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只是不想他加重对她的厌恶。
哪怕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封钊脑海里突然蹦出来八个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和大大咧咧、开朗活泼的封安不同，秦楚不仅聪慧，而且心思缜密。
这两者皆是褒义词不假，可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给她带来了负面作用——敏·感，多疑，情难自拔。
封钊能够接受秦楚的这套说辞。
什么是她口中的“喜欢”？无非就是雏鸟情节罢了。
她竭尽所能地讨好封钊，大抵也是出于此。
后视镜中，秦楚披在脸上的外套又在颤个不停。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确实有封钊的错在里面。陡然有几分后悔浮上的心尖，他皱了皱眉头，决定不再逼秦楚扒开伤疤。
他好像对她，太残忍了些。
*
老旧小区没有停车场的位置，封钊一向是停在有一段步行距离的街角。
刚一走近这条街，轰隆隆的装修声音便不绝于耳。
秦楚抬眼，有个写着“心理诊所”的崭新牌子高高挂起，黑白简洁风，别具一格。
她晃晃脑袋，摇上了车窗，关得严严实实。
回到家封钊才发现，秦楚的后遗症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秦楚先是说自己饿，要吃东西。
封钊简单为她下了一份面条，虽然有个荷包蛋，但还是脱离不了清汤寡水的范围。
可秦楚犹如见到什么珍馐美馔一般，狼吞虎咽地吸溜着，没几分钟就把面和汤全送进了肚子里。
尽管被烫得呼哧呼哧地吹起舌尖。
她望着洗碗机运作，才恍然刚刚的吃相不佳，难为情地低声解释说：“在学校的时候，我没办法去食堂吃饭……饿了好多天。”
封钊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他动作并不轻柔地取下了金丝眼镜，目光锋利如刀尖：“都有谁、对你做了什么，说给我听。”
察觉语气有点强硬，封钊又加了个问句：“可以吗？”
秦楚头低得快要埋在自己胸前，表情痛苦。但还是点点脑袋，断断续续地开了口：“我不记得有谁了……很多人，长得都不太一样。不能去食堂，因为饭会被碰洒，还会，还会……”
她忍不住伸出双手捂住脸，剧烈地喘·息起来。
被封钊握在掌心的眼镜抖了一下，他阖上眼，道：“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这句安慰性质的话却仿佛戳中了秦楚的痛点，她倏然昂起头颅，用力掰住自己的虎口，强行中止哆嗦。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可以！”秦楚拔高语调，嗓音扯得尖锐。
她指着洗干净的碗，做了一个倒扣的姿势：“他们会把汤和饭泼在我身上。”
又跌跌撞撞地跑向洗漱间，指着水池说：“她们会从隔间的顶上冒出来，往下倒水。”
“还会这样，”她拿起扫帚柄部朝自己肩膀的方向拍打，“这样打我。”
封钊夺过扫帚，制止秦楚。
“够了。”
是他失言了。
秦楚说过不想因为怯懦招惹他不喜，此刻倘若她不回答，不正是一种怯懦的体现吗？
所以她逼自己回忆起不堪，掐住虎口、抬高音量，也一定要说给他听。
她究竟是有多担心他的态度啊……
封钊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绝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任何一个人，不光要赔礼道歉，甚至是坐牢。
封钊自认有这个底气，否则他现在就不必从事律师这行了。
秦楚面上依旧是一派失魂落魄，连双目都失去了焦距。她蓦然扑进封钊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像抱住了她的全世界一般，深深地、眷恋地、依赖地拥入骨子里。
封钊身子一僵。
条件反射，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秦楚的某处骨头硌了一下。
她瘦得形销骨立。
叫他再狠心，又如何能拒绝。
那个在事务所言笑晏晏等他回家的女孩，被一群禽兽不如的东西日日磋磨，磨平了棱角，内外皆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累累伤疤。
“哥，你别推开我。”秦楚的泪带着炽热的温度，滴在封钊的胸膛。
浸透了洁白无瑕的衬衫，一路往下钻，钻得他的心刺痛无比。
他无意中伤了她许多回，可她呢？
每次都是全然的信任交付于他，不留余地。
即便他出尔反尔，即便她……求助被拒。
封钊叹息，隐忍着身体的不适，任她抱。
似乎能够以此弥补对秦楚的亏欠。
“好。”
就这样，体温与体温交织，心脏伴着心脏跳动，秦楚的呼吸重新回到平稳，望上去又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可是结合方才的种种表现，封钊判断，秦楚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
“推荐一个心理医生的人选给我。”他寻了一个空隙，打给李思琳。
李思琳的办事效率极高，不出五分钟，就推给了他一位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专家。
去见这位专家时，犯了难。
“我没病、我没病！”秦楚油盐不进，警惕地看着封钊。
她仿佛一头受惊的小兽，为了寻找出路，四处乱撞。
一边绕着封钊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一边念叨：“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用这个理由赶我走……”
“……仅仅是做个咨询而已。”
“不，不是，你就是要趁机丢下我……”
不管封钊怎么否认，秦楚都不肯听。
封钊只好要了个号码，代秦楚转述相关的情况。
心理医生大概在忙，电话响了两下没有应答，传出一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秦楚却发了狂。
她抢过封钊的手机，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屏幕霎时四分五裂，黑了下去。
秦楚又跑进角落躲起来，缩成一团。
小小的一团。
“哥，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她将头埋在膝盖处，让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然后说：“拜托，拜托。我会做乖小孩……会吃圣女果，会乖乖地笑，也会、也会把牛奶通通喝光……”
“别讨厌我，别讨厌我。”
秦楚在向封钊乞怜，凄厉又悲切。
到最后，泪糊了她满脸，动作也不曾停下。
封钊没什么不明白的。
只要看出，激起秦楚反应的源头，是那段提示音，一切便昭然若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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