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入夜, 格尔芬返回索相府。


    他从张御医的口中问清了北郊庄子上发生的事,太医院一群人果然不是去吃饭喝茶的,而是搞牛痘研究。


    “阿玛, 您想得没错。”


    格尔芬将打听到情况一一说与索额图听。


    “庄子上的死囚是实验品, 皇上还抽调了一批新面孔的侍卫驻扎。太医院评估下来,四贝勒主持的这个牛痘研究, 据说比人痘更安全。”


    索额图捋了捋胡须,二月初四贝勒被调离刑部去负责监工十二、十四阿哥的府邸修建。


    这件事一直没怎么引起他的重视,直到三天前有人发现太医院的院使与院判都坐着同一辆车去了北郊。


    不似小汤山温泉, 北郊那块地方没有什么好山好水。除了四贝勒有个庄子, 没听说其他人在那里动土。


    太医院的一众官员前往北郊, 总不能是去挖草药。最有可能就是被皇上派给四贝勒与太医院安排了保密任务。


    有此猜测就深入调查, 发现佟国维家的庆复居然做了侍卫。


    皇上跳过了隆科多, 没有顺势让他复起, 而是给了他七弟差事。


    庆复被派去哪里, 佟家也是缄口不提。问就是给皇上办差,具体情况并不知情。


    其他人可能被派去做不重要的事, 但佟国维的儿子可能性很低。


    今日通过张御医的交代,证实了这一推测。


    索额图琢磨着, 牛痘听起来危险性远低于人痘, 但这种差异性带来的好处对平民远胜权贵。


    “你问清楚下一步太医院计划怎么做吗?第一波只选了二十五个囚犯做实验, 肯定还会有第二批。”


    “张御医说在等皇上的旨意,四贝勒并没有给出具体安排。”


    格尔芬已经发现了牛痘的好处, 不是预防天花的那方面, 而是能够用来招揽民心。


    他提议:“如果太子能够负责牛痘推广,只要顺利地让京城百姓都种上,那他就成了救百姓于天花侵袭的储君。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索额图也是想到这点, 但他还是有点犹疑。


    人痘之术流传几百年,发展至今才成熟起来,推广也就是康熙掌权之后。


    牛痘横空出世,真的能取而代之吗?会有副作用吗?


    这种副作用害了人,那可是会影响太子的声誉与威望,到时候可别被直郡王抓住把柄攻讦太子。


    格尔芬瞧见索额图迟迟不决定,“阿玛,可是有什么不妥?”


    “让太子统揽固然能得到名声,却也是福祸相伴。万一牛痘本身存在漏洞,势必要有人担责。”


    索额图如此说着。胤礽已经做了二十七年的太子,眼看宫里的其他阿哥们一一入朝做事,太子更需要名望才能服众。


    格尔芬不以为意地说,“有问题就让四贝勒背着,这事是他捣鼓出来的,不找他找谁。”


    有好处就让太子占了,出问题则推给四阿哥去担责任。


    索额图压根没觉得格尔芬的说辞有违道义。道义,那种东西在朝堂之斗中就是可笑的牺牲品。


    他顾虑的是找替罪羊的利弊得失,“去年木兰围场狼群事件后,我们放出风,吹捧四贝勒翘勇善战,而一边踩直郡王。这谣言却在风平浪静中结束,直郡王忍住没去找四贝勒麻烦。”


    如果让太子截胡四贝勒搞出牛痘研究的功劳,而一旦有问题又四贝勒去背,是不是会把人心推向直郡王?


    格尔芬皱了皱眉,思考后还是觉得有必要一搏。


    “明天上朝,皇上想必会提起牛痘的事。阿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儿子认为先把功劳挣到手再说。这几年,让太子树立威望的机会越发少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至于四贝勒会不会偏向直郡王,那都是以后的事。


    格尔芬说得理所当然,“四贝勒真受了委屈,也不是大不了的事。让太子去安抚几句,同时告诫四贝勒,太子才是名正言顺能登基的储君。将来,给四贝勒一些补偿不就好了。”


    索额图没有立刻答应,但已经偏向了格尔芬的说法。


    回想胤禛以往的为人,向来没有反驳过太子的决定,这次应该也会一样?


    **


    **


    翌日,乾清门前,朝会如期进行。


    众臣就听皇上抛出了牛痘一说。


    康熙阐明了第一轮实验的结果,人接种牛痘的不适反应很低,远远低于接种人痘的风险。


    这一点不仅有死囚实验作为依据,从养牛户感染了牛痘病的情况来看亦是如此。


    “从朕推广接种人痘,至今已有十几年了。诸位家中依旧有未接种者,或是顾忌大面积留疤,或是顾忌死亡的风险,牛痘或是能解决这些困扰。”


    康熙更看中的是普通百姓更适意中牛痘。


    因为低风险性,也就不怕没人照顾,更不似人痘接种时会引发外溢轻度天花的危机。


    “为了进一步验证牛痘的可靠性,必须扩大实验范围。列位臣工,你们对此有何看法?诸位,大可畅所欲言。 ”


    康熙把问题抛了出去,静待这群官员的回答。


    文武百官之中消息灵通一些的,已经听闻了太医院几位医官昨日从北郊回来。


    这会却发现四贝勒并没有来上朝,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支持牛痘,还是有所顾忌?


    多数臣子正在犹豫要如何表态。


    此时,索额图最先出言打破安静场面:“奴才以为此法可行。若能大面积推广,能让百姓再也不必为天花担惊受怕。是当立即进行第二批实验。”


    不少官员听到索相表态了,一改刚才低头不语的模样,纷纷出言符合。


    其中有人提出与天花预防相关,牛痘就是事关重大,该找一位负责人统领全局。


    推选谁?


    太子是当仁不让。


    此话一落,反对声即起。


    有的说,对于接种牛痘的研究处于摸索阶段,怎么可以轻易说推广。


    有的问,让太子统揽全局,具体是哪位官员主持下一步的研究?


    太子住在宫内,这等研究有风险必在京城郊野。与其远程指挥,不如让直郡王负责。


    这下子众人分为几派,相互争论起来。


    康熙居高临下,听着这些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他没说话,眼神平静地扫视积极争取或沉默不言的每一个人。更是着重留意了被提名的胤礽与胤禔。


    胤禔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而胤礽瞧着有点犹豫。


    再激烈地争辩,也有停止的一刻。


    康熙不曾出言打断,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等到臣子们意识到是该闭嘴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意识到皇上很久没有说话了,这一认知让诡异的安静说来就来。


    四月暖风,吹拂而过。


    乾清门外,众位臣子都闭嘴了,而被风一吹背脊发凉。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康熙面上喜怒不辨,心中默默记住了这些臣子的站队。“众卿家的意见,朕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康熙宣布退朝,点了一些人的名字,让他们午后未时来南书房说话。


    被点名的不乏朝中重臣,太子与几位皇子,却是没有索额图。


    这就是一个信号,但能不能收到就看个人的感知力了。


    *


    *


    午后,众人在未时之前就等候在乾清宫外,等待皇上的召见,却是不想看到了一个上午没见着的人——四贝勒来了。


    武拂衣来了,大约两个时辰前收到了消息,皇上要四贝勒午后入宫谈一谈牛痘的事。这会与候在外的人群一一见礼问候。


    太子也到了,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四弟,这次你是瞒着大伙做了一件大事啊!”


    “太子过誉,臣弟谨遵汗阿玛旨意办事,不敢居功。”


    武拂衣不知道胤礽对牛痘的具体态度,但是这人支持或反对,都不会左右她的决定。


    此次回京,胤禛没有一起来,还留在北郊庄子上,可该说的话是都讲了。


    牛痘一出,一定会引起争议。索额图可能希望让太子统筹掌管后续,因为这是刷声望的好机会。


    对此,四贝勒该怎么做?


    胤禛谈及过往,他支持太子,不是因为太子的脾性有多好。


    若真要以性格分远近亲疏,太子不会是他愿意交好的兄弟。


    打个比方,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个哥哥生来就高众兄弟一等。


    而他的性格骄傲,自小与兄弟们玩不到一起去,经年累月下来关系能有多好?


    长大之后,太子希望兄弟们都听话,那也要拿出能够让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本领。


    真要论关系近一些,比起太子,他与老八曾经还算关系亲近。


    两人相差三岁,在上书房一同念了多年的书。胤禩性情温和,至少表现出来是如此,是能说话说到一起去。


    以往支持太子,只是因为康熙看中太子,那是顺应皇命。


    当下,武拂衣面对胤礽是不卑不亢,压根不回应他话里的潜台词。


    自己是偷摸着搞牛痘吗?当然不是。


    那是奉康熙旨意低调行事。难不成要为了太子而抗旨?如果这样做,太子能给多少近在眼前的好处?


    别谈将来会如何。


    将来远着呢,纵观史书,有几个太子能顺顺利利上位的?


    胤礽瞧见老四这般应答,脸色微沉。


    不等他再说什么,梁九功就来传话,皇上让所有人都进去。


    康熙等众人站定,先总结了今日朝会各种不同观点,随即定了一个基调。


    ??“牛痘会否有副作用,接种过程中有没有未知的危险,这些事都要实践了才知一二。第二批扩大规模的实验是一定要做的。”


    问题在于让谁去做?


