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又没有了。
喻识没再给他多言的机会，只是微微旋身，望向了天台下暗处的小花园。
那是他们刚结婚时，他自己设计的。
他选的花大多娇贵，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打理。
不过现在除了几朵黯淡的花，就只剩枝叶，在夜风里寂寞地打着卷。
“你没有邀请关家吗？”
他就着微凉的风坐在藤椅上，仰头望向只着衬衣的alpha。
一息之间，陆虔觉得枝枝似乎变了点，但定睛一看，omega只是好端端地坐着，连衣襟上繁丽的绒花都没有乱一分。
望向他的神情也不似有异，只是惯常的，他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平和。
“关家的人这几日去了边矿星考察，再说今晚本也没有必要请他们。”陆虔不疑有他，坐在了喻识身边。
邀请的话，自然是可以的，甚至军部想要开拓在东部的能源矿产权，实际上少不得和关家周旋。
不过这是内部的庆功会，谈不上那么正式，倒是显出关系亲近，对关家的邀请便介于可有可无之间。
出于种种原因，陆虔没有把他们加入名单。
“你应该请的，”喻识双眼微合，在星光格外静谧，“今夜先请支系那位夫人和omega小儿子，后续有机会可以再把直系的几个alpha都请过来。”
陆虔凝视着omega洁白无暇的侧颜，温声道：
“我没有枝枝懂这些。”
以往喻识在帝都星，总是把这些不为旁人所知的关系梳理得很好，每次安排舞会都精准无缺。不管是在陆家，还是在喻家。
大家都说，他不愧是林清月亲手教出来的omega。
“我不能做别的，自然只会这些了。”
喻识意有所指，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倒很宁静，看不出一丝埋怨。
alpha不知从哪翻找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他手心里。
“这又是什么。”
“能源晶石，”陆虔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打量他的脸色，不知道自己送得对不对，“我想过了，如果你是想要这些矿石……我送给你就好。”
omega打开这个颇有分量的黑盒，里边的石头果然已经被精雕细琢过，还被细细封了边，只是内里隐隐流光溢彩。
乍一看和他手里的其他宝石也无甚区别。
“我想要一整座矿脉，可不只是一小块宝石。”喻识话里毫不避讳，双眼又比之前亮了一些。
“矿脉？枝枝，你要这么多干什么？”陆虔一时语塞，“这块晶石被特殊处理过，不能直接充当能量源了，以后你想要多少，我就取多少帮你雕好……这样好吗？”
陆虔心想，枝枝或许只是介意，或误会，才非要和他赌气，在能源矿上争执不放。
何况像枝枝这样的omega，无非也就是对没见过的矿石贪个新鲜，想拿来赏玩。从前枝枝对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也向来极有分寸，从未提出过什么出格的要求，让他几乎是后顾无忧。
如果一个贵族omega突然拥有了那么多能源矿，律法不容不说，少不得被各个审查机构找上门来。
既然如此，他做好送给枝枝就好了。
这样，其他什么机构估计也拦不成——几个拿来玩的小东西而已，难道喻家的omega还真会有什么坏心不成？
皆大欢喜。
喻识难以自制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omega快速恢复如常，“就想起了白非池之前和我讲的话。”
“他和你讲了什么？”陆虔蓦地紧张起来，“你别误会他说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讲了一些实话。”
喻识把这精贵的晶石放在手掌里把玩了一会，头也不抬，没给陆虔出声的机会：
“我想吃小蛋糕。”
陆虔咽下多余的话，识趣地起身去拿。
他独自坐在天台上，给这块晶石拍了几张照片，发送。
“枝枝，怎么到这儿来了？”
喻丞的声音响起时，他迅速把晶石收进手心。
“陆虔带我过来的。”
“那他人呢？就这么放着你不管了？”
喻丞四下一看：
“最近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等你的病好了，哥哥给你看其他alpha，要多少有多少。”
“……哥哥，”喻识声音很淡，“我以后可以不结婚吗？”
喻丞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这么想？陆虔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喻识迅速乖觉地仰头笑笑，“我就是……”
他没再多说下去，眼里很缓慢地酿出一点泪光来，把喻丞心疼坏了：
“没事，枝枝，天下的好alpha多得是，除了关煜还有别人。”
