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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大姐沈丽姝没有因为弟弟们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她只会越发斗志昂扬,带着小伙伴们高歌猛进,杭州门店盛大开业一个月后, 他们立刻就打起了隔壁婺州的主意。


    婺州这个名字, 可能很多人听得一头雾水,沈丽姝起初也以为是没有名气的小城市, 一听说金华火腿她才恍然大悟。


    下一站去婺州, 必须去婺州!


    那里不仅有大名鼎鼎的金华火腿,还有未来的“宇宙中心”义乌。


    当然现在的义乌或许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城镇,金华火腿也没多么闻名遐迩, 这不过是当地百姓用来腌制储存食物的一种习惯, 或许只有少部分老饕能发现它不同寻常的鲜美之处。


    不过这依然不妨碍婺州是座人文荟萃、山川秀丽的城市, 作为标准的鱼米之乡, 当地经济繁荣稳定, 百姓安居乐业, 沈丽姝说第五家分店想去婺州, 小伙伴们全票通过, 并且立刻行动起来。


    沈丽姝照例在小伙伴们完成了先期调研工作后, 才不紧不慢的从杭州出发去婺州,完成了后勤找房等工作,便立刻捡起她的主业开始吃喝玩乐, 第一顿就要吃金华火腿。


    当地人吃金华火腿,多是切成薄片和蔬菜一起炒,寡淡的青菜立刻变得鲜美起来, 也有和豆腐萝卜等食材一起煲汤的, 汤汁奶白清爽、鲜香浓郁, 沈丽姝连吃两天还有些意犹未尽, 从记忆深处挖出一道名菜腌笃鲜。


    算算时间,距离她上一次吃腌笃鲜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沈丽姝也不记得正宗做法是排骨咸肉春笋千张,还是排骨火腿春笋千张,但她既然从火腿豆腐汤中品出了熟悉的味道,究竟是用咸肉还是火腿,想来就大差不差了,遂立刻拿纸笔记下了这道菜的大致做法,并且大手笔采购了几十斤火腿,和给徐大舅的书信一起送回京。


    采买这么多火腿,除了分给亲朋好友尝尝鲜,剩下都是留给徐大舅开发新菜品的,再过几个月冬笋就上市了,冬天正是吃这道菜的好时节,希望徐大舅抓紧时间开发上市。


    吃完冬笋吃春笋,从冬天吃到春天,足足半年呢,这得给酒楼增加多少营业额啊!


    赚钱的事沈丽姝从不马虎。


    她就这样一边在婺州吃喝玩乐,一边分出精力关心各个门店的运营开发,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跟小伙伴们聊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来,秋闱都结束有些日子了。


    这段时间,新店装修工作正如火如荼进行着,小伙伴们为了加快进度,也是早出晚归去现场帮忙,就差跟工匠们同吃同住了。


    正值炎热夏日,半个多月下来,大家不仅黑了,人也都瘦了一大圈。


    沈丽姝不用像他们一样辛苦,但每天也都要去装修现场看看,顺便给小伙伴们送点小吃饮料。


    外面到底没有汴京人民会吃会玩,风靡京城的各种口味奶茶果茶,这两年才在江南几座大城流行起来,但还没流传到婺州,现在街面上卖得那些解暑饮料,小伙伴们没几天就吃腻了,他们这些年已经被京城的各种美食养叼了胃口,再不是当初吃块肉都能感动到流泪的小可爱了。


    沈丽姝体谅他们的辛苦,后来便每天亲自做了冷饮送去门店犒劳大家。


    曾经还在店里当过一阵子奶茶小妹,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


    中秋前后,正是石榴上市的季节,沈丽姝这天下午冰镇了一大桶石榴果茶,又让阿姨们烤了一炉梅干菜烧饼,从街上叫了个跑腿的帮她一起送到店里。


    很多地方有烧饼,馅料用梅干菜肉也不罕见,但是酥脆到掉渣的烧饼,沈丽姝他们还是来江浙一带才吃到,这种烧饼烤完如纸一样薄,又香又脆,吃得让人停不下来。


    要不是怕上火,都恨不得把烧饼当饭吃。


    他们在婺州找的阿姨中,有一个十分擅长做这种酥脆版梅干菜烧饼,吃了在家阿姨做的,再也不想去外面买烧饼吃了。


    刚好燥热的午后,干了半天活,吃个烧饼配一杯冰石榴茶,解渴又解乏。


    姝娘刚带着香喷喷的下午茶来到店里,立刻被小伙伴和工匠们包围着,分了食物便各自找了个桌椅板凳甚至木墩子坐下,一边吃一边大声闲聊,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沈丽姝没管他们的吹牛打屁,她发完福利就开始检查工程进度,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疏漏之处,才满意的回到楼下,正好听见小伙伴们聊今年的秋闱。


    这个她感兴趣,便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今天好像是放榜的日子。”


    “这么快就放榜了?我都不知道。”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听隔壁邻居在跟人聊这个,他们家好像有亲戚去杭州考试了,还在那边等放榜呢。”


    要说亲戚参加今年的乡试,他们家也有,还两个呢!这个话题立刻勾起了所有小伙伴的兴趣。


    不过他们都知道,大弟二弟这个年纪参加乡试,就是奔着重在参与去的,谁也没指望他们才十四五岁就能考个举人回来,因此大家、包括沈丽姝这个考生家属在内,也只是对放榜话题感兴趣而已,就当茶余饭后的八卦,倒也没有特别在意。


    周边地区的考生全都奔赴杭州贡院,放榜也是在杭州贡院门口,徐虎他们想想还有几分遗憾,“如果咱们还在杭州,这会儿都看上热闹了,咱们的店离杭州贡院不远。”


    “是啊,不是都说江南文风鼎盛,今天是放榜的大日子,这会儿杭州门店那附近还不知道热闹成什么样。”


    沈丽姝闻言笑道,“你们别忘了,一旦考中举人,官府是会派人往他们各自家中报喜的!婺州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去府城应考的也不少,总有几个能中的,只是官差快马加鞭从杭州过来需要些时间,天黑之前肯定是能到的,到时候,咱们在婺州也照样瞧见盛况。”


    她预料的没错,傍晚时分,大家就赶上了这场热闹,而且主人公刚好就是他们的邻居。


    说是巧合吧,其实也有一定的必然性。


    婺州门店的地址也一如既往选在闹市区,为了方便上下班,沈丽姝在隔了两条街的地方租了个院子当员工宿舍,从这边抄小箱子去上班,步行只需几分钟,但又跟商业区隔了几条街,晚上比较安静,可以保证大家良好的睡眠环境。


    这样闹中取静的宅子,毫无疑问属于当地的高档小区,刚好这个时代读书考科举,也多是有钱人才能参与的游戏,所以新科举人刚好是沈丽姝他们的邻居,也不是很令人意外。


    江南的百姓果然重视教育,他们对于其他八卦可能没汴京人民那样爱凑热闹,但一遇到科举放榜这种事,简直是全家老少出动。


    报喜官骑着头戴大红花的骏马进城,这里的人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纷纷放下手头的事追着报喜官跑,还有人仗着脚程快甚至跑在马前面,正好给不熟悉地形的报喜官带路。


    越来越多的百姓得到消息,呼朋唤友从家里跑出来,跟在报喜官后面看热闹,于是就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大场面。


    即便是在京城见识过状元游街的小伙伴们,也被这场面震撼了,瞬间无心工作只想吃瓜,于是头一回提前下班,把店门一锁也跟在人群后面凑热闹。


    走着走着发现要去的方向越来越熟悉,最后成功在每天进出的巷子口,跟从家里出来吃瓜的沈丽姝碰上头,小伙伴们于是欢聚一堂,看完了邻居收到消息,从震惊到狂喜,最后一家几口抱头痛哭的感人画面。


    挤在巷子里围观新科举人家属的百姓们,一直到天黑下来,才依依不舍的散去,沈丽姝他们也意犹未尽的回了家,吃着新鲜出炉的丰盛晚饭,继续热情讨论隔壁的新科举人。


    二堂哥沈大路嘴角含笑,美滋滋的说:“虽说举人爹娘当着所有人的面抱头痛哭,多少有些失态,但我是很能理解他们的,日后大弟二弟中举,我恐怕也忍不住要泪洒当场。”


    是的沈大路,这次来婺州开荒的团队还多了位新成员。


    当然也不是很新。


    之前沈丽姝回京参加完大弟二弟的谢师宴,再返回杭州主持开业事宜的时候,二堂哥就跟着她一起去杭州了。


    沈大路为了这个外派机会,争取了近一年时间,阻力大都来自于家庭。


    老沈家孙辈男孩加起来十几号人,成家了的就只有大堂哥二堂哥,他俩都是二十好几的“大龄青年”,屹今为止大堂哥也只有两个女儿,二堂哥家一个孩子都没有,沈爷爷沈奶奶他们期待了多年的大胖曾孙迟迟看不到影子,记得都开始求神拜佛了,坚决不答应放他们去江南。


    当初大堂哥能被允许跟着去扬州支援新店开业,是因为老沈家的人都知道他火候还不够,顶多被派出去打打下手,一两个月后就回京了。


    但老二不一样,他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虽然比不上他五弟备受重要,但在家里这些孩子中也是佼佼者,一旦放老二出去,多半就是挑大梁的,就像一去不还的徐家那两个小子。


    想想亲家夫妻对俩大孙子的牵肠挂肚,沈爷爷沈奶奶坚决吸取教训,不想步亲家的后尘,就不能给家里的孩子们把心玩野的机会。


    不过随着一家家外地门店的开张,源源不断的喜讯传到家里,那些外派的孩子们更是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老人家的态度也不由自主松动了些,从一开始的坚决不放人,变成了达到要求才可以放他们出去。


    他们给成了家的堂哥定下的要求是必须生个儿子,完成了给老沈家开枝散叶的重任,才有资格背井离乡去外地打拼;而没成家的那些,则是在生儿子之前再加一条先成亲,换汤不换而已。


    同样很想来江南的沈大柳听到这些要求,直接放弃努力了。他前面还有两个堂哥没结婚,等着他成家立业生出儿子,还不如就留在汴京,为大家守好大本营算了。


    但其实沈大路现在也还没完成沈奶奶他们的要求,只不股票年初的时候,连生两朵金花的大堂嫂终于生下老沈家头一个大胖孙子,长房长孙!沈大路这个老二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紧接着三月份的时候,他媳妇也遇喜了,虽然孩子要到年底才出生,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但老沈家下一代已经有了期盼,沈奶奶他们的态度越发松动,沈大路敏锐察觉到了,于是立刻抓住机会,在沈丽姝要返回杭州的时候,毛遂自荐给她当保镖——当时也回京吃酒席的沈四伯他们,吃完席又马不停蹄回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就沈丽姝时间充裕,在汴京逗留了一个月,谁也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去杭州,二堂哥的主动请缨恰到好处,就连他们的父母都说不出阻拦的话。


    善于抓住机会的二堂哥成功跟堂妹到了杭州,参与了杭州门店后续的开业工作,随后又顺理成章跟着来婺州开荒,足见沈奶奶眼光毒辣,把二堂哥放出京,他就真的学别人一去不还了。


    对于堂哥们沉迷工作,媳妇一怀孕就仿佛完成了任务,把媳妇孩子扔家里,他们潇洒自在出去打工的行为,沈丽姝心理上表示唾弃,行动上……还真没办法拒绝。


    他们在江南已经开到了第五家分店,但这绝对不是全部,或许今年能达成六家分店成就。那就跟汴京的门店数一致,也是时候着手设立区域管理了。


    对于新区域的负责人,沈丽姝和徐虎都看好徐力,但他的缺点依然是年轻,免不了有些跳脱,他身边足够沉稳的沈四伯,一心扑在后厨,顶多能帮忙分担一些扬州门店的工作,整个江南区域确实没办法,就算沈四伯愿意把精力都用来配合徐力对手下各店的经营管理,他的能力也有限,帮不了太多。


    同样在扬州门店负责账目的表哥宋益民倒是有能力,性格也沉稳,但他属于会计人才,未来的职业方向是区域财务总监,跟徐力的工作不搭边,所以还得另外找靠谱的。


    二堂哥的冒头正好让他进入两人的视线。


    这几年他作为沈大柳的副手,将汴京各门店管理得井井有条,沈丽姝和徐虎长期不在的这两年,汴京的业绩始终维持着往年水准,足以证明他们两人的能力。


    把沈大路调来江南区做副总刚刚好,大家都能放心。


    所以二堂哥跟过来就不愿意回家,沈丽姝也乐见其成,准备让他再跟着开发一两个新店,年底或者明年初,就正式宣布这项任命。


    说起来沈大柳也一直是代理负责人,到时候把他们前面的“代”字一起摘掉。


    但沈丽姝另一方面又是个有道德感的正常人,觉得她这么安排是助纣为虐,对不起在家辛苦怀孕的二堂嫂,逮着机会就要点二堂哥,“说起来二堂哥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可不能把嫂子孩子单独扔在家里,有机会还是要接到身边。”


    沈大路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儿子以后是要跟他小叔们一样读书考科举的,带到这边来,上哪儿找家里那样的条件?当然得把他们母子留在家里。”


    沈丽姝:……


    娃都没出生,就已经考虑好学区资源的问题了,她跟二堂哥到底谁才是穿越者?


    紧接着其他还没对象的小伙伴,也纷纷点头附和沈大路的观点,“对对,我们的孩子以后都去读书,让他们从小跟着大弟二弟言传身教。”


    “跟三弟四弟学也行,以后都是有出息的。”


    于是发起这个话题的沈丽姝反而插不上话,她又不打算生孩子养孩子,就这么看着小伙伴们畅想未来,就着科举话题畅聊到休息时间,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洗漱睡觉。


    第二天醒来该搬砖搬砖,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邻居那家此后几天,几乎日日敲锣打鼓宾客盈门,也丝毫没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谁也没觉得中举这件事会很快跟他们扯上关系。


    然而平静且充实的搬砖生活又持续了几天,沈丽姝突然收到了一封特殊家信,是她爹的笔迹,信封很轻薄,上面,还没打开她就猜里面多半只有薄薄一页纸,再看看信封上一撇一捺快要飞出去的架势,一切都标志着这不是普通家信。


    沈丽姝在小伙伴的包围下快速拆开信,瞬间呆若木鸡。


    信纸不仅薄,还很短,只有一句话——二弟中举,速归!


    正应了那句话,字越少,事情越大。


    沈丽姝估摸着老爹当时也跟她一样目瞪口呆,没有半点准备,以至于给她送信的时候,差点连字都不会写了,这一笔一划看起来毫无关联,幸好内容短,她连蒙带猜也能看懂。


    至于她娘,怕是也同样少不了慌乱无措,以前的家信虽然都是她爹执笔,但其中至少有两页纸都是她娘想对她说的话,而这封信里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说明她娘也大脑一片空白着,完全不知道要对她叮嘱些什么。


    见姝娘打开信的瞬间石化,小伙伴们再忍不住,纷纷探头探脑凑过来瞧,于是就像被施了魔法,一屋子的人都震惊到失语。


    等他们消化完信中内容,已经到了出门搬砖的时间,但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个,小伙伴们始终把沈丽姝圈在中心,围着她七嘴八舌的讨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十四岁的二弟怎么突然就中举了?


    沈丽姝回过神来,止住了这堪比两百只鸭子的嘈杂声,“怎么考中的,回京就知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排一下店里的事,这次回京,开业前我不一定赶得回来。”


    众人安静下来,率先去看徐虎,毕竟要是姝娘回京,虎子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了。


    被大家信任着的徐虎,也一如既往的有担当,立刻站出来表态:“没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喜事,姝娘你只管放心回去,新店这些都交给我们……不对,婺州回京不方便,这次应该得先去扬州跟其他人汇合,再一起回京。”


    说到这里徐虎双眼一亮:“姝娘,让我送你过去吧,我也要给表弟贺喜。”


    说到“表弟”二字特意加重了语气,就是提醒所有人,他虽然不姓沈,但却是二弟的表哥,亲的,关系比他们这些老沈家的“隔房”堂兄弟还近一层,如果这里有谁陪姝娘回京,那非他莫属了。


    众人:……


    万万没想到,老大说着说着,居然要跟老板一起跑了。


    沈丽姝也不免问他:“倘若我们俩都走了,这一摊子事交给谁?”


    徐虎毫不犹豫看向沈大路,“大路哥能和大柳一起把汴京几家店管理得井井有条,从无差错,请他负责婺州分店的前期筹备,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沈大路自己还想争取回京吃席呢,当即就要开口,徐虎抢先一步把他的话堵住,“再说上回大弟二弟考中秀才,大路哥他们都去贺喜过,这次怎么轮也该轮到我。”


    沈丽姝心想表哥确实不容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其他小伙伴每隔半年还有回京探亲的机会,只有他一年到头呆在外面跑市场,现在他提出跟她回京,也找好了适合的接班人,她也不想拒绝他的要求,思考片刻后,转头去看突然被拎出来委以重任的沈大路:“二堂哥觉得呢?”


    沈大路:……


    顶着老板和上司充满期待的目光,这让他还怎么拒绝?


