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夜雾 > 17-20
    🔒触感


    徐子漾问的那些问题, 孟宴礼一个都没回答,只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直接走了。


    这是嫌他烦,嫌他八卦了。


    徐子漾耸耸肩,也跟着下楼梯, 剩下几步, 是窜到楼梯扶手上滑下去的。


    他没继续问, 反正孟宴礼就是这样的人,不爱说的事儿,谁问也没用, 问烦了转身就走。


    但几天下来, 以徐子漾的视角去看,孟宴礼家暂住着的这个小妹妹, 真的和他孟哥配一脸。


    以前徐子漾和孟政一凑在一起时, 不怀好意地猜测过,孟宴礼要找女朋友得找个什么样的, 或者说,得是什么样的女孩能受得了孟宴礼。


    不是说他孟哥不帅不潇洒,相反,孟宴礼骨相太优越了。


    徐子漾一个学艺术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仍然羡慕孟宴礼长了一张连男人都嫉妒的脸,头身比也非常绝。


    那时候孟宴礼胳膊底下夹着画板, 迈着一双大长腿、目不斜视地从街上走过, 回头率超高。


    但孟宴礼如果谈恋爱, 有个缺点, 那就是他精神上太富足、爱好太多,不愿意为情情爱爱的事分心。尤其是开始画画之后,更是整天泡在画室里。


    根本无法想象,他会温柔地嘘寒问暖,给人家女孩子买饮料送零食。


    所以那时候徐子漾和孟政一就一肚子坏水地猜想,孟宴礼那么帅那么优秀,也怕是得孤独终老,为艺术献身了。


    俩人暗搓搓分析完,还拉着手在画室里高歌了一曲《无敌》。


    唱到“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时,被忍无可忍的孟宴礼一人赏了一脚,从画室踢出去,然后丢了个钱夹给他们,让他们爱哪玩哪玩去。


    天才嘛,总是享受孤独的!


    可这次徐子漾到青漓,看到黄栌,他突然就觉得,欸?这个妹妹和他孟哥很合适嘛。


    黄栌看起来很乖,话不多,但也不内向扭捏,大大方方的,还特别懂礼貌。


    据徐子漾观察,这个小妹妹每天都会早起陪杨姨准备早饭,白天不是出去散步就是在书房里看书。几天下来,和孟宴礼碰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一点也不粘人。


    她是真挺可爱,有那么一个下午,徐子漾和孟宴礼坐在客厅沙发里闲聊,黄栌端着一盘洗好的无花果跑着给他们送过来,一脸灿烂,笑得像个小太阳似的,明眸善睐。


    要不是他只喜欢成熟御姐,他都要动心了。


    装着无花果的陶瓷盘放在桌上,黄栌冲他们笑笑,指了指楼上:“你们继续聊,不打扰你们,我去书房啦。”


    她走了几步,孟宴礼忽然问:“你不吃?”


    徐子漾腆着大脸,还以为孟哥是问自己,刚想回答,就看见走出去几步的姑娘又回来了,拿了一个无花果,坐下来。


    黄栌说:“我都忘了,那我吃完再去书房吧,免得弄脏你的书。”


    于是,徐子漾眼睁睁看着黄栌坐在孟宴礼身边,秀气地吃着无花果,和孟宴礼聊起天,说是这几天已经开始起草图了。


    孟宴礼则认真听着,在她需要时,伸长胳膊帮她拿一张纸巾递给她。黄栌含着一口无花果,接过纸巾,弯着眼睛对孟宴礼笑。


    徐子漾闪过一个念头——


    他俩指定能成。


    他看这种事绝不会走眼的。


    想当年他看校园里的小三花猫咪,就觉得它和另一只胖胖的黑猫很配,果然后来三花猫生的小猫都是黑色的。


    因为觉得黄栌将来有可能成为“孟嫂”,徐子漾对黄栌非常好奇,有事没事的,总想找她聊几句,但又没什么合适话题。


    这天午饭后,徐子漾趁着孟宴礼不在,问黄栌:“黄栌,你来青漓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给我推荐推荐呗?”


    最开始黄栌真的是很耐心,她知道的不多,青漓小城又不是旅游城市,没什么特别的景点,但也还是认认真真给徐子漾讲:


    告诉他哪边的海滩能捡到小贝壳,哪边能看到有人捕螃蟹;


    告诉他她去过一家夫妻饭馆,味道很不错,有鲜嫩的大虾可以吃;


    告诉他小码头那边有快艇,30块钱就可以去对面一座渔民生活的小岛上去,她之前去的时候,看见岛上晒了一大片干海星,看着挺壮观的;


    还给他讲了“觉灵寺”,说没有雾的时候可以开车去山脚下,寺里风景也不错,适合静心。


    徐子漾根本不是第一次来青漓,他就是没话找话,对黄栌的回答不怎么在意,只是想找个机会探探,黄栌对孟宴礼是什么印象。


    黄栌绞尽脑汁搜罗脑海里关于青漓可以玩的地点,察觉到徐子漾的漫不经心后,终于被惹毛了,撂下句“你等我一下”,跑回楼上,取了张东西塞进徐子漾怀里。


    “粉红桃子酒吧?”


    徐子漾捂着笑疼的肚子,东倒西歪,边笑边晃悠进孟宴礼的房间。


    他把那张配色奇丑无比的宣传单往孟宴礼桌上一拍,笑得几乎抽过去,“没看出来,你家这个妹妹还挺有脾气。”


    孟宴礼瞥他一眼,知道徐子漾肯定又去嘴欠烦人了:“别总逗她,她最近心情不好。”


    “嗯?心情不好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她不是天天都笑呵呵的?”


    徐子漾用宣传单折了个飞机,“嗖”地一下丢出去,“我那天听你俩聊天,她说什么找灵感,妹妹干哪一行的啊?”


    “没毕业,美院学生。”


    “美院?”徐子漾一下子坐直了。


    “嗯,学画画。”


    孟宴礼没抬头,在忙,钢笔笔尖在笔记本上唰唰记录着东西。


    没看见徐子漾张了张嘴,用口型感慨了一句,“哇哦,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黄栌其实也不是故意要怼徐子漾那么一下的,这几天心情确实是不太好。


    她已经开始设计准备参加交流赛的画,每天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挺长,依然没什么能构成完整画面的灵感。


    几次尝试着起草稿,都不满意,寥寥几笔后无法继续,只能停下。


    她自己也知道,在创作这个方面,自己没什么天赋。


    只是临摹某幅名家画作或者是写生,黄栌是绝不认输的。笔法画技上,她自认为不比任何人差。


    但独立创作一幅画,对她来说确实非常困难。


    这个问题,黄栌曾虚心请教过仲皓凯,问他绘画的创作灵感都从哪来。


    他当时靠在椅子里,手里抛着半块樱花橡皮,挺纳闷地反问她,“什么灵感?不是坐在画板前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吗?还需要灵感?”


    黄栌知道仲皓凯没有托大,他真的是那种随时随地都有想法的人。


    有一次学姐学长毕业前请客,黄栌也在,仲皓凯喝多了站在街边抽烟,夹着烟指一指对面的商业大楼。


    商业楼亮着的整齐灯火,黄栌只知道有不少人在灯火中坚守岗位加班工作,仲皓凯却和她说,“要我画,这楼就是无数只挣扎的虫足,枯槁、无望地在黑夜里抓挠着。”


    “为什么?”