    康熙将问题抛了出去,“老四,你统筹了第一次实验,对接下去的安排有什么建议?”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以为有两点要注意。”


    武拂衣是真心建议,“一来,种痘之法该博采众长,是该邀请民间名医来进行改良。二来,负责人该深入牛痘实验之中,不说别的,同吃同住是起码的。那才能随时应对突发问题,避免层层上报耽误时间,会让不必要的风险蔓延。”


    在场没有太医院医官,是否引入民间大夫研究牛痘,这个问题是能先放一放。


    但听到第二条,同吃同住参与实验,而不是派出手下去参与,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一次实验至少一个月。实验在郊外,基本是封闭式。


    参考四贝勒此前离开了刑部,也就是说谁主事就无法参与朝中其他事务,约定于要放下手头正有的实权。


    这会放下了,谁知道将来能不能重新拿回来。


    “不错,是该如此。”


    康熙却很满意这两条建议,他似乎很期待地看向太子。


    “胤礽,你一直居住于宫内,也没怎么出宫走走,这次想不想去郊外住一段时间?”


    胤礽思考片刻,他知道牛痘能成功推广会带来的民心所向。


    但是要在郊外与一群实验者同吃同住一个月甚至更久,这就让他犹豫了起来。一旦他离开,谁能保证胤禔不趁机生事。


    最终,他说:“儿臣惭愧,近日督办江南事务,一时半刻还脱不开身。”


    康熙心底闪过失望,虽然猜到太子在这种条件下答应的可能性很小,但依旧希望这个儿子是能应允的。


    偏偏,没有出现意料之外。


    康熙脸上神色不变,“也对,江南的事务至关重要,是要盯紧一些。老四,你也听到了,除了太子,你认为在场的谁去合适?别说你自己,这次的负责人一个怕是会忙不过来,不如两个人也能搭档协商。”


    嗖——


    一个直球踢了过来。


    武拂衣正面迎球,不慌不忙,是客观地说,“儿臣以为,八弟合适。八弟处事温和,正是能照拂那些参与药物实验的人。”


    胤禩:!


    他全程都没说话,怎么这事就砸他头上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胤禩颇为意外, 竟然会被四哥推举。


    虽说住在宫内那些年,两人关系算不得疏远。但各自成亲分府之后,哪怕住得很近, 往来也渐渐少了。


    倒也不是四哥单独针对他,近些年四哥对所有兄弟都差不多, 就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


    当下, 胤禩没时间去思考四哥为什么转变,只听康熙问话了。


    康熙也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自己让老四从在场的人之中挑选,还真就是胤禩最合适。


    大臣们都有实务在身, 而皇子来了五位。


    除了老四自己,太子已经表态不能亲临实验现场, 老大也没表现出渴望去的模样。老三正在礼部编书两年了,只有老八被调去户部还没四五天。


    如果说谁最容易卸下手上的差事,胤禩因为才去户部不久,正是最容易交接。


    “胤禩, 你怎么想?”


    康熙没有直接指派,而有意瞧一瞧老八的态度。


    比起户部的肥差,搞牛痘研究无疑艰苦很多, 更谈不上结识更多人脉。


    胤禩其实更想留在户部, 但是太子能有借口直言不去, 他没有相同的底气。


    户部的差事仍未上手, 因没有重任在身, 其他人都知道他更方便及时抽身离开。


    “牛痘研究,为国为民,儿臣愿往。”


    胤禩做出了选择, 这句话却不免刺中了太子的神经。


    胤礽心生不悦,同样被汗阿玛询问,自己回答要处理江南事务,老八竟然提出一句为国为民。这意思是将暗讽太子的觉悟不够高吗!


    武拂衣抛出人选后,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她像是一心一意牛痘实验的成功考量才做此提名,而非故意搅乱一池浑水。


    这会听到胤禩的话,知道这话难免会得罪人,但身在官场不可能一个人也不得罪。


    即便八爷有意八面玲珑,也总会与人发生利益冲突,这次的话不论有心无心都踩着了太子。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太子比宰相难做更多,那般容人之量要高到一定境界才行。


    武拂衣觉得胤礽没有那般气度,否则刚刚在门口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说四贝勒背着众人搞事,而该是夸奖四贝勒用心做事。


    话又说回来,如果胤礽真的克己复礼,从容大肚地进退自如,那会不会被皇上认定是城府过深?


    总之,太子不好做。


    却也没必要给太多的同情。众生皆苦,各有立场。


    南书房内,众人不论心中有想法,表面上都维持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表象,是喜是怒是愁都憋在肚子里。


    康熙还是瞧出了一些端倪。


    不同于太子的不悦,胤禔听到老八同意去做牛痘研究,立刻眉目舒展开了。


    老八自幼养在胤禔的生母惠妃名下。兄弟俩相差九岁,生活有交集的时间段很少。


    这会倒像是大哥真为八弟得到差事而高兴。至于实情如何,是不是因为胤禩踩了太子一脚,而让老大心情舒畅,这事就要智者见智。


    康熙窥见一屋子人的心思各异,有些意兴阑珊。


    没有再往下试探,“既然如此,接下去牛痘一事就由四贝勒与八贝勒负责。尽快拟定详细的章程,你们都退下吧。”


    人离开了乾清宫,该做的事情没有停。


    武拂衣不是直接出宫。一个多月没给德妃请安,今天都被叫进宫来,礼数上不能过永和宫而不入。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德妃有些时日没见大儿子,若说真是甚是想念,那是骗人的,毕竟她自老四出生就习惯母子分开。若说没有一点挂念倒也不至于,还是会忧心他在外头是否吃苦受累。


    武拂衣这些日子过得快活极了。虽说北郊庄子上做着封闭式实验,但对她来说充斥着自由的气息。


    不过,进宫后傻子才会把这种舒适的真相表露出来。


    该发挥的演技一点也不能少,还特意在脸上化了点憔悴妆容,遮一遮精神焕发的面色。


    “儿子让额娘担心了。”


    武拂衣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愧疚,“额娘请安心,儿子在庄子上一切顺利。”


    说到这里,似是无意拖了一句。“武氏做事尽心,将庄子上的内务打理得不错。都是额娘慧眼识人。”


    武氏,是德妃去年指给四爷的格格。


    其中复杂的真相不足为外人道,总之结果就是德妃特意赏赐武氏,给了一些入府的特别待遇。


    德妃听到儿子说起武格格,一时间有点充楞。


    人确实是她指的,赏赐确实是她给的,但她真的记不清武氏的长相了,依稀有些印象那是一个性格安静的姑娘。


    “武氏去了北郊庄子?这真是……”


    德妃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已经听说牛痘预防天花的实验。


    老四被皇上安排去做这样危险的事,竟然还把女眷给带了去。这才不是宠爱,而是没什么怜惜心地充分使唤人。


    武拂衣瞧着德妃的神色,她是同情起“武格格”了。这话说给胤禛听,也不知道他会如何作想。


    这会更添一把火。“武氏不愧是额娘选出来的格格,觉悟颇高。她没有接种过人痘,主动请缨参与了第一批牛痘实验。”


    “什么?!”


    德妃一时惊诧,连音调都没控制住,武氏这是不要命了吗!


    “额娘,您不要着急,这不是鲁莽行事。”


    武拂衣来永和宫倒不是故意刺激德妃,就是来搞一搞铺垫。


    “牛痘实验做了前期调查,虽然不能有十成把握,但也有七成把握。武氏感念您的青睐,说什么也不能在太医面前低了一头。”


    德妃听大儿子提起太医就懂了。


    她从宫女成为宫妃,最了解那些医官态度改变。当下,自发推测出武氏成为首批实验者的起因。


    最初,武氏去北郊庄子可能就是单纯管理内务,但被太医院的医官嫌弃多管闲事。


    太医院含沙射影,借着贬低武氏,间接讽刺四贝勒没事找事,说不定还牵扯到德妃识人不清。


    武氏为了多方名誉考虑,不得不成为了实验者之一。不论最后是成功或死亡,她都是尽了力。


    “倒是个懂事的。”


    德妃下此评语,又瞧着大儿子是不是想要奖赏武氏?


    武拂衣只字不提封赏,仿佛刚刚的话说了就完了。


    转而提到起了胤祯,“十四弟最近也辛苦了。我在庄子上听闻他苦读经书只为给孩子们辅导课业,这是带了一些新鲜吃食进宫,给他好好补补。”


    德妃嘴角一抽。听闻老四关心弟弟,做母亲的当然开心,只是在生死边缘走一遭的武氏呢?怎么提都不提了?


    武拂衣故作无知,就像没有意识到哪有差错。


    德妃见状,反而为武氏怜惜一把。


    瞧老四的模样,也没怎么看中武氏,武氏都是拿命在搏了,老四还是不上心。


    “你不用太过操心十四,让他多读读书是好事。”


    德妃听胤祯来诉过苦,但她没觉得为教导老四家的孩子让十四多费心有何不好。谁也没有故意磋磨十四,让他多读书动脑子,那是不能更妥当。


    当下,或是有几分同情心在,或是想起当年自己的不易。


    德妃还是关注了武氏多一些,:“武氏为你冒险,总得嘉奖一二。等会出宫,你带一些我的赏赐给她。将来等她生了孩子,倒是能考虑请封侧福晋。”


    武拂衣暗道就是等着德妃主动提及请封侧福晋,可是表面依旧不为所动。“将来的事都没影,以后再议吧。儿子替武氏谢过额娘关照。”


    这回不是说假话。


    怀孕是不可能怀孕的,又是谁规定一定要为孩子才能请封。哪怕从前没有先例,就不能打破一下?