    最后,沈大路含泪接下重任,并迅速完成了交织工作,然后目送着两人风风火火收拾东西去扬州的身影。


    沈丽姝他们到了扬州,第一时间请合作伙伴孙三少帮他们安排最早一艘回京的商船,同时也迎接着来扬州跟他们汇合、一起回京的小伙伴。


    孙家是最久的合作商,除了开业的时候帮忙介绍了些人脉,之后每年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几千两的分红,简直是躺着收钱,合作得相当愉快,私下又知道她背后有宗亲当靠山,从此对他们礼遇有加。


    收到求助,那边以最快的速度帮他们弄到船票。


    饶是如此,沈丽姝也直到收信的第四天,才和小伙伴登上回家的船。


    此时此刻,她前所未有的思念起男朋友——假如他在这里,发动钞能力,搞不好她这个时候都能看到汴京的城墙了。


    第182章


    不算不知道, 一算吓一跳,沈丽姝和赵昭景交往已超过半年了。


    准确来说是八个半月,两百四十多天。


    确定关系的那天印象太深刻, 赵昭景送给她一场前所未有的烟花晚会, 正好又是在正月里,日子相当有记忆点, 沈丽姝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至于随口说出距离那天多久了, 也是因为当了老板,常年数钱锻炼了心算能力,对于数字和加减过于敏锐, 脑子一转就有了答案。


    沈丽姝还真没刻意去纪念什么, 比如恋爱百天啦, 恋爱一周年啦。


    意识到交往两百多天后, 沈丽姝反而很有些不可思议, 当初提议谈这段地下恋, 她压根没想过长久, 也不是多么认真, 只是在某个瞬间感性冲破理性, 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谁也想不到,一段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苦心经营的地下恋情,竟然还能这样情投意合, 自确定关系后便一直顺风顺水了,稳定得让她甚至有时候会产生他们是细水长流、岁月静好的错觉。


    天知道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不过凭心而论,沈丽姝还是很满意如今的感情状态。


    尽管他们是异地恋, 沈丽姝距离上次离开汴京, 已经过去四个多月, 这期间赵昭景没再用各种理由追到江南来跟她约会, 意味着他们已经整整四个月没有见面,只是每月三封书信的频率保持联络,在信中事无巨细交代着分开后的情况,对彼此保持着足够的了解。


    沈丽姝偶尔也会为长时间无法见面而感到遗憾,但内心更多的却是坦然和安定。


    赵昭景为她付出太多,她除了感动,有时候也会压力山大。


    举个例子,她常年待在南方开拓市场,如果男朋友为了见她,一趟趟跑到江南来,哪怕是每一次都包船、下令以最快的速度航行,来回用在路上的时间依然要十多天,再用十多天陪她,一个月就过去了。


    一年也不过十二个月,总不能让他除了谈恋爱约会什么都别干吧。


    赵昭景自称闲散宗室也不过自谦而已,他才不可能无所事事。


    本朝建国近百年,皇室宗亲没有生活压力、忙着繁衍子孙后代,导致宗室数量庞大,前面站着的亲王都不胜枚举了,人家才是当今倚重的宗室大臣,而赵昭景家这种旁支,轮到他袭爵的时候,除非上面开恩,否则连王位都要保不住了,这个汉阳郡王在京城勋贵当中,听起来好像不太起眼的样子。


    但这样的人家往往闷声大发财,做生意都不需要费心找保护伞,他们的姓氏就是最大的背景,只要不伤天害理、弄权谋反,基本就能为所欲为,哪怕生意做得再大,都富可敌国了,也没人敢来摘他们老赵家的桃子。


    宗室中稍微有点经营头脑的,生活都过得相当奢侈。


    沈丽姝知道她男朋友家绝对是个中翘楚,几代人攒下的家业,资产庞大到她都不敢相信。


    而他现在接管了这些产业,说一句日理万机、掌握经济命脉、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丝毫不夸张。


    放到现代,她男朋友就是坐拥一个商业帝国、天王凉破的霸总,沈丽姝经营的家族企业在人家面前不过是小儿科,他都能算无所事事的话,那她岂不是游手好闲?


    何况这年代出远门风险系数不小,一离家至少十天半个月,天灾人祸都可能碰上,因此才有了那句名言“父母在不远游”,也不能让男朋友为了跟她约会而罔顾父母长辈的担心。哪怕他自己愿意,沈丽姝也不太想接受。


    综上,但凡赵昭景多来看她几次,沈丽姝说不定已经困扰到准备提分手了。


    幸好他没有,这场恋爱还可以愉快的进行下去,她也才能在小老弟意外中举的激动人心时刻,还抽空思念一下男朋友,想想对方几日后看到她喜出望外的画面。


    可她却忘了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能让恋爱脑安分守己几个月,必然是在背后憋着大招啊!


    对此一无所知的沈丽姝,愉快的思念过男朋友,就把惊喜什么的抛之脑后了,跑去隔壁找小伙伴们打牌。


    旅途漫漫,得给大家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之前信誓旦旦说大弟二弟但凡中举,他必然泪洒当场的二堂哥,显然没履行承诺,反而是沈四伯得到消息那天,激动得直接红了眼眶。


    已经好几天过去,船都行了大半,沈丽姝和小伙伴们基本消化完事实,情绪完全冷静下来,只有沈四伯还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欢喜中出不来,大家都已经没心没肺的开始打牌玩乐了,他还坐在旁边神游天外,偶尔回过神来,便是没完没了的感慨,“二弟……不能叫二弟了,咱们家的举人老爷,论虚岁也才十四啊!”


    正沉迷打牌的沈丽姝和小伙伴们,宛如没有一群感情的点头机器:“对,才十四……”


    “是的,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沈四伯:“当年他们师兄小林举人中举,已经是所有人认定的年少有为,才名远播,引得翰林院大儒都亲自将他收为门下!现在咱们家二弟比他师兄还小了几岁,那不是要在城里都引起轰动了?”


    咦?这个是她没考虑过的角度!


    沈丽姝正要出牌的手一顿,“等等,十四岁的举人真的很少见吗?”


    她老觉得沈二弟实际年龄才十三,可大家都算虚岁,那他当然也要按照虚岁叫。


    小伙伴们也对这个问题表示疑惑,十四岁的举人很奇怪吗?杭州今年也出了一个呢,放眼华夏各州,每届不知道要出多少个这样的少年英才。


    面面相觑半晌,还是跟着他们回去探亲的表哥张彬一语道破:“咱们是在江南待得时间长,才会觉得十三四岁中举的好像每届都有,也没那么罕见,可实际上,咱们家那边几年能出一个这样的神童?”


    沈四伯差不多已经是沈二弟的无脑吹了,闻言激动的拍大腿:“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跟江南比,这边的孩子三四岁就能背古诗,咱家二弟开蒙的时候都五六岁了,如今十四岁中举,怎么不算少年天才!”


    “算,当然算!”沈丽姝一秒坐直身子,“二弟这样有出息,咱们也要帮他好好宣传,啊不,普天同庆,回去立刻开会,安排一下怎么在各门店和酒楼拉横幅,庆祝咱们家里这桩喜事,再给这段时间进店的顾客定一个优惠折扣,让全城百姓都能沾一沾咱们的喜气。”


    小伙伴们中哪怕是赚钱最积极的徐虎,也完全跟不上她的脑洞,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玩?


    想象了下全城轰动的画面,他们已经开始咋舌了,“照这么说,满汴京都知道今年出了个十四岁的举人,咱们打这个旗号,到时候得多少人涌进咱们店里?”


    还有人担心的问:“姝娘,这事就定了吗,要不要问问二弟的意思?”


    沈丽姝很有信心,“我想好了,把这段时间增加的营业额,分出一份给二弟做报酬,他不会有意见的。”


    想象了下广告效应带来的利润,大家便都放心了。


    哪怕成了举人老爷,也改变不了沈二弟同学其实很贫穷的事实,偏偏他们从小就被阿姊培养了攒钱意识,这些年的零花钱、过年红包一文不花全攒着,小金库数字也只是缓慢增长,早把兄弟俩愁坏了,上次哥俩和亲娘斗智斗勇保护奖学金的情形,有几个亲眼见证的小伙伴还历历在目,回来也都绘声绘色说给其他人听,所以他们很确定,如今这样一笔丰厚的报酬摆在眼前,沈举人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其他人担心过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会对他们蹭热度的行为感到不悦,徐虎却是一点都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毕竟是跟表弟表妹们一起长大的,看过大弟二弟从小被阿姊哄得团团转的样子,心想哥几个别说中举,就是成了进士当上父母官,恐怕也逃不出他们阿姊的手掌心。


    他没说话,是因为憋了一肚子槽,终于还是一吐为快:“姝娘,你是不是没想好给二弟送什么奖品,干脆接着这件事直接给钱了事?”


    花一份钱办两件事,表妹真是越来越有奸商风范了。


    沈丽姝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便没再跟大家闲聊,将牌桌一收,拍了拍手掌正经宣布:“来,还有三天就到家了,咱们先集思广益,讨论个具体方案出来,正好张彬表哥也在,酒楼那边你多费费心。”


    休假途中喜提加班的张彬:……


    沈丽姝自己就是从打工人过来的,当然不会脱离群众,宣布完加班紧接着画大饼,“把这个策划好了,汴京各门店增加的业绩也算你们一份。”


    言外之意是有奖金!


    很会划重点的小伙伴们终于双眼发亮,纷纷开动脑筋踊跃发言,休闲娱乐的牌桌立刻一秒变成严肃正经的会议室,而引发沈丽姝灵机一动的沈四伯,在营销方面插不上话,也从来不勉强自己,依旧沉浸在陶醉中:“哎,咱家二弟真是少年英才!”


    商船顺利抵京。


    随着轰轰烈烈营销活动的展开,本来只是回来庆贺的小伙伴们也立刻忙得脚不沾地,烧烤店和酒楼总共八家门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期,闻讯而来蹭天才少年喜气的市民络绎不绝,店里从开门到打烊,全天都是饭点,根本没有停下的时候。


    当然小伙伴们忙得焦头烂额,沈丽姝已然深藏功与名,还有时间帮父母张罗宴会安排。


    第183章


    沈丽姝所谓的帮忙张罗, 其实就是出了个主意。


    这次沈二弟中举,家里需要准备的酒宴规格,远非几个月前他们哥俩考中秀才那时能比。


    就这么说吧, 沈家旺在单位当了快二十年的基层员工, 上头那些主簿等领导们连沈家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这次得知手下的儿子中举, 还是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十四岁小举人, 一时间颇为惊讶,不但格外亲切的跟沈爹道喜,还主动要求谢师宴算他们一份, 到时候会带着礼物来凑热闹。


    沈家旺回家和妻子一说这事, 夫妻俩又是激动又是为难, 这请帖居然都送到沈爹衙门的上峰们那里了, 到时候不知道还有多少大人物要来!


    如此一来, 他们家的院子就有些简陋了, 夫妻俩很有些患得患失, 生怕招待不好贵客。


    沈丽姝表示她的庄子够宽敞够体面, 如今沈二弟中举, 不仅连带着他们全家的社会地位不一样了,那些聪明的、身处高位的大人物,更看得出他们家这个小举人潜力无限, 都愿意跟他们结善缘而不是交恶,如此一来,父母也不用再担心她的庄子太过打眼, 会引起别人的眼红嫉妒。


    家里招待不开, 去她的庄子上也不错。


    沈徐氏倒是有些心动, 可沈家旺却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理由有两点,一是她的庄子距离远,路上来回就要一天时间,行程过于匆忙,宾客们不辞辛苦去到庄子,怕是酒席还没吃完就要赶着回城,不然天黑了就进不了城,这样安排才是真的招待不周;第二点则是他习惯了闷声发大财,还不适应如今过于高调的生活,单单只是去闺女的庄子装一波倒也没什么,可姝娘他们一回来,就借着“十四岁小举人”这件事大肆宣扬,惹得全城都知道了,多少家里有读书人的市民涌进小郎君和天上人间去沾喜气,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自家还是不要太过招摇了。


    说句不好听的,十四岁的举人不多,可一辈子考不上进士也当不上官的举人老爷,外头一抓一大把,沈家旺看着鲜花着锦的场面,担心妻儿们冲昏了头脑,也正好借着这个话题点一点他们。


    被提点的沈丽姝不以为意,立刻换了方案二,“爹顾虑得不错,不如直接去酒楼办谢师宴吧,提前跟店里打声招呼,那天就不招待外边的顾客了。刚好酒楼地方够大,桌椅碗筷也是齐全的,邀请多少宾客都不显局促。”


    “爹娘也不用担心一天不做生意影响赚钱,我出钱包场,就当是做阿姊的一点心意。”


    闺女名下那几间酒楼的生意,家里其他人可能一知半解,沈家旺却是了如指掌,闻言不禁打趣道:“包场一整天?那可不是一点心意,再添点的话都够把咱们那间老屋买下来了。”


    这下几人有概念了,沈徐氏不由为闺女的大手笔抽了口冷气,当事人沈二弟更是闪着星星眼看阿姊,明显已经被阿姊这轻描淡写就为他豪掷千金的姿势砸晕了。


    沈丽姝忍不住掐了把举人老爷肉呼呼的脸蛋,解释道,“夸张了,包场可不会按照营业额的标准,而且咱们是自己人,怎么也得给个优惠价,有个三五百两绝对够了。”


    撸完沈二弟,沈丽姝没忽略一旁稍显沉默沮丧的大弟,也顺手往他脸上掐了一把,雨露均沾的承诺道,“以后大弟中举,阿姊也去天上人间给你包场。”


    沈文殊不是不为弟弟中举而高兴,他也一直知道自己天资不如弟弟,对今日这一幕早有准备,可当它真正发生了,面对弟弟成了人尽皆知的少年举人,而年长两岁的他却名落孙山、无人在意,这样巨大的落差感,十几岁的少年人心态还没完全调整过来,有时候看着家人为弟弟欢欣鼓舞到忘乎所以,他笑着笑着,心情便不由自主低落下去。


    但正是他心态还不错,这种低落只是针对自己的落榜,而不是出于对弟弟高中的嫉妒心理,只要有人关注并安抚,他很快就会从失落中走出来。


    就像现在,阿姊一个简单动作一句承诺,沈大弟不仅立刻满血复活,还为自己“斤斤计较”的表现感到羞愧,清秀的小脸微微泛红。


    注意到这里的沈进殊抓住机会,凑过去扮鬼脸尽情嘲笑大哥,收获了对方不客气的白眼,眉眼官司很快升级到动手动脚、推推搡搡,一不留神,兄弟俩又像小学鸡一样打闹成一团。


    沈家旺夫妻看了俩大儿子一眼,无奈摇头,继续跟闺女商量宴客的事,“三五百两,你说的倒轻巧,咱们家一年嚼用也花不了这么多,还是过于奢侈了。”


    沈丽姝这才亮出了自己的算盘,“是这样的,最近的宣传反响很好,很多酒楼跟在屁股后头有样学样,我想着不如趁热打铁。现如今很多人家无论办什么酒席,都爱在家里,宁愿花大价钱请酒楼厨子去家里置办席面,也不愿意就近在酒楼招待。咱们这次直接在自家酒楼办谢师宴,既解决了家中拥挤恐怕招待不周的问题,同时也希望起一个带头作用,酒楼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大家看到在外边设宴的省心之处,以后这类喜事都去酒楼,等于为店里打开了一项新业务,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相当于用几百两银子做一次营销,不要太划算。


    正得意炫耀着阿姊最疼爱自己的沈二弟:……


    之前犹豫的沈家旺和沈徐氏反倒被说服了,“不是乱花钱就行,那便去酒楼设宴吧,反正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没人不知道二弟跟天上人间的关系,犯不着藏着掖着。”


    沈丽姝愉快点头:“好,我待会去酒楼一趟,顺便请大舅制定一份菜单给你们过目。”


    沈家旺笑道:“这事找你娘说就行了,我还要准备请帖呢。”


    沈徐氏也很豪气的摆手,“不用你在中间传话,忙去吧,我直接找你姥爷和大舅商量。”


    就这样,沈丽姝出了个靠谱的建议,去酒楼打了招呼,已然替家里解决了一个难题,便又把注意力放在生意上了,直到几天后,到了给沈二弟办谢师宴的日子,她才回去梳妆打扮跟爹娘弟弟们碰头,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到酒楼门口迎宾。


    沈家旺带着好大儿奋笔疾书,写下了几十上百份邀请函,但也没有沈丽姝以为的那么多,因为他们老家的族长,在沈二弟中举的第一时间找到沈爹,要他们挑个黄道吉日回去祭祖,族里还要筹钱帮举人老爷摆三天流水席。沈爹同意了,意味着老家那边不方便进城的亲朋好友,可以等几天再去镇上吃流水席,来酒楼的亲戚就只有最亲近的老沈家老徐家,以及沈丽姝店里的小伙伴和他们的父母姐妹,剩下大都是沈爹和弟弟们的老师需要邀请的朋友。


    客人没有想象中多,也就用不着把整栋酒楼包场,定楼上那一层就够了,且只包晚宴场,这天中午仍是照常营业。


    这样一来费用还要减少,按照沈丽姝的员工内部价,二百两差不多就能搞定,比起在家里兵荒马乱的招待,简直是物美价廉。


    沈丽姝和父母站在门口写着“祝贺沈进殊中举”的牌子旁,笑容真挚的欢迎着每一位来宾。


    自家亲戚都到了,齐叔叔夫妻也扶着难得出门走动的老夫人进去了,弟弟们的老师和他们邀请的友人也陆续到了,老爹衙门的上峰们也笑容亲切的走来,秦沣和祈哥儿更是把他们的祖父秦大人拉过来给他们介绍了……


    沈丽姝一边招待一边在心里默数,越到后面越是重量级人物,不知道男朋友什么时候出场。这时,她看到原本略显疲态的爹娘突然精神振奋,主动迎向一位十分儒雅的中年男子,言谈间得知这位就是让沈二弟能够爆冷中举的大功臣谷大人。


    其实对这位大人物,家里也在寄给她的书信中提到过一次,只是沈丽姝没太重视。


    那时候沈家旺他们也只知道这位谷先生,是林举人在某次友人文会上结识并推崇备至的人物,林举人对他的评价是才高八斗、冠绝古今,彻底拜倒在对方的风采之下。而谷先生也难得的平易近人、好为人师,那次文会就对跟在他身边的机灵小弟子、也就是沈二弟颇为喜爱,后来得知他考中秀才,正在为乡试做准备,谷先生起了爱才之心,那段时日不吝赐教。


    当然对于同样备考乡试的沈大弟,谷先生也没有厚此薄彼,两个人一起指点的,只是沈二弟到底悟性更高,在他的专业辅导下成绩突飞猛进,最后竟是以吊车尾考中了举人。


    沈家旺他们这时才真正知道,林举人口中冠绝古今的谷先生,究竟有多么绝。


    谷先生短短数月的辅导,就把毫无希望的沈二弟辅导成最年轻的举人,那他等于是他们全家的恩人,第一时间安排登门道谢,然后又得知了一个震惊全家的消息,谷先生原来不是林举人以为的隐士高人,人家在朝为官的,还是正五品的国子监博士!