    “不知道,就想这么画。”


    画不出来。


    黄栌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注了水泥,凝固成一团。


    越焦虑越难有创作灵感,但有时候事情真的是这样,屋漏偏逢连夜雨。


    黄栌正因为没什么灵感而抓心挠肝,老师又在群里发了通知。老师说画展结束后,展馆那边的工作人员把参展画作全都送回到学校,学校帮忙签收了,开学后可以去找老师领。


    这段通知里艾特了黄栌,而黄栌留意到,有几个同学是没被艾特的,因为人家的画已经卖出去了。


    她的画,是滞留品。


    在这种时候,徐子漾这个话痨拉着她滔滔不绝,让她多少有点不耐烦。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黄栌总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她。比如说青漓好玩的地方,问孟宴礼或者问杨姨,肯定都比她知道的多。


    发觉到徐子漾的问题不怎么走心,她也就不愿意好好回答了,怼了他一下。


    怼完有那么一点后悔。


    徐子漾这个人虽然很吵,是个能自己和自己说相声、自己唱完对唱情歌的叨叨机,比仲皓凯更聒噪。


    可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是孟宴礼的朋友。


    自己借住在孟宴礼家里,还凶他的朋友,这样总归是不好的。


    而且黄栌知道,自己只是因为画画的事情不顺利,才毫无道理的迁怒。


    换了平时,她是不会因为对方话多,就用酒吧的宣传单去敷衍人的。


    一番分析下来,黄栌越想越懊恼。


    要不要去和徐子漾道个歉啊?


    正想着,有人叩响门板。


    黄栌回眸,她的房间门没关,门边多了一道身影,是孟宴礼。


    他抬手,丢给她一罐椰汁,笑着:“来替徐子漾道个歉,他又烦你了吧?”


    黄栌被说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其实是我做得过分了”


    孟宴礼却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说。


    他对周遭事物永远有一种清晰的感知,不用人过多解释,他的朋友他最了解,发生了什么他也仿佛全都知道。


    他不是来责备黄栌的,而是在炎热的午后,送来一罐冰凉的椰汁,然后温和问一句:“怎么了?是不是参赛作品进行的不顺利,感觉你不开心。”


    黄栌的所有焦虑,神奇地在这一刻偃旗息鼓。


    她鼻子泛酸,垂着头:“孟宴礼,我很不顺利,他们都是怎么画的啊,为什么我画不出来?”


    孟宴礼自己画画时,是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不谦虚地说,他是这画画天才,从学画画的第一天起,就在老师眼里看到了一种“惊艳”的目光。他像黄栌这么大时,已经到了各个展馆竞相争取,想要展出他作品的地步。


    但他没经历过,不代表不能共情。


    孟宴礼认真看了黄栌几秒,感觉到她的沮丧。


    他接过黄栌手里的椰汁,帮她叩开,用冰凉的椰汁罐贴了贴她的额头,才递还给她。


    因为一些原因,孟宴礼比较抵触绘画相关的东西,纸张或者颜料的味道,都会让他不是那么舒服。


    但孟宴礼揉了揉黄栌的头发:“来吧,去庭院里画,让徐子漾给你看看。”


    黄栌纳闷,徐子漾会看什么?


    “他人虽然不怎么正经,但好歹也是个画家。”


    “画家?!”


    黄栌想起,初识徐子漾那天,是有过某些思绪,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可她当时并未多想,毕竟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重名的还挺多的。


    可听到他是画家,黄栌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画室里的某次闲聊。


    校园里小道八卦多如牛毛,黄栌却知之甚少,只有在大一刚开学那个阶段,和同学们还不是特别熟,有时候出于礼貌,也要加入一些聊天。


    那天有几个雕塑系的同学也在,凑在一起,谈起多年前的一位学长。


    说是学长也不太准确,毕竟他没能顺利毕业,只在他们学校过大一。但就算是大一时,他的一幅画已经能卖到10万高价了。不过交易没能成功,传说那位学长因为失恋,直接把画烧了。


    后来又惹了一些别的什么事情,大一没念完,被学校劝退,最后去了国外。


    黄栌记得,当时有同学半是惊叹、半是羡慕地评价过那位学长:“真是个恃才傲物的疯子。”


    而那天他们谈论的疯子,就叫徐子漾。


    黄栌抱着画具和孟宴礼一同下楼,忍不住好奇:“是我知道的那个徐子漾吗?就是,烧画的那个?”


    孟宴礼笑了:“就是你知道的那个。”


    孟宴礼的椰汁和徐子漾的身份,让黄栌分心了些,不再执拗于焦虑情绪。


    到了庭院里才发现,杨姨已经准备了水果和点心,放在桌子上。


    “黄栌,快来,茶话会,我们聊聊天。”


    几种柑橘类水果切开的酸甜碰撞在一起,有股特有的清新弥漫开。


    杨姨拉着黄栌入座,帮她收拾出小半张桌子,放她的画具。


    “谢谢杨姨。”


    “客气什么,我早就想和你说,你呀,别总在楼上闷着,多在庭院里坐一坐。花草树木是有灵性的,能吸收掉人心里的颓和丧。”


    杨姨顿了顿,小声和黄栌说:“听宴礼说,你最近有不顺心的事情?有什么不开心的,跟那两个大男人不方便说,可以找杨姨聊天。画画方面的事情我虽然不懂,画家我还是背下来过几个的,勉强不算外行。”


    像叶片不断坠落时被人用手轻轻托住。


    黄栌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个茶话会,是孟宴礼牵头提起的。


    没一会儿,徐子漾也下楼来了,看见黄栌的画架,非常熟稔地过来和她打招呼:“早知道你是同行,我就不用费心找别的话题了。你那个酒吧宣传页我记下来了啊,有空咱们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


    孟宴礼说:“她不喝酒。”


    “无酒精的总可以吧,饮料呗!”


    徐子漾靠在椅子里,趁人不备,凑近孟宴礼,“干什么啊,这么护着?”


    黄栌不知道发生么了什么,只听见徐子漾像见鬼了一样尖叫:“鲨人啦!杨姨!孟哥把冰块塞进我衣服里了!快来帮帮我。”


    她扭头,只看见徐子漾扭动着,在杨姨的帮忙下,从后脊衣料里抖出一块已经融了棱角的冰,落在草坪上。


    黄栌没忍住,笑出声。


    徐子漾其实是被孟宴礼叫下来的,也是听孟宴礼说,黄栌准备参赛,让他多少给指点一下,看看能不能帮到她。


    他自己是凭感觉画画的,没怎么正统学过,理论啥也不是,感觉来了就画,没感觉就拉倒。对于卡灵感这种事,徐子漾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但徐子漾有自己的算盘。


    他想,黄栌是学画画的,孟宴礼现在这么护着黄栌,为了帮她,都变得没有之前那么抵触谈画画的事情了。


    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一天,孟宴礼也能回来,重新拿起画笔?


    他帮黄栌,就是帮未来的“孟嫂”。


    而“孟嫂”画画,孟哥肯定不能视而不见。


    看来他孟哥回归,指日可待。


    徐子漾本身是个情感十分浅薄的人,他认识孟政一也同孟政一要好。


    但孟政一死了就是死了,他不能理解孟宴礼因为这件事而放弃画画,也不能理解失去亲人的悲恸。


    老实说,他听说孟政一去世的消息,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毕竟他亲爸被小三勒死在家里时,他都没掉过眼泪。


    只是后来知道孟宴礼不再画画后,作为同行的惺惺相惜,徐子漾一度十分可惜。


    徐子漾给黄栌的建议是,真觉得画不出来时,可以先临摹一幅名家的画,找找感觉,静静心。


    其实这是他刚从某美院论坛里搜的,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黄栌才刚怼过人家,对徐子漾的突然热情帮助,总觉得不好意思,挠挠耳垂:“你们聊聊天,吃水果就好,我自己慢慢画吧,不用替我担心的,反正初筛都可能过不去。”


    “要有信心啊,失败一次两次又不是什么坏事!”


