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敲门声惊醒,宁星阮睁开有些发涩的双眼,哑着嗓子勉强应了一声。


    他在睡梦里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身上冷汗津津,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他不得不深深吸气,缓解胸口的沉闷。


    伸手搭在额头,他又闭上双眼,眉间紧皱,面色苍白。


    他做了个很不好的梦,好像梦见了一座祠堂,就在昨天看到的那片崖壁后方。祠堂的墙是压抑的红黑色,他走了进去,看到空荡荡的祠堂里不见供桌牌位,只有一把椅子。


    那椅子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几根绳子从梁上耷拉下来,拴着椅子的扶手,绳子上也贴着无数的黄符。


    朱砂黄符,诡异阴森的房间里,回荡着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哀声惨叫。


    他从来没有去过这样一间祠堂,然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副场景有些熟悉,仿佛曾经见过。


    就在惨叫声中,他看到了椅子上露出的牌位,只模糊看清了一个宁字,他的心瞬间像是沉入了无底深渊。


    很笃定的,他知道上面是自己的名字。


    宁星阮裹着被子,心脏止不住狂跳,不详的恐惧感让他再次陷入惶惶不安中。


    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安地咬着指甲,他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一片大雾之中,四顾茫然,看不到方向。


    “怎么了,不舒服吗?”门被推开,虞先生走进来关切道。


    宁星阮这才注意到,在门外喊他的不是刘叔,而是虞先生。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日光高照,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强打起精神起身,扯出一丝笑:“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虞先生眉头微皱,朝他伸出了手,微凉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然后顺着抚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两下:“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宁星阮被轻抚着脸,梦里的阴霾稍稍淡去,心中泛起微微的甜和一丝羞意,他看着虞先生道:“我想下山去看看……”


    “想让我陪你?”虞先生眼含笑意。


    宁星阮轻轻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我、我有点害怕。”


    多次被虞先生救下,只有跟在虞先生身边,他才会有安全感。


    “可以,不过,你要怎么给我算报酬呢?”虞先生手覆在宁星阮手背上,反过来拇指轻轻揉了揉他的掌心,深深地看着他。


    宁星阮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瞬间红透了,结结巴巴道:“那、那你想怎么算,都、都行。”


    “都行?你这么说,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他笑得意味深长,视线扫过他的嘴唇、锁骨,慢慢下移,黏黏腻腻,仿佛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宁星阮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被子,双腿并拢,微微前倾遮住了宽大领口处的皮肤。他从来不知道,人的眼神也是可以带有温度的。


    一声轻笑,虞先生走出里屋,让他先起床洗漱。


    宁星阮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把头埋在被子里好大一会儿才红着脸起身收拾。


    换了衣服后,他被虞先生拉着手来到饭厅,与正准备饭菜的刘叔撞了个正着。宁星阮心里一跳,有些害羞地想要收回被拉着的手,然后就见刘叔抬眼,满是皱纹的脸上差点笑出一朵花来。


    他深深低着头,不敢再有动作,只好随着虞先生来到饭桌前,一顿饭吃的他既甜蜜又煎熬。


    虞先生丝毫不掩饰两人间的亲昵,而以往从不在吃饭时出现的刘叔,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一会来添壶水,一会儿又端了碗汤,连汤勺都要分两次送过来。


    每次进来,都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宁星阮和虞先生身上扫视,两人但凡有点动作,他就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宁星阮:……


    他有些尴尬的低头,余光悄悄看向虞先生,却见虞先生正促狭地笑看着他。


    难道是他脸皮太薄了?