    国子监,全国最高学府,在里面国子学的官家子弟甚至不用考科举,结业就能直接当官,相当于保送;当然那里也有为翰林院不断输送新鲜血液的太学,总之教育资源也是全国顶尖,让人家国子监博士辅导二弟考举人,说一句专业对口都委屈人家了。


    沈丽姝一回家,得知信里的谷先生成了谷大人,内心也有一万句卧槽飘过,忍不住再次怀疑小老弟偷走了她的主角光环,这剧情是不是过于苏了点?


    第184章


    沈丽姝本来只是想, 谷大人这么个能称一句当世大儒的人物,伪装成隐世高人对她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生进行精准辅导,最后成功把人带飞的桥段, 听起来也太特么耳熟了。


    她不仅上辈子在很多小说中看到过, 前阵子亲手交给陈先生的话本大纲,也都是这个套路啊!


    一不小心, 以前只知道跟着她打转的小屁孩, 活得比她都更像爽文主角。毕竟她惦记了两年多的江南园林,经过一番精打细算还没决定下手呢,小老弟已经要一飞冲天啦。


    怪道人生无常。


    沈丽姝很是唏嘘。然而这份唏嘘, 在男朋友姗姗来迟后, 渐渐变成了疑惑。


    刚好谷大人和赵昭景全场最晚到达的人, 又各自都有特殊身份, 沈丽姝在忙着帮家里招待其他客人的时候, 也免不了对他们多关注几分。


    原本也没有把他俩联系在一起的, 毕竟一个是血脉高贵的宗室子弟, 另一个是清贵无比的国子监博士,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沈丽姝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两位“眉来眼去”的一幕。


    她不了解谷大人,却清楚男友赵昭景, 不恋爱脑的时候端得是一幅高贵冷艳、目无下尘,不相干的人连个眼神都欠奉,刚刚却在高朋满座的宴会场上, 不动声色跟谷大人完成了一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戏。


    要不是她时不时留意着两人, 也要错过这暗度陈仓的瞬间了。


    沈丽姝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赵昭景那个眼神, 说他不认识谷大人就有鬼了。


    她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不仅认识,而且关系不只是泛泛之交这么简单。


    明明认识甚至相熟,却非要在人前表现得毫不相干,这背后一定有故事。


    沈丽姝忍不住脑洞大开,然后越琢磨越觉得,谷大人隐瞒身份给她弟进行考前辅导,这件事本身就很微妙。


    要说披马甲,她男朋友才是最专业的!


    如果赵昭景真的用心良苦安排了这些,为了谁一目了然,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沈丽姝的心情很复杂。


    直接过去致谢吧,她又怕万一想多了,自己就成了自恋狂,以后在男朋友面前都不好意思笑的太大声了。


    明明有所猜测却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是沈丽姝的风格,因为她知道,小老弟一个平平无奇的考生,能得到国子监博士精准辅导,这对他们全家来说是比中一千万彩票还难得的惊喜,如果他是靠人格魅力征服谷大人那还好,如果不是,他们欠下的人情把她卖了都还不清,因为如今的文学家儒学家,追求的都是视金钱为粪土,才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权势威胁就自降身份——要是名师真这么好说动,那些权贵们早把人抢家里去了,人家的孩子也需要好好栽培。


    赵昭景安排好这一切,也绝非是一两句话,或者花点钱就可以的。


    考虑了片刻,沈丽姝决定正面出击,先确定心中猜测,再考虑其他问题。毕竟不管知不知道,好处都已经落头上了。


    很快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时机,把赵昭景叫过去询问。


    沈丽姝自己开的酒楼,找一个隐蔽还不不会被偷听的角落轻而易举。


    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赵昭景也没有藏着掖着,怔愣之后无奈一笑,“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他还以为动作足够隐蔽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赵昭景只是有点心上人太洞察秋毫、自己在她面前毫无秘密的无奈,沈丽姝得到确认,心情可比他失望多了,“真的是你安排的?我还以为二弟真那样惊才绝艳,才会引起谷大人的爱才之心。”


    “二弟确实聪颖过人,否则谷大人也不会这样用心指点。”赵昭景摆事实讲道理的安慰她,“谷大人门下也有个小弟子,跟二弟一般年纪,如今还是秀才,谷大人说小弟子火候不够,过两年再下场。似二弟这样一点即透、可堪造就的人才,哪怕在谷大人这样的大儒眼里,也是难得的好苗子。我看谷大人极为喜爱二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收徒了。”


    他的意思是自己没做什么多少事情,小老弟依然是靠人格魅力圈粉的,顺便委婉提醒一下她,如果不想错过这位名师,就别干坐着等人家伸橄榄枝了,可以让沈二弟多多表现。


    沈丽姝相信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但也没有全信,只是幽幽的看着他:“说得这样轻巧,那你为何还要做这些事?”


    “无亲无故,谷大人甚至都不认识大弟二弟,自然无从指点,我才提了一嘴而已,这之后都是二弟自己的造化。”


    沈丽姝听他一口一个大弟二弟喊了半天,熟稔得好像他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一开始甚至都没察觉,现在意识到了,也顾不上吐槽他的自来熟,继续追问,“你跟谷大人什么关系,说话这样好使?”


    赵昭景微微一笑:“谷大人的原配夫人与家母是表姊妹,论理我要尊一声表姨夫。”


    沈丽姝:……


    打扰了,原来人家是亲戚。


    这么说的话,欠下的人情是不是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多?


    当然她还是真诚的表达了谢意,“如今家中诸事缠身,等忙过这阵子,必然是要扫榻相迎的。”


    “举手之劳罢了。”赵昭景真心觉得他只是起了个牵桥搭线的作用,不值得他们这样兴师动众的致谢,但他也舍不得拒绝登堂入室的机会,顿了顿又笑道,“真要在家中设宴款待,不如等到二弟拜了先生以后。”


    如果不是聊到这里,赵昭景也不会这样早给她透露他的猜测。


    不过虽说只是猜测,他也有七八分把握,这位表姨夫已经对年轻有为的二弟有了收徒之心,再加上他这层关系,七分也成了九分,他才这样有底气对她说了第二遍。


    沈丽姝却不知道男朋友的笃定态度,只当他这么说是在表达美好祝愿了,但她也听得很欢喜,眉开眼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倘若二弟真有幸拜谷大人为师,那你就是我们全家值得供起来的大恩人了。”


    五品的国子监博士只有两位,整个国子监除了顶头上司祭酒大人,就谷大人和他的同僚说了算。而这会儿的国子监祭酒,是个相当清贵且令人向往的职位,照例都是当朝宰辅兼任,身处权力中枢的宰辅们当然没功夫管这一摊子事,国子监基本就是谷大人他们说了算。


    沈二弟要是有机会拜这样牛逼的大人物当老师,别说考进士当官了,未来要是不进翰林院都对不起他老师的名声!


    这样想想,他们全家可不得对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的“程公子”感恩戴德么?


    她说得真心实意,赵昭景却不喜欢听这些客套话,直接换了个话题,“倘若拜师,二弟日后应当也要去国子监了。”


    沈丽姝笑眯眯点头,“这事已经商定了,那天我爹带着他们去向谷大人拜谢的时候,谷大人就说了此事。”


    赵昭景挑了挑眉:“这么早就商定了?”


    那二弟这个老师只怕是认定了。


    其实谷大人也提了沈大弟。


    那天沈爹是带他们俩一起去拜谢的,谷大人也同样提点过沈大弟,可惜他时运不济最后还是落榜了。不过国子监的太学虽然录取的大都是举人,偶尔也会招收表现出色的秀才,因此谷大人也没有厚此薄彼,对沈家父子三人表示,他们兄弟愿意都可以入太学读书。


    沈家旺在汴京生活几十年,国子监太学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在他们小老百姓心里,在里面读书的人未来都是官老爷,还得是一二品大员那种高级别,做梦也没想到,他两个儿子竟然也有机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自己也险些被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


    但是好兄弟齐大人,和儿子的老师林举人秦大人他们没昏头,大家凑一起商量了下,最后决定还是让沈二弟单独去国子监。


    沈二弟虽说年纪还小,可他家就是本地的,父母长辈都在皇城脚下,他一个人去国子监也不怕受欺负,再说还有个把他当半个子侄的秦大人,这么多人照应他应当没问题。


    至于大弟这水平,进国子监过于勉强了,虽说里头都是饱学诗书的大儒,可他要是听不懂先生讲课,反而耽误了自己,没必要为了陪弟弟也把他强塞进去,跟着老师学习考举人才是正经事。


    这次林举人不仅又教出了一位少年才子,另一位屡次落榜的学生也中举了,再次证明了教学水平,上门的学生家长更加趋之若鹜。


    沈大弟能跟着这样的老师学习,已经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资源了,他自己也珍惜机会,弟弟的谢师宴和祭祖等全家出动的大事都忙完后,就安心留在老师家读书了。


    反而是春风得意的沈二弟,彻底迷失在一声声沈举人的吹捧中,一点不急着去国子监报道,而是整天缠着阿姊,要她履行承诺带他下江南。


    这话沈丽姝确实说过,也被小老弟每天磨得不行,都已经准备松口了。偏偏这个时候,男朋友预告的好事不早不晚砸下来,矜持的谷大人终于抛出橄榄枝了。


    全家除了已经有些准备的沈丽姝,再一次被惊喜砸得头晕目眩,被砸中的沈二弟本人更是晕晕乎乎,一不留神成了当世大儒的学生,再然后,就被严格的谷老师拎去学校报道了。


    下江南?不存在的!家也不是天天都能回,踏踏实实在太学住宿吧!


    沈二弟:……


    第185章


    沈丽姝喜闻乐见围观了小老弟上一秒浪到飞起、下一秒宛如被扼住命运后脖颈的小鸡仔般被拎去学习的名场面。


    小老弟一整个大写的生无可恋。


    她感觉还好, 毕竟不是她出尔反尔,而是沈二弟自己没时间旅行。


    沈丽姝没有半点心理压力,就连时间压力也没了。原先准备带小老弟出门, 还需要考虑他去国子监报道的时间, 当然是越快出发越好,这样他才能尽早回学校去。


    现在就剩她自己, 那彻底不赶时间了, 可以把手头的事情一一安顿好。


    沈丽姝于是马不停蹄去店里数钱。从她回来安排大范围营销,到现在也满打满算有一个月了,从每天络绎不绝的人流量就知道广告效果极好, 但她还没时间去查看统计各门店的账目, 就想在离开之前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 也同时进行一次结算, 把沈二弟的广告分成和小伙伴加班奖金尽早发下去。


    这段时间, 沈丽姝沉浸月度报表同比翻倍、事业生活双丰收的兴奋中, 同时也没忘记对男朋友做出的承诺, 在沈家旺和沈徐氏渐渐从过于亢奋中走出来、恢复正常平静的生活后, 她便找了个机会告诉他们实情, “程公子”在二弟拜得名师、甚至是他能够一次中举这些事情中起到的积极作用。


    是的,沈丽姝选择用“积极作用”来形容,而不是更准确的“决定性作用”一词, 就知道她的坦白很有水分,只能说是选择性的、避重就轻式的如实告知,尽量减轻这件事对他们的冲击力。


    饶是如此, 家里也又双叒叕沸腾起来, 沈丽姝也没有避免接受了家里的盘问, 主要盘问人是老爹。


    大概老父亲们对闺女身边的大尾巴狼都有着天然的敏锐度, 沈爹在惊喜交加之际,依然提炼出了“程公子主动出手帮助二弟”的关键信息,大脑立刻拉响警报,顾不上分析琢磨对方这样无私相助的真正用意,第一反应就问闺女最近跟对方有没有接触。


    沈丽姝很会偷换概念,把“接触”当成“见面”,于是十分理直气壮摇头:“没有啊,最近这个月都在帮着家里忙前忙后,你们不是最清楚?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二弟的谢师宴上呢。”


    “上上次呢?”迫不及待追问的人变成了沈徐氏,跟如临大敌的丈夫不一样,这是徐女士最喜欢的话题之一,恨不得把闺女和程公子的每一次接触都挖出来扒一扒,此时正嘴角含笑、充满期待的看着她。


    成功偷换了概念,沈丽姝自认这段时间跟男朋友的距离保持得很好,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便也配合演出回忆起来,“上上次打照面,那就是大弟二弟考中秀才那次,再之前则是我从杭州坐他的船回京……”


    沈丽姝坦坦荡荡,她说的这些,沈徐氏和丈夫也都清楚,前者还只是淡淡的失落,后者已经开始扼腕叹息了,都把闺女千里迢迢送江南去了,竟然还是没躲过么,他也是无语了。


    再无语也要打起精神面对事实,沈家旺不死心的问,“既然如此,程公子怎么突然之间送给咱们家这样一个还都还不清的大人情?”


    沈丽姝对这个问题也早有准备,一脸无辜装傻充楞,“爹娘都想不通,我怎么知道?”


    沈徐氏嗔道:“你们俩一向要好,程公子连这么大的事都只对你说,当时就没有问问他的用意吗?”


    “问了,他说只是恰逢其会对谷大人提了一句,能有后面这些事都是二弟自己的造化,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沈家旺抹了把脸,认命般的道:“程公子的举手之劳,对咱们家二弟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准备一下吧,总要请人家来家里感谢一番,到时候把二弟也叫回来。”


    又有机会撮合闺女和她最看好的乘龙快婿了,沈徐氏欢天喜地的附和,“好,你们商量个日子,我好早作准备,程公子上次来得突然,招待不周,这次定要好好准备。”


    沈家旺和沈丽姝都知道所谓的程公子出身不凡,人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对于沈徐氏卯足了劲要让对方眼前一亮的心思,父女俩都没太放在心上,沈家旺还在状似不经意的问闺女,“这回在家也待了一个多月,准备何时离开?”


    沈丽姝:“半个月内出发,虽然赶不上婺州门店的开业,但也应该尽早回去看看。”


    沈家旺放心的点头:“应该的。”


    正欢欢喜喜想着怎么招待贵客的沈徐氏:……


    没有在意徐女士的严肃抗议,沈丽姝和老爹愉快决定了离京日期,很快也跟赵昭景约好了来家里吃饭的时间。


    赵昭景带着丰盛的礼物准时登门,熟稔自在的跟沈家众人寒暄问候,不仅一口一个伯父伯母喊得亲热,还特意给沈二弟准备了份拜师的礼物,是一方端砚,以此祝愿他日后蟾宫折桂、平步青云。


    沈二弟被家长临时从国子监接回来,已经知道他能有今日都要感谢阿姊朋友不遗余力的相助,一见面就已经甜甜的喊上程哥哥了,收到礼物更是高兴的立刻打开,发现程哥哥出手大方送了他四大名砚之首的端砚,而且这方砚台不仅石质上乘、包浆厚重,上面还雕刻了兰亭雅集,雕工精细,树木阶梯、人物神态无一不栩栩如生。


    这哪里是砚台,分明是珍贵的艺术品啊!


    跟着前后两位举止风雅的老师,沈进殊也锻炼出了眼力,对这份礼物简直爱不释手,再看程哥哥的眼神,也跟看亲哥没啥区别了,亲亲热热的围着程哥哥打转,甚至大言不惭的感慨出声,“程哥哥来家里看我,是我这段时间最值得欣慰的事了。”


    沈丽姝笑而不语,静静看着小老弟装逼。


    赵昭景也被他人小鬼大的模样逗笑了,好笑问,“怎么,拜了谷大人为师也不值得你欣慰吗?”