“不过，”喻丞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今天见到陆虔提取能源矿的审批单了，就那么一小颗，他是不是拿来给你玩了？”
“他说那个已经处理过了，”omega低下头似是不安，“不能用在机械上的。”
“还算他细心，”喻丞急着叮嘱，“枝枝啊，你非想要拿能源矿石来玩的话就继续叫陆虔给你弄，或者哥哥给你找。现在就算了，能源矿的公示名单出来后，你一定要注意，不要再说那些气话……帝都星这么多人盯着，听话。”
年长的alpha发觉喻识的面色被凉风吹得发白，忙不迭地催他赶紧进去。
陆虔刚好端着碟子过来，把喻识带进了小房间。
两个alpha没多做停留——今天来了不少北方军部的人，他们并不能离席太久。
喻识独自在精美漂亮的房间里出神。
犹豫一会，下意识地，他拨通了母亲的通讯。
“妈妈，刚刚哥哥让我……”
年轻的omega停顿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室内无人，他却像是独自涉入了禁忌的深水区，兀自说不出口。
“可以不用一直听哥哥的。”
温柔的女声从屏幕那端传过来。
林清月像是未卜先知，洞悉了他未竟的话语：
“枝枝想要什么，就去做。”
“可是哥哥和父亲知道的话，都会生气……”
“妈妈帮你保密。”
“……”
“怎么了？陆虔那孩子今天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
“也没有，”喻识扯了扯嘴角，“反正他一直这样。”
他早该明白。
林清月的声音透过来，有些模糊：
“枝枝，伴侣之间不懂彼此的心意，离婚也是好事。但离了就离了，不必横生枝节——喻家和陆家合资的市政项目还在你哥哥手上。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知道。”
喻识应和一声，沉默一会，终究没能忍住。
他在寂静的小房间里喃喃低语，像是儿时在自己的卧室里伏在妈妈膝头小声说话一般：
“他哪里是不懂，我看是不想懂。”
年轻omega的声音顿了一下，渐渐低了下去：
“但不止是他，哥哥好像也……也不是，我没有和哥哥说清楚。”
他没有和哥哥说，他还是想要能源矿，要的不是那几块被精心处理的石头，他要的是那一份攥在他手里的契约。
喻家几十年的培养，让他早早生出不能说的预感。
不能说，说了就越界了。就连哥哥也不会向着他。
“唔，”林清月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有些愉悦，似乎终于等到了这句话，“alpha是这样的。”
喻识下意识抚着手里的玉镯，指尖摁得发白。
这几天母亲像是微妙地变了一些，和从小教导他的母亲不一样。
母亲小时候一直在教导小小的他，什么是贵族omega该做和不该做的事。她做得很好，从小带他出去宴会时，他都会被交口称赞。
“标准的小贵族”、“不愧是喻家的孩子”。
母亲也从来没有说过像现在这样的话。
“我们枝枝真是长大了，”林清月蓦地轻轻笑起来，“告诉妈妈，想要那个矿，是因为和陆虔赌气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他挂掉通讯，把玉镯和那块晶石一起紧攥在手里。
疼痛烙在他手心，一如母亲的话语反复印在他脑海里。
小时候的一个记忆片段不期然浮现。
在他确定分化为omega后，白天排满了礼仪课，晚上母亲会过来给他念书。
他读的诗集也是他身边所有贵族小omega都会读的，但是母亲的书里总会夹杂着一些别致的书签。
那天他刚打开书，就见一个书签掉了出来，上面绘着朵艳丽的花，花被金银的吊笼簇拥围住，其上珠宝点缀。再往下看，花的根茎却伸出笼子，延长成细细的黑线——
那黑线缠绕着的，赫然是数不胜数的尸堆。每个尸体都姿势怪异，宛如被无形的线捆绑，后颈炸出片片殷红。
小小的他顿时哇哇大哭，被捧着水过来的母亲轻轻抱住。
“你看到什么了？”母亲的声音惯来温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再悄悄往那边瞟过去看，看清了书签上几行小字：
走入绮丽的梦境
滑向极乐
滑向万劫不复
“看不懂，好吓人……”他只瞟了一眼，就把脸蛋埋在妈妈怀里，蹭了蹭，贴了贴。
“长大后就懂了。”母亲没有再细细哄他，只像是叹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没关系，一直看不懂也好。”
那之后他就完全忘了这回事，直到现在，才如浮光掠影一般现出来。
他一点点吃掉盘里甜美的奶油，心想，白非池说的的确是实话。
只有小宠物才会被精心护养着，连一点危险的东西都不准碰。就连什么是危险，也不是他能定义的。
娇养和圈养，也就差了一个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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