    最终下山时,宁星阮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他就不懂了,刘叔时时刻刻盯着他们,那满脸喜意,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是怎么回事。


    走下石阶,看着细碎的阳光落在山路上,宁星阮蓦然间心情飞扬。


    又是一个晴天。


    他朝前走,又被拉着手带了回来,不解地回头看,只见虞先生慢慢俯身,微凉的气息洒在眉间,他道:“我想提前索取一些报酬。”


    “省得你回来赖账……”


    话音消失在唇间,片刻后,宁星阮顶着通红的脸,抿了抿更红的嘴唇轻哼一声,小声嘟囔道:“我是那种赖账的人吗……”


    “是,都是我小人之心了,不然你再讨回去吧?”虞先生撩了一下他的衣袖,一本正经道。


    宁星阮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这是虞先生?


    那个清冷、不苟言笑的虞先生哪里去了?!


    一路上虫鸣鸟叫,前几天蔓延在泗水村周围的低气压,随阴沉的乌云一起消散了。来到村口,他就听见有小孩打闹的声音,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子里多了几分活力。


    笑意在脸上蔓延,宁星阮拉着虞先生脚步轻快地,然而走进村子里,他正要朝树下几个老人打招呼,那几人就瞬间面色大变,慌忙转身匆匆离去了。


    宁星阮扬起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他视线落在一棵树后面,两个小孩藏在那里正怯怯地朝这边看。见他看过来,小孩立马躲了回去,快步跑着离开了。


    “这是干什么……”宁星阮茫然的收回了手,连小孩都躲着他,总不能是因为祭祀吧?


    祭祀没完成又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啊!


    宁星阮既委屈难过,又有些愤怒。他还没追究宁四爷他们的责任,现在倒是全成他的不是了。


    宁平阳在电话里只是说了村里有点乱,并没有细说到底什么情况,他一直以为,大概是那几个老人对他有意见,叔叔是怕他回来被老人们找麻烦。


    他毕竟是个青年小伙,不好和他们正面冲突。


    然而现在看来,好像不只是几个老人的事情。


    回来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宁星阮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棉花堵了一样,闷闷的有点难受。


    被轻轻拥进怀里,大手轻抚着后背,宁星阮任由自己放松下来,头枕着虞先生的肩蹭了蹭。


    “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一群愚昧的人,终究也只能困在这村子里,慢慢随它一起腐朽。”


    虞先生语气带着漠然的冷意,他似乎生气了。


    宁星阮心中暖暖的,轻轻嗯了一声,手悄悄拽住了虞先生腰两侧的衣服。


    泗水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的终归还是那些人。


    他没必要生气,错的是他们,自己从来没有错。


    “走吧。”又依赖地蹭了两下,宁星阮才有些不舍地抬头道。


    眉间又落下轻轻一吻,虞先生用他看不懂的眼神看过来,语气莫名:“我不喜欢这个村子。”


    宁星阮认真的回道:“我也不喜欢。”


    虞先生便笑了。


    一路走进村子,除村口遇见的几人外,倒是没有其他人躲着他,只是那种偷偷摸摸打量的目光,仍然让他十分不舒服。


    回到家里,宁平阳却是不在,宁星阮心里有些担忧,他怕村里人找不到他,会把气撒在宁平阳身上。


    “去祠堂看看吧?”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祠堂。


    虞先生伸手揉揉他的头,低声道:“那就去看看。”


    沿着大路还没走到祠堂,便见宁平阳迎面走来。


    宁平阳看到他诧异了一下,询问几句后连连对虞先生道谢,感谢他对宁星阮这几天的照顾。


    “星阮运气好,遇见的都是好人啊!”他道。


    宁星阮背在身后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被虞先生抓着细细把玩,他有些尴尬的朝叔叔笑了笑,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说起了路上遇见的事儿,最后问了一句:“宁四爷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没事儿,也就是病了两天,都好了。”宁平阳摆摆手,你看,不都在那呢。


    宁星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祠堂门口果然站着几个人。


    他们依旧和那日一样,穿着蓝色的上衣,佝偻着身子。


    宁星阮与他们对视,几人直勾勾的看过来,慢慢扬起手,脸上扯出僵硬的表情朝他打招呼。


    眼睛瞪大,嘴角上咧,连角度都一致。


    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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