    沈进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虽然这些天被训得很惨,听到老师的名字都有点心理阴影,但他还是坚强的把槽吐完,“老师很好,就是对我过于严厉了些,原本阿姊都说好带我去江南玩一段时日,老师不同意,我只能看着阿姊自己出去了。”


    他只要一想到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从身边溜走,就感觉再也不会好了。


    “哦,你阿姊又要去江南了啊?”赵昭景很会划重点,说着还意味深长扫了沈丽姝一眼。


    猝不及防被cue的沈丽姝:……


    小老弟跟他亲爱的程哥哥唠就唠呗,干嘛突然说她?男朋友的反应也很奇葩,搞得她好像是一言不合就带球跑的小娇妻似的,明明她是正常的公务出差,最近太忙,没能提前跟男朋友说一声是她的不对,但赵昭景不可能一点都猜不到。


    沈丽姝想跟他解释一下,眼下也找不到机会,而赵昭景那一眼好像也只是她的错觉,立刻收回视线,很有些大哥模样,语重心长的对沈二弟道,“自古严师出高徒,谷大人这般严厉管束于你,一是因你年纪小性子跳脱,时刻需要人约束,二则是因为看重于你,你是先生门下最小的弟子,他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业已超过你几位师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先生对你亦是如此……”


    见欢脱的小老弟一脸乖巧听训,沈丽姝只能把想解释的话默默吞回肚里。


    一旁听不下去正要教育儿子尊师重道的沈爹,此时也默默的把嘴巴闭回去,一边听着“程公子”对儿子的谆谆教诲一边点头,同样是教育,比起他们一味的压着二弟听老师话、不听话就挨揍,程公子说得可有水平多了,就连在他面前左耳进右耳出、很有自己主意的二弟,现在也乖乖听训,那表情一看就是真听进去了。


    按说他应该对程公子的好心教导表示感激,可是这一幕他怎么越看越别扭——“程公子”这样语重心长,究竟是把他们家二弟当亲弟弟,还是把他自己当姐夫了?


    沈爹越想越慌,热情欢送了程公子,回头又开始暗戳戳催闺女出发。


    沈丽姝伸出五根手指:“再给我五天,我得给大家发完奖金再走。”


    沈家旺点头:“那正好,我先帮你订几张船票。”


    沈丽姝就这样跟老爹分头行动,出发的船票订好了,门店事务也安排得差不多,眼看着就要收拾包袱跑路,这天从店里回家,毫无预兆撞见堆满自家大半个客厅的礼盒,和一位神游天外的沈女士。


    第186章


    或大或小的锦盒整整齐齐码在桌面和地上, 都不用打开盒子一探究竟,明眼人扫一眼就知道这里面都不是凡品。


    哪怕他们如今的家底放在汴京也算是小富之家,这些东西依然能称之为天降横财。


    先不说周围有谁能弄出这种大手笔, 她娘的表现就很不对劲。


    一般人收到礼物, 反应无非两种,要么特别喜欢, 欢天喜地喜出望外的收好东西;要么觉得礼物价值太高自己不配, 东西拿得让人坐立不安。


    而沈徐氏两样都不是,她就那样双眼放空毫无焦距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像一尊彻底石化的雕塑, 神情无悲无喜恍恍惚惚, 给沈丽姝的感觉就是她娘好像被彻底吓傻了。


    可是这几个月来, 他们家接连出现大事, 沈二弟突然成为了最年轻的小举人, 接着得到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入国子监机会, 最后更是拜了位牛逼哄哄的老师, 成了正五品大人的入室弟子。这些接踵而来的惊喜都没有把她娘吓到, 如今还有什么事能把人震撼成这样?


    沈丽姝不知道,更不敢去细想,她只是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事八成是冲她而来。


    潜意识疯狂发出提醒——跑!


    再不跑以后都跑不掉了。


    沈丽姝当机立断收回要进屋的脚,决定先回店里避避风头,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可惜她反应还是晚了一步, 刚要转身, 身后已经传来熟悉的声音, “姝娘, 你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啊——”


    说话间,沈家旺已经绕过她率先跨过门槛,进屋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喊她。


    沈丽姝:……


    已经被撞破,再跑就没意思了,沈丽姝一秒换上乖巧微笑,听话跟着老爹步入修罗场。


    沈家旺刚下班,回家路上脚步轻快,就差哼个小曲了,看到闺女无故杵在家门口也没在意,因为视线被遮挡了,他只是轻轻松松绕过她进门,喊完闺女收回视线才看到家中情形,轻松的笑容一秒消失,沈家旺也一整个蚌住了,“孩子他娘,这这么回事?”


    不年不节的,短期内也没有需要再让大家上门庆贺的喜事,家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堆令人壮观的礼盒,不知道的还以为谁上他们家提亲来了!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沈徐氏在呼唤声中勉强抽离内心世界,但表情还是麻木的,目光迟缓的扫过丈夫,最后定格在闺女身上,“郡王府今儿请了官媒来咱们家说合……”


    沈丽姝和老爹不约而同发出惊呼:“什么?!”


    默契让父女俩同时转头,对视间,沈家旺忍不住眯了眯眼,狐疑的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丽姝疯狂摇头。


    她也毫无预料,一下被这个消息砸晕了头,一脸懵逼的样子让她此刻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真实可信。


    亲闺女自然是值得信任的,沈家旺于是收起那一丝怀疑,目光继续落在掌握第一手消息的孩子他娘身上。


    但其实比起老爹纯粹的难以置信,沈丽姝的心情可以说是五味杂陈,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一不小心被偷家了!


    她说这回某人得知她即将再次出差数月,反应怎么跟以前完全不同,那样安静配合、不吵不闹,还以为他是终于接受并习惯了这种恋爱模式,原来人家是安静的在背后憋大招,直接给她来一出釜底抽薪。


    这门婚事要是能成,她这辈子都跑不了了。


    面对赵昭景不讲武德的行为,她只想对他说一句:是不是玩不起啊?玩不起就别出来玩啊。


    这一手简直把她坑惨了。


    沈丽姝深深为未来命运担忧着,父女俩虽然心思各异,最终态度却是殊途同归,都不想同意这门婚事。


    看到他们也跟自己一样的震撼,沈徐氏终于爽了,莫名感觉到宽慰,当下打起精神给他们介绍来龙去脉,“就是咱们认识的程公子,原来程是他母亲的姓氏,他父亲乃是汉阳郡王,程公子,啊不,赵公子,也不能这么叫……”


    沈徐氏很想把事情讲清楚,只可惜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没说几句就开始语无伦次了。


    沈家旺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称呼和身份问题上,忍不住打断道:“你说程公子其实是郡王爷的儿子,而且他还让人来家里提亲了?”


    第一时间降低存在感的沈丽姝偷偷松了口气,心想老爹还是靠谱的,提问正中红心,她可以继续隐身了。


    沈徐氏点头表示肯定,终于也把称呼问题捋清了,“哦对了,那位和官媒一块来的王府管家说了,府上只有这一位公子,已经请立世子了,咱们得喊他赵世子。”


    沈家旺:……


    “别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了。”他都快急得头顶冒烟了,“他们家是要娶妻还是纳妾,你怎么回的?”


    这次轮到沈徐氏看傻子似的看丈夫了,“都说了来的官媒,头戴紫冠、身着红褙子的官媒,当然是娶妻了,谁家纳妾请官媒出来?官家侧妃也没这待遇啊。”


    顶着孩子他娘关爱智障的目光,沈家旺无力的抹了把脸,“我真是急得慌头了,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忘了。”


    沈徐氏难得智商压制了丈夫一回,立刻见好就收,体贴安慰道:“你会注意不到也正常,咱们也从来没跟官媒打交道过,人家只给高门大户、达官显贵说亲的,今儿突然来咱们家,当时也把我吓得不轻。”


    沈丽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她怎么觉得徐女士接受还挺良好,怼了老爹,还连官家侧妃都拿来打趣了,这真的不是飘了吗?


    不过她的吐槽不重要,弄清楚了“程公子”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家是正儿八经来提亲两件正事,接下来就剩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门婚事要怎么办?


    沈徐氏都不知道该摆出欢喜还是失望的表情,最最中意的程公子真的来家里提亲了,可还没等她为此欢喜,紧接着就是个“噩耗”,程公子人很好也对姝娘有意,可他真实的家世未免也太过高贵,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攀上去。


    孩子他爹这段时间的旁敲侧击,沈徐氏其实都听进去了,甚至同为女性,她想得比他要透彻得多,这世上但凡容貌秀丽、温婉贤淑的小娘子,家世一般也都能嫁得很不错,倘若再知情识趣一些,攀上更高的贵人、飞上枝头做凤凰也屡见不鲜,可这种事情很难发生在他们家,因为他们闺女的知情识趣,说到底是为了取悦自己,而不是伏低做小讨男子欢心。


    她深深认同孩子他爹的想法。


    但她同时还认定“程公子”会是那唯一的例外。


    女性的直觉告诉沈徐氏,程公子对他们家姝娘的欣赏喜爱,或许远远超出他们看到的,要是能将他们撮合到一起,他只会默默宠着她纵着她、满足她,满足她一切条件,而不是要求她温柔贤淑的伺候他和一大家子。


    姝娘这性子,想要高嫁的同时还过得顺遂,就只有找程公子这样看似高傲、实则只对她温和体贴的男子。


    所以任凭沈家旺磨破了嘴皮子洗脑,沈徐氏始终坚持自己的心意不动摇。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程公子是她认为的世家公子。


    可他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王府世子,甚至都不姓程了,他们对他的了解会不会也是虚假的?


    沈徐氏那一刻甚至有种信仰崩塌的感觉,完全不考虑欣然接受这门婚事的选项,她心有余悸的道:“王府的大管家跟官媒一块来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年轻力壮、穿着体面的小厮捧着礼盒,他们人多势众,我不敢一口回绝,更也没有应承他们什么,只推说这等大事一个人无法做主,还要跟你和家中长辈商议。”


    孩子他娘没有头脑发热胡乱许婚真是太好了!沈家旺长长嘘了口气,“你考虑得十分周到,就算他们没有人多势众,郡王府的脸面也不是咱们能轻易拉下的,拒绝也需要委婉,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可以私下找借口,说属相不合八字不合什么的。”


    沈徐氏看了他一眼,“委婉拒绝也是拒绝,最后不一样得罪人?你说不能让外人知道,私下解决,咱们要怎么解决,自己去郡王府找他们主人说?”


    沈家旺被一连串问的无话可说,“这个……”


    沈徐氏倒不认为自己这是怼人,她反倒觉得孩子他爹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凡亲眼见过王府管家和下人的那举止有度的大家气派,都不会想要送上门找虐,而是和她一样,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而且这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那位管家我瞧着就不像好打发的样子,见我说还需要商量,立刻接道是要好好商量,不用着急,不管商量多久,他们主子都会耐心等下去,你听听这话?”


    沈家旺:……


    “官媒倒是表现正常,不停的说好话,想叫我当场点头,还准备在咱们家待到天黑,等你们回来瞧上一眼再走,最后还是被郡王府的管家一块叫走了。”


    沈家旺听着听着,神情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管家像是有备而来。”


    这样从容不迫的自信,说到底还不是上头主子给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沈徐氏再一次把问题抛给他,“你说说这要怎么委婉拒绝?”


    沈丽姝看父母跳过接受选项,直接商量起如何不得罪人的拒绝这门婚事,顿时安心很多。没人比她更确信,男朋友管家的自信确实是他给的,而他的自信毫无疑问是从她身上得到的。


    毕竟站在赵昭景的立场,他们这样“私相授受”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尽快谈婚论嫁才是正常流程。而且时下很多年轻男女私下从未见面,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结为夫妻,而他们人约黄昏后都不知道多少回了,上门提亲岂不是更加理所当然?


    是的,站在对方的立场。沈丽姝在父母面面相觑头疼不已的时候,飞快复盘了一下私下交往的过程,然后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他们开始这段关系的时候,并没有真正达成只恋爱不结婚的统一共识,因为她潜意识认定他们就不可能有谈婚论嫁的这天,只要说服赵昭景答应谈地下恋爱就万无一失了,于是急着确认关系还不想负责的她,说了不少甜言蜜语哄对方点头,最关键且需要确认的事情反而一语带过,压根没真正重视起来,最后造成了这次的抓马事件。


    所以说冲动恋爱要不得。


    这回吃大亏了她!


    沈丽姝简直悔不当初,是半夜睡醒都得扇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可是自己的锅还得自己背,她终归是放弃低调装死的安逸方案,主动站出来道,“爹娘先别急,我跟程……赵世子聊一聊再说。”


    “这怎么行!”沈家旺想也不想的反对道,“让一个小娘子跟年轻男子谈你们的婚姻大事,传出去像什么话?不行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尽管一筹莫展,沈徐氏也还是拿出身为父母的担当,对闺女道:“是啊姝娘,这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掺和的,爹娘总会想出法子的。”


    沈丽姝:恋爱都谈了,还有什么是她这个成年人不能参与的?


    但她知道对着某些事上始终古板守旧、寸步不让的爹娘,说什么人权那都毫无意义,也不浪费那个口水了,直接对症下药,“多掺和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定人家王府发现我不合适,主动把这事按下不提了呢。”


    听到这个理由,沈家旺和妻子对视一眼,都觉得闺女在尝试一种很新的东西,但是意外的让他们心动了,夫妻俩跃跃欲试,异口同声:“要不……就让姝娘试试?”


    试试就逝世。


    沈丽姝首先将本该明天出发的行程,往后延迟几天。为了早点解决这桩麻烦,她在第二天就写好了给赵昭景的信,通过自己的渠道送到对方手上,并顺利把人约出来面谈。


    然后,穿越以后几乎无往不利的沈丽姝,遭遇了人生中第一个滑铁卢。


    虽然她行动力强,喜提婚讯的第二天就做出反应,但是等赵昭景收到信再确认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最终他们的会面安排在了第三日。


    沈家旺和沈徐氏这天几乎是哪里也没去,坐立不安的在家里等消息,漫长的半天终于过去,看到闺女回来的身影,夫妻俩却只是默默的注视她,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平日里神气活现、骄傲如小太阳的姝娘,这会儿竟有几分垂头丧气,宛如被霜打的茄子,什么情况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夫妻对视一眼,都不敢触碰闺女的伤心事,于是一个起身给她倒热水,一个去门外叮嘱朱伯不要让人靠近并关上了房门。


    但小动作总有做完的时候,一家三口对坐半响相顾无言,沈家旺到底忍不住打破尴尬,“其实,我这两天想了想,虽说齐大非偶,郡王府的门第咱们够不着,可这亲是他们主动提的,不是咱们挖空心思要靠上去,倒也无需妄自菲薄。郡王府能让大管家和官媒这般大张旗鼓的来,总不是程公……赵世子一个人的主意,府上长辈父母定然都是点头了的,礼物也好官媒也好,显见着都是用了心思的,并没有因为咱们家世低微就轻慢敷衍,我想着说不定王爷他们也是瞧中了姝娘的好,真心实意聘回去当儿媳妇,那这门婚事,好像也不是非拒绝不可?”


    沈家旺嘴上说是在这两天思考的,其实那天一觉睡醒就反应过来了,没有必要为了拒绝而拒绝哇!


    以前他那样严防死守,是因为知道两家云泥之别,怕闺女和这样的天潢贵胄来往过密,日后嫁不成他当妻子不说,反而很有可能沦为妾室,那样他宁愿就这么把闺女留在家里,留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不会让她受这种折辱。


    可现在郡王府是来说合娶妻的啊,他最担心的问题没了不说,一旦成了,闺女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人人见了都得行拜见礼的世子妃!


    这样的喜事额手称快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拒绝?


    因此他昨天早上就反悔了,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还想劝说闺女来着,只是晚了一步,闺女先信誓旦旦告诉他,信已经写好了,马上就会托人送到赵世子手上,她要快刀斩乱麻,早点了结这桩麻烦。


    面对着一脸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闺女,沈家旺为自己不坚定的立场感到深深羞愧,决定直接闭麦,不给闺女拖后腿。


    只是现在看着难得垂头丧气的她,他内心那点蠢蠢欲动又开始冒头了。


    沈家旺说的颇为忐忑,以为这番话会引起妻女的唾弃,万万没想到,他得到的却是妻子惺惺相惜的眼神,“我也这样觉得!虽然说程公子变成了赵世子,让人一下难以接受,可他这么多年跟咱们、跟姝娘相知相识,这点永远假不了,青梅竹马结为夫妻,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沈丽姝:……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波不但被偷家,连亲生父母都叛变了。


    虽然身边的人都开始劝婚,跟男朋友的谈判也陷入了僵局,沈丽姝还是不肯轻易认输。


    原谅她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一次谈不成,那就多谈几次嘛。


    她跟赵昭景第一次面谈是铩羽而归了,但也不是毫无收获,那天隐晦小心的传达出拒婚的态度,都做好准备面对一个大发雷霆、恼羞成怒的男朋友,结果大出所料,赵昭景没有愤怒,也没有半句指责,他只是温柔而坚定的告诉她,他要娶她,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被这样坚定不移的选择着,沈丽姝不是不心动,但是她才吃过冲动的亏,再不轻易打开爱的门,只能在心里对男朋友说一声:爱过,对不起。


    她就是个渣女。


    渣女她一向擅长在男朋友底线上反复横跳,她上回算是试探出了他的底线——那就是没有底线,就连发现她只想恋爱不想结婚的真面目,他都没有对她发火,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沈丽姝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没过几天便向男朋友发出了第二次面谈邀请。


    明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但这也算约会了,赵昭景仍是欣然应允,提前两刻钟就到了茶楼雅间。


    沈丽姝上次约他是在自己的酒楼包间,因为怕到时候谈得不愉快、情绪失控什么的,在外面人多口杂,事情闹大就更麻烦了。


    但她现在知道男朋友情绪稳定,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出现被人围观看戏的场景,于是愉快的约在外面茶楼。


    在自家酒楼谈事情,是不用担心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可是她底下的小伙伴和员工自己就很八卦,最近她先是突然推迟出京行程,又主动约了“程公子”来酒楼密谈什么事,已然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不仅徐大舅和宋表哥轮番跑来问她,烧烤店那边的小伙伴们也开始旁敲侧击,沈丽姝觉得再在自家地盘上密谋下去,那这恐怕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小伙伴当中有一个人知道,紧随而来的就是大家都知道。


    沈丽姝只要想想他们一个个充满八卦的眼神和叭叭不停的嘴巴,就觉得头皮发麻,那样她还不如答应嫁人算了,至少耳根清净。


    当然事情还没有发生,她可以提前预防起来。


    沈丽姝也是个守时的人,提前十分钟到了定好的茶楼包厢,毫不意外发现男友已经独自坐在里面,并自顾自的品起了茶,神情闲适得像在自己家,听见动静抬眼看过来,微微颔首,“来了?”