    黄栌挺认真地问:“你也失败过?”


    “我当然没”


    徐子漾被孟宴礼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紧急改口,“没、没怎么成功过!你是不知道我失败得多惨,我”


    生活富足、没体验过人间艰苦的徐子漾,憋了两秒没憋出来,悻悻提高声音,“反正我就是挺惨的!”


    黄栌不知道他在国外发展得到底如何,信以为真,还挺同情地安慰他:“退学可能是不太好找工作机会。别灰心,我们这种正常毕业的,就业压力也一样大呢。”


    雾气只萦绕在远处山间,午后的暑气渐渐散去。


    暑假以来,黄栌确实没有认真完成过一幅画,或许真的能在临摹中找到一些灵感,她想了想,决定摹《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


    黄栌画画时很专注,没再说话。


    笔尖勾勒出戈黛瓦夫人光滑的脊背线条、腰窝以及臀部。勾勒出她仅用长发遮挡着的胴体。


    徐子漾看了好一会儿,下了个结论:“这个基本功挺可以的啊。”


    “临摹我还行,自己画就不太行。”


    黄栌停下画笔,“以前老师说过,很多人善于摹,但止于摹。也许我就是那样的。”


    徐子漾随口接:“会不会是你阅历太少了啊妹妹,让我坐画室里正儿八经画画,我也画不出来。我都是在贤者时咳!”


    他一句“贤者时间”还没说完,被孟宴礼不咸不淡瞥了一眼,只能自己圆回来:“我说的是闲着,我都是闲着时间瞎捉摸,才能画出来的。”


    啥也不让说!


    还让我指导!


    指导个屁啊!


    徐子漾在心里怒吼,吼完,突然愣了愣,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绘画是一种语言,不是你想要一幅牛逼的作品,而是你想要对这个世界诉说什么。”


    这是很多年前,在国外看展时,孟宴礼和他说的。


    现在,徐子漾把这句话说给了黄栌听。


    上一秒还在一本正经地“传道受业解惑”,下一秒,徐子漾那双花花绿绿的涂鸦鞋上爬了只毛毛虫,他被吓得一蹦三尺高,顺拐着跳出去,连外语都飙出来了。


    “孟哥,救我!”


    “没空。”


    “孟哥,你怎么这么冷漠,那天黄栌在书房给你发SOS时,你可不是这种态度!”


    “她20岁。”


    “我28岁怎么了!28岁就不能当个被人呵护的宝宝了吗?”


    “不能吧。”


    庭院里有花香馥郁,有欢声笑语。


    花草树木也许有灵,但最让黄栌心里熨帖的,是此刻庭院里陪着她的人们。


    油画完成得都会比较慢,黄栌预计这幅画要花12天。


    画画过程里,心里反而比较平静,也能心平气和地参与徐子漾那些聒噪了。


    那段时间,黄栌都在画那幅《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


    她画画时不拘小节,衣服和手上常沾蹭到颜料和松节油。在画室时她从不在意,反而是在孟宴礼家,她会时时留心,怕把自己搞得太狼狈,给人观感不好。


    她没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没想过“给人观感不好”这种思维里,到底是怕给谁观感不好,让自己如此在意。


    画画时听到孟宴礼的声音,黄栌会下意识回头去看。


    有一次徐子漾在,黄栌看着孟宴礼接着电话迈上楼梯,身影最终消失在楼梯口处,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直到她扭头,对上徐子漾的目光——


    黄栌问:“你看什么?”


    徐子漾不答反问:“那你看的是什么?”


    他没等黄栌回答,大笑着走了,笑完开始唱歌。


    人都到了二楼,黄栌仍能听见他扯着嗓子唱歌的声音,他唱男女对唱的情歌,一人分饰两角。


    这位画家在音乐上没什么天赋,黄栌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唱的是《因为爱情》。


    简直莫名其妙,黄栌摇了摇头,继续画她的画。


    有了徐子漾做对比,黄栌才恍然发觉,原来男人到了孟宴礼他们这样的年纪,也不是一定会沉稳温和的,依然可能是少年心性。


    许是这些天家里明显热闹,连杨姨都似松了一口气,无意间透露过。


    她说,有你们在真的挺好的,热热闹闹,宴礼也能开心些。


    孟宴礼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呢?


    后来黄栌多心地揣测,也许杨姨打理整个庭院的花草,就是因为她相信花草树木有灵,能带走人的不开心不愉快,所以才种了那么多。


    在一起时间久了,黄栌也不总是躲到楼上去,经常在饭后留在客厅,和孟宴礼、徐子漾随便聊上几句。


    她喜欢听孟宴礼说话,也开始对孟宴礼好奇,想知道他更多的事情。


    有一次夜谈,徐子漾喝多了,靠在椅子里大着舌头说:“孟哥,不是我冷血。好吧,我就是冷血,反正我觉得你不该是现在这样。”


    那一刻黄栌扭头去看孟宴礼,只看见他平静地垂下眼睑,动作很轻地赶走了一直围绕在餐盘前、扑闪着翅膀的夜虫。


    黄栌心里有种不安。


    孟宴礼一直神秘,但神秘些是不会让她挂心的,她尊重所有朋友的秘密。


    可她担心他不快乐。


    农历7月22那天,是青漓人认为的财神节。


    那天从早晨开始,码头每艘船出行都会放爆竹,天色未暗,已经有人在放烟花了。黄昏降临,那些烟花开始在夜空中显现轮廓。


    杨姨跟着当地习俗,也去市场买了新鲜的肉和菜,准备包饺子吃。


    因为饺子像元宝,当地人觉得吉利,招财进宝。


    徐子漾有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连财神节都想过。


    他亲自跑到码头,买了当地人酿的粮食酒,提着酒坛子回来,说要把酒倒在小酒杯里,放在窗外上过夜,财神路过喝了他的酒,不好意思不给点财气的。


    孟宴礼显然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徐子漾便转头来找黄栌,怂恿她和他一起倒酒:“你也许许愿,没准儿你那个什么比赛,就赢了呢,丰厚奖金等你去拿。”


    “我也不是为了钱”


    “管他为了什么,能赢就行呗。我帮你倒一杯,就帮你许愿以后成个画家,日进斗金,怎么样?”


    其实那一刻,黄栌脑子里完全没有想到赢比赛的事情。


    她只是想,如果有眼下有一个愿望成真的机会,她希望孟宴礼没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希望他,百福具臻。


    窗外烟火不断,帝都市禁放烟花爆竹,连过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徐子漾夜里非要搞个夜宵酒会,正在画画的黄栌也被拉去了:“妹妹你放心,孟宴礼说过你不喝酒,我给你调了一杯特别的,你喜欢椰汁是吧?”


    这种活动黄栌不想参加,但私心里,她有点想听徐子漾喝多了吐露的那些,关于孟宴礼的事情。


    桌子上确实放了一杯有点淡淡椰香的东西,徐子漾说让她尝尝,适不适合她的口味。


    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反正又不是酒,黄栌拿起来喝了半杯,总觉得里面的甜味似曾相识。


    “妹妹,你去把孟哥叫来呗?我刚才叫他,他没理我。他在三楼呢。”


    “好的。”


    孟宴礼下楼时,黄栌并不在,转头问徐子漾:“黄栌人呢?”


