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里有人向我推荐了你”——除了秦雪，其他人她都可以肯定地说，从前绝对不认识她。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可为什么呢？以余晓露对秦雪浅薄的了解，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到这件事。
平时秦雪从未表现出对任何偶像明星的偏爱，不太可能是喜欢哪位前辈。况且，余晓露总觉得秦雪对她和别的成员不同，似乎有所优待……不明显，只有一点点，但确实存在。这么一想，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不过这毕竟只是个推测，如果被对方否认，那可真够自作多情、无地自容的。
余晓露凝视着秦雪，不放过她神情间一丝一毫的波动。
秦雪的面容微微变化，有一点无奈，还有一点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吗？”余晓露失落。
秦雪很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情，和别人说些来回车轱辘的套话，面对这样坦率又没有攻击性的人却意外感到棘手。
她见不得对方这幅样子，委婉道：“我没有这么说。”
余晓露瞬间抬起眼睛，眼神闪闪发亮，像被投食的小动物。
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得到这种反馈，难免让人想多说几句。秦雪亦不例外，无奈道：“我确实看过你表演……还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参加的节目选拔吗？”
余晓露记得。
那也是一次选秀节目，出于各种原因，能上节目的人选早就被内定。选拔不过是走个流程，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你准备得很认真。”
秦雪仍然能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陌生的女孩子，明明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对着玻璃反光一次次排演，纠正微小的动作和表情。
日光透过树荫在她身后的空地摇晃，她站在屋檐的阴影里，却连滴落的汗珠都是亮晶晶的。
秦雪见过很多努力的人，她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不如说在无用的地方浪费时间，还显得有点不太聪明。
但也许是因为表演带来的观赏性，秦雪站在那大半个小时，一直看着她练习完，休息调整状态，神清气爽地走进选拔现场。
没多久后，落选出来。
她脸上没有太多气馁的表情，只是变得很安静，安静地走到角落里的流水盆景前。大概是溅起的水汽带来一丝凉爽，她对着盆景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
很浅很淡的笑容，一点点苦恼，一点点无可奈何，都像是蜻蜓振翅掠过水面，连惊起的涟漪也很快消散。
她小声自语：“要加油啊。”
巧合的是，秦雪就坐在流水盆景后面隔开的休息处。
这里的设计很巧妙，从外面是没法知道里面有人的，但她能看见女孩子脸上生动的表情。
隔着造景相对，就好像这句话是特地说给她听的。
秦雪后来偶尔会想起这个画面。很奇异，这场短暂的邂逅在她记忆里一直鲜活如初。
“我那个时候想，你一定非常热爱你在做的事。”秦雪顿了顿，语气里沾染困惑，“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我很想知道。”
她出生起一路过来顺风顺水，别人在为将来努力拼搏、患得患失的时候，她只要顺着家里规划好的路走下去，就一定会获得成功。
但越是接近这个成功的时刻，她就越发茫然——
家里给出的道路无疑是正确的，可这是她想做的事情吗？如果不是，那她想做什么？
余晓露轻轻眨眼：“所以，就来做偶像了吗？”
准确地说，是秦雪先在无意中看到高珺关于新团队的策划案，厚厚一叠练习生资料里有她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名字是……
余晓露。
天色晓处，露如真珠。
于是秦雪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胡闹的决定。
她要参与组建一个偶像团队，试试看能让人露出那种神情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
“……现在我觉得，这可能只是在浪费时间。”秦雪平静地说，“你们都是在为自己喜欢的事努力，但对我来说，这份工作和以往的任何工作都没有不同。”
余晓露认真听着，这时明白过来：“原来队长是想找到真正想做的事啊。”
“可以这么说吧。”
“现在不想做偶像了吗？”
“你担心我会退团？”秦雪轻轻笑了一下，“至少在合约期间，我会履行职责的。”
“不是这样……嗯，应该说，我确实担心队长会离开，但不是因为这个担心。”