    她也轻轻点头,关上门进去。


    茶香袅袅,是熟悉的味道。


    知道她约自己的用意,赵昭景也不打算拖延,给她斟完茶便开门见山,“可是想通了?”


    男朋友直率,沈丽姝也坦诚,“没有。”


    赵昭景:……


    第187章


    四目相对, 场面即将陷入尴尬之际,赵昭景率先败下阵来,缓和了语气询问, “上回你说太突然了, 无法接受,如今过去好些天了, 是还有哪里没想通?”


    情绪稳定、逻辑清晰, 难得的是被拒绝一脸,也完全不生她的气,反而轻言细语询问她的想法, 感动汴京好男友不外如是了。


    但沈丽姝却用多次被坑到一脸血的经验得出结论, 恋爱脑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们正常时候头脑清醒、善解人意, 可一旦发作起来, 天崩地裂也挡不住他们要跟心上人在一起的信念, 毫无理智可言。


    面对男朋友的温声安抚, 她始终不为所动, 强调道:“你曾经说过, 我随时可以拒绝的。”


    虽然他当时说的拒绝是指面对他的心意, 跟现在已经是两回事,但她摆明了要拿这个当令箭,赵昭景倒也没有不认账的想法, 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点头,“可以, 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其中缘由。”


    赵昭景这次是真的迷茫了。


    心上人不按常理出牌他是预见到了的。


    当初坦诚身份表白心意的时候, 她就丝毫不为外物心动, 第一反应竟然是跑, 后来也只是被他的情意打动,愿意只跟他这个人私下来往,而不是让他们的感情被家世地位这些俗事污染。


    所以他有心理准备,面对突然而来的提亲,她很可能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喜出望外欣然应允。


    恰恰相反,姝娘或许会觉得事情来得毫无预兆,打乱了她诸多计划,下意识对这件事感到苦恼甚至是抗拒。


    但是他想问题不大。


    他们私下来往这么久,感情也始终稳定融洽,倘若不是家世相差委实悬殊,这会儿早已经谈婚论嫁、喜结连理了。好在二弟顺利考中举人,他们家已不再是平头百姓,此时提亲也是水到渠成之举。姝娘聪慧通透,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给她一些时间,她终究会想通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数天过去,她的拒绝始终干脆利落,不曾有丝毫松动。


    是她还没想明白,还是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她不愿意嫁给他?


    沈丽姝被问得一时无言。


    看似简单的问题,对她来说反而很难回答。


    三观不同,她实话实话就是只想恋爱不结婚,是不可能有人理解的,哪怕对她纵容无度的男朋友,也只会认为这是胡编乱造的借口;狠心点说她不喜欢他所以不想嫁给他吧,也站不住脚,不喜欢还跟人家谈恋爱,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但好在她也不是毫无准备来的,没想到最完美的拒绝理由,只能把备选答案交出来,“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志不在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也没那个当富贵闲人的命,就只想自己做做生意、赚赚小钱。可诗中说‘侯门一入深似海’,嫁给你就只能做一个端庄高贵的豪门媳妇,那我的事业和梦想怎么办?”


    “就是为了这些?”赵昭景没有她预想中的为难,反而松了口气似的,眼底浮现丝丝笑意,“大可以放宽心,我们家也并非龙潭虎穴,成亲后你照旧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出门便出门,想去店里去店里,不会把你拘在家中的。”


    “真的吗?” 沈丽姝得寸进尺,“我们门店已经遍布江南数城,之后还要将它们带去五湖四海,兄弟们冲在前方不断开辟新市场,我必不会一直在汴京当甩手掌柜,也要跟大家一起去往各地的。”


    “可以。”


    男朋友答应得如此爽快果断、不假思索,沈丽姝非但没放心,反而从心底生出丝丝怀疑。


    他是真的宁愿割地赔款到如此地步也要把这个婚结了,还是压根没打算履约,先把她骗进门再说?


    看出她眼底的怀疑,赵昭景主动解释道,“成亲以后自然不会是你一个人出远门,无论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不过频率可能要比现在略少一些,每年出去两三回,可以在外逗留月余,剩下的日子则留在京里陪伴父母长辈。”


    说到陪伴家人,赵昭景还强调了一下,不仅陪他的家人,她这边的父母长辈也要照顾到。


    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可见他还真不是一时起意,不知道已经在心里考量过多少回了。


    沈丽姝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她说什么都可以,你他娘的就没有一点自己的坚持吗?


    终于知道对象太千依百顺的弊端了,就差把自己都打磨成爱她的形状,毫无棱角特色,像极了甩不掉的牛皮膏药。


    沈丽姝充满凡尔赛的在心里吐槽。


    同时也标志着第一次谈判又以失败告终。


    她忍不住垂着头表情很丧的回了家,迎面而来的是父母充满关切的询问:“回来了?”


    依然是关着门准备开小会的一家三口,一切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唯一不同的是,沈家旺和沈徐氏已经不再掩饰他们变得飞快的立场,沈徐氏柔声安慰闺女:“赵世子这般真心求娶,必然是对你倾慕已久。恰好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又没有心仪的对象,叫人家如何轻易放手?”


    沈丽姝的目光在她娘压都压不住的嘴角停留片刻,默默拿出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沈徐氏当即接了过去,是一张请帖,打开里面是从未见过的娟丽字迹,工整秀丽、赏心悦目,可她只觉得眼花缭乱。


    识字归识字,沈徐氏内心还是有点抗拒学习的,家里家外那些账目已经看得她头晕眼花,发现请帖上写满了字,她真是一个都看不进去,索性递给丈夫,“我有些看不懂,不如你来念念吧。”


    沈家旺正伸长了脖子,只是闺女先把东西给了她娘,他只能在边上等着,此时便迫不及待把请帖接过并开始朗读。


    不怪孩子他娘看得眼晕,这封请柬实在过于辞藻华丽、花团锦绣了,拿在手中甚是香风阵阵。而且这香味也很特别,不是常用的花香果香,也不带丝毫脂粉气,细品反而有丝丝缕缕的檀香味,因此香味中不带半分轻浮,只透着让人平心静气的幽静。


    抛开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请帖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郡王府邀请她们母女两日后去府上赏花做客,落款人是……老太妃。


    沈徐氏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她的戏份,“我、我也要去吗?”


    虽然他们早就改变了心态,对这门婚事变得积极看好起来,可因为自家闺女还在负隅顽抗中,夫妻俩忙着安慰劝说她回心转意,还没功夫开始畅想跟郡王府做亲家的场面,沈徐氏也没做好跟王府贵人打交道的准备,乍一听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有点慌了。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沈徐氏忐忑不安的时候,沈家旺却在窃喜,“既然是王府女眷邀请你们母女去后院喝茶赏花,上面不曾提到别人,那到时候姝娘你和你娘去便是了,我跟三弟几个在家等你们。”


    沈徐氏一看连孩子他爹都怕了,内心更无法控制的把郡王府当成龙潭虎穴,急忙开口道:“要不姝娘也跟赵世子说一声,娘就不陪你同去郡王府了罢,你娘我连官太太都没见过几个,更别提老太妃和郡王妃那样高贵的人物了,到时候别说一问三不知,过去怕是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这不是给你丢人吗?”


    沈丽姝看着他们避之不及的模样,心态终于平衡很多。


    别着急,一个都跑不了。


    她先看着坐立不安的徐女士,不紧不慢道:“娘怎么能这么想?你们这些日子总劝我多多考虑,不该因为一时意气拒绝这样千载难逢的好亲事。我认真思考过,你们说得有道理,要做决定也该先接触并了解,日后才不会轻易后悔,所以我收下了这张请帖。不过,都说成亲是结两姓之好,那就不单单是我个人的事,爹娘也该一起接触才是,以后真成了亲家,来往多着呢。这次没有邀请爹一起去,爹也不要失落,赵世子说了,他父王这几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等过段时间,郡王爷会亲自设宴邀请爹爹过去小聚的。”


    沈徐氏:……


    沈家旺:他不是他没有!


    沈丽姝把接受请帖的理由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至少不全是。


    请帖是在谈判破裂、她正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拿出来的。


    尽管当时心情受挫,沈丽姝也知道不占理的是自己。她提出的要打理生意和经常出差等问题,赵昭景都拿出了对她最有利的解决方案,并且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放弃强势进攻,给了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可谓诚意十足。


    很明显,赵昭景这才是真心实意解决问题的态度——坚持自己的目标不动摇,在除此之外的事情上都可以妥协商议。


    相比之下,她这种梗着脖子就是不服的样子,多少有点问题,不像是要解决事情,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这样不好,一味地强势有时候只会显得她特别莽,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沈丽姝从男朋友身上不仅看到了恋爱脑,也发现了他善于博弈的一面。别看他好像经常主动妥协退让,仔细一想却并没有预料中的弱势,因为他会在适当的时候退让,为下一步进攻积蓄力量的同时也迷惑了猎物,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对,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猎物就是她自己!


    只是沈丽姝不想承认自己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宁愿相信他是天生的猎手,这一系列布置都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


    不过在大自然中,猎手和猎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聪明的猎物学会了猎手的技巧,有时候角色转变只在一瞬间。


    比如说推拉的技巧,她也学会了。


    这才是沈丽姝接受邀请的主要原因。


    当然了,她收下后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拒绝的机会,因为请帖是郡王府老太妃亲自下的,就连赵昭景也只是跑腿的,她今天不收,最晚明天也会直接送到父母手上,那个时候她不仅依然要赴约,还会给人留下不尊敬长辈的印象。


    事实再次证明善良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善良的沈丽姝于是无视了她爹娘充满压力的表情,晚上甚至心情很好的多吃了半碗饭。


    不过第二天,沈徐氏的焦虑就得到了极大缓解,突然来了个温柔甜美的、自称是郡王府派来的丫鬟,要为她们介绍一些府上的情况,并且明日还会陪着一起赴宴,给她们做个向导,让她们不至于去了府里两眼一抹黑。


    听到这番滴水不漏的自我介绍,沈徐氏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还是赵世子体贴周到,连我们从没去过王府会认生都想好了,这安排得多么细致啊!”


    说着还不着痕迹瞥了旁边的闺女一眼,仿佛在影射她昨天的“见死不救”。


    沈丽姝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她昨天能淡定自若的欣赏父母压力山大的模样,自然是早知道这个安排,甚至还在其中出了一份力,赵昭景原本是打算安排林嬷嬷来的,林嬷嬷既是家中管事,也是老太妃的左膀右臂,在府中十分有脸面,让林嬷嬷出面也更能体现他们对她家的重视。


    但是沈丽姝很清楚,林嬷嬷在王府几十年培养出来的谈吐气度,梳妆打扮一下说她是哪家的当家主母都毫无违和感,林嬷嬷的安抚工作,恐怕要安抚的她爹娘更加坐立不安了,毕竟一个嬷嬷就有如此威严气势,主人家该是如何的高不可攀?


    她只是想让爹娘感受一下她的压力,没想把他们吓出什么心理阴影,强烈建议男朋友换一个丫鬟或者小厮就行了,不用多么有脸面,能把府里的大致情况和规矩礼数讲清楚就行了。


    幸好赵昭景在小事上基本都是听她的,虽然有点不认同,到底还是安排了她熟悉的丹露过来。


    沈徐氏感慨完赵世子的体贴用心,又看到这位自称丹露的丫鬟生得颇为年轻秀丽,忍不住问,“丹露姑娘这般百伶百俐,想来是十分得重用的?”


    丹露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恭敬回答:“太太过奖了,您叫我丹露便是。我不是主子身边伺候的,此次能被安排这样重要的差事,也是因为有幸伺候过沈小娘子,世子爷和林嬷嬷觉得我能将它办好。”


    说着朝沈丽姝又福了福身,笑容也多了几分真诚,“许久不见,小娘子愈发美丽了。”


    沈徐氏难免的看向闺女,“丹露伺候过你,什么时候?”


    沈丽姝简单回答:“以前从外地回京不是坐过他的船?那几天就是丹露照顾的我。”


    “原来是这样。”沈徐氏这下更加觉得赵世子体贴入微了,得知这位丹露姑娘跟自家闺女有些渊源,再看她也更多了几分亲切意味,接下来便认真听丹露老师讲课。


    丹露过来除了介绍府里情况,更重要的是为从来没接触过贵族生活的他们讲解示范礼数规格。本朝礼仪规矩虽不像后世那样严苛,一般情况下都不用行跪拜大礼,但是面见皇室宗亲、世家贵族都有各自的礼仪标准,于是借着第一次去王府做客的机会,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场礼仪培训,尽可能详细的把上层贵族各种礼仪都介绍清楚。


    这也是赵昭景想让林嬷嬷过来的原因。轮规矩礼数,管事嬷嬷自然比丫鬟们更加如数家珍。


    但沈丽姝点名要小丫鬟,他也只能尽可能满足,丹露老师昨天被抓着练半晚的岗前培训,这会儿口齿清晰、娓娓道来,沈徐氏听得十分投入。


    礼仪课上了一整天,沈徐氏满脑子都叉手礼,都顾不上紧张了。


    不过到了赴宴当天,沈徐氏不禁又有了点“近乡情怯”的意思,突发奇想问道:“姝娘,把你二弟也带上会不会更合适?”


    在沈徐氏心里,闺女虽然也人见人爱,但跟身为妇女之友的二弟比起来还是弱了些,二弟小时候红唇齿白还嘴甜,生过孩子的妇人见了就没有不爱的,如今小小年纪成了举人,出去做客更被夫人太太们搂在怀里揉搓,有女儿的都恨不得招他做女婿。


    家里这么多孩子,最能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姝娘和二弟,倘若能带上二弟一起去王府,那才叫万无一失,老太妃和王妃们都被他那张小嘴哄得团团转,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她了。


    沈徐氏想得很美好,就连沈家旺都心动了,琢磨了一下点头:“到国子监接上二弟再去郡王府,时辰倒也还算宽裕。”


    沈丽姝却是不为所动的拒绝道,“二弟好好读书就行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打扰他。”


    “你是怕二弟又请假,会让他老师生气?”沈家旺看着宅心仁厚、一心为弟弟们着想的闺女,眼神越发柔和了,安慰道,“不会的,谷大人虽严厉了些,却并非不近人情。再说,他会认识二弟以至于最后的收徒,都少不了赵世子在其中牵桥搭线,解释清楚原委,想必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沈丽姝心想谷大人能不乐见其成吗?赵昭景是谷大人的便宜大外甥,要是她跟赵昭景的婚事最后成了,她和弟弟们都得随他管谷大人叫表姨夫,谷大人于是跟最小的弟子亲上加亲,可就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皆大欢喜啊!


    他们皆大欢喜,可她不愿意。沈丽姝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郡王府能够注重门第、规矩森严,最好是对她们多挑点刺,那她正好顺理成章拒绝这门婚事。


    要是小老弟一下子把老太妃和郡王妃都征服了,她还怎么找借口跑路?


    在沈丽姝义正言辞的表情下,他们到底是没有去搬沈二弟这个救兵,沈徐氏忐忑不安的跟闺女坐上了去郡王府的马车。


    当然一起乘车的还有丹露、李婶和贞娘。


    丹露毕竟只是郡王府安排给她们做引导的丫鬟,不是他们家的,那就要带上自家的丫鬟婆子。


    可是沈丽姝自从把卖身契还给贞娘,家里再没有添过丫鬟。


    沈家旺夫妻也曾提过出钱给她买两个小丫鬟,以后她去哪里都带着,有人端茶倒水伺候着总比事事亲为舒坦,但沈丽姝还是不太习惯卖身这种事,她现在也基本实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家里有李婶陈婶她们,出差也给小伙伴们请了负责洗衣做饭的阿姨,她觉得现在就很好,没必要非得买丫鬟。


    沈徐氏和沈家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没再坚持,直到这次要去郡王府做客才慌了神,王府派来给她们介绍规矩的丫鬟都眉清目秀、十指纤纤的,看起来跟娇小姐也没差别,他们家却连一个小丫鬟都找不出来,到时候闺女身后孤零零的,别人都有小丫鬟端茶倒水打扇子,她什么都要自己动手,这不是闹了笑话?