    “啊?她不是上三楼叫你去了吗?你没看见她?”


    孟宴礼摸出手机,本来想给黄栌打个电话,余光瞄到桌子上的东西,问:“这杯是什么?”


    “哦,给黄栌弄的。你说她不喝酒么,我给她调了一杯椰汁香槟,还放了冰块和柠檬,我贴心吧?”


    “香槟?”


    “就你那瓶留着结婚的香槟,不是为了黄栌打开了么,我想着不喝也浪费了,放了椰奶和柠檬汁。”


    “她喝了?”


    “喝了半杯。”


    徐子漾纳闷地看孟宴礼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孟哥?没事儿的,就放了半杯香槟,就算一整杯都是香槟,那才几度,不至于吧?”


    孟宴礼捏捏眉心。


    可能还真至于。


    要是一整杯,她现在应该已经断片了。


    孟宴礼上楼时,黄栌就坐在楼梯上,过廊灯没开,昏暗光线下,她蹲坐成一团。


    他扶着黄栌手臂,打算把人拉起来:“黄栌?不舒服了?”


    这姑娘似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也就无奈地俯下身:“起来吧,楼梯凉,女孩子着凉不好。”


    黄栌抬起头,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了?”孟宴礼凑近一些,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她同他耳语:“孟宴礼。”


    “嗯。”


    “我和财神爷许愿了”


    话没说完,她像是头重脚轻坐不住,向前栽倒。


    孟宴礼一直留意,怕黄栌磕着碰着。


    护着她所以躲闪不及,只感觉黄栌的身体撞上他的肩,以及,自己耳边一片温软的触感。


    🔒水滴


    黄栌用头撞孟宴礼这一下, 瞬间把自己给磕精神了。


    之前梦游一般的眩晕感消失殆尽,只剩下鼻子酸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酒精作祟,她还有点懵, 脑子转得慢。


    等黄栌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按照孟宴礼的指示“仰头别动”了。


    孟宴礼扶着她的额头,帮她仰到一个角度, 然后起身去隔壁某间屋子里拿了一盒纸抽回来。


    能听见他连抽出几张纸时动作里的急切, 不过随后, 孟宴礼捏着纸团稍有犹豫,最后无奈地问:“黄栌,清醒点没?自己擦一下, 你鼻子流血了。”


    没错, 黄栌头重脚轻、以一种彗星撞地球的姿态,把鼻子砸在了孟宴礼头上。


    杀“友”负数, 自损千万, 把自己撞得流鼻血了。


    徐子漾上楼来寻他们,看见两人蹲在楼梯旁边, 手里还拿着带血的纸团,鬼叫了一声:“哎呦我去,这么激烈的吗?你俩这是干什么了?”


    黄栌挺惨,鼻血好一会儿才止住,衣服上沾了血污。


    一阵慌乱后,她换了条连衣裙,重新下楼坐在客厅沙发里, 手里拿着包了冰块的毛巾按在鼻梁上, 听徐子漾忏悔。


    徐子漾举着三根手指:“我发誓, 我从未见过有人喝一杯用低度香槟调的饮品, 能把自己喝成这样。如果我知道你是个这么这么这么不胜酒力的人,我死也不会给你调这玩意儿喝的。不是,你真的半杯兑椰汁的香槟就能喝成这样?你瞧瞧你,怎么把自己撞成这样,这是撞哪了?墙上?”


    没人告诉徐子漾刚才在楼上发生了什么,黄栌自己也迷茫,只知道自己挺对不起孟宴礼,每次沾了酒精都是孟宴礼来收拾烂摊子。


    面前的那杯椰汁香槟已经被撤走了,现在只放了一罐椰汁。


    她鼻子里堵着纸团,瓮声瓮气:“没事,可能我这几天上火,才容易流鼻血的”


    徐子漾生怕自己得罪了未来的嫂子,开始卖惨——


    先说自己大学时被女友劈腿,然后烧画退学;再说自己到国外后发现父母婚姻名存实亡,他爸养了无数情人;最后说到他爸被一个情人谋杀,他妈改嫁。


    其实这些事对他,没有产生过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徐子漾他爸死后留了大笔遗产给他,他妈改嫁的后爸家也是非常有钱。而徐子漾,他是一个情感冷漠、只认钱和艺术的人。


    误喝香槟这件事,本来黄栌也没怨过徐子漾,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她只是思维转得比平时慢一些些,总感觉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的,没能及时阻止身边的人一长串不喘气地诉说悲惨身世。


    而且徐子漾越说越惨,她开始从同情,慢慢变成震惊。


    因为黄栌发现,徐子漾说到自己爸爸被人勒死在家里时,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事不关己。


    黄栌想,也许他是在开玩笑?


    她偏头去看孟宴礼,想从他那得到答案。


    但孟宴礼似乎正在出神。


    他的目光落在客厅空旷处,抬手,指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耳郭。


    黄栌思维卡顿,半晌才想起来,她刚才好像是撞在孟宴礼头上的,有个瞬间还闻到了淡淡的草本洗发水味道。


    那她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磕到了人家孟宴礼的耳朵?不会是牙吧?


    等徐子漾的卖惨环节结束,黄栌找机会问了孟宴礼,问他耳朵是不是被她撞到了,有没有事。


    孟宴礼看她一眼,忽然笑笑:“没事儿,别担心。”


    “在楼上时,你说和财神爷许愿了,许了什么?”


    黄栌被孟宴礼问得有点尴尬,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脑子一抽,要和人家说这种事情,正不知道怎么下台时,徐子漾晃悠过来:“黄栌吗?她的愿望是我帮她许的,许她成为画家日进斗金。孟哥,我也帮你许了。你想听吗?”


    “不想。”


    “怎么我说你就不想听了?听听呗,孟哥?欸你别走啊!”


    对于财神节这天夜里的事,黄栌心怀愧疚,觉得自己那点破酒量扫了大家的兴。


    也因为听说了徐子漾的事情,再见到徐子漾时又友善了不少。


    徐子漾呢,则是因为自己乱给黄栌喝香槟,被他孟哥给说了几句,之后都对未来孟嫂毕恭毕敬。


    俩人在这种奇异的“各怀鬼胎”里,居然越相处越融洽。


    有好几次,孟宴礼忙完自己的事情,都看见黄栌和徐子漾在庭园里,探讨着画画相关的问题。


    有时候他们还会凑在一起,用他的平板电脑看国外的画展图片。


    孟宴礼觉得,这也不算坏事。


    黄栌虽然在参赛画作的构思上不怎么顺利,但女孩子么,为了自己热爱的事情烦心,总比为感情的事情烦心稍微好一点。


    毕竟很多事情都是努力过多少也能见些回报的,但感情方面的事,在孟宴礼看来,越是努力,越是“强扭的瓜不甜”。


    徐子漾话痨这点,也不是完全不好。


    起码他叨叨时,黄栌能分分心,不至于自己憋着郁闷着。


    想是这么想,但孟宴礼从外面买了冰淇淋回来,提着塑料袋一进庭院,就看见两人脑袋挨在一起,又拿着他的平板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挨得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孟宴礼走过去,用脚勾着徐子漾的椅子,把人往旁边拽开些:“不热?”