    武拂衣不是怜惜胤禛,只是希望侧福晋这等外人看起来的荣耀,不仅仅凭着家族与孩子才能争取到手,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哪怕这种可能性与世情陈规不和,但如果连想一想的心气都没有了,才是真的可悲。


    想归想,操作起来决不能意气用事。


    今天该铺垫的都铺垫好了,有的事要徐徐图之。


    又是与德妃简单说了说对于十四府邸的监工进度,表示四阿哥百忙之中不忘弟弟的兄长之心,随后婉拒了德妃的留饭先一步告辞了。


    没时间吃饭的理由很正当,武拂衣出了宫要与胤禩汇合。


    康熙要求尽快把大规模实验的具体方案搞出来,需要从快从速,不能耽搁。


    武拂衣没有明说,但把精神表达到位。这会抽半个时辰来与德妃说说话,真是挤出来的时间,更多就没有了。


    宫外,胤禩去户部转了一圈。


    虽然手上没有什么具体工作要交接,但还是与那些官员打个招呼表示自己要走了。不能一声不吭就离开,说不好牛痘研究之后,他努力一把还能回来。


    “四哥,久等了。”


    胤禩从户部出来,就看到四哥家的马车等候在了路边。


    适才两人离开乾清宫,本以为要去四哥府里商谈具体怎么办事,却没想到四哥提议去自己家。


    仅从地理位置上,两人府邸距离相近。去谁家看似没有差别,只不过此等往来许久未有,今天是打破常规。


    “八弟,不必着急。”


    武拂衣刚到没多久,之所以提议去胤禩府上说事,是想暗中观察一番。


    不论胤禛如何讲述他与兄弟姐妹们的关系,很多事都是需要亲自去感受,而眼见为实。


    去八爷府,不是窥察机密文件,而是观察整个府邸的状态。


    从景观布局、仆从举止、饭桌菜式等等,或多或少都能反映出胤禩这个主人的心性。


    做哥哥的说去弟弟家商谈,以胤禩的脾气是不会拒绝的。


    他只能临时捎信给郭络罗氏,一会四哥要来,该有的待客之物都准备起来。


    上了马车,武拂衣没有将沉默保持到底,先开口说起了刚刚完成的首轮实验情况。


    “之前北郊庄子上的实验数据都记录在册,回头就给你送去。新一轮实验启动在即,有几件事要考量。”


    武拂衣一一列举:“实验者要怎么选择?这次少说选两百人,人数多了,我的庄子上接纳不了,还要选一个合适的地点,地点选择何处?也不能出差错。


    再者就是种痘大夫仅凭太医院不够了,民间大夫该怎么选?另外就是侍卫与生活物资的安排。”


    胤禩被赶鸭子上架接手牛痘研究,需要仔细想一想有哪些合适的人手。不等他仔细思量,却听四哥朝他砸了一个雷。


    武拂衣话题一转,提到了对于女性实验者的管理,自然而然地提到了英勇的“武格格”。


    “北郊庄子上,我让武氏打理了内务顺带看顾女囚实验者。她是个要强的,想着没接种过人痘,已经试种了牛痘,且经过了接触烈性天花的实验。


    接下去扩大规模的实验,也势必有男有女。男女有别,这等礼数也是要考虑进去。八弟妹向来能干。八弟,你得和八弟妹商议一下其中的章程。”


    这话的口吻平平淡淡,但抛出了好几层意思。


    四爷与八爷一起负责接下去的实验,虽然是于民有利的研究,却不得不顾忌男女大防的世情。


    郭络罗氏泼辣强悍的名声在外,本就是喜欢张罗事情,是不是想要分管女性实验者?


    如果是肯定答案,郭络罗氏种过人痘吗?她对天花有免疫力吗?或是有没有决心种牛痘?


    再者,武格格竟然在第一批实验者之中,此等勇气不得不为人钦佩。


    郭络罗氏要怎么与之相处?是直接夺了四爷家格格原本负责的事情?


    或者要问八福晋素来瞧不上各家的侧福晋与格格们,那种态度表露在外,此次能与武格格相处好吗?


    可别说替换武格格,换上四福晋去管理。


    不同于八福晋,乌拉那拉氏本就不耐与各家命妇往来,向来就是在家礼佛。何况还要照顾府中三个孩子,那理由是名正言顺的。


    八福晋是没这般细碎的内务要处理,谁让八爷府上一个孩子都没有。


    几乎瞬间,胤禩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晕了头。


    刚刚在乾清宫,他怎么就没想到负责牛痘研究,还有这样一个大坑。


    胤禩抬眸看向四哥,这一刻真的怀疑四哥是故意在整他了!


    “怎么了?”


    武拂衣就当没看懂胤禩眼底的复杂神色,她真不是故意折腾人,真没有唯恐天下不乱,只是把现实摆了出来而已。


    此刻,胤禩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他其实不是最无语的那个人,最痛苦的应该是“武格格”。


    武拂衣开始期待,改明将此事告之胤禛,他会有什么精彩表现呢?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凭什么!”


    郭络罗氏听胤禩简述了接下去的实验安排, 她真没有想到要与一个格格共同分管女性实验者。


    “八爷,你和四阿哥都是贝勒。这让我与武氏一起做事,究竟是把我降低为格格, 还是给武氏脸上贴金把她抬举成了福晋!”


    胤禩知道自家福晋的脾气,温声和气地劝说:


    “此次是四哥在汗阿玛面前推举了我, 而凡事有先来后到, 武格格在牛痘风险未知时参与了首批实验。有此前因,我总不能对四哥说,让他卸磨杀驴把武格格给换了。”


    “那你就让我受着委屈?”


    郭络罗氏并不接受这个理由,“平日,我对那些妾室的态度全京城都知道。这回牛痘实验是大事, 要我和武氏共事,你觉得其他人怎么看我?”


    胤禩都明白, “其实有一个解决方法,不如你就不要参与此次实验了。”


    不等郭络罗氏发飙,立刻补充说:“我是为你好。你没种过人痘,这实验的后期实验者要接触天花病源。万一其中某个环节有纰漏呢?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郭络罗氏听到此处, 又看到胤禩眼神中对她的关心,一股郁气才彻底消了下去,但她不可能不去。


    “四月二十八, 正式开始实验。让那些实验者接触天花病, 至少也是五月下旬。从现在算起, 我还有一个半月做准备。”


    “难不成你想与武格格一样种牛痘?”


    胤禩真的不希望福晋出事, 好声好气地唤了郭络罗氏的名字。


    “雅南, 你别冒险。牛痘之术对于天花的防治尚待验证。你知道天花有多可怕,不值得用命去赌,我舍不得你这样做的。”


    郭络罗氏闻言, 脸色彻底柔和下来,但没有改变初衷。


    “我不种牛痘,我种人痘。当年没有接种,是家里人怕姑娘家身上留疤痕耽误了选秀。八爷,我信你,你不会嫌弃我,我现在敢去种人痘了。”


    胤禩眉头紧皱,“别闹,人痘岂止是留疤的问题。虽然这些年种痘死亡的例子少了,但绝非没有。雅南,你……”


    “我决定了,一定要种。”


    郭络罗氏做不到去试种尚未明确的牛痘,但是还敢试一试人痘。


    皇室子嗣年幼就接种人痘了,她现在又有什么不敢的,更不会让武格格把她给比了下去。


    “爷,你不用劝了。哪怕你说不让我管理牛痘研究,这人痘也是种定了。这次弄出牛痘,不论成或不成,皇上都可能加大推广种痘的力度,与其将来被强制做,不如现在自发去做。”


    郭络罗氏斩钉截铁地表明了决心,暗中决定一定要会给武氏一点颜色瞧瞧。


    哪怕武氏识相地不和她争长短,也别想全身而退,谁让这个女人的存在让她受了苦。


    胤禩眼看郭络罗氏主意已定,这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或在这一刻,他冒出了一个念头,索性自己向康熙请辞不做了就能逼迫福晋不去冒险。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立刻被压了下去。


    如今表态不想干了,只会惹得汗阿玛厌恶。就不可能再被赋予重任,而他无法甘心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


    *


    *


    话分两头。


    武拂衣被胤禩告之了八福晋的最终决定,待拟定了实验的流程方案后,她去了北郊庄子。


    “你推举了胤禩一起共事?!”


    胤禛没想到武拂衣会带来这样的消息。


    虽然早有准备,康熙很可能让几个人一起负责牛痘事宜,但没料到武拂衣会主动选择老八。


    “很奇怪吗?”


    武拂衣无视了胤禛的错愕,直接说起了牛痘研究的下阶段计划安排。


    初步方案已经得到了康熙的批准。


    将在北郊庄子附近的荒野上扎帐篷,搭建出一个临时实验区域,召集两百位实验者。


    四月春暖花开,时节上对实验环境较为友好。


    主要从京城常住人口中选择实验对象。


    由于康熙早些年推广的人痘试种主要针对八旗弟子,在推广时间持续了十多年后,京城范围内要找八旗内的未接种者有点难度。


    尤其是十五至二十五岁的年轻在旗男性,几乎是半强制性地接种了人痘。


    因此,这一次牛痘试种的实验者以民籍为多数。


    京城主要分成旗籍与民籍,民籍多为汉人,也有其他的少数民族。


    顺治年间,朝廷发布命令要求旗人与民人分开区域居住,前者住在内城,而后者搬去外城。


    不过,城墙只能暂时隔开两者,各种日常生活所需又让人群流动起来。


    比如运输各类生活物资,各类店铺的伙计来往上工等等,让“民人不得在内城过夜”的禁令终成一纸空文。①


    初时,不只是民人与旗人的居住区域有规定,八旗各旗也是被圈定在各自的范围内。


    等到康熙年间,各旗之间已经开始了房屋置换交易。不难推测旗人与民人相互进行房屋买卖只是时间问题。


    有此背景,纳入实验者备选的民人,多是往日与旗人有密切往来的人群。


    常与旗人往来的民人,他们的消息更为灵通,懂得过去十几年的人痘推广政策,相对来说更能接受牛痘实验。


    武拂衣把拟定的实验者备选名单递给胤禛。


    “两百人,民人占七成,其中以身体较为健康的青年为主,外加体弱的贫民。旗人占三成,以未接种人痘的孩子与已婚的女子为主。”


    胤禛瞧着武拂衣自顾自地谈起人选名单,这老鬼还没回答他的质疑。“你为什么要选老八协理!”