    换成别的事,沈家旺他们也不会太过在意,没有就没有,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人物。


    但这次去赴宴事关闺女的婚姻大事,再心大的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家旺都想着来不及买小丫鬟,要不去齐家借一个过来,但是又怕做的不体面,万一露馅更加叫人瞧不起。左右为难之际,还是贞娘主动请缨解了燃眉之急——她只是赎回了卖身契,人还是继续在沈家做工,做的也是原来那些事。姑娘在家,她就专职伺候姑娘;姑娘不在,她帮完家里忙就去店里端盘子,自我感觉除了那张卖身契,她还是原来的她,始终都是姑娘的丫鬟。


    如今姑娘有需要,她便当仁不让站出来。


    沈丽姝其实无所谓,但看着父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便也听从安排了,于是被选定跟她们赴宴的李婶和贞娘也全程跟着听课,这会儿她们也和沈徐氏一般严阵以待,神情凝重得好像要奔赴什么战场。


    第188章


    郡王府的富贵华丽, 和她们想象中的别二无致;府中果然婢仆成群,然而这些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的程度,甚至都有点超出她们的认知了;在花厅静候着她们到来的老太妃和郡王妃, 更是华服钗环一丝不苟, 满身的雍容华贵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对这一次的会面,沈丽姝却只猜中了开头, 没猜到结尾。


    亲自下帖子的老太妃雪鬓霜鬟、布满皱纹, 丫鬟婆子们在边上前呼后拥着,有穿着体面的婆子站在左右两边陪笑逗趣,温柔清秀的小丫鬟半跪着捏肩捶腿;


    这时节, 少部分人家还能吃上新鲜的葡萄, 郡王府便是其中之一, 因而不但有伶俐的丫鬟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剥好皮, 盛放在单独的托盘中, 另一边还有人捧着唾盆、打着帕子, 以备不时之需。


    两鬓斑白的老太妃只管端坐上首, 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做, 这样前所未见的阵仗已经让沈丽姝她们面面相觑了。


    然而老人家视线落到她们身上, 嘴角带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顿时变得如同随处可见的邻家奶奶一般。


    母女俩按着规矩见完礼,老太太立刻让人给沈徐氏看座上茶, 同时亲热的朝沈丽姝招手:“囡囡过来,我好好瞧瞧。”


    虽然老太妃现在看着平易近人,但沈丽姝还没从上一秒的冲击中走出来, 在她娘紧张又期待的目光, 一脸乖巧上前, 旋即被老人干枯却温暖的手握住, “好孩子,坐我这边来。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真真是个标志的好姑娘。”


    握着沈丽姝的手不放,还不忘跟刚坐下的沈徐氏寒暄,“听说你们家还有个十四岁的举人?一双儿女都养得这般钟灵毓秀,真是叫人羡慕。不过这也是你们教养有方的结果。”


    沈徐氏被安排在老太妃的右下手,斜对面就是雍容华贵、另她自惭形秽的郡王妃,正坐立不安着,得到老太妃的夸奖颇觉受宠若惊,同时免不了被这闲话家常的口吻带入熟悉频道,一不小心就跟富贵逼人的王府女眷聊起了家长里短。


    不得不说,抛开令人咋舌的身份和气派,老太妃的性格竟是格外的接地气,跟沈徐氏两人就东家长西家短聊得津津有味,站在她左右的林嬷嬷和另一位老嬷嬷还在卖力捧哏,气氛之热烈,让沈徐氏都在不知不觉间自在过了头,说得口干舌燥了便捏一颗葡萄放嘴里。


    场面过于和谐,装乖巧文静的沈丽姝也没忍住加入话题,找到机会问了一句,“我瞧着您也很面善,是不是见过?”


    从见到老太妃的那刻,沈丽姝就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并且能确定跟赵昭景没关系,因为这对祖孙在外貌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她怀疑她们真的见过,可后来一看老太太那样接地气的跟她娘聊邻居八卦,又有点幻灭,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老太太这样和蔼可亲,让她也渐渐放松下来,到底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


    老太妃含笑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用跟老姐妹炫耀的口吻对老嬷嬷道:“青萍你瞧瞧,囡囡多机灵啊,那么久见过一次,她到现在还记着呢。”


    老嬷嬷也笑呵呵道:“可不是,我记得老王爷在时还夸过沈小娘子,眼神清澈明亮无杂念,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孩子呢!”


    没想到随口一问还能扯出另一个大瓜,沈丽姝听得眼皮一跳,另一边老太妃跟老姐妹炫耀完,心满意足了,对着她又是一幅慈眉善目的长辈笑容,矜持的给出提示,“你如今及笄了,长命锁用不上咯!”


    “原来真的是您。”不仅沈丽姝恍然大悟,就连沈徐氏都想起来了,姝娘那块贵重不凡的长命锁原来是老太妃给的,那就不奇怪了。


    老太妃看着母女俩茅塞顿开的样子,又是一阵开怀大笑,笑完压低声音跟沈丽姝八卦,“可还记得何时见过昭景爷爷的?”


    沈丽姝坚定摇头。


    她对当初新店开业不久出手阔绰的老封君印象十分深刻,看到老太妃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把她们联系在一起,但是赵昭景的爷爷,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怀疑老太妃和老嬷嬷在联手忽悠她,压根没这回事。


    “再仔细想想。”仿佛看出了她的怀疑,老太妃笑眯眯的给出提示,“越早越好。”


    越早越好?


    沈丽姝顺着提示努力回想,突然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件事,记得当初赵昭景头一次光顾他们烧烤摊生意,是叫旁边酒楼的小二下来点外卖,负责送餐的二堂哥得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小费,到家后事无巨细跟他们描述给酒楼雅间送餐的情形,提到过雅间里坐着的除了赵昭景,还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人是位老者。


    莫非就是那一次,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老王爷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她?


    老太妃笑眯眯摇头,“那次你们都没打照面,不算的。”


    “所以是比这还早?”沈丽姝是真的惊讶了,还以为她跟男朋友的缘分,就是从那天送外卖开始的呢。


    不对,也可能她第一次跟老王爷打交道的时候,赵昭景并不在旁边。


    沈丽姝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人选,“是不是我跟表哥他们去茶楼瓦舍卖板栗那会儿?我记得有一位老者也跟您一样平易近人,买板栗的时候总会问我好多问题,还指着我自己写的招子鼓励我多念书,不要荒废天赋呢。”


    关键是这位老爷爷不仅是老主顾,还特别大方,每次都要多给一倍的小费,这种大客户她当然会记在心里。


    老太妃本意也只是逗逗她,不想她还真能想起那么早以前的事,不由得摸了摸头,欣慰道,“就是那个小老头,看谁家孩子聪明不读书都要过去劝,最爱管闲事……”


    老王爷故去多年,老太太或许还有点借着沈丽姝怀念亡夫的意思,她本人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感慨大佬那么小就知道披马甲,原来都是家学渊源,不过他比他爷爷还是差得远,出手太阔绰,人家一看就知道这小少爷是出来体验生活的;而老王爷那时候衣着朴素,买东西都是用的铜钱,混迹老百姓扎堆的茶馆瓦舍毫无违和感,连她都被完全忽悠过去了。


    不过老王爷注意她在先,赵昭景之后对她和小伙伴们的特殊关照,有没有受老人家的影响?就算没有,这些事情他必然都是知情的,过去这么久老太妃和嬷嬷们依然如数家珍,想来平日里也提过。


    他这是把她当傻子骗呢?


    沈丽姝默默握拳。男朋友今天据说有点事情要处理,不在家,她准备拿个小本本记下来秋后算账。


    大概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沈丽姝她们在王府做客的后半程,传说中有事的赵昭景居然回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这个家的男主人郡王爷。


    父子俩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上正院跟老太妃请安,沈丽姝和她娘就这样猝不及防在同一天内跟郡王爷也打了照面,还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都在这儿了。


    好消息是郡王爷的性格和老太妃很像,都平易近人爱说笑,碍于礼数没跟她们母女说太多,不过刚好撞上了,客套问候还是有的,就那三言两语,已经给沈徐氏吃下了颗定心丸。


    愉快的做客时间结束,沈徐氏被心心念念的赵世子送上自家马车,面上的笑容也没舍得落下,抓着闺女的手激动道,“姝娘,记住了吗?郡王爷和老太妃都让娘以后只管喊昭景,你也别叫世子了,就叫昭景哥哥。”


    沈丽姝很想说她早就这么叫了。


    而且老太妃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到对方脸上闪过一抹狡猾的笑容,搞不好他们全家都知道,就她爹娘被蒙在鼓里。


    这么想还有点小心虚,沈丽姝难得的听话点头:“嗯。”


    沈徐氏没注意她突如其来的乖巧听话,还沉浸在郡王府一家如此平易近人、对她们亲切有加的兴奋中,攥着闺女的手越发用力,“娘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天潢贵胄非但没有傲慢轻视,反而对咱们处处优待,丝毫不介意咱们出身寒微,老太妃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沈丽姝本来在敷衍的给她娘捧啃,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摇头否认,“不不不,这肯定是他们家的待客之道,没别的含义。”


    “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沈徐氏亲昵的嗔了她一眼,不厌其烦的给她列举起来,“老太妃见了你叫囡囡,还让你喊她祖母,这就已经是把你当自家孩子了,郡王爷待你也很亲切,唯一有些冷淡的是郡王妃,但是我也留意了,她对其他人也一样冷淡,未必就是不喜欢咱们。”


    “要我说,你婆婆性子冷,也有冷的好处,反□□里其他人都看好这门亲事,她应当不会阻拦,顶多日后对你不冷不热,就像今日一样,不想搭理便独坐一旁喝喝茶,人家也不使绊子,你只要把老太妃哄好,日子一样好过。”


    沈丽姝承认她娘是有些眼力在身上的。


    赵昭景家里父亲和祖母都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他那从小板着个脸、冷艳高贵的模样,毫无疑问是从郡王妃身上继承来的,包括和性格相媲美的脸蛋——郡王爷容貌寻常,却能生出赵昭景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儿子,贡献最大的当然是他的冰美人郡王妃。


    既然母子俩一脉相承,就可以从赵昭景身上反推郡王妃的性格,冰山美人目无下尘,不喜欢就不搭理你,肯定不会像外面那些恶婆婆恨不得长八百个心眼子。


    不对!她差点被徐女士带偏了,郡王妃是恶婆婆还是好婆婆,跟她有几毛钱关系?


    沈丽姝赶紧把心态调整回来,拒绝被她娘怂恿。


    沈徐氏自顾自激动半天,一看闺女依然无动于衷,好像这事跟她没半点关系似的,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把她发热发胀的脑子浇清醒了,看了看马车里,除了她们母女就是李娘子和贞娘,前者是她的左膀右臂,后者是姝娘的心腹,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姝娘你跟娘说实话,不愿嫁世子,是不是担心他们这样的人家喜欢三妻四妾?这个你只管放心,方才你起身出去更衣的时候,老太妃透露了,世子房里没有人,清清静静的呢!”


    沈丽姝:……


    她娘真是多虑了,男朋友身边什么情况她当然要搞清楚,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哪怕只是谈谈恋爱,她也只跟处男谈,但凡他外面还有个通房或者红颜知己,帅得再惊天动地、对她再深情款款,她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她很确定在自己之前,赵昭景都是母胎单身,别说通房什么的,他身边甚至连个小丫鬟都找不出来,就像那几次蹭她的船,唯一的美貌丫鬟还是给她准备的,他那边只有小厮和嬷嬷。


    或许有些男生是表演型人格,喜欢在心上人面前凹人设,但沈丽姝有眼睛会看,倘若赵昭景只是在她面前演不近女色,私底下是个穿衣洗澡喝水都要小姐姐服务的纨绔少爷,那他早就被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自理能力都没有,更别说体贴入微的给她端茶倒水了。


    男朋友的言行举止从来和谐统一,又是从小认识的关系,沈丽姝还是信他的,并不需要徐女士这样暗戳戳帮忙留意他的私生活。


    可是老母亲这样热心肠,她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只能低头沉默掩饰尴尬。


    沈徐氏看闺女把头垂下去,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打趣道,“你先别顾着害羞,娘跟你说正经事呢,世子身边没别人,以后应当也不会,丹露就提过,郡王爷只有郡王妃一个妻子,并没有立侧妃,想来是他们家的家风好,世子爷必然也跟他父王一样。”


    说到这个,沈丽姝没忍住回了一句,“据我所知,郡王府没有侧妃,是因为那几位通房都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假如谁有了孩子,照例是会提为侧室的。”


    她会知道这些隐私还是赵昭景说的。事实上第一次谈判的时候,她就用了她娘这个“三妻四妾她无福消受”的理由,结果男朋友毫不犹豫的当场发誓,表示只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


    沈丽姝表示,男人的誓言只有说的那一刻管用,说完就啥也不是了。


    赵昭景为了让她相信,于是把老父亲拉出来当对照组,郡王府没有侧室,已经是权贵中的一股清流,他则坚信会比父亲做得更好,不仅这辈子不纳妾,也不会有除她以外的第二个女人。


    这大概就是青梅竹马的优势,无需言语,有些底线彼此都心知肚明,赵昭景很清楚沈丽姝真正在意的点,不是纳妾,而是他有没有过别的人,过去或者未来,都是她不能容忍的。


    索性这些年他一直做的很好,认准了她便从未动摇过,为了安她的心,甚至不惜献祭了老父亲。


    沈丽姝果然不好再鸡蛋里挑骨头,只能苦恼的回去想其他理由。


    “你怎么知道的?”沈徐氏突然听到这种程度的爆料,没有震惊,反而是怀疑的打量着闺女,“也是丹露说的吗?”


    不好,这不是她一个没开窍的小仙女该知道的故事!


    沈丽姝只能在心里跟丹露说声对不起,故作紧张的扯了扯她娘袖子,“是丹露不小心说漏嘴的,我答应她不会告诉别人,娘也帮忙保密好不好?事情要是被管她们的嬷嬷知道,丹露会受到严厉处罚的。”


    沈徐氏已经很少被闺女这样依靠过了,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身影前所未有高大起来,也顾不上细品这里面的逻辑,语重心长教育道:“娘自然不会外传,只是你也要留意些,姑娘家家,怎么能把通房这些话挂在嘴边?”


    沈丽姝:……


    是谁在两分钟前还义正言辞对她说别害羞,这都是正经事来着?


    沈徐氏:“即便郡王爷有通房,那也不算什么,丫鬟就是丫鬟,卖身契都捏在郡王妃手里,或随时发卖了,或给她配个小厮,都是女主人说了算,郡王府没有立侧室,这便是十分爱重郡王妃了。”


    “行吧。”沈丽姝无语点头,“郡王爷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君。”


    “知道就好,下一个好夫君想必就是世子爷,你可千万要抓住。”


    沈丽姝心想这一趟回来,真是不一样了,她娘以前劝她都是委婉的让她考虑清楚,哪里会像这样底气十足的让她把握机会。


    这是恨不得代她嫁入王府了。


    恨嫁的不只沈徐氏一个,从妻子口中得知郡王府种种优待的沈家旺,心也彻底热起来了,不再是旁敲侧击,一有时间就劝沈丽姝。


    在闺女面前强硬不起来,就只能喋喋不休的浪费口水,实在说服不了,万一闺女为了躲清净选择嫁了,也是不错的结果。


    沈丽姝不知道父母的险恶用心,知道也不在意,她早已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技能,她不愿意,谁也不能让她勉强。


    现在真正的问题是,她的内心好像开始动摇了。


    虽然是穿越女,经常嚷着她的主角光环,但是沈丽姝很清楚,她压根没那玩意儿,玛丽苏女主最擅长的就是搅风搅雨、吸引无数优质青年,而她的事业都搞得天下人皆知,本人却没什么存在感,追求者从始至终就赵昭景这一个。尽管这一个的质量,已经抵得上别人十个百个,但也必须承认,她是真没有金手指,普普通通一个人。


    普普通通沈小姝,第一次去见男朋友家身世高贵不凡的长辈,效果简直像提前下了降头一样,把他们一家哄得团团转,放着那么多世家贵女不选,恨不得把她这个平民之女捧上天。


    她是真的开了挂吗?


    如果有,那她的外挂名字一定叫赵昭景。


    老太妃的喜爱,郡王爷的亲切,郡王妃的不作为,都不是因为她,而是赵昭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所做的一切努力。


    沈丽姝记得当初确定关系的时候,他说过她不用有任何顾虑,相信他就可以了,那时她只当是男人习惯性的甜言蜜语,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到做到,并且已经在背后默默的完成了九十九步,而她只需要迈出最后一步。


    自己当真要连这唯一一步也吝惜给予吗?


    沈丽姝第一次犹豫了,索性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寻找一个发自内心的答案。


    只是有些人可以屏蔽,有些人不行,比如说难得沐休回城来她家串门的齐叔叔。


    齐青平时过来都会带上妻子和儿子,好让两家人一起联络感情,但今天却只有他一个人,面色也有些凝重,一来就直接问,“听说你们前段时间动静有些大,好像还跟郡王府扯上关系?”