    “这天是真的热。”


    徐子漾扭头,拿了俩冰淇淋,递给黄栌一支,顺势和孟宴礼商量,“孟哥,咱们去海边游泳吧。我看沙滩那边的海域不是圈出了安全区吗?昨天后面那栋别墅家的小孩都去游泳了,咱们也去呗,凉快凉快。”


    孟宴礼看向黄栌,黄栌摆摆手,撕开冰淇淋的外包装:“我不会游泳,你们去吧。”


    “画得怎么样了?”


    “今天就能画完,感觉还不错。”


    “妹妹就在家画画呗,咱俩去咱俩去!”徐子漾咬着冰淇淋说。


    拗不过徐子漾的软磨硬泡,孟宴礼最终答应了。


    他们出去了大半个下午,黄栌则一直都在画画,画完《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她回到自己房间,清洗画具。


    5点多,黄栌把洗好的笔晾在窗台上,温热夏风拂面,敲响了挂在窗边的贝壳小风铃。


    随清脆风铃声一同入耳的,还有徐子漾的大嗓门。


    黄栌向下张望,果然看见孟宴礼和徐子漾从外面回来。


    孟宴礼只穿着纯黑色大裤衩,洞洞鞋,头发湿着,碎发被他全部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肩上搭了一条灰毛巾,手里拎着脱下来的短袖,偏头,正听着徐子漾在说什么。


    这还是黄栌第一次看见孟宴礼穿得这么休闲,和平时穿衬衫都要戴袖箍的样子不太一样。


    以前看他,觉得他又瘦又挺拔。日租公寓的小米问过黄栌,孟宴礼有没有肌肉。


    现在黄栌知道了,他有,而且线条十分好看。


    孟宴礼指了指庭院里的椅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徐子漾马上嚷嚷起来:“身上还湿着呢,怎么穿衣服?”


    黄栌这次听清了,孟宴礼说:“家里有女孩子,还是注意点。”


    随后是徐子漾骂骂咧咧,和孟宴礼一起套上了短袖。


    临摹的那幅画让黄栌找回一些手感,晚上饭后,她趁着手感,画了点简单的小东西,自己觉得颇为满意。


    但徐子漾从身后经过,驻足看了一会儿,给了十分不留情面的评价。


    徐子漾说:“你这画,基本功没问题,就是整体看着干巴巴。”


    黄栌心里刚燃起来的热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有点懵,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一会儿,又虚心求教:“能具体说说吗?”


    “说什么啊,就是死板,没新意没灵魂。”


    徐子漾手里拿着半只冰淇淋,对着黄栌的画指了几处,“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小人?为了画面丰满对吧?只考虑到画面丰满和构图严谨了对吧?妹妹,不是我说,你如果只按照教材上教的那些基础画画,是成不了画家的,这辈子别想了。”


    黄栌心里失落,垂着眸子“哦”了一声。


    睡前,黄栌去书房找画册看时,孟宴礼刚好在书房。


    看见她,孟宴礼先开口了:“黄栌,徐子漾的话说得比较重,基础好不是一件坏事。”


    本以为黄栌什么都不会说,没想到她大大方方承认:“你听见了啊?我被他气死了,真的,好歹委婉点嘛!”


    孟宴礼笑了:“是他过分了。”


    黄栌不是个傻姑娘,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这些天的相处,她也知道徐子漾是个在感情方面比较冷淡的人,不会因为和她聊得来就委婉什么的。


    他说的是心里最直观的感受,可能在表达方式上不太好令人接受,但他说得对。


    每年美院毕业生千千万万,都很优秀,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


    徐子漾只是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告诉黄栌,她还不行。


    “聊聊天行吗?”黄栌问。


    “过来吧。”


    黄栌走到书房的桌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手托着脸,缓缓开口:“孟宴礼,其实我不是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我如果没有自信,就不会在我爸爸毅然反对我学画画的情况下,坚持画了16年。”


    又是夜晚,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书房。


    夏蝉都已经入睡,只有浪花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伴随着黄栌的诉说。


    孟宴礼在黄栌开口的一刻,摘掉耳机,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认真倾听。


    “我感到沮丧是因为我足够努力,我可以不谦虚地说,我一直在努力,除了这个暑假,我几乎没有停歇过。因为努力过,才对成绩感到失落,并不是因为我从最开始就缺少自信。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孟宴礼点头:“我懂。”


    “有很多同学羡慕我,他们认为,艺术生想要坚持做艺术是需要经济支撑的,而我又很幸运,因为家境不错。但我其实有点着急,你不知道,我很喜欢的一个艺术家,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气了。”


    顿了顿,黄栌忽然笑起来,“不过,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也可以,慢慢来就好了。很多画家生前都是穷困潦倒的,只赢得了身后名。”


    孟宴礼笑了:“安慰的话都被你自己说完了,我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啦,每次都找你吐苦水,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我的荣幸。”


    黄栌匆忙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孟宴礼指了指面前那本扣在桌面上的书籍,他说,你看,亿万年更替,只需要一本书就读完了大概,人生更是弹指间。在我们都化为灰烬之前,有这样一段时间,能坐在这里倾听另一个人的心事,是不是我的荣幸?


    “孟宴礼。”


    “嗯?”


    黄栌环抱画册,压抑住心脏的狂跳,喃喃开口:“你人真好。”


    孟宴礼扬眉:“过奖了。”


    可能是被孟宴礼旁敲侧击过,睡前,徐子漾和黄栌在过廊相遇时,这人大咧咧地为自己的说话方式表达了歉意:“孟哥说了,对着女孩子那么说话是不对的,下次我注意点。妹妹,你没生我气吧?而且我说的是心里话啊,你能理解对吧?那么画本来就不行,成功不了的。”


    “好了别说了”


    黄栌感觉自己脆弱的心灵又被插了一箭,捂着胸口说:“我能理解,也没生气,真的,不用道歉。”


    再道歉几句,她快要不行了。


    这种打击,她一天只能扛过一次!


    “没生气就行。”


    徐子漾说着,目光落在黄栌手机屏幕上,她手机没锁,壁纸是Grau的一幅画,他张了张嘴,“Grau?你喜欢Grau?”


    “对呀。”


    徐子漾嘀咕了一句“服了,简直天作之合”。


    但黄栌没听清,还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你居然知道Grau?”


    “不但知道,我还认识呢。”徐子漾看向孟宴礼的房间。


    黄栌听说徐子漾认识,兴奋极了,几乎两眼放光。


    她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什么关于Grau的消息,现在徐子漾说他认识。


    天呐!!!


    “你给我讲讲他。”


    “不讲。”


    “刚才不是找我道歉的吗,我不接受,给我讲讲Grau我就原谅你。”


    徐子漾显然没想到黄栌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大吃一惊:“你刚才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又不想原谅了。”


    黄栌把徐子漾平时软磨硬泡孟宴礼的那招,学了个七八分,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今天太晚了,明天有空的话,可以给她讲讲Grau,说话算数。


    “一言为定!”