    “理由?很简单。”


    武拂衣把几天前南书房内的众人像报菜名一一报出。“当时的情况,皇上要求推荐一个人,你觉得还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封闭式实验持续一到两个月,两百名实验者肯定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矛盾,正需要一位处事温和的负责人去调停。


    眼下,武拂衣就用胤禛此前的话来怼他。


    “之前,你亲口讲的。如果以脾性来论,少年时在众兄弟之中与老八相处起来还算顺心,你们说话能说到一起去。你该了解,他很合适。”


    胤禛冷笑,“那是以前!你以为老八是真的品性纯良吗?他是表面上瞧着性情温和,实则手段圆滑想各处交好。”


    “这又如何。”


    武拂衣并不在意,世上的人有千万种,不同人有不同的使用方法。胤禩想要出人头地,到处结交人脉,就让他去争好了。


    “我管他的性情是真是假。他想出风头没关系,只要能把事情给完美办成就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武拂衣搞牛痘研究,希望的是简在帝心,而不是树大招风,抓一个人分摊功劳不是坏事。


    胤禛再次体会到了武拂衣对富贵闲人生活的渴望,但为什么偏偏是选中胤禩?就不能选位表里如一的帮手。


    虽然面对皇上提问时必要给出一个回答,但他相信以老鬼的本事可以应付过去。若真有心,事后让提议十三,甚至是十四出宫帮衬也是好的。


    武拂衣瞧着胤禛神色郁郁,不知该说这人骨子里对他人品性要求甚高了一些,还是该说他心底喜欢凭着喜厌做事。


    实情就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合心合意的同僚。


    此次,胤禩协理已成既定事实。比起心情不悦,不如做实事。


    接下去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比如搭建实验营地,比如预备好充足的物资,包括了日吃喝拉撒的用品以及各类医用品等等。


    她指了指桌上的卷宗,“这些实验者备选名单,从中选择你觉得合适的。种痘大夫方面,有新的消息及时通知我。


    钦天监给算了日子,四月二十八药王菩萨诞辰日,正式开始接种第二批牛痘。恰是能借药王菩萨庇佑,远离天花侵袭的苦厄。”


    药王菩萨,司掌人间众生身体安康,赐予种种灵丹妙药。


    以此为第二波实验开始的时间点,别管测吉凶到底有没有实际作用,反正也是美好的期盼,鼓舞人心。


    结合实际,实验前的预备工作比较繁琐,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定在四月二十八开始实验也正好合适。


    武拂衣不想在决定的事情上多费口舌。


    末了提到:“还有一点,八福晋会来管理女性实验者,你要与她分工合作,具体的情况待定。”


    什么?!


    这下,胤禛脸色彻底黑了。


    如果给一个人打分,总分十分,对八弟的印象是降到了六分,那么对郭络罗氏就是零分。


    不说别的,就说郭络罗氏管得太宽了,别人家的家务事也要插手。


    四阿哥与八阿哥的府邸挨得近。


    前几年,胤禛就无意中听到郭络罗氏对四福晋出过主意。


    让乌拉那拉氏严加管理府内的侧福晋、格格们,不必给她们一点好脸色看,那些妾氏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说的,不是挑唆他人的家务事吗!


    更重要的是谁家进几个人都是宫里给安排的。


    敢说一句不要新人入府,必须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否则皇上与娘娘们不可能不多想。


    郭络罗氏真要有魄力与本事怎么不去对皇上说,选秀制度与祖宗礼法必须变一变。


    让皇上只给各家府邸指嫡福晋,其余秀女皆是不准指入府。不只八爷府如此,其他皇子与宗室都是如此。


    只会给后院女子脸色看,这算什么同仇敌忾。


    郭络罗氏若对皇室规矩有诸多不满,她当初就该向宜妃明说,不愿意嫁入皇家。


    胤禛都数不过来类似事件发生了几回,而他发现胤禩也顺着郭络罗氏之后,对老八的看法就更低了一层。


    郭络罗氏对着各家嫡福晋,将后院其他女子贬得一无是处,是真为正妻鸣不平?还是借此为手段,拉拢各府嫡福晋娘家势力?


    那就等着看,将来朝臣之中出现一位娘家势力雄厚的侧福晋时,郭络罗氏是否敢以同样的态度不拿正眼看人。


    八福晋的行为不可能与胤禩完全脱开关系。


    胤禩是否默认郭络罗氏的做法?他像外界传得是惧内,心甘情愿守着郭络罗氏一个人?还是为了获得八福晋身后安亲王一系的支持?


    如今世人认为是前者,那也可以拭目以待,将来老八会不会为了求子而妥协收了侍妾。


    胤禛本是懒得搭理胤禩夫妻,谁想到这次居然要正面迎上。这一瞬,他真想要摔杯子走人不干了。


    武拂衣对胤禛的黑脸视而不见,竟然还似乎很高兴加了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推荐八爷,忘了说了,是我推测八福晋九成九一定会同来。”


    这是什么火上浇油的理由!


    胤禛差点站起来质问武拂衣是不是蓄意折腾他,但话到嗓子眼突然卡住了,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句话不仅指四贝勒,也指武格格,在牛痘实验中风头太过不是好事。


    前者好歹是有爵位的皇子,后者能有什么?


    康熙并不喜欢女子过于干涉政务。


    牛痘实验是不是政务,那有一条看不清摸不着的线。哪怕找了再多名正言顺的理由,武格格也不能让皇上认定她越了线。


    让郭络罗氏掺和进来,以她的脾气大包大揽是必然的,也绝对不可能给武格格好脸色看。颐指气使是必然的,栽赃陷害说不定也会有。


    八福晋做得越出挑,言行举止越针对武格格,反而会形成鲜明的对比场景。


    世人能看到八福晋的能干,但皇上也就会看到她的行事狂妄,这对武格格未尝不是好事。


    “你……”


    胤禛刚刚一肚子火气,这会又一泄而空。


    一时间,他也捉摸不透老鬼此次的做法。


    究竟是转弯抹角地真心在为他考虑?还是就是单纯想看到他的笑话,希望他被老八夫妻气到跳脚?


    武拂衣任凭胤禛打量,她依旧面色如常,看不出她心底究竟做何想法。


    语气也是漫不经心,“别盯着我看了。这张脸,你还不够熟悉吗?难不成看出一朵花吗?快些看桌上的卷宗,早点把实验者与种痘大夫的筛选名单给我。”


    胤禛心情复杂,这一刻还真就觉得自己身体的那张脸有点陌生难辨。真假虚实,善意或捉弄,无法明明白白地分清楚。


    千般思量总结成三个字:呵!老鬼。


    作者有话要说:  ①旗人与民人相关背景,参考《清朝穿越指南1》,作者·橘玄雅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四月里, 京城里的新鲜事非牛痘莫属。


    多数人也不知道最先从哪传出的消息,说是古书上提到除了接种人痘之外的方法能预防天花。


    据闻,得道成仙的老子坐下青牛托梦。


    说是牛自古以来是人类的好伙计, 不只在耕地上能帮助人,也能在天花病上给人提供灵药。


    其实以动物入药,自古以来不少见。虎骨、蛇蜕、牛黄等等, 随手就能举出例子来。


    奶牛生了牛痘症,将那些痘浆给人接种后就能预防天花。人们听到这一说法, 第一时间倒也不是全盘质疑。


    说书人也不说书,改说起对牛痘的发现故事。


    从对京畿之地养牛户的调查结果, 到第一批实验者的成功预防天花消息, 以风趣幽默的语言将其娓娓道来。


    故事末尾暂时没有提哪里有接种牛痘,就说了将来这个种痘法会对外推广。


    说书故事仅仅是一场预热,与实验者的选定没有直接关系。


    为了确保实验进度的稳定性,最终没有选择公开招募,而是定向询问。


    体格较为健康的年轻男性,由各大商铺呈报备选人名单。


    打个比方,首饰铺掌柜推荐伙计的弟弟张三做实验者, 也就成为了张三的担保人。


    掌柜要给张三的品性做保, 这人能够服从安排,听话地完成实验。


    如果张三入选,掌柜与张三都会获得一笔补贴。


    但切不能被补贴迷昏了头, 一旦张三不服安排闹事,掌柜所在的店铺就要收到相应惩罚。


    在京城里开店口碑很重要。


    如今随着说书故事的流传,大多数人都听闻牛痘。如果店铺给按上了故意破坏实验的名声,那招牌也会大大受损。


    有风险,有收益。


    一旦牛痘实验最终大搞成功, 这些店铺也有了吹嘘的资本。


    不仅如此,这年头生意越大越要有点关系背景,平时求都求不来,这会是个与朝廷挂靠上的机会。掌柜们都是拼命选择合适的张三们。


    与民籍的年轻男性实验者挑选不同,已婚女子与孩子的那批实验者多出自八旗。


    眼下,除了太子,有七位阿哥都被封爵入旗。


    武拂衣递交了计划,康熙通过后直接下了命令。


    直郡王、三贝勒(因为在十三阿哥的额娘敏妃丧百日中剃头从郡往将为贝勒),四、五、七、八贝勒与十贝子,七人从各自所在旗中给出一份备选名单。


    再从这份名单里,挑出孩子与妇女各二十五人。


    基本采取自愿报名原则,谁家去了,在往后的八旗补缺考评中能记一笔加分。


    八旗子弟通过补缺考核获得兵丁身份。补缺的好处往小了说,有名正言顺的钱粮可以领到手。往大了说,是武职升官的第一步。


    加分的优待一出,报名者亦是不少。


    备选者出自哪一旗,对应的旗主与皇子都要负起责任,确保这个人不是随意挑选,而能配合完成整个实验流程。


    最后就是对于体弱贫民的实验者选择。


    京城里有达官显贵,京城外就有乞讨贫民。


    因此,官府与富贵人家都会开设粥厂,不定期发放餐食。


    有一些人拖家带口,只靠打零工养不活一家子,救济餐能帮着家里改善伙食。


    另有一些却是终年只靠救济度日。搬砖嫌累,挑粪嫌臭,问起来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武拂衣去各处粥厂了解情况,这次给体弱贫民的实验名额是三十人。


    入选者都有一笔补助,所以更要郑重挑选,最好是帮助最需要帮助的家庭。


    清朝幅员辽阔,比之京城与几处大城市的繁华,其余地域上的百姓生活状态恐怕不容乐观。体弱、贫穷才是常态。


    天花来袭,贫民最不易得到救治。接种人痘,贫民也没那个规避风险的条件,也就是说他们是必须接种牛痘的人群。


    因此,这批体弱贫民的实验数据尤为重要,武拂衣也就亲自紧盯着。


    再说钱款来自何处?