    沈家旺和沈徐氏虽然飞快的对权贵势力投降,但沈丽姝始终没同意这门婚事,他们也依然对外保密着,只是前有王府下人和官媒浩浩荡荡来登门,后有她们母女上王府做客,回来的时候还不得不拉上一车对方准备的礼物,这样一来二去的,动静可不就闹大了。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堂堂郡王府竟然能瞧中小户之女,正儿八经把人聘回去当媳妇,正常人第一反应还是偏向于他们得罪了贵人,所以亲朋好友听见动静过来打听的,大多都面色凝重。


    齐青这副神情,沈家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沈家旺想想他们这么多年通家之好,齐青也从来不是心思狭隘的,不好连他都瞒着,跟闺女交换了个视线,这才把谈话地点转移到了里间,门窗关好,围坐一桌开始讲述来龙去脉。


    齐兄也是姝娘庄子的常客,沈家旺索性从他们得知对面庄子主人是“程公子”,而“程公子”真实身份是郡王世子开始说起。


    开头两句话,已经把齐叔叔听得目瞪口呆了,“这、这真的不是编话本吗,‘程公子’怎么突然成了郡王世子?”


    沈徐氏对他的震撼深有同感,叹气道,“可不是,我就算去过郡王府,亲眼看过所有人对他行礼喊‘世子爷’,也还是经常感觉像做梦,一点都不真实。”


    沈家旺担心他们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半天,赶紧继续道,“后面的事情比这还要更像话本子,世子爷原来一直对咱们姝娘情有独钟,连家中长辈都点头了,动静闹这么大,其实是提亲来的。”


    第189章


    沈家旺他们觉得最激动人心的剧情, 在齐青这里,反而没有“程公子”的真实身份来得震撼。


    当然不是说“程公子”来沈家提亲就不值得惊喜,只是在对方的真实身份衬托下, 这件事显得稀松平常多了, 毕竟他一直就觉得这位锦绣公子出现在姝娘身边颇为突兀。


    林公子作为前途无量的年轻举人,与她来往是因为两家交往亲密, 大弟二弟可是林公子的亲师弟, 有这层斩不断的关系在,说一句亲如兄妹也不为过;秦家两位公子从小与姝娘交好,也是有家中长辈秦郁松把姝娘当半个闺女的特殊关系在, 虽说双方家世悬殊, 彼此来往仍算顺理成章。


    唯独这位程公子,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容貌气度, 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 其家世远超官宦出身的秦家兄弟。


    这样身世不凡, 居然愿意对一个经商的小娘子折节下交, 听起来就不对劲。


    不比沈家旺和沈徐氏, 轻易被沈丽姝那套从小认识、从顾客处成朋友的说辞洗脑,齐青因为旁观者清,加上也不知道这些内情, 心底早就怀疑这位或许就是冲着亭亭玉立的便宜侄女而来。


    并且在他眼里,对方有这样的心思,却连家世都不肯透露, 姝娘他们一家至今只知道他姓程的行为, 就很藏着掖着、优柔寡断, 白瞎那样一幅芝兰玉树的容貌, 已然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他便只把怀疑压在心里,不曾对沈家几人提起,不想贸然点破,反而把他们带入歧途。


    直到得知“程公子”的真实身份,齐青曾经的疑惑之处便都有了答案,豁然开朗之余,他对赵世子的印象,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什么叫不堪为良配?


    赵世子不是两人,那这世上就没有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啦!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想要让郡王府上下,全都点头认同这样一门地位悬殊的婚事,赵世子本人必然在其中花了大力气,不是一日之功。可见人家并非优柔寡断、有意让姝娘蹉跎年华,而是太过珍视于她,不想让她跟着为难,所以要提前为她铺平道路。


    是的,头脑灵活的齐叔叔,瞬间把“程公子促成二弟拜师国子监博士”和郡王府联系在一起,认为这些都是赵世子为了提亲而做的准备,不由自主脑补出一场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哪里还顾得上震惊,此时正用满是惊叹和自豪的目光看着沈丽姝,“还得是你啊姝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郡王府都来提亲了,我原先真真是瞎操心了!”


    最后一句感慨,让沈丽姝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操心什么?”


    “去年秦沣考上举人,照着他们家的习惯,大概要准备开始相看了,我想着你们俩青梅竹马、年龄相当,是不是可以试一试?便写信请我大嫂帮忙问问。你们知道,秦沣他们还要叫她一声姑母的,大嫂关心娘子侄子也是应有之义。可惜我大嫂陪着我大哥在任上,无法随时回京,自然没机会插手这些,我便也没跟你们提过。”


    他其实更看好林辰松,林家虽是耕读之家,可沈家也有钱,姝娘几个弟弟也都在读书考科举,只要他们有一个考中功名,哪怕只是秀才,双方都能称一句门当户对,他私心里对这门亲事最有把握。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姝娘都及笄半年多的时候,林辰松竟然要不远千里外出游学,说是一年半载就回来,可他们读书人随意得很,在外面玩出兴致了,两三年回来也不奇怪。


    那时候他依然是风华正茂的举人老爷,姝娘可真就成老姑娘了!


    齐青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性子,他当时就转移了目标,觉得没有林举人,秦公子也还可以,虽然家世差得大了,可万一呢?试试也不吃亏!


    刚好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才把注意放到秦沣身上,对方没多久就中举了,他便立刻在给兄嫂们报喜的信中提了这事,想让大嫂趁热打铁去娘家那边敲敲边鼓,可惜也被他大嫂拒绝了。


    齐夫人认为自己只是外嫁庶女,原本也管不到长房嫡孙头上,倘若小叔子这样赞不绝口的小娘子是她身边看着长大的,有感情有利益牵扯,她也愿意豁出脸面试试,可事实恰好相反,与她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锦上添花的事情可以,让她雪中送炭那便免谈。


    齐青因为被大嫂拒绝得过于干脆,有点没面子,也就不好跟沈家人邀功了。


    如今时过境迁,事实也再次证明他眼光独到而不是异想天开,他才会主动提起这茬。


    沈家旺夫妻听到他还试图撮合自家闺女和秦公子,已经感动到不行,沈丽姝却是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啥玩意?她跟秦沣?


    简直是离大谱。


    沈丽姝从来不承认她跟秦沣也是青梅竹马,说是好朋友都牵强了,他俩分明就是损友,秦沣喜欢凑她旁边,也是因为跟别人斗嘴都没有挑战性,越斗不过她越要找她,堪称找虐。


    这样一位损友会给大家带来很多快乐,但是绝对不可以处对象,试想一下他俩在一起,她撒娇说要减肥了,最近不知为何喝水也在长胖……


    对方:卧槽牛逼啊!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沈丽姝选择默默闭上双眼。


    齐叔叔还不知道他突发奇想的一个念头,险些给便宜侄女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正快乐拉着好兄弟夫妻感慨赵世子的情深义重、用心良苦。


    沈家旺和沈徐氏也认为世子爷对闺女很好,但他们关注点都放在提亲和郡王府的优待上,直到齐青将赵世子的所作所为都挖出来分析评价——在姝娘边上建庄子,在大弟二弟参加科举的关键时刻为他们引荐当世大儒,一手促成二弟少年中举的佳话,并在他之后的拜师方面起到积极作用。


    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做铺垫,那就是此次名正言顺的提亲!


    听完齐老师有理有据的讲解,夫妻俩宛如醍醐灌顶,也不由自主跟着磕起来,双眼放光、迫不及待的请齐老师多讲点,他们爱听这个!


    自己的观点得到热烈捧场,齐青也配合的回忆起来,想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很快一拍脑门,“汉阳郡王,我险些连这件大事也忘了!”


    “什么大事?”


    “我记得你们早前提过,程公子还有位族弟,年纪跟二弟差不多,小时候也特别喜欢黏姝娘,后来好像是去外地求学不常回京,来玩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沈徐氏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惊一乍感到不解,“是啊,小程公子的母亲似乎跟郡王妃是同族姐妹,两家走得近,小程公子从小便爱跟世子玩……咦,程公子真实身份是郡王世子,那小程公子岂不也是宗室了?”


    妻子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小程公子来头也不一般时,沈家旺已经在好兄弟的提醒下,想起来这样一桩可能颠覆未来的大事,跟对方一起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沈丽姝,嘴唇微微颤抖,“姝娘,小程公子是不是,是不是……”


    问了半天,还是没敢把那个猜测问出口。


    沈丽姝点头,帮他们说出了答案:“他就是当朝太子。”


    沈徐氏一脸懵逼,“谁,什么太子?”


    沈家旺和齐青虽然猜到了,仍然被事实震惊得忘记了言语,久久无法回神。


    沈丽姝却没有体谅他们收到刺激的小心脏,好奇的问,“齐叔叔怎么会突然提起曦哥儿?”


    明明她爹才是最早和她一起猜测奶团子身份很牛逼的那个,父女联手把这个秘密滴水不漏的隐瞒了这么久,一晃八、九年过去,老爹倒是完全把这茬忘了,赵昭景的身份曝光半个多月,他还跟她娘一起沉浸在郡王府提亲的快乐中,竟是半点没把最关键的事情想起来。


    反而是对内情知之甚少的齐叔叔,坐下不过半个小时,已然抽丝剥茧,把她爹娘没注意到的细节都串联起来了。


    吃瓜大师竟在他们身边!


    齐青勉强从震撼中回神,解释道,“我哥不在京里,又需要对京中大事有些了解,便叫我平日里帮他多听多看,数月前立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也随大流打听了些内情,恰好听他们说起太子爷的生母和郡王妃同出程家,留下了印象,这会儿才能立刻想起来。”


    “是啊,谁能想到事上还有如此巧合之事!”沈家旺已经顾不上佩服他齐兄在这方面的敏锐度了,自家四舍五入居然能跟当朝太子扯上关系,他有点被吓到了,心脏砰砰跳,免不了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好兄弟,“这么说来,郡王府不仅高贵非凡,日后甚至还会一路水涨船高,我们家还能应这门婚事吗?”


    “为什么不应?”齐青不假思索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见得是好事。我哥恰好在回信里提过一嘴,世子这般年纪没有任何职务,外头也只提郡王爷和太子爷,要么就是世子爷担不起大任,要么就是郡王府有意为之,如今世子爷是咱们认识的那位,一看便知英武不凡,必然是后者了。太子尚且年幼,未来如何还不好说,郡王府如此想必是为了保全世子爷,也就是说除非到大势已定之日,在这之前世子都会是闲散宗室。”


    “郡王府请人提亲自然有他们的考量,这点不必担心,我想说的是姝娘非这门婚事不可!世子爷不做官不出仕,甚至为了避嫌最好远离朝堂,最好的方式难道不是寄情山水?刚好姝娘也不是能坐得住的,日后只管陪世子爷游山玩水,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姝娘不选这门婚事,试问还能选谁?哪怕是跟我之前说的秦沣,也要操持家务、陪他追求功名利禄,哪里能有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齐青越想越觉得,赵世子和姝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恨不得立刻就喝上这杯喜酒了。


    沈家旺和沈徐氏也被他说得放下了跟太子扯上关系的那层顾虑,心头一片火热,炯炯有神的看着闺女:“姝娘可都听见齐叔叔说的了?嫁给世子爷,你日后还能想往外跑往外跑,嫁给别人可就没这么自由了。”


    齐青在沈家待了半个下午,拒绝了夫妻俩热情的晚饭邀请,表示已经答应老夫人要回去陪她用完膳,改天再来蹭饭,天黑之前便拍拍屁股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却让沈家每个人心中都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沈家旺和沈徐氏已经十分满意赵昭景这个未来女婿,在此之前也只是以劝说沈丽姝为主,希望她可以回心转意接受这门婚事,眼看着她始终不为所动,他们紧张焦虑,却也不曾真正催促过她,因为他们内心还有最后一份顾虑,担心着齐大非偶,闺女嫁入高门也许会失去自由。


    连齐青这个便宜叔叔都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做父母的只会更心知肚明,所以劝说却从不逼迫催促,本质还是愿意接受她任何决定的。


    而今天这通分析,等于是把他们最后的顾虑也掀开了,接下来可以化被动为主动,积极促成他们想要的结果了。


    热情把帮他们破开迷雾的恩人送走,夫妻俩迫不及待商量要怎么行动,然后一转头,他们闺女就跑了。


    沈丽姝没跑远,只是想要静一静,坐上马车去了庄子上。


    齐叔叔一番话也让她陷入了沉思,不过跟父母在意的方向不同,他分析的那些对方一步步为她铺路嫁入王府,她早就知道了,结婚以后可以自由的出门游玩,也是赵昭景亲口承诺过的。


    她没有为世子爷的情深义重而感动不已,反倒是被齐叔叔开头的话吓得不轻。


    他说曾试图给她和秦沣保媒拉纤,她爹娘听了没觉得丝毫不对,反而就差对齐叔叔的“热心肠”感激涕零了。


    父母和身边长辈的态度让沈丽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赵昭景只是最好的选项,但永远也不可能是唯一选项。


    她以前美滋滋的希望跟他互相耽误几年,等他年纪大另娶她人,而她也错过了最好年华可以清清静静的孤独终老,却忘了自己正生活在程朱理学大行其道之前的时代,这时人们从不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女子和离再嫁、守寡再嫁都是稀松平常的事。远的不说,就连太后都是二嫁之身。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她要是不结婚,究竟是年纪大了无人问津,还是活到老就被催婚到老?


    也许可能后者才是她的命运。


    试想一个有钱有颜的女子,哪怕年纪大了,就彻底没有追求者了吗?


    不会的,她只要还有钱,这辈子都不会缺少上门说亲的媒人,那她爹娘恐怕也永远不会歇了让她嫁人的心思,搞不好夫妻俩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要拄着拐杖出门帮老闺女相看婆家。


    想到那个画面,沈丽姝简直是不寒而栗。


    只是帮她相亲还是最好的结果,更坏的就是父母始终接受不了她的不婚主义,决定实行他们当父母的权利,盲婚哑嫁、包办婚姻!


    沈丽姝又被自己想象的画面打了个寒颤,算了,与其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不如自己先掌握主动权,嫁给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不比盲婚哑嫁香吗?


    好吧,说这么多都是在掩饰她反复无常的事实,齐叔叔那些话让她的“妥协”看起来似乎顺理成章,但其实这不过是个契机,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动摇了。


    说到底,从她拒绝不了赵昭景的心意、选择和他地下恋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结果,不是她心软,而是女性柔软的天性,让她永远无法拒绝一个处处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完美恋人。


    可能这就是爱情,让人盲目,也让人奋不顾身。


    不过爱情也可能会消失的,沈丽姝可以接受失败的选择,损失一段感情、埋葬一段人生,但她不会为一场失败的感情买单一辈子。所以在真正做出决定前,她还要干一件大事,特意跑到庄子上来静静,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她出京的时候没有给赵昭景只言片语,却还是在庄子上的第三天偶遇了同样出门“遛狗”的他。


    看着朝自家初一热情奔跑而来的细长帅狗,以及遛狗溜到湖对面的长腿帅哥,沈丽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养的狗?”


    “快一年了。”


    “也是山东细犬?”


    赵昭景点头:“是。”


    学人精竟在她身边!沈丽姝忍不住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家的公狗还是母的?”


    “公的。”


    还好终于有一处地方没学她了,沈丽姝庆幸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公的?”


    “是的,它叫乌云,以后可以跟初一……”


    话还没说完,沈丽姝已经腾地站起来,吹了声口哨,“初一,回来。”


    正跟隔壁家的帅狗狗玩得高兴的初一停顿片刻,下一秒飞快的朝主人奔赴而来,顺便把新伙伴乌云也带过来了。


    “真乖,好狗狗。”沈丽姝一视同仁的摸了摸两只狗狗,转头就换上了不客气的表情,对赵昭景道,“把你们家乌云牵好了,这些天都不要放出来。”


    距离他们家初一发情的日子不远了,她可没有做好当姨姨的准备,以后要严防死守隔壁家的狗子。


    赵昭景:……


    偷偷学女朋友养狗,是想给她惊喜,也为了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带狗亮相就悲剧了,女朋友果然对狗狗和颜悦色,对他却瞬间变脸,甚至话都没聊上两句话起身就要走。


    看着她牵着狗毫不犹豫往家走的背影,赵昭景终于忍不住出声:“姝娘。”


    沈丽姝应声回头,就对上男朋友睁得比平时更大更圆的眼睛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和坐在他脚边同样眼巴巴的乌云仿佛重合了。


    这就是传说中狗狗眼吗,有点被萌到了!


    沈丽姝这才挥了挥手解释道:“初一这段时间都不方便跟乌云玩,你先带它回去,待会过来吃饭。”


    对面的人立刻多云转晴,牵着不明所以的狗子转身就走,脚步飞快连四条腿的差点都追不上他!


    沈丽姝也收回视线继续往回走,虽然有可能影响初一的帅哥离开了,她也要回去跟伯父伯母说一声,中午多准备一个人饭菜。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吐槽,有机会真该把认识榜一大佬的小伙伴们都喊来看看,这还有半点印象中的高岭之花风范吗?


    吐槽男朋友毫无形象的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嘴角翘得有多高。


    男朋友的大长腿跑得飞快,起码更是效率十足,不到半个小时就跑了个来回,风度翩翩重新出现在庄子门口的时候,沈丽姝还在厨房忙碌。


    她本来只是进来跟伯母说一声加菜的,看到厨房里的板栗和鸡肉,突然被勾起了刚穿越那会儿的回忆,她第一次向家人大显身手、展露厨艺天赋就是通过一盆板栗烧鸡,跟小伙伴们真正转到的第一桶金也是通过卖板栗。


    这道菜,对她来说老有意义了,刚好男朋友还没吃过她做的呢!沈丽姝突然起了兴致,便挽起袖子亲自下厨了,不过她只炖这一道菜,其他的还要请大伯母和二伯母代劳。


    即便她只做一道菜,也足够让赵昭景喜出望外了,要不是沈丽姝善意的提醒他,板栗吃多了不雅,他今天怕是只吃这一道菜。


    饶是如此,汤汁拌饭也让他足足吃了两碗。


    伯父们不知道他的饭量,沈丽姝却是清楚的,看男朋友用实际行动来捧场,她表示很满意,吃饱喝足便笑眯眯道:“吃饱了吗?待会儿和我去趟书房。”


    赵昭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今日亲自下厨如此盛情,该不会就是为了去书房要谈的事情?