    真的太兴奋了,躺在床上都是面带微笑的。黄栌以为自己会梦到Grau,结果没有。


    她梦见了孟宴礼,坐在书房陪她谈心的孟宴礼。


    只不过他穿着的,是去海边游泳回来时的沙滩短裤,头发滴着水。


    水滴落在她腿上,而孟宴礼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的荣幸。


    🔒潮湿


    梦境诡谲, 黄栌在纷乱心悸的情绪中惊醒,她捂着胸口坐起来。


    夏凉被落到床上,手臂露在空气里, 微凉。


    已经早晨7点,卧室里仍是一片昏暗,比心跳更乱的是砸在玻璃上的滂沱雨声。


    外面弥漫着雨雾, 连海也看不清了。疾风卷着残叶摔打在窗上, 噼啪一声, 吓得黄栌一激灵。


    难怪昨天那么闷热,原来是憋着一场倾盆大雨。


    黄栌在床上呆坐片刻,这个微凉、潮湿的早晨, 当她清晰地看见窗外的雨时, 意识逐渐清醒,梦却变得模糊。


    实际上, 也确实没有时间仔细去咂摸梦境。


    手机连着震动, 有当地气象台发来的暴雨提示信息,还有一条黄茂康的微信。


    爸爸说他快要忙完了, 这几天在看机票。他准备来青漓,和孟宴礼聚一聚、叙叙旧,顺便接黄栌回帝都。


    黄栌认真回复了爸爸的信息,还汇报了几句自己的日常。


    在她写这些信息时,隔着门板,黄栌清晰地听见了徐子漾的鬼嚎,“我向你飞, 雨温柔的坠, 像你的拥抱把我包围~”


    徐子漾的歌单是个迷, 有时候是摇滚、有时候是民谣, 也经常能冒出《雨蝶》这种怀旧金曲。但无一例外,都是跑调到大西洋。


    可能上帝为他打开了画画的大门时,顺手焊死了他音乐的窗。


    但黄栌今天并不嫌弃他,在听见徐子漾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想起了Grau。


    她飞快收拾好自己,脱下睡裙,换上连衣裙和外套,跑出房间。


    无论如何,今天是!可以听到Grau消息的日子!


    也许她可以知道,那位她喜欢了好多年的画家,是不是还健康。


    或者,她也许有幸能知道,这位画家还有没有在继续作画。


    Grau会有喜欢的画家吗?


    梵高?莫奈?还是毕加索或者达芬奇?


    Grau画完画会认真洗画笔吗?


    还是就那样丢在那里,再买新的用?


    啊,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


    黄栌从房间跑出来时,孟宴礼和徐子漾刚好也在下楼。


    走在楼梯上,孟宴礼听见身后的动静,心知是黄栌,转头,一句“早”才刚出口,就看见黄栌蹦跶着下了几节楼梯,一阵风似的追上他们,敷衍地问了声“早”,然后越过他,凑到徐子漾身边。


    天气原因,整栋别墅光线都不怎么明朗,暗沉沉的,过廊里开了几盏壁灯。


    黄栌却像一只欢快的蝴蝶,夏季服饰布料轻薄,印花裙摆在空气中飘浮而过,扫过孟宴礼的手背。


    孟宴礼意外地抬眼,看着黄栌和徐子漾并排走在他前面。


    俩人挤眉弄眼,又压低声音商量了什么。黄栌叉腰,摇头不认同,看口型,是在说“你答应我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能不算数”。


    亏他昨晚还在担心徐子漾说话太伤人,会打击到黄栌。没想到这俩人看起来,感情还挺不错?


    得,他的担心成多余的了。


    徐子漾一副心虚的样子,扭头看了孟宴礼一眼,然后拉着黄栌的牛仔外套,往前走了几步,和她说:“这事儿不能让孟哥听见。”


    黄栌也跟着回眸,瞥他一眼,满脸疑惑:“为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让孟哥知道,不然我就不能给你说了。”


    “可是”


    黄栌犹豫片刻,居然也答应了,“那好吧,我们瞒着孟宴礼,悄悄说?”


    孟宴礼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在后面,好笑地看着两颗凑在一起的脑袋。


    他不想知道他们搞什么猫腻,但他出声提醒:“真不想让我知道,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小点声说?”


    前面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同时挺直腰板,几乎踢着正步一路走到了餐桌前,没再说话。


    孟宴礼留意到,入座前,黄栌这姑娘还殷勤地帮徐子漾拉开了椅子。


    啧。


    这雨来得急、走得也快,此刻外面雨势骤减,淅淅沥沥。


    厨房里煲了粥,有几扇窗被烟火气熏染得上了霜。杨姨说,这种突然变天的时候,就是要吃点热热乎乎的,不然寒气侵入是要生病的。


    门口放着杨姨脱掉的红色雨衣,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沾满雨水的白色月季,茎杆长短不一。


    很显然,杨姨又因为花枝被打断,心疼了。


    大阴天,让人也跟着懒懒的,这顿早餐吃得比平时久。


    和其他三个人相比,黄栌到底年纪小,城府不深。心里有惦记着的兴奋事儿,表现也就特别明显。


    而且这事儿,显然和徐子漾有关。


    在徐子漾伸长胳膊夹放在黄栌面前的一碟小咸菜时,黄栌连忙起身,把小咸菜碟子递到徐子漾面前。


    孟宴礼旁观两人神神秘秘一早晨了,有心想逗黄栌两句。


    他正准备开口,一声闷雷,吓得徐子漾嗷地喊出来,黄栌举到嘴边的勺子也顿了顿。


    杨姨担忧更甚,放下筷子,看着外面的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暴雨,还以为早晨这阵子下完就算了,怎么又起雷了。我得快点吃,去把花遮一遮。不然一会儿又暴雨,那些花可遭殃了。”


    “我陪您一起。”孟宴礼说。


    黄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拉着徐子漾问Grau的事情,马上吞了两口粥:“我也去。”


    几个人迅速解决掉剩下的早餐,准备着和杨姨一起出去遮花。


    杨姨当然不肯的,说家里没有那么多雨衣,让他们别出来,回头着凉是要生病的。


    但这三个人,哪是她能劝得动的。


    黄栌已经撑开雨伞,迈进雨里:“这么大的院子,您一个人要弄到什么时候去,人多力量大呀。”


    杨姨对雨势的担心不无道理,雨果然越下越大。


    最开始黄栌还打着雨伞跑来跑去,帮忙递材料,但打了雨伞就没手干活儿,效率很低。


    回眸看时,孟宴礼似乎也这样觉得,他蹲在一丛淡粉色的月季前,把手里的雨伞固定在月季丛上方,为雨中摇曳的花,营造了临时避难所。


    然后他起身,冒着雨去帮杨姨干活。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那个瞬间的孟宴礼,给人一种那样的感觉。


    黄栌干脆学着孟宴礼的样子,把伞遮在一丛花上,顶雨拿起塑料布,去帮忙搭建小棚子。


    “黄栌,你回去吧。”


    裙摆湿透,贴在腿上磕磕绊绊,特别碍事。


    黄栌抹掉眼睛上的雨水,把裙子稍微撩起来,在膝盖上方打结,冲着孟宴礼说:“一起吧,等搭完棚子我和你一起回去!”


    闪电,然后又是一个闷雷,冰冷的雨水把他们三个没穿雨衣的人浇了个透心凉,终于在暴雨前给花草们搭建了一层保护。


    再回到屋里,徐子漾嚷嚷着“太他妈冷了,我得去洗个热水澡”,先一步冲回楼上,洗澡去了。


    黄栌也冷,也想着回楼上洗个热水澡。


    但孟宴礼忽然敛起眉心,问她:“黄栌,受伤了?”