    对首轮对死囚的实验,走的是四贝勒私库。


    这次扩大规模实验,康熙决定所有支出走他的私库而不走国库,免去与户部扯皮的功夫。


    谁敢直接贪皇上的拨款?


    四阿哥与八阿哥亲自负责查账,以及一对一核对实验者名单,确保不走空账。


    忙碌中,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郭络罗氏也没有闲着,她找上太医院,真的接种了人痘。


    递出消息,是要上次参加牛痘实验的太医来做接种大夫。明面上给出理由,八爷负责此次实验,作为八福晋了解情况也是应该做的。


    撇除明面上的理由,暗中却另有打算。


    郭络罗氏封闭在府中等待出痘,每天就在琢磨着要怎么给武格格使绊子。


    原本想要从实验者入手,安插进去几个人去给武氏闹事,但此次对实验者的挑选格外严格,一环扣着一环。


    后来得知实验者的具体分区。


    大人都在帐篷区,孩子们则是呆在北郊庄子。


    北郊庄子上次进行了二十五人的实验,在接手新一批实验者时,具备充足经验。


    另外,庄内的环境条件是比帐篷区要好,所以让孩子们住在此处。庄子是四贝勒的,武格格全程参与了上次的死囚实验,这次由她照看孩子们也合情合理。


    郭络罗氏听到这样的安排,知道很难从仆从侍女处钻空子给武氏添乱。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还有太医院可以买通。


    此次接种牛痘实验,从民间邀请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大夫,太医院之中必然有人心生不满。


    牛痘实验一旦成功就是一份功绩,太医院某些人不愿意分出一丝功劳。


    要找的就是贪功之人,示意他对武氏管理的孩子实验者中动些手脚,就能被八爷保举升官。


    郭络罗氏算盘打得好,但让去操作此事的陈嬷嬷务必谨慎,不能让其他人发现马脚,即便是八爷也要瞒住了。


    她不知道胤禩知情后会不会阻拦,可是绝不会忍一口气与武氏和平相处。凭什么让她和一个侍妾共事,这就是一种屈辱。


    *


    *


    随着四月二十八越来越近,张御医的心就越发七上八下安稳不下来。


    最近他非常烦!


    一开始是格尔芬代表索额图找上了门,直接明说了太子此次没能负责牛痘研究,那么就不能让第二次实验顺利进行。


    依照索相的意思,给八阿哥分管的区域弄几个死亡病人,如果有余力也给四阿哥制造点麻烦。


    张御医之前给格尔提供首轮实验的内情,他本以为太子会总揽牛痘事宜,谁想到太子没能来。如今,格尔芬要求他与分管此事的两位皇子做对,岂不是让他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不照做,说不定太子找个由头传他去毓庆宫看病,然后以诊治不力为名就把他给打一顿。这事不是没有先例,正六品的医官与太子一比,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照做的话,一旦被查出是他做手脚,照样是官位保不住。


    值此之际,八福晋竟然提出接种人痘。


    随后,又居然递出了合作的意向。要他给武格格分管的区域弄出点病重事件,能证明武格格管理不利的事故。


    只要成功,八福晋保证在八爷面前说好话。


    张御医听那意思,他想冲刺晋升院判的可能性会被大大提升。


    先有索额图代表太子陷害八阿哥,再有八福晋要对四爷家的武格格下手。


    张御医被夹在几波势力中间,他谁也不想得罪,但也知道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最后,反复思量做了一个决定。柿子挑软的捏,就给武格格负责的孩童实验者下点药制造混乱。


    这样做,一来对索相有了交代。


    可以说自己被分到庄子上,插手不了帐篷区的事务。他不是没办事,让武氏出问题,也就是让四爷承担连带责任。


    二来,更是完成了八福晋的交代。这笔合作就是成了,他也可能在八爷面前排上号。


    至于武格格?


    谁叫她品级最低,只能委屈她了。


    张御医做了最坏的准备,让手下一位死忠的医员去下药。


    要是真被查出来了,这事不能牵扯太子、索相、八爷府,只能将它推到一个替死鬼的头上。


    替死鬼,也已经找好了。


    一场牛痘实验,初衷是为拯救人命而开始,却成了明争暗斗的角斗场。


    武拂衣早就预料到了必有暗潮汹涌。


    哪怕她希望众人一心,起码在这样的医学实验中尊重人命,但也知道争斗不可避免。


    这次,她驻扎在体弱贫民的实验者区域。


    所有实验者之中,这些人处于最弱势的地位,很可能被人利用生事。


    此外就是要密切注意郭络罗氏的动作,这就让胤禛自己去操心了。


    **


    **


    五月初五,端午节。


    北郊庄子,二十五名七八岁的孩童在接种牛痘七天后,陆陆续续都出痘了。


    继续观察五天,如果一直保持健康状态,就要给他们接种人痘,也就是感染一场轻度天花。


    胤禛对庄子的管理甚是严格,孩子们接触的用品都要经过三轮筛查,同时他早就盯紧了接种大夫。


    只不过,对于仆从侍女的严格要求是放在了明面上,制定了各种规章制度。对于大夫的监察却是放到了暗处,在队伍里安插了眼线。


    眼线,是众人很难想到的一个人——冯医士。


    冯医士参与了首轮死囚实验,本来最不看好牛痘研究,却被要求负责武格格的接种。这让他跪求漫天神佛显灵,保佑牛痘研究成功,千万不能牵连到他的仕途。


    佛祖是否显灵不得而知,反正武格格是顺利通过了牛痘实验。


    冯医士终于松一口气,他压根不想参与到第二次实验中,奈何人微言轻轮不到他做主。


    首轮实验结束,四爷对太医院的四位种痘医官不够满意,并没有发出任何招揽的意思。


    众人把这些事都瞧在眼里,知道冯医士并没能攀上高枝,也没能获得实际的好处。


    由于冯医士最初的祸水东引举动,引发了同僚极大不满,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置身事外,是把他又坑进了第二轮实验里。


    冯医士提心吊胆,担忧有人借机发挥整治他,那是必须要找个靠山。


    该找谁呢?


    四爷已经表现出没有招揽太医的意思。


    冯医士及时调头,本想借着八福晋种人痘去混个脸熟,但郭络罗氏瞧不上从九品的医士,是选了正六品的御医。


    在八福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索性也就没有去找八爷了。往八爷面前凑的医官不少,也轮不上他这个被同僚排挤的。


    兜兜转转,冯医士只能找上武格格。


    说句心里话,他现在可不敢有一丝看不起武氏。武氏敢首批种牛痘,这就是一位不要命的勇士。


    冯医士早就没了最初的轻视,他曾说武格格只配在后院绣花生孩子,现在却打心底觉得“武勇士”是名正言顺能管理北郊庄子的实验区域。


    之所以不最早向武格格投诚,一方面是武氏的位份最低,另一方面他其实内心惧怕武格格发狠。最终却是没给他其他选择的余地。


    胤禛没有彻底拒绝冯医士的投诚,却也没给他多少好脸色。只让他安安分分工作,然后监视庄子上的医官与大夫们。


    只要冯医士奉行治病救人的做事方法,不会保证他升官,但也会保证不让他被莫须有的罪责夺取官职。


    冯医士身处暗流涌动中,哪敢要求升官,只求维持现状就好。


    他听了武格格的吩咐,对外装出无依无靠的模样,暗中密切注意同僚有没有人会搞破坏。这一盯梢,还真有发现。


    端午节,抓了一个人赃俱获。


    张御医的下手吴医员要给两个孩子下药,是被冯医士当场叫破。


    侍卫将人直接擒获,看到了差点被放到甜汤里的药粉。经过核查,药粉有剧毒的乌头成分,那些剂量足以致命。


    若非冯医士发现及时,两个镶白旗的孩子只怕活不过今天。


    这一下把能惊动的人都惊动了。


    武拂衣收到消息,即刻赶往北郊庄子。


    吴医员已经经过几轮审问,他经不住用刑,都交代了。


    “我交代,都交代。主谋是朱三太子,是那些反贼抓住了我的家人,威胁我破坏牛痘实验。朱三太子想借此机会散布言论,企图造谣朝廷没有把握就展开了牛痘实验,是草菅人命的做法。”


    朱三太子?


    明朝皇室传说中的最后血脉?


    武拂衣并不信这个结论。


    从康熙执政至今,借着朱三太子的反清行动少说有六七起,查实后都被证实不存在朱三太子。


    她觉得朱三太子真像一块砖,哪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眼下,很可能是被搬来了破坏牛痘实验中,成了某个人的替死鬼了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虽然朱三太子是块砖,但也不是谁想搬就能搬。


    武拂衣非常怀疑吴医员的脑子不够用,他敢说是被反清复明的人威胁了,不就是自爆与反贼相关?


    “你说家人被反贼打了,也就是有人证与物证了?”


