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
梦里暖意融融，有暗香拂过。但很快，透彻的凉风便吹灭了一切，冷寂蔓延开来，宛如严冬旷野。
惊醒时，白炽灯的光猛地撞进他眼睛里，叫他愣愣了好一会。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喻识发觉自己被放在了另一张床上，房间也变了个样。
“刚刚您睡得很沉，陆先生的信息素采集结束后，我们就对您进行了治疗。”
医生看起来很高兴：
“状况比我们预计得还好。”
注入信息素时喻识不仅没有惊醒，反而睡得更沉了，融合的速度更是让先前的覆盖治疗望尘莫及。
“谢谢。”
喻识一时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都不用医生说，他自己也能感觉到，浑身上下倏然一轻，连日来如影随形的疲惫和晕沉几乎荡然一空。
“后续如果合适的话，或许不用注射，只需要您和陆先生多多接触就可以——当然，这取决于您二位的意愿。接下来我需要问您一些问题。”
“请说。”
“您和陆先生在离婚前，性生活频率大概如何？”
“……这个？”喻识刚坐回软椅，听闻此言，声音也连带着小了一些，“要问这些吗？”
“是的，”医生似乎比他更惊讶，“我没有看到先前的记录有提到这些问题。”
是这样，帝都星中心医院的医生是决计不会问他这些的。
实际上，先前他选择接受关煜的信息素针剂注入，已经是相当罕见了，也就是中心医院的医生才不会多嘴，换做他人，已经要瞠目以视了——所以他才要和关煜订婚。
至于这类问题，似乎是一个黑箱，人人讳言，就算是腺体相关疾病，医生也会避免问及。
“没关系，您不想回答的问题我问陆先生也是一样，”眼前的omega医生很快反应过来，“换了个疗法和团队，您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
“也没什么，”喻识的声音蓦地就小了一些，不甚分明地粘了一点儿，“我发情期……是在冬天，也是他年假的时候。”
“平时呢？”
“平时……我们分隔两地。”
“那么，发情期那段时间的频率？”
“什么？”窝在椅子上的omega声音近乎嗫嚅，“这个不就是每天睡觉前……直到发情期结束吗?”
“那么，您先前是否对此感到不适？例如，陆先生的某些行为习惯让你抗拒？”
“我不知道，”omega面上涌出些许茫然，眼中波光熠熠，忽然便显出几分无措，“这也有什么感觉吗？”
陆虔回来抱他上去的时间很规律，动作很规律，力道也很规律，总之一切都循规蹈矩，就像安排得恰如其分的日程表。
但是……这个不是本来就这样吗？
喻识忽然想到了那天健身房里，浓郁到几乎把他压在地上的信息素。
非常炽烈，但环绕着他的时候一丁点攻击性，倒像是某种渴求。
后来陆虔再也没有让他被这样吓着过。
他也没细想过其中含义……嗯，又不是亲吻，这种事哪有什么亲密缠绵的滋味？
“好了，我知道了，”医生唰唰写了几页，委婉提醒，“您的心情也很重要，后续治疗如果能和陆先生多接触更好，如果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哦。”
直到走出长廊，他还处于一种莫名的懵，连陆虔走到他面前都没回过神来。
这回陆虔没有擅作主张离他更近，只是停留在刚好称得上礼貌的距离，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我想去哥哥那里。”
他的话简单明了，陆虔也没有多说什么，顺手便替他打开了车门。
喻识靠在软椅上，下意识蜷了一蜷，于是丝质的布料滑开，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腿。
“医生有问你什么吗？”
狭窄的空间里，喻识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
好在陆虔似乎并没有发觉：
“医生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不用针剂注射。”
只要两个人多接触，信息素自然交融也能起到辅助效果。
不过这个度便不好说，再者枝枝显然现在不想离他多近，他便也没有说出来给人添堵。
于是一切便又寂静下去。
喻识也没再理他，只是盯着面前陆虔泡好的柠檬水发呆。
其实他最好是不要上陆虔的车的，于情于理都不那么合适。
但是陆虔向他走过来时、他跟着陆虔往外走时，顺其自然到他短暂地忘记了昨晚的不欢而散。
先前他们算是吵了一架，如今相处时的平安无事更像是一种惯性。