    黄栌被雨水迷了眼睛,揉几下,才睁开,疑惑地看向自己。


    她除了冷和潮湿什么都没感觉到,经孟宴礼提醒,茫然地找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伤了。


    作为一个整天闷头在画室里的美术生,黄栌是有点四体不勤,干活儿干得少,大动作上不怎么灵敏。


    她刚才只专心帮忙,一点没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划伤过,到现在仍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冷不丁看见伤口,黄栌只在心里叹了一声:又要给孟宴礼添麻烦了。


    明明在帝都市被黄茂康散养时,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脆弱。怎么到了孟宴礼家里,总有点小毛病什么的。


    “先消毒再洗热水澡吧。”


    孟宴礼拿了一条挺厚的浴巾,让黄栌披着,免得她着凉,然后带她一起去了上次那间储物间。


    黄栌冻得哆嗦,裹着厚浴巾,站在门边,看孟宴礼先开了空调,又拿出上次的药箱,从里面翻了碘伏棉签出来。


    她视线没敢往孟宴礼身上停落。


    孟宴礼穿着灰色的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线条的形状。


    他拖过一把椅子,示意黄栌坐下。


    刚才在外面,黄栌腿上溅到不少泥水,看着脏兮兮的。她特别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来,被孟宴礼拒绝了。


    孟宴礼垂头,把棉签轻拭在伤口上:“别动,等下洗澡也注意些。”


    “嗯。”


    不知道为什么,黄栌忽然想起凌晨的梦。


    她甚至幻觉地感受到,像梦里那样,孟宴礼的头发滴了一滴水,落在她腿上。


    下意识去看,腿上除了堆叠的裙摆和浴巾,什么都没有。


    孟宴礼的手机在药箱上震动,是徐子漾打来的视频。


    他只瞥了一眼,对黄栌说:“帮我接一下,谢谢。”


    黄栌把屏幕尽可能冲着孟宴礼,但也还是看见了穿着浴袍出镜的徐子漾。


    徐子漾撩起浴袍一角,露出毛腿:“孟哥,你家院子里种刀子了吧?我腿上都是伤!”


    嗯,徐子漾确实更惨。


    腿上三条伤口,还都挺长的。


    黄栌看了一眼屏幕,收回视线。


    老实说,徐子漾松松垮垮穿着浴袍的鬼样子,可比孟宴礼现在“不体统”多了,可她心无波澜。


    反倒是孟宴礼,他只是用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棉签触碰到她的伤口。


    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举动,黄栌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颤。


    “孟哥,破伤风会死人的,我要死了!你能不能拿药箱,过来帮我处理一下?”


    孟宴礼丢掉棉签,换了新的。


    他语气平静地回答徐子漾:“来不了。浴袍穿好。”


    🔒猜测


    屋子里弥散着辛辣的甜味, 杨姨煮了红糖姜汤,要大家一定趁着烫喝掉,驱赶体内的寒气。


    孟宴礼似乎不适应这种过热的饮品, 只喝半杯,唇色渐深,很像杨姨从外面带回来的那株断了茎的粉红月季的颜色。


    窗外雨声依旧, 落地窗上漫着一层薄薄雾气。


    黄栌捧着滚烫的陶瓷杯, 吹一吹, 喝两口,然后抬眼,在热气氤氲里去看孟宴礼的唇色。


    看见他喉结滚动, 咽下姜汤, 她又猛地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杯子里飘着的细细姜丝。


    再次抬眼时, 黄栌留意到孟宴礼看了眼腕表, 随后他起身,说是要处理些事情。


    她的视线一路跟着孟宴礼, 看他边迈上楼梯,边摸出手机,垂头发着信息回楼上去了。


    这时候黄栌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她坐在空调温柔的暖风里,晃一晃被孟宴礼处理过伤口的膝盖,只觉得姜汤辛辣,也没能抵挡住脑海里不断闪回孟宴礼喉结滑动的画面。


    等黄栌听见徐子漾叫她,扭过头看时, 徐子漾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他比了个“八”的手势:“妹妹, 我知道你看孟哥会入神, 没想到你能入神成这样。我叫你八遍了, 真的,再叫可能厨房里开着油烟机的杨姨都能得出来,你愣是没理我?”


    徐子漾比黄栌还娇气,他此刻穿着印了椰子树的大短袖和短裤靠在沙发里,腿上伤口夸张地绑了好几层绷带,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还十分担心自己会感冒,惜命地找杨姨要了一袭厚毛毯盖着,接连喝下两杯姜汤。


    对上徐娇气幽怨的目光,黄栌一时不知道如何辩解。


    实际上她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小尾巴,感觉后脊发紧,顺口嘴硬:“谁、谁看他!”


    好在徐子漾并不打算和她争论这个事,他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又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确定没人过来,才一改安详盖着毛毯仰躺的状态,坐起来,凑近黄栌一些:“不是说要听听Grau的事么,还听不听了?”


    “听的!”


    黄栌当然对Grau感兴趣。


    她第一次见Grau的画,是在小学。那时候她跟着的美术老师家里,有很多艺术报刊,有一本现下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刊物上,刊登了Grau的作品。


    忘记是几岁,也许7、8岁,也许10岁,反正她看到那幅画,眼睛发亮,很喜欢很喜欢。


    那时候的黄栌以为Grau是英文,还去问过老师是什么意思。


    美术老师说,是德文,“灰”的意思。


    报刊上也刊登了其他许多画作,因为主题是一场比较有名的国际赛事的获奖结果展示,画作下面作者信息写得也比较全面。


    只有Grau,不到一行的简介:Grau,男,20岁。


    黄栌清晰地记得,当时美术老师的评价是:“后生可畏啊,真是后生可畏。”


    再看到Grau这个名字,黄栌已经快要小学毕业了。


    那又是一幅让她非常喜欢的画作,在没看作者名字时,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果然是Grau。


    Grau在那时已经很有名气了,黄栌心里非常为他高兴。


    可惜的是,他活跃的年限太短,黄栌中考后的漫长暑假还没过去,Grau已经隐退。


    他放在展馆里的画被人拍出十分昂贵的价格,但隐退后都被收回,没完成交易,也再未面世过。


    就是这样一个黄栌好奇了很多年的画家,在徐子漾真正开始讲起时,她居然会有点走神,分心地想到了孟宴礼剩下的那半杯、已经不再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


    不过,徐子漾嘴是真的不给人留情面:“反正Grau这个人,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是个画画方面的天才。天才你懂吧?不是你这种一板一眼努力画画的,是纯天赋型选手。”


    黄栌胸口又被狠狠扎了一箭,终于不再想着孟宴礼。


    她缓缓地、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向徐子漾,奋起反击:“你大学时候那个女友,就是因为你毒舌,才和你分手的吧?!”


    “我大学时的女友?”


    徐子漾愣了愣,眯起眼睛,像是一时没想起来,“我大学时有很多女友,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次轮到黄栌愣住:“还能是哪个”


    就是你为了分手的事情烧了画,然后退学出国的那个啊,那不是影响过你人生轨迹的挚爱吗?!


    有些话,黄栌没说,怕揭人伤疤,但徐子漾看懂了她的意思。


    也是,黄栌和他差着那么多界呢,他上大一时可能小屁孩连小学都没念完。她能知道哪个,当然是被传得最轰轰烈烈的那个了。


    徐子漾一脸无所谓,说那些都是传说,别人瞎掰的,他烧画是因为自己不满意。


    只是烧画那几天,恰巧赶上和众多女友中的一个分手了而已。


    “我以为你很喜欢她呢。”黄栌懵懵地说。


    毕竟传说中,徐子漾之后的一系列疯狂举动,都关乎那个女孩。


    “如果你说的喜欢,是时常想起她、想要谈到她,目光总是不经意追随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优先希望她开心,并且看见她就开心的话。”


    徐子漾端着陶瓷杯的手在空气中抬了抬,懒洋洋地说,“这种喜欢,我是从来没有过。”


    他心想,我只有想上床时,才会想到女人。


    但这句话,最好不要和黄栌说。不然孟哥知道,可能会把他一脚踢出去。


    话题又说回Grau,黄栌以为徐子漾这么狂妄,不会对什么人说佩服,没想到他对Grau的评价是:“我遇见Grau时,差点就不想活了。”


    “啊?为什么?”