    “是的,四月二十七日,小人的女儿在往返脂粉铺的路上被人揍了一顿,这会身上还有伤。”


    吴医员已经交代了,他本身不愿意破坏实验,但害怕家人性命收到威胁,逼不得已才做了此事。


    前因并不复杂。


    小吴姑娘今年十二岁,在购买脂粉后,她与侍女被两个蒙面人挟持入暗巷。


    蒙面人对她拳打脚踢,当场就把小姑娘给吓懵了,是连呼叫也不敢。随后,蒙面人塞了一封恐吓信让她转交吴医员。


    小吴姑娘被吓到差点昏倒,可不敢对外声张怕坏了名声,只能说是不小心摔倒了。


    在侍女的陪同下,两人惊慌失措地回到家。把信给了吴医员,这才发现是有朱三太子主谋要破坏牛痘实验。


    “小人句句属实。”


    吴医员说:“那封威胁信还在小人的书房内,小人真是被迫的啊。”


    这话说得就差指天发誓,好似真是朱三太子想趁势作乱。


    此刻,胤禛冷不丁地抛出一问,“吴医员,你儿子多大了?”


    吴医员不明就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也不敢不答,只能回答,“五岁。”


    胤禛抛出了第二句,“你一共有几个孩子?一男几女?”


    吴医员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支支吾吾没能立刻回答。


    武拂衣见状,瞬间明白胤禛提问的用意。


    不管吴医员背后有哪位“大聪明”指点,让他居然地搬起朱三太子这块砖,反正口供之中每件事都发生了。


    小吴姑娘被蒙面人打是真的,威胁信也确实存在,看起来就像是真有其事发生一般。哪怕想要找人对质,但不知反贼去了哪里。好似验证了吴医员是被胁迫来下药的。


    这样看似闭环的逻辑,却有可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而隐去了背后主谋。


    威胁信相对容易捏造,但小吴姑娘要挨一顿真的打。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人饥易子食。


    假设吴医员根本不在意女儿,那么为了演得逼真,在小姑娘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吴医员安排的人揍一顿未尝不可能。


    别说吴医员做不出来,他都能给参加实验的孩子下毒,从这一条足够看出他没有医者仁心。


    不在乎女儿,只在意儿子,重男轻女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胤禛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问吴医员生了几男几女。


    武拂衣紧盯吴医员,接着胤禛的思路推测下去。


    “你接连生了几个女儿,但只得了一个儿子。平日,对儿子是千依百顺,对女儿就当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吧!”


    吴医员被说中了事实,心虚地低下了头。


    武拂衣没有继续逼问,就讥讽地撂下一番话。


    “你既亲口承认与反贼有过交集,不论是主动或被动,此事绝无可能善了。《大清律》你可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与谋反相关事件,彻查全家是一定的。你儿子也逃不掉。”


    什么!


    吴医员瞪大了眼睛,他确实没读过《大清律》。医员这一职位压根没有品级,压根算不上什么官员,就是一个小吏。


    “四贝勒开恩啊!小人的儿子只有五岁,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他不懂,你该懂。还有什么想交代的?现在说还算坦白从宽。”


    武拂衣瞧着吴医员,确定了这人就是一个法盲。


    朝廷里,类似的糊涂人恐怕只多不少,而既愚蠢又贪心的怕是更多。


    话说回来,这人要是不糊涂怎么会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做事,哪怕真是被胁迫也不行。


    吴医员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还有点犹豫不决没有立刻交代。


    张御医吩咐了,只要办好这件事将来就许他儿子一个前程。他这辈子混不出名堂,但给儿子总想留点什么。


    虽然朱三太子事涉反贼,但瞧着过去那些年,皇上在判案时也不是全部严惩。


    两年前,皇上还去了金陵祭拜明太祖之墓,昭告天下说,想要查访朱家皇室后嗣还剩几个人,为了授予他们看守明朝帝陵的重要差事。①


    武拂衣瞧着吴医员的模样,知道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事还不能说吴訫愚蠢到底,更该说是康熙的演技太好。


    前年,颁布圣旨说要优待明朝后裔。这事还真有人信,信的人怕也是不少。如果朝野上下不是真的相信,又怎么能钓出明朝遗孤。


    “来人,将吴訫先押入暗室。”


    武拂衣没和吴医员再扯皮,就让侍卫长庆复把人铐走了。


    这就叮嘱胤禛继续严格看管庄子,而她要向康熙上报此事。


    吴訫看不明白,她不会跟着傻,扯到朱三太子的事还是让皇上去烦心。


    拔萝卜带出泥。


    选择在北郊庄子上投毒,是柿子挑软的捏?还是特意针对武格格?


    有人就有江湖,有利益就有斗争。


    齐心协力是美好希望,正因为罕有而被人歌颂。


    鬼知道吴訫背后涉及几方斗争。


    武拂衣没有过度深入,而上报康熙去严查。她能做的就是加强防范,尽力减低混乱出现的可能性。


    端午当天,康熙桌上摆放的不仅是粽子,还有北郊传来的朱三太子胁迫医员投毒案。


    读完老四的折子,第一反应就是太医院必须整治了。


    别管是谁让吴訫投毒,今天他说迫不得已对实验者下手,明天会不会对宫内下手?


    太医院众人都有出入宫廷的机会,而且也有接触与准确使用毒物的方法。


    这岂能不引起重视!


    几乎是立刻,康熙就派人将吴訫押送回宫,并且全面控制住吴家一家。


    直到面对皇上,吴訫终于意识到自己犯的事有多严重。


    在抄家灭族的警告下,他再也不信张御医说的上头有人作保,而将真话都供述出来。


    他不知道是谁借着朱三太子的名义行事,顶头上司张御医张慈让他在北郊庄子内下毒。


    制造实验者死亡的混乱,也就制造武格格管理失误的罪责。


    从恐吓信到女儿被打,都是自编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坐实朱三太子派反贼作乱的借口。


    为什么选择朱三太子为替罪羔羊?


    因为这样一来就抓不到真正的闹事者,可以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康熙闻言很快将张御医拿下。


    由于吴医员供出张慈提供了毒物,这笔毒物来源的确能查到张御医的头上,是让他无从辩驳。


    如果没有人主导,张御医不会无端去下毒。


    康熙几乎立刻有了第一怀疑对象,索额图主张借牛痘研究给太子制造威望,却没能成功。马上招来监视索额图的暗探,坐实一条线索,格尔芬在四月初与张御医有往来。


    那么是索额图指使下毒吗?


    最终,张御医招供出了索相。


    他不敢不招,因为皇上说了如果不招,他就是谋反罪名。


    张御医终于明白了现实情况,他想要后悔却迟了。


    原来,扯上前明后裔,皇上的态度与两年前对外宣称会善待朱家后人时截然不同,是能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哪有什么仁慈,只有满满的残酷。


    这下子,张御医不敢再隐瞒,提到是格尔芬让他制造实验者死亡事件。


    不过,他没有提起八福晋针对武格格,这话是打死也不会说了。


    得罪了太子,得罪了四爷家,也就不能再得罪八爷。只有这样才能留有一条退路,哪怕自己会被处死或流放,但好歹也要给家里人留下退路。


    事情牵扯到了索额图,也就是牵扯到了太子。


    康熙将张御医与吴医员先下狱,却在处置幕后黑手时有了一些犹豫。翻来覆去,几天之后做出决定,对外隐瞒了此事的主谋。


    他给自己的做法找了一个理由。牛痘研究是利国利民的善举,而给索额图定罪很容易让人认为太子残暴无情,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即使如此,也以其他罪名将格尔芬先革职了。


    不是不办索额图,而是稍微等一等,将他与太子切割开来。


    不只于此。


    康熙还继续深挖,不放过任何的可疑痕迹。


    和张御医接触的,仅仅是格尔芬吗?或是还有别的人?


    哪怕找不到确凿证据也无妨,该给的警告是绝不会少的。太子都被牵连其中了,其他人别想逃过。


    这一头,查办着下毒案。


    另一边,牛痘实验的进度并没有停止。某些人即使内心不安与恐惧,也必须坚持下去。


    郭络罗氏怎么都没想到张御医胆子大到那种地步,竟然利用朱三太子的名义行事。


    而且她也没让张御医下致命毒物,说的是要给武格格制造混乱,那是不能闹出人命。闹得太大了,延误了整个实验进度也对她与胤禩不利。


    万万没想到张御医有此操作,而且他的背后还站着一个索额图,这人居然是两头通吃。


    不幸中的万幸,张御医知道要留退路,没把她给供出去。


    没被供出,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郭络罗氏提心吊胆,反复回忆当时的情况。


    她是以正当理由借着种人痘联系张御医,除了自己这方与张御医没对第三方提过,更没留下任何证据。


    康熙应该查不到她针对武氏的证据,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不会有。


    郭络罗氏不敢再生事,而全力投入了管理实验者之中。


    事到如今,她一定要做得出色,哪怕皇上有所怀疑,也能看在她的功劳上不降罪。


    于是,端午节的下毒事件后,整个牛痘实验区反而进入了空前的平和状态。


    直至五月底实验结束,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再掀起过一丝波澜。


    好消息随之而来,实验结果出炉了。


    参与实验的一共有两百零二人,在接种牛痘后,所有人都顺利免疫了天花病。不论男女老少,身体强壮或虚弱,都没有对牛痘出现不良反应。


    这代表着以牛痘取代人痘是有理有据,推广应该要提上日程了。


    六月初,实验者拿着补贴金,欢欢喜喜地各回各家。


    康熙也在朝会上对此次实验的负责人给予了高度赞扬,毫不吝啬是将四阿哥与八阿哥从贝勒进封,一为雍郡王,一为廉郡王。


    封赏却未到此为止。


    这天,太后很少见地发出了两道懿旨。


    一道是加封四贝勒府的武氏为侧福晋,另一道却是给八贝勒府指了一位侧福晋张氏。


    前朝与后宫都知道太后向来不管事。


    偏偏后宫没有皇后与皇贵妃,如今最高的位份就是惠、宜、德、荣四妃。


    这回看似是太后下旨,其实就是皇上的意思。


    如果说武格格被封侧福晋,是凭着她英勇参与首批试种的勇气,那么突然冒出一个张氏,以侧福晋的位份被被指入八爷府就耐人寻味了。


    张氏去年参加选秀,被留了牌子,但一直没有指婚。


    其父张之碧目前做着知州,按理说他的女儿不可能被直接指为侧福晋。


    在往下挖,张之碧与张御医是出了五服的亲戚。


    双方并不怎么往来,可现在因为这个指婚让人产生了联想。


    张御医因为阻碍牛痘实验一事被问罪,张之碧的女儿却被抬举成了侧福晋嫁给胤禩。


    皇上究竟是朝谁的脸上扇巴掌呢?


