    樊湘君顿时一愣。“他难道……?!”

    “他说他是灵童。如果他没有撒谎,就是魔教依然在人为的制造元阳体质,而他是个成功以后,顺利逃出来的幸运之人。”

    但这句话,他自己似乎都不大相信。太逸瞥见身旁一朵白莲缓缓飘来,漫不经心的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了抚它的花瓣。

    樊湘君亦是犹疑道,“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虽然小,但未必就不可能。”太逸看着那朵白莲从自己面前缓缓流过,又慢慢飘远,淡淡道:“如果他撒了谎,那他就是魔教教主之子。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没有什么比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更安全。”

    “那小师妹……知道吗?”

    太逸摇了摇头。“先确定他的目标和动机,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多观察。”

    “但我担心……师尊,我看小师妹与白秋寒之间,似有情愫。”樊湘君眉头紧皱道:“万一他真的心怀不轨,对小师妹下手怎么办?”

    太逸的目光从那融入莲花丛中的白莲花上收了回来,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徒弟,缓缓道:“你在担心玉襄为他所欺,到最后背叛师门?”

    “师妹毕竟单纯……”

    “她若是要背叛师门,你就算拦住了这一次,也拦不住下一次。该走的,要走的,迟早都会走。”太逸却打断了他,冷淡道:“只要她不想走,在这上阳门内,没有人能带走她。而若是她自己要走,阻拦又有什么意义?我就当自己从没有过这个徒弟,你们也从没有过这个师妹。”

    “……是。”

    樊湘君终于再无疑义。

    当他将白秋寒收为记名弟子之时,玉襄在一旁乐不可支。“哈哈哈哈,那秋寒以后岂不是要叫我师叔了?”

    樊湘君看了她一眼道:“反正你也习惯辈分大了。”

    玉襄还是笑:“哈哈哈哈哈哈。”

    她看起来那么开心,毫无心事,却叫樊湘君忍不住的担忧。

    他想起师尊那语气淡然却坚定的话——“我就当自己从没有过这个徒弟”——便很担心她年少轻狂,万一到时候真的为情所困,做出令人后悔终生的事情。

    “师妹。”

    “怎么了?”

    “你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但是我们都反对的话,你会放弃么?”

    玉襄的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她道:“师兄,你们不是一直都在反对我喜欢师尊么?”

    她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成想樊湘君却没笑出来。

    他怅惘道:“当初你下山时,我觉得只要你不再痴迷师尊,怎样都好。可现在我却说不好,你依然执着于师尊,是不是更好一点了……”

    玉襄:“……”

    她头疼道:“大师兄,你今天说话好奇怪!”

    樊湘君并不解释,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玉襄,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知道了吗?”

    玉襄茫然的“哦”了一声,准备去找白秋寒玩了。她走出去没几步,又没忍住回头看了还站在原地的樊湘君一眼。

    她大喊道:“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吧!”

    樊湘君被她这孩子气的行为逗乐了。他忍俊不禁,抬手往外摆了摆,示意自己并没关系,让她放心走就是了。

    玉襄和他隔了好几步的距离,她站在原地看他,见到他的手势,歪了歪头,然后又喊了一声:“大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才开开心心的跑走了。

    而随着樊湘君的修为越来越高,他也越来越像太逸,喜怒不形于色,总是神色冷淡,面无表情。不过,他还是会笑的,只是笑的时候越来越少。

    此刻听见玉襄那句赞美,他顿时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神色。

    ……

    “我需要你去鸣沙山一趟。”

    太逸依然端坐在莲花池水上,只是这一次,他面前站着的人却并不是樊湘君,而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

    这是他的四弟子,金光真人忘一。

    他并不是人类,而是一道凝聚出了实体的魂魄。他出生之时,天下大灾,父母将他抛弃在深山之中,但那大山灵气充足,孕育而出了一位山鬼。

    山鬼将他捡了回去,并将他养大。但人类的婴儿实在是太过脆弱了,忘一很小就死了。但山鬼留着他,终于留住了一个以人类魂魄修行精魅之法的奇怪鬼修。

    太逸遇见他的时候,他不通人言,四肢着地,魂魄乌黑一团,根本不成人形,宛若野兽。

    山鬼就如同孟极之王一样,听闻太逸来此深山是为了寻找一味极为罕见的灵草,二话不说便帮他寻到交了出去,只希望他能把忘一带走。

    山鬼说:“他是人类,该去人类的地方。”

    但她到底舍不得忘一,于是将自己的一颗牙齿给了他——那是婚约的证明。

    他是山鬼选中的夫君。

    只是,那时的忘一神志未开,几乎只是依靠本能行动,又何谈情爱?

    他跟着太逸来到了上阳门,花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学会了说话,文字,修行。学会了笑,怒,哭,愁。

    他的形态也终于从黑魆魆的一团,慢慢的有了四肢和头颅,学会了用双腿走路。

    等到他的外形终于和常人无异,甚至学会了幻化出五官后,忘一遇到了一位女修士。

    就像是沙漠中的种子遇到了一滴雨露,一瞬之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学会了爱。

    太逸这才告诉他,他脖子上戴着的牙齿,是一个婚约。

    忘一回到了大山,山鬼非常高兴的迎了上来,但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却摘下了她的牙齿,说要还给她。

    “我不喜欢你。”他很认真道:“谢谢你把我养大,谢谢你将我交给了师父。但我不能成为你的夫君。我有喜欢的人了。”

    山鬼伤心欲绝,将他囚在深山之中百年之久,等到太逸亲自来寻人的时候,那位女修已经陨落了。

    她在除妖旅程之中,不敌一位大妖而惨被吞噬——她曾与他约好,结伴而行,游历天下,斩妖降魔,但她出发之前,却没能找到他。

    忘一杀了那妖物,再也没回过大山,再也没见过山鬼,再也没爱过任何人。

    大约是因为这段与山鬼的往事,他跟王两的关系非常差。但王两又是广寒峰的山精,忘一便成了太逸弟子中,第一个在上阳门外单独开府的徒弟。

    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偶尔才回来。

    玉襄回来时看见的满地狼藉,十有八九就是王两去找他打起来造成的。

    此刻他站在太逸面前,不说话时宛若融入了空气,声音低沉而嘶哑,“好。”

    “玉襄此次下山,险些被魔教中人所杀的事情,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是。”

    太逸在外人面前高冷寡言,但在自己徒弟面前,倒也还会正常的说话。比起他来,忘一说话才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查清楚,他们要玉襄死,到底有没有隐情。”

    当初正邪双方签订了停战协议,为了避免魔教仍然不死心的想要连接阿修罗界,正道规定魔教开发的灵石矿,采集不可超过规定的灵气量。因为要设置万魂煞血阵,必然需要巨量的灵石抽取庞大的灵气来支撑法阵运转。

    所以魔教的灵矿是个很敏感的东西。

    但只要在正道的允许范围之内,就算被正道弟子发现,比起杀人灭口的风险,显然是解释清楚,互不干涉最好。

    他们是否想要隐藏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重要到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去击杀广寒峰峰主唯一的女弟子,以及千星宗的首席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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