这惯性绵延了许多年，让喻识习惯被陆虔接来送去地照顾，即使他们似乎已经无话可说；让陆虔始终记得先问过喻识需要什么，无论是接送还是端茶倒水，即使喻识前不久还对他冷眼以对。
以前他们分隔两地时，这点心照不宣的、若隐若现的粘被百十光年的距离坚决碾断，让喻识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完全构不成念想。
滑稽的是，离了婚后，它又顽强地浮出了水面。
比如现在，陆虔顺手又探了一下他的额温，忍不住低声问：
“治疗后不舒服吗？”
喻识盯着面前的窗出神太久，让陆虔不为此担心似乎是不可能的。
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溢出来，出乎意料的温温缓缓：
“没有。”
“过几天还有一件事。”
又过了许久，陆虔又开口，但只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像是后边的什么话难以启齿。
“你要在陆家办庆功舞会？”
有时候喻识会突然显出一种和陆虔的默契。
以前的庆功会都是他在陆家主办的，当然，今年肯定不会了，就算是去也是客人。
“你会来吗？”陆虔斟酌了一会，稍稍讲开了些，“军部的人也会来很多。”
那就是白非池也会去的意思，而且鉴于他得到的奖章，估计去也是主角之一。
倒是进步了。
以前陆虔压根不会想到这一层，只会把名单一股脑地交给他。
“去也不是不行，”喻识往他那边轻轻一扫，意有所指，“你家里的人不一定想看到我。”
“怎么可能？”陆虔脱口而出，“他们都很喜欢你。”
“哪有。”喻识不欲多讲，轻轻揭过，尾音略有点娇，很快又另起一茬，“而且你的同事我都不熟。”
“他们都挺想看看你，”陆虔的声音反倒染上一种莫名的愉悦，“以前你好不容易才去北御星一次。”
喻识定定瞟了陆虔一眼。
恰好已经到了哥哥家，他先径直下了车，但陆虔跟上来时，他仍是没能忍住：
“是吗？”
陆虔很是理所当然地回望他，像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有此问：
“当然。”
alpha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面上浮起笑意：
“他们当时都很喜欢你。”
利落精悍的军署里突然进来了一个柔弱又优雅的小omega，像是清香漫溢的睡莲探出湖面，拨开了层层碎冰，抖落几下，便摇曳在凛冽飓风中，几乎瞬间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
旁人几乎瞬间理解了，陆虔为什么从来不去军部的酒会，但也只有羡慕的份。
帝都星来的omega似乎含蓄害羞，陆虔的同事们不太敢惊扰，私下里却打趣过陆虔许多回。
这都是喻识不曾知晓的事。
“怎么了?”
陆虔后知后觉发现，喻识抬头望向他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
近在咫尺的omega拥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水光熠熠，叫人止不住地缓下声音，小心等待omega尚未出口的话。
“以后的治疗怎么办？”
“针剂我会先提取出几支备用，其他时候随时叫我。”
“庆功会你要跳舞的吗？”
“如果你来，我就跳。”
“你没有别的舞伴？”
“除了你，我什么时候有过别的舞伴了。”
“下个月是我母亲的生日宴……”
“我会准备好礼物的，林姨喜欢晚香玉对不对？”
“我也想要能源矿。”
“枝枝，宝宝，”alpha觉察出气氛的和缓，几乎是哄起了他，“你是omega，不是我要惹你不开心……下回我拿几块能源矿石给你玩玩好不好？”
你来我往几句，陆虔总觉得，喻识想说的话不是这个，但omega只忽闪着眼睛望他，有点粘乎乎的，又不说话，也没像以前那样转身就走。
他福至心灵一般凑近了点，给眼前的omega蜻蜓点水吻了一下。
omega没躲，甚至还微不可察地往前偏了一偏。
“这不就……”
喻识小声咕哝一句，他没听清。
再问，喻识又不肯讲了，只是有点别扭地细细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进了房门。
也没告诉他到底会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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