    郭络罗氏接到懿旨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就像是按在地上给打昏了。


    宫内来传旨时,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话。


    此前,八福晋忙着管理实验事宜,八爷府中又没有其他女眷,怕是没人照顾胤禩生活起居。


    太后体恤八爷与八福晋的辛苦,特意选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让郭络罗氏务必要善待张氏,能尽快让张氏有孩子是最好不过了。


    此时,郭络罗氏内心明白,康熙怀疑她也是唆使张御医下毒的主使者之一。


    哪怕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但也照样可以往她最痛苦的地方狠狠扎一刀。不似前几年给她与胤禩拒绝的机会,这次直接指一个人下来,让她不要也得要。


    郭络罗氏等到传旨太监一离开,就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砸烂了。


    对这道旨意的第一反应,她真想冲去宫内抗旨,但脚步刚刚到房门口就缩了回来。一旦出了门,她还能保住福晋的头衔吗?


    顺治帝废过皇后,康熙废了她这个儿媳也不无可能。


    再多痛苦与不甘,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下。


    郭络罗氏不得不认了此次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没捞着功劳,而且还被皇上狠狠羞辱了一番。


    如今,她只能自我安慰,张氏入府也就是多一副碗筷,只要胤禩不去就可以了。她可以相信胤禩的,对吗?


    *


    *


    几家欢喜几家愁。


    胤禛也没想到侧福晋的封号来得这样快。一下子就从武格格,变成武侧福晋。他以为还要奋斗一阵子的,汗阿玛此次倒是过于“大方”。


    “我没记错的话,前几个月你以侧福晋为目标奋斗着。”


    武拂衣将加封的旨意带来了北郊庄子,武氏被封侧福晋是要上玉碟的。


    依照如今的规矩,虽然与嫡福晋无法相提并论,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媳妇了。


    得到想要的,就一定能高兴吗?


    胤禛在接旨时,没有多少奋斗成功的喜悦。除了荒唐感,更意识到一件事,汗阿玛是真的偏爱太子。


    从太医院被清理到格尔芬被革职,有心人不难发现索额图在其中掺和一手。皇上却没有明确降罪,就是在力保胤礽的太子形象。


    惩戒不了太子相关的索额图,却不会放过其他人。


    太后的两道懿旨封了的两个侧福晋,就是康熙狠狠向郭络罗氏的脸上狂扇巴掌。


    很可能是没有找到确凿证据,表明郭络罗氏唆使张御医下毒,否则就是直接降罪了。没证据又如何,皇上能力保太子,也就能把气撒到别的地方。


    这样一圈绕下来,武氏被封侧福晋,不过是皇上权衡利弊后下的一步棋。


    武拂衣见胤禛一直不说话,故意问,“位份到手,你怎么不笑一个?”


    胤禛怒目瞪了回去,他想明白封赏里的弯弯绕绕,得多缺心眼才会开心?


    当成为武氏,得了进封,但清醒的思考一遍遍提醒他,自始至终,他都不是被父母偏爱的孩子。这老鬼居然还让他笑一个,简直就是哪壶不提哪壶!


    武拂衣瞧着胤禛憋气的样子,今天的心情又好了一些。“你气什么呢?笑一笑十年少,我明明是为你好。”


    胤禛:他不瞎,没有信了鬼的邪。


    武拂衣看着胤禛贯彻着沉默**,就爆出一件事。


    “今天下朝,我遇上直郡王了。这次四贝勒变成了雍郡王,是彻底点燃了他憋了许久了怒意。去年,就传出四阿哥骁勇善战力压大阿哥的流言。


    你也推测过胤禔会找四阿哥比斗。这事终是成真了,三天后,约战皇家演武场。估计明天吧,整个京城就会都知道了。”


    “什么?!你同意了?和大哥打一架?!”


    胤禛终于不再沉默,宛如看着好战分子一般看着武拂衣。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能不答应吗!直郡王当着皇上面提出的比武要求,他说这是大哥庆祝四弟升为郡王的方式,进行一场友好的比赛。”


    武拂衣非常无辜,又不是她主动挑事。


    她说得理直气壮:“当时,直郡王表态,‘亲兄弟,打是亲,骂是爱。就是与四弟切磋一下,很久没有切磋了’。


    皇上当场点头了,认为可以有友谊赛。那种情况下,我能说不打?我和某人不一样,某人不善骑射,心里退怯。我不怂,肯定同意了。”


    武拂衣其实明白康熙为什么会同意。


    可能是借着胤禔的提议告诫四阿哥,让老四不要因为晋升郡王就忘了脚踏实地。


    胤禛其实也明白康熙为什么点头应允两个儿子打一架。


    但,他有一个好问题。谁是某人?谁怂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在南京拜祭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召谕天下,“访察明室后裔,授以职衔,俾其世守祀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听说了吗?明天直郡王与雍郡王就要打起来了!”


    “嘘!你小声点, 生怕别人听不到我们在议论皇家的事情吗?”


    “哎呦,别慌,大家不都在说嘛。反正我们也就只能说说, 比试在皇家演武场进行, 我们都是瞧不着的。


    你难道不好奇究竟谁会赢?众位阿哥之中, 当属直郡王武功最胜, 我觉得他会赢。”


    “是吗?我倒是觉得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想押雍郡王。万岁爷把牛痘研究交给雍郡王负责, 想必是看出他为人可靠。”


    茶馆中, 胤祯身着便服,听着茶客们的热闹讨论。


    以往他不会来这种市井茶馆, 但最近两个月出宫的话,一有时间就会来坐坐。


    起因?


    绝不会告诉别人, 最初是来听说书先生讲牛痘故事的。


    十四阿哥怎么可能喜欢听市井故事, 绝对没有可能,除非那些故事是他写的。


    胤祯回想起元宵节之后的生活,真是要抹一把辛酸泪。


    不知不觉,他教导四哥家的三个混世魔王已经五个多月了。


    从一开始天真地以为教孩子很容易, 到充分认识到再乖巧的孩子都能把教书先生逼疯。


    日子一天天过去, 非常可悲的情况发生了。


    胤祯在为孩子们答疑的过程中,翻得古书越来越多, 从神话传说到经文典籍。


    可是渐渐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宫内搜集的书籍没有办法解答孩子们看起来天真的问题。


    比如弘晖问人与鸟的构造究竟有何不同?


    鸟会飞,人为什么不可以?究竟是什么力量把人固定在地面上?


    比如茉雅奇问花朵颜色不同是什么决定的?又是什么给了花朵营养?她能不能让两种不同的花合成一朵?


    哪怕弘昐提出看似最正常的英吉利翻译疑问, 却也让没系统学过洋文的人抓耳挠腮。


    原来自己竟然如此无知。


    胤祯备受打击,这种感受却只能憋着,怎么好意思和其他人讲。


    他倒是想找四哥聊一聊, 把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股脑地抛给四哥,看看四哥能有什么高见。


    无奈四哥忙着牛痘研究,在皇城的日子很少。就连督办府邸建造的事宜,也都是工部差人去北郊汇报进度。


    等啊等,没想到四哥居然主动找上来。


    胤祯企图让四哥见识他家三只混世魔王的奇怪问题,但一堆问题尚未向对方砸出去,就被委派了一个任务。


    四哥要他写小故事,让百姓能明白牛痘的好处,而且汗阿玛有意推广牛痘。


    写作要求:通俗易懂、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又简洁明了。


    胤祯很想强调,他的心愿是成为大将军,而不是写什么小故事给人听。


    只不过,四哥颇有理由。十四弟为给三个孩子答疑,积累了某种风格的写作经验。


    给孩子写的答疑段落,与正确宣传牛痘的小短文有异曲同工之秒。如果拒绝这份差事,岂不是对不起前期的付出。


    好家伙!


    不得不怀疑四哥是早有预谋,环环相扣就在这里等着他。


    拒绝,显得他傻;接受,又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在傻与憋屈之间,终是选择了后者。


    痛苦的日子不会因为选择接受就结束。


    给孩子们答疑是一种痛苦,不断改稿是另外一种痛苦。


    牛痘宣传小故事的数量要求是三十篇不重样的,最好能让人觉得是三十个人写的。


    每一篇要通过五道审核,汗阿玛、四哥以及三位匿名的听书人。


    四哥特意叮嘱,听书常客的意见很重要。牛痘故事是说给百姓听的,能否听懂、喜欢去听才最重要。


    胤祯把稿件改了一遍又一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改到要吐了。


    这才开始庆幸,亏得四哥呆在北郊搞实验,没有办法随时随地来阿哥所找他。否则,他随时要提心吊胆,四哥对文稿有新要求。


    终于,三十篇小故事定稿,由各大酒楼与各家茶馆开始放送。


    辛苦那么长时间,肯定要去现场验证听众们的反应。可喜可贺,百姓的耳朵都很好使,对牛痘小故事很是追捧。


    胤祯长舒一口气,之前的憋屈与改稿痛苦一扫而空,是打心底里开心起来。


    也是奇怪,这种被肯定,竟是超过了以往被汗阿玛赏赐的喜悦。更是不由自主地感谢四哥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心底很感谢,但嘴上不说。


    对此,找到了借口,不说是不能让四哥过度压榨他。


    至于怎么表达感谢?