余晓露努力把自己的想法用语言传递给她，“有人对我说过，偶像是给别人带来快乐的职业。所以知道队长会被我的表演打动，我真的很高兴。这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喜欢上现在做的事。但是……”
余晓露说到这里停住。
但是年华易逝，时光珍贵。三年说长不长，眨眼也就过去了；说短不短，足够让秦雪这样的人做出一番事业。
她原本想找个切入点缓和秦雪和安穗穗的关系，现在却连挽留对方都说不出口。
“我很怕耽误你真正想做的事。”余晓露诚实地说，“我想让喜欢我的观众感到高兴，而不是日后想起来，会后悔虚掷光阴。”
秦雪一怔。
稍许沉默后，她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我知道你想当偶像是因为郁美嘉，可总不会只是因为喜欢她……你是为什么，那么努力地想成为偶像？”
余晓露想了想，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
秦雪：“……”
“我最开始做这个决定是非常儿戏的。”余晓露背过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流露的眼神却是怀念居多，“那个时候adolescence还非常非常火……”
纸媒尚且流行，网媒还没兴起的阶段，要维持偶像的热度其实比现在更简单。但adolescence的火爆程度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几乎是上到八十老太，下到三岁稚童，谁都能哼哼几句她们的歌。
那年adolescence在余晓露的家乡开演唱会，孤儿院的阿姨抓住商机到演唱会场摆摊创收，余晓露跟过去帮忙。
密密麻麻的人群往会场里挤，脸上都是激动高兴的笑容。余晓露也很想进去看看是什么样子，但演唱会的黄牛票都炒到天价，她是不可能有那个钱的，只能找到个离得最近的地方，隐隐约约地听。
没料到演唱会结束后，郁美嘉一个人偷偷从这里离开，正好碰见她，被吓了一跳。
“你是哪里的小孩子呀？”
郁美嘉脸上还带着浓重的舞台妆，在近处看其实很怪，但她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光彩熠熠，“怎么在这里，和家里人走丢了吗？”
“我想进去看演唱会，可是没有票。”余晓露乖乖地说。
她有点难过，不是因为看不到演唱会，而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其他小孩差别那么大——他们就可以有父母带着看演唱会。
“这样啊……没关系。”
郁美嘉先是跟着苦恼，马上又明朗地笑起来，“偶像是给别人带来快乐的职业，为了不在小朋友这里偶像失格，我来给你表演一场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演唱会吧。这可是别人都看不到的，不要难过啦。”
“……然后，我就决定当偶像了。”余晓露说，“因为偶像是给别人带来快乐的职业嘛。”
这确实很儿戏，但秦雪听完，却没法说出“不应该”。半晌，她轻声问：“你当了八年练习生，回报几乎是零，出道机会渺茫，为什么从没想过放弃？”
“因为我已经很幸运了啊。”余晓露笑起来，望住她的眼神明亮如晨星，“比如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超乎想象的回报。”
秦雪竟然有些不能正视她此刻真挚的目光。
心脏传来轻微的异动，好像又回到那个午后，她无声注视角落里的女孩子，如同欣赏路边正安静开放，具有蓬勃生命力的无名小花。
她轻轻敛下眼帘，很快又抬起，只是少许偏转视线，语气温和地用玩笑回避道：“既然这样，或许我该留下来，等到有所回报的那天。还是你觉得我太过冷酷无情，想让我从队长的位置走开吗？”
“我没有觉得。”
余晓露较真地纠正她，“队长习惯考虑集体利益，把个人得失放在后位，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对团队更好吧？之前的事如果换作我，就会让大家一直照常训练到上台表演，但那样肯定更有风险，不能说是好的做法。”
她真的很会说话。
以致于秦雪蓦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想法——虽然她对唱跳偶像的职业规划兴趣不大，但如果是看余晓露努力，却似乎感觉不坏。
秦雪收回思绪，说：“那你更不应该劝我离开了。”
说到底她们原本在讨论什么？不是在说和队友相处的事吗？
余晓露似乎完全忘记前情，纠结道：“可是，你在这里好像没有很高兴……没关系，我向郁美嘉学习过很多队长心得。如果你不是队长，我可不可以升职？”
她看起来还挺期待的。平时似乎完全没脾气，连辛爱那种性格都能友好相处的人，此刻在柔和朦胧的灯光里，眼眸闪动，展现出一丝猫科动物捕食般跃跃欲试的攻击性。
这真的是希望我留下来吗？
秦雪无奈，微微笑着，用不容置喙的队长口吻说：“不能。”
余晓露不死心：“我们可以队内投票。”
“可我是独-裁的老板。”
秦雪好整以暇道：“在队里所有人心甘情愿承认我是队长前，不会有队内投票这种东西。想取代我的位置，再努力二十年吧，‘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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