    “因为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


    徐子漾是被老师从小夸到大的,其他艺术生都在备战艺考时,徐子漾的老师已经连续三年在假期带他去国外写生看展了。


    因为他的艺考,就不可能出现过不去的情况,也就没必要再练。


    老师的其他学生看他,也都充满羡慕,这是徐子漾一直引以为傲的优越。


    但这份优越感,从Grau出现开始,就没了。


    据徐子漾说,Grau以前根本就没接触过画画,去他的老师那里学画的第一天,Grau是背着击剑服装、骑着摩托从击剑馆赶过去的。


    Grau有太多爱好,画画只是其中之一。


    而他想到要学画画,也因为对物理感兴趣,读到了一点达芬奇对液体压力方面的观点,发现达芬奇在很多领域都很厉害,最后看上了达芬奇的画。


    随之一时兴起,也想学学画画。


    而徐子漾的老师,在教Grau画画的第二个星期,就已经用“天赋异禀”形容过他了。


    黄栌问徐子漾:“你多大开始学画画的?”


    徐子漾说:“7、8岁吧。”


    “那Grau呢,他是多大开始学的?”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


    黄栌太能理解徐子漾当年的灰心丧气了,努力对上天才时,真的是有太多不甘心、不敢想、不能接受了。


    虽然徐子漾已经算是有天赋了,但他遇上的是一个更更更有天赋的人。


    黄栌挺同情徐子漾。


    可她要报之前那几箭的仇,于是故意扬着调子:“原来你学画那么早啊。”


    徐子漾含着一口红糖姜汤,盯着她,含糊不清地说:“孟嫂,别趁机公报私仇。”


    “你叫我什么?”黄栌没听清。


    “没什么。”


    其实徐子漾讲了这么多,依然有他自己的目的。


    现在,目的来了:“所以你说,Grau这种天才,他就是为画画而生的对吧?无论什么原因,他放弃创作,是不是太遗憾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应该继续画画,是不是?”


    黄栌想了想,带入一下身边比较有天赋的同学。


    就仲皓凯吧,如果仲皓凯有一天告诉她,说他不打算画画了,要去做别的,那她会觉得可惜吗?


    会,因为他比她厉害多了,不需要那么多努力,就能得到她努力过依然难得到的成绩。


    这样的人突然放弃,确实是遗憾的。


    “当然遗憾了。”


    徐子漾露出一脸灿烂的笑:“所以我说”


    黄栌却又开口了:“可是如果那么有天赋的人,突然选择了放弃,那属于生活巨变吧?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是好事,或是坏事。最后放弃,是他个人的选择,其他人的遗憾是不能强加到他身上的。”


    没有人该为别人毫不相关的遗憾埋单吧,黄栌想着。


    徐子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这样想?”


    黄栌点点头。


    “Grau为什么不再画画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现在还好吗?”黄栌终于问出自己真正关心的。


    Grau放弃画画,确实是因为生活巨变。


    徐子漾当时只是偶尔和老师出国呆两个月,而孟宴礼是在国外长大的,只偶尔会回国短住。


    事发时,徐子漾并没在孟宴礼身边,也只是后来听说,孟宴礼的弟弟孟政一出了交通事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他们一家人向来感情好,后来孟宴礼为什么决定放弃画画、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具体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搬来青漓住,这些都属于徐子漾无法看懂的情感羁绊问题,他看不懂也不明白。


    死了又不能复生。


    何必呢,奇怪的亲情。


    或者说,奇怪的人是他自己吗?


    “因为一些情感问题吧。”


    徐子漾放下陶瓷茶杯,耸耸肩,“我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画画。”


    黄栌重复了她的问题:“那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Grau过得好不好呢?


    徐子漾不着痕迹地环顾着四周,目光短暂落在角柜上丑不拉几的玻璃海豚摆件上。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过得还不错,就是品味上也许有些,呃,退化?”


    黄栌松了一口气,起码Grau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已经离世。


    她始终记得自己在第一次看见Grau的画时,指尖触摸过铜版纸上印刷的画作照片,那种心动和欢喜。


    算算年纪,Grau现在也就30岁左右。他那么年轻,如果不再画画,也可以去做其他的。


    像徐子漾说的那样,他曾有广泛的爱好,可以去击剑,去骑摩托,去研究物理。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就好。


    黄栌想,那个多年前,曾惊艳过她审美的天才画家,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就很好。


    关于Grau的谈话,随着杨姨回到客厅而终止。


    黄栌心里有欣喜,毕竟那些死亡和疾病的谣言不是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谈话之后,徐子漾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孤僻状态。


    他不再扯着嗓子唱跑调的歌,也不再一惊一乍狼哭鬼嚎地缠着孟宴礼,甚至准备冒雨开车出门,说是要去“粉红桃子酒吧”喝一杯。


    黄栌挺担心徐子漾。


    青漓天气很奇怪,不下雨都会时常起雾,下过雨更是连海面都看不清。


    万一徐子漾喝多了,掉进海里怎么办?!


    她去找了孟宴礼,最后徐子漾被孟宴礼从车库拎回来,老老实实窝在客厅喝闷酒。恍惚听见他嘀咕:“我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黄栌不知道原因,也不敢乱劝。


    这场暴雨持续了三天,气温越来越低,他们几乎整天开着空调。


    徐子漾不能出门,已经无聊到开始在落地玻璃的雾气上画画了。不得不承认,他随便画几下,就很有灵气。


    也因此更加难以想象,当年的Grau到底有多强。


    而这场持续的暴雨影响的不止有徐子漾,黄茂康也为此改变了行程。


    某个依然阴雨的下午,黄茂康打来电话,说青漓的航班现在都是停飞状态,暂时订不到票。要等到航班恢复,他再过来。


    接这通电话时,黄栌就趴在二楼的护栏上。


    以她的视角去看,一楼客厅像电影里的场景,昏暗宽敞、以暖色灯光照明的空间里,空气潮湿,陈设考究。时钟按部就班,秒钟漫步。


    沙发上趴着百无聊赖的徐子漾,杨姨坐在一旁绣十字绣。


    孟宴礼则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落地窗边。他面前是结雾的玻璃,被他用手背随意擦了一下,露出庭院里的依稀景色。


    灯光落在他的金属袖扣上,折射出一个小小的光点。


    黄栌盯着光点,目不转睛。


    也许是感知到什么,孟宴礼回眸,朝二楼看过来。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黄栌屏住了呼吸,眨了一下眼睛。孟宴礼看见她在打电话,笑笑,没说什么,转回头去。


    其实爸爸那边早已经挂断了通话,黄栌依然举着安静的手机,贴在耳侧。


    她是走神,才忘了放下。


    黄栌开始思考,当她听见爸爸说要过几天才能来时,心里产生的那种情绪,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庆幸?


    而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在庆幸?


    她想起那天徐子漾说过的话——


    “如果你说的喜欢,是时常想起她、想要谈到她,目光总是不经意追随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优先希望她开心,并且看见她就开心”


    这样就是喜欢了吗?


    有一个猜测,不可言宣。


    当孟宴礼回眸对她浅笑时,黄栌听着自己比窗外风雨大作更加絮乱的心跳,突然想通了。


    会不会,她其实喜欢孟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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