    就这样,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赵昭景跟她进书房,被请到书桌前坐好,手里塞进一支笔,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写和什么书?”


    第190章


    沈丽姝淡定重复道:“和离书。”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让赵昭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想过能让她亲自下厨来哄他办的事情不简单,却没想到会这样离谱。


    他都还没成亲, 居然就要写和离书了?


    饶是习惯了心上人古灵精怪的赵昭景, 也终于招架不住了,第一次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姝娘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接受到男朋友仿佛在研究外星生物目光的沈丽姝:谢邀, 有被冒犯到。


    但她现在有求于人, 不便为自己讨公道,只能理智的向对方解释:“放心,我没疯, 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请你写和离书, 是在我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对我们彼此都有利的决定。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时相知相许, 也未必能天长地久, 佳偶终成怨侣的故事屡见不鲜。我这么说并非悲观, 只是不想做没准备的事。这份和离书不过未雨绸缪, 最好的结果自是你我永结同心、终得圆满, 那这份和离书也不过一张废纸罢了;但只要其中一方变心,有了这份和离书,也可及时止损、一别两宽, 至少不会走到面目可憎、互相生厌的地步。”


    “这考虑未免也过于长远了吧?”沉默半晌,赵昭景终于憋出这样一句。


    沈丽姝理所当然把他的话当夸奖,“应该的, 凡事预则立, 不预则废, 眼光放长远没毛病。”


    没办法, 男朋友是恋爱脑,只能她承担起动脑筋的角色。


    赵昭景嘴唇蠕动几下,已然看出了她的势在必行,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姝娘,长远打算还有很多方式,和离书并非合适的选择。”


    “我知道,写这个治标不治本,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其实是不成亲……”沈丽姝说着就抱臂往他旁边一靠,笑眯眯的看着他。


    明明她是那样的笑靥如花、甜美动人,让他无法不为她心动。


    可心动的同时,赵昭景还觉得心惊肉跳。


    按理说婚事僵持许久,如今终于出现曙光,亲耳听见她有许婚的意思,他应该欣喜若狂才是,偏偏她的回心转意还伴随着这样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前提,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已经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了。


    赵昭景很清楚,和离书是不可能写的,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这对她而言只是一张毫无作用的废纸,却会给他留下永远抹不去的黑历史。


    他已经对未来的家庭弟位已经有了预感,不可以再让自己雪上加霜。


    求生欲使人机智,赵昭景很快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缓缓道:“姝娘,你是不是还对我的家世有疑虑,担心我对你承诺的事日后做不到,可又碍于权势背景,你无法为自己讨回公道?”


    真实心思被看穿,不过男朋友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沈丽姝便不再掩饰,“是有点不放心。”


    比起将未来寄托在他身上,她更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我现在如何发誓,保证对你始终不变,你也不会信的,对吗?”


    沈丽姝想了想,纠正了他的用词,“不,我相信你现在都是真心的,只是人心都会变,用白纸黑字记录下来比较可靠。”


    赵昭景点点头,“我知道,这就像你做生意,习惯把合作双方要遵守约定的内容,一条条一筐筐都写进契约里。”


    “就是这样。”沈丽姝对男朋友始终把注意力都放在她的动机上,而不是和离书本身,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终于get到了她的契约精神,她还是比较欣慰的,嘴角也不由自主扬了起来。


    才高兴没几分钟,就听见男朋友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对她说:“那就不是非和离书不可了,你我连婚约都没有,这和离书也无从写起,不若改成承诺书?”


    你小子心眼不少啊!沈丽姝瞅了他两眼,“衙门可不会管这种承诺书,你到时候不认账怎么办?”


    别以为她没结过婚,就不知道净身出户协议和忠诚协议的区别了——前者根本就不合法,写得再好也是一张废纸。


    当然忠诚协议放到这里也同样是废纸。


    沈丽姝从老爹那里打听到了,他们衙门只认两种离婚协议,和离书跟休书。


    不过她穿越一场总不能落个被休的结局,还是把和离书捏在手里更靠谱。


    赵昭景听得嘴角微抽,心想姝娘难不成还打算有朝一日跟他对簿公堂?那她知不知道,一旦对簿公堂,依照刑律,女子无故和离是要接受惩处的……


    不对,险些被带偏了,这都是她的异想天开罢了,不必细究。


    他想了想道,“以防我日后不承认亲手写了承诺书,可以邀请一位你信任的见证人在场,那样便万无一失了。”


    沈丽姝不为所动:“你说的轻巧,谁敢给我做这种见证?”


    以他的身份,以后要反悔,见证人不得跟着他装聋作哑?


    “曦哥儿如何?”赵昭景也是真心想解决这个问题,让她能安心无虞的嫁给他,有理有据的分析起来,“以曦哥儿的身份不必顾虑任何人,你还是他最心心念念的姝阿姊,也不用担心他日后向着我。”


    “咦,有道理。”沈丽姝心动了,“把咱们的和离书交给曦哥儿保管,那才叫万无一失呢。”


    努力帮她出谋划策的赵昭景只觉得眼前一黑,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费力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坑里。


    把他们的和离书放在曦哥儿手里,岂不是把黑历史宣扬得人尽皆知?


    沈丽姝看着男朋友隐隐冒黑气的头顶,知道踩着他底线了,赶紧换上了撒娇的口吻:“我说笑的,不管和离书还是承诺书,这都是你我才能知道的秘密,不能让第三个人掺和进来哦。”


    说话间,沈丽姝也低下头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尽显小情侣的亲密。


    赵昭景的脸色一秒由黑转红,感受着她扑在脸颊的微热呼吸,浑身都僵硬了,梗着脖子反方向偏了两度,可也于事无济,那双柔软的手圈着他,如影随形。


    他觉得心跳如擂鼓,用最后的理智提醒他:“姝娘你先起来,如此于理不合,一旦传出有损你的清誉。”


    某些人嘴上坐怀不乱,行动上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都挣脱不开,沈丽姝已然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索性把脸也贴了上去,亲昵的蹭了蹭,感受着他呆若木鸡的僵硬,语气像极了诱哄小红帽的狼外婆,“昭景哥哥不是已经请家中提亲了?只要写了和离书,两家很快便能请官媒交换婚书,如此便是名正言顺……”


    感受着脸颊如猫咪的柔软触感,脑海中回荡着“名正言顺”四个字,赵昭景到底没能抗拒这份诱惑,捏紧了手中的笔,迟疑道:“可我从未见过和离书,不知该如何下笔。”


    沈丽姝知道这是同意了,当即放开了他,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没关系,我见过,我念给你写。”


    赵昭景:……


    所以她只是短暂的哄了他一下吗?


    没在意男朋友便秘般的表情,沈丽姝积极主动的帮他研墨并催促道,“你先落款呀,内容就写: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没想到她还真的懂。


    以赵昭景这样的涵养,被赶鸭子上架逼着写和离书,也终于忍不住边写边骂骂咧咧,“你为何如此熟练?”


    沈丽姝不以为意,还笑眯眯给他解惑,“这个是衙门和离的示文,不单我知道,街上摆摊的捉刀人也都知道呢。”


    捉刀人顾名思义“捉刀代笔”,多是指在街上支个摊子帮人有偿写信的书生。不过在经济发达的当下,除了书信还有很多代笔业务,契约诉状都是,和离书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办这项业务的不多罢了。


    衙门的和离书示文,主打就是一个简洁明了,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华丽词藻,简简单单说明感情不和各走各道,以赵昭景行云流水的书写效率,没两分钟便照着她念的写完了,最后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金句收尾。


    “好了,签字画押就大功告成。”沈丽姝打开准备好的印泥。


    赵昭景欲言又止看她一眼,还是默默跟着按上手印。


    沈丽姝连哄带骗终于要到了这份保障,一时间爱不释手,看了好几遍上面的内容,并等墨迹收干,便小心翼翼将纸收好藏起来。


    赵昭景就静静的看她喜不自胜。


    沈丽姝将和离书妥善保管起来,才有时间注意工具人男朋友,见他板着张帅脸一言不发,其实也很赏心悦目了,但她还是善良的过去哄了两句,“昭景哥哥辛苦了,手上怎么还沾着引泥?我帮你擦一擦。”说话间已经麻利的掏出帕子上手了。


    赵昭景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低眉敛目的样子,竟有几分难得的温柔,紧绷了半天的嘴角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低声道:“姝娘,你刚才说,这份和离书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沈丽姝熟练的举起四根手指:“对,我发誓,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


    赵昭景定定看了她几秒,终于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虽然还没结婚就逼着签下离婚协议,让他前所未有的憋屈,但是跟沈丽姝谈恋爱,没点心脏接受能力根本走不远。


    赵昭景自我调节水平一直在进步,对这件事的接受甚至比沈丽姝还快,她还继续泡在庄子上躲清闲的时候,他已经雷厉风行的回了趟家。


    于是又过了两天,还在慢悠悠收拾行李的沈丽姝,看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老爹。


    沈爹来不及喝口水缓一缓,脸上带着似惊似喜的表情,看见闺女就迫不及待说,“姝娘,上次那位官媒又来了,带上了世子的生辰八字!”


    沈丽姝在心里挑眉,男朋友回去才两天,这效率也太快了,是不是怕她中途反悔,要趁她回去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事情定下来?


    因为小伙伴和表姐妹们陆陆续续订婚结婚,她也比较了解这会儿的流程,合完生辰八字并算好日子,下一步就是下聘,这门婚事基本就算定下了。


    想到这儿,沈丽姝问老爹,“那给了我的生辰八字吗?”


    “没有。”


    沈丽姝这下惊讶了,“这事我跟世子已经说好了,郡王府的人没告诉爹娘吗?”


    “说了,但你这不是不在家吗,我跟你娘想了想,还是要听你自己说才放心。”


    沈丽姝:……


    所以男朋友那么迫不及待回去,是回了个寂寞吗?


    虽然已经得到了闺女的亲口确认,沈家旺却也没有立刻回去跟妻子分享这个好消息,并第一时间把生辰八字交给昨天白跑一趟的官媒,他坚持要等沈丽姝一起,“既然决定了,接下来还有很多繁文缛节,跟爹一起回去吧。”


    三媒六聘是个很繁琐的过程,接下来只怕是郡王府的管家下人和官媒一趟趟上门,这个消息彻底瞒不住了,放在整个汴京也是相当炸裂的,之后会面对什么场面可想而知。


    沈丽姝本来是想在庄子上避一避风头,等亲朋好友对这件事的八卦热情稍微降温再回去,但现在老爹亲自来庄子上接人,她也不好把压力都扔给他们,犹豫片刻,还是坐上了跟她爹一起回家的马车。


    路上她难免打趣,“爹娘这次也太小心了吧,难道还怕郡王府骗婚不成?”


    “郡王府自然不会骗婚,可万一你又变了注意呢?”沈家旺摇头笑道,“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你自己在场拿主意。”


    沈丽姝嘴上说父母过于谨慎,但她心里其实也更愿意他们这样民主,才会老爹一喊就立刻跟他回去。


    接下来的场面果然很盛大,随着官媒一趟趟领着郡王府的下人来沈家送东西,亲朋好友立刻闻风而动,每天都将沈丽姝的二环豪宅围得水泄不通,热情程度比小老弟中举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正在谈喜事,不好把沾亲带故上门祝贺的拒之门外,沈丽姝一家人就在大家这样盛情难却的围观中将订婚流程一点点推进。


    如此过了十来日,聘礼收了,婚书也签了,订婚仪式宣告结束,沈丽姝以为终于可以关上大门清净几天的时候,那位熟悉的官媒又双叒叕登门,这次是来商量婚期的。


    沈丽姝目瞪口呆,送走媒人立刻问老爹娘亲,“才刚刚订婚,这么快就商量成亲日子,这合理吗?”


    沈家旺没说话,沈徐氏笑容满面的回答:“怎么不合理?很多人家交换婚书的时候就说好成亲的日子了。郡王府那么丰厚的聘礼都收了,你还想反悔不成?”


    想到那要三间屋子才能堆下的聘礼,沈徐氏便笑得合不拢嘴。


    她对郡王府的富贵程度早有心理准备,远的不说,提亲那天王府送来的礼物,已经够中等人家娶好几个媳妇了,当时便想过这门婚事若成了,正式下聘将是如何的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但是真正到了那天,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一抬抬聘礼如流水似的运进家门,把他们家偌大的院子占满了,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几乎都被挤得没地方站脚,很多人只能跑到门外甚至是巷子里,和街坊邻居一起围观。


    如此阵仗前所未见,还是把沈徐氏惊得合不拢嘴,终于体会到了她闺女的心情,壕无人性啊这是。


    无处站脚的亲友们围观了这场盛事,津津乐道、一本满足的各回各家了,沈家人还要面对一个幸福的烦恼,那就是库房不够大,塞不下这些聘礼。


    最后不得不收拾了两间客房出来,临时充当库房。


    这也就意味着,以热情好客著称的沈家旺夫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邀请亲友们留宿了,因为家里没空房= =


    不仅如此,想到那些加起来价值连城的聘礼,夫妻俩每天出门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哪天不在家里就会遭了贼。


    沈家旺即将成为郡王世子的老丈夫,社会地位跟着空前提高,之前儿子中举,衙门的上峰们已经把他这个小人物看在眼里,这次以后更是见了面都要和颜悦色跟他寒暄几句,照这个趋势,大概很快就要跟领导们勾肩搭背,在衙门里横着走了。但是沈爹再怎么横着走,这个班还是要上的,最多就是有了领导的关照,特殊情况可以迟到早退。


    沈徐氏却不一样,对她来说不出门也可以,买菜有陈婶他们,不是很重要的聚会邀请都可以推说家里忙走不开,于是这些天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家里,虽然偶尔觉得无聊了些,但她甘之如饴。


    他们知道,看过郡王府下聘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大概也对于这些聘礼众说纷纭,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只要留下一点,下半辈子也就吃喝不愁,反正郡王府有钱,他们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但是沈家旺和沈徐氏商量过,这些聘礼全都原封不动给姝娘当嫁妆,另外他们身为父母该准备的还是会准备。


    这些事还没有对外公布,沈徐氏就喜欢想象闺女出嫁那天十里红妆,嫁妆比收的聘礼还多,把围观人都吓一跳的场景。


    她对这一点是很有自信的,他们夫妻准备了几百两银子专门添置闺女所需的衣食住行,姝娘自己还有丰厚的压箱底银子和庄子田产,再加上郡王府的聘礼,别说自家亲朋好友料想不到,搞不好郡王府那边的亲友都要大开眼界,看在这些嫁妆的份上都不得不对姝娘高看一眼。


    因为抱着这种打脸所有人的念头,沈徐氏恨不得闺女明天就出嫁,因此对官媒询问的事情接受良好。


    沈丽姝听到聘礼,眼神不由闪了闪。


    爹娘他们只看到那天如流水般抬进门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和古玩字画,却不知道,赵昭景趁着大家不注意,私下给了她一份更厉害的——是那座让她羡慕到眼红的西湖别苑的房契。


    在她眼里,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所以徐女士这么一问,沈丽姝就算没有悔婚的想法,也忍不住心虚了一秒钟。


    心虚过后又开始据理力争,“可那官媒方才的意思,不仅仅是定下婚期这么简单,他们想要越快越好呢。”


    那岂不正好合了她的心意?沈徐氏笑得越发灿烂,“早些定婚期也是为你好,你都快二十的老姑娘了,还想留到什么时候?当然世子也不年轻了,又是独子,王府急着抱孙子呢。”


    沈丽姝也是没想到,她这棵大白菜都没有胳膊肘往外拐,她娘反而迫不及待起来了,忍不住看了老爹一眼。


    收到暗示的沈家旺无奈摊手:“你娘正在兴头上,我可劝不了她。”


    沈丽姝只能祭出撒娇大法,“娘,人家都说嫁女儿哭娶媳妇笑,我在家里多陪陪你们不好吗?”


    徐女士冷漠无情摇头:“你在家可不会陪我们,三天两头往外跑,嫁了人反而能安安心心待在家里。”


    沈丽姝:……


    所以造成这种尴尬局面的原来是她自己?


    眼看着老爹不作为,亲娘甚至跟媒人一拍即合了,沈丽姝只能自己想办法,从男朋友那边下手了,于是再次把人约到茶楼雅间。


    正式定了亲,彼此来往就要方便很多了,他们家有郡王府的名帖,随时可以联系,沈丽姝让朱伯送了消息,告知时间地点,朱伯回来就带回了对方欣然同意的消息。


    当天下午到了赴约时间,沈丽姝一出门,便看到了光明正大等在门口的马车,她也大大方方,就着对方伸出来的手上了马车。


    未婚夫妻第一次约会,沈丽姝第一句话就是:“婚期是不是太急了些?”


    赵昭景嘴角的笑容僵了两秒,“所以,约我出来就是说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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