    明天,四哥与大哥要比试拳脚,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风声,一夜间就有地下赌场开盘了。


    胤祯偷偷摸摸找了一个盘口,出了十两银子押四哥赢。


    摸着良心,他真是觉得大哥的赢面更大。但谁让他要支持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只能违背自己的判断押四哥了。


    会不会有奇迹发生,让他赢一笔钱?


    普通百姓围观不了,但康熙批准了,明天皇室宗亲可以去演武场围观。是赢是输,当场就能见分晓。


    **


    **


    武拂衣也听说了地下赌庄开盘口的事,但她没有去押注。


    且不说谁输谁赢,赌博不是值得提倡的事。哪怕很多时候人生不得不搏,却不是任性地去赌场搞一把。


    如今,需要的是仔细思考。


    比如思考是谁放出风声两个皇子要友谊赛?


    这一点至少能肯定有索额图的手笔。


    因为根据常理判断,输的那一方会觉得面上无光,也就容易对赢家不满,想要诚心与对方握手言和几乎不可能。


    太子既然出不了风头,那么至少也让直郡王与雍郡王结仇。


    希望兄弟俩关系别太亲近的人肯定不只索相。有个简单的道理,臣子都团结一致了,还有皇上什么事。


    武拂衣从不怀疑康熙的帝王心术。由此引发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场迟到的比赛究竟要怎么打?


    是碾压胤禔?还是故意藏拙?是控制成平局,还是有意露出破绽让对方赢得漂亮?


    理智与情绪在相互拉扯。


    理智认知到输好,情绪则问凭什么不能赢。


    在理智与情绪中反复横跳的还有胤禛。


    胤禛本来就不希望这样的比斗发生,他客观地分析了雍郡王刚刚获得封号,正是该低调行事的时候。


    奈何一大堆理性的分析之后,关键性的那句「应该故意输掉比赛」被卡在了喉咙口。


    都是康熙的儿子,都是凭本事去比试,为什么就要四阿哥伏低做小!


    “你看着办吧。”


    胤禛最终憋出这一句,把决定权留给了武拂衣。


    不论老鬼选择是输或赢,他都认了。即便被康熙猜忌,大不了陪着一起过段苦日子。


    这场比赛,胤禛却无法亲眼见证结果。


    皇上根本没说让女眷前往,另外敢去围观的宗亲与官员们也要动动脑子,见证某一位郡王输了真的是好事吗?


    比试前一天,胤禛决定留在北郊庄子。


    虽然武氏被册封为侧福晋应该回府聚一聚,但他一点也不想搞庆祝晚宴。庆祝什么?一桌子吃饭,有几个是为武侧福晋真心高兴的?


    留下的理由也是现成的,牛痘实验结束了,推广事宜却刚刚开始。


    太医院闹出了下毒案之后,推广牛痘痘苗技术的研究重担交给以张琰为首的民间大夫负责。


    胤禛读过一些医书,他没想要左右专业大夫的想法,却也要把控整个进程。


    研究站就在北郊庄子附近。


    今年年初,首轮牛痘实验开始,武拂衣就找人动土新造了一些房子。


    四阿哥负责督办十二与十四的府邸修建,向工部借一支施工队也是搭顺风车。


    研究站无需奢华,讲究的是实用。小半年足以竣工,六月就让研究牛痘的大夫团队搬了进去。


    武拂衣也不要求胤禛必须回府。虽然一顿庆祝宴早晚要走流程,也能等到武氏正式上玉碟的黄道吉日再吃。


    摆在她面前的要务,不是吃饭,而是如何应对与大阿哥的比斗。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时候战略性妥协不是坏事。理智与情绪的斗争,往往以理智占据绝对优势胜出。


    *


    *


    小暑时节至。


    入伏、多雷雨,气温升高。


    京城疯传的两王比赛,在小暑当日的午后开始。


    皇家武场,有室内布库房与室外靶场两部分组成。


    今天的比试在室内进行,只比拳脚。


    是直郡王主动提出不比骑射,体恤四弟打小就射箭功夫就不好。这话以退为进,彻底断了四阿哥说不比的可能性。


    此刻,康熙坐在上位,充当此次比试的裁判。


    四周围了一圈宗亲与官员。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都到齐了,而以索额图为首也有一群官员不怕看了皇子笑话后被穿小鞋。


    正中央,两位参赛者各就各位,只待康熙发令就能开始。


    武拂衣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有期待的、有审视的、有单纯看热闹的。


    这些眼神构成纵横交错的一张棋盘。


    参赛者是棋子,输家或赢家压根没有差别。围观者以为置身事外,其实从站在此处的那一刻起,他们也就成了棋子之一。


    此时此刻,武拂衣的心中似被投一块碎石。一直渴求闲适退休生活的心,忽然泛起了波澜。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康熙,今时今日皇上是下棋人。但日中则昃,谁又能保证一辈子做下棋人呢?


    胤禔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他自信满满地说,“四弟,别和大哥客气。今天使出你最好的本事。”


    武拂衣极快收敛情绪,又是恢复了心如止水。面对胤禔,她依旧保持了谦逊,“还请大哥手下留情。”


    康熙见状,微笑着开口。“即是准备妥当,那就开始吧。切记,点到为止!”


    此话话音刚落,武拂衣正要迎战,却感觉眼前一黑。


    熟悉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是灵魂出窍了!


    眼前突然陷入绝对黑暗,魂魄被无名之力拽入深渊。听觉被无限放大,仿佛能听到时间与空间在迅速旋转。


    几乎瞬间,再睁眼是回到了武氏的身体中。


    这会身在北郊农庄,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放了一堆牛痘痘苗的进度报告,看起来胤禛刚才就在研究这些。


    这是换回来了吗?


    不是。


    以丰富的无限轮回经验,能判断出魂魄与武氏的身体是处于神魂不稳的状态中。


    武拂衣彻底无视了身体的不适,极快地翻查起了书房内的其他资料。


    以往,她宽容地没有追问胤禛有关暗探的势力。


    眼下是送上门的机会,当然要查一查。也不用太细致,了解大概构成就好。


    根据平时的观察就推测出胤禛把相关资料藏于哪个位置。


    接下去翻阅的动作极快,几乎是拿出了那些年做过谍报任务的效率,用两炷香就摸清了大概。


    然后就出了书房。


    着重感谢平时四爷给武氏的自由,眼下能够不带侍女独自行动。去到马厩,挑了一匹马,说是在附近逛一圈就轻而易举地出门了。


    魂不附体又如何,晴空之下,照旧能够策马奔腾。


    风,呼啸而过,有着自由的味道。哪怕只是片刻的自由,那也是极好的。


    好?


    好个鬼!


    另一头,胤禛突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严重的头昏目眩感让他想吐。


    压根来不及去开心于回来了,或是思考是不是又会换回去,朝他迎面而来是胤禔的一记左勾拳。


    ‘砰!’,’咚!’


    接连两声动响,一声高过一声。


    众人只见直郡王打出一拳,雍郡王躲闪不及,直接被击中右脸。


    这一拳似乎极度威猛,竟把雍郡王直接被打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撞地,完全不是假摔。


    这一下,轮到胤禔瞪大了眼睛。


    他想过千万种对打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四弟居然这样脆弱。


    是碰瓷!


    胤禔第一反应就是胤禛故意的,但瞧着地上四弟也一脸懵的模样,又开始不确定起来。四弟看来是真的不善功夫,而自己又出手过猛。


    今天与那次杀狼不能比,今天是兄弟比试,那次是生死关头。


    因此,四弟从未撒谎或装相,是一如既往地不善骑射。是自己冤枉四弟了,平白生了一年多的气。


    演武场内,雅雀无声。


    首位上,康熙也不免外露了哭笑不得的情绪。


    对胤禛的那些怀疑,从这一刻烟消云散。老四真不是演的,是没在骑射功夫上藏拙。


    胤祯瞧着四哥被一击倒地,差点不顾规矩上场去扶,亏得胤祥在边上拉了他一把。


    胤祥也是担忧,但拼命给十四使眼色。不能不守规矩,否则帮不到四哥,还会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胤祯被拽住衣袖,很快就退回原位。


    他在心里一遍遍重申,这不是担忧四哥,而是可惜了十两银子。那赌本是赚不回来了。果然,老话说得对,赌博要不得啊,十赌九输。


    演武场上,胤禛又重新站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尽然会毫无征兆地在此时此刻回到了身体中。


    这感觉很不对劲,像是魂不附体,让他没法灵活地控制好手脚正面迎战。


    可想而知,接下去的比斗场面有多一边倒,是朝着胤禔获胜的方向一边倒。


    胤禛就似哑巴吃黄莲一般难受,合着昨天的所有应战假想都白费了。压根不需要老鬼考虑是输是赢,因为换回自己只有「输」这种结果。为什么就不能晚一刻再换回来?!


    一炷香过去,康熙也看不过去了。


    眼前的场景不能叫比斗,该叫单方面碾压。


    老四的功夫真是毫无改进,这会用着平静的神色屡败屡战,模样也太凄惨了些。


    他也不是喜欢看一个儿子打另一个儿子的父亲,立刻叫停。


    “今天到此为止。朕宣布,今日直郡王当之无愧地获胜。老四,你这拳脚功夫还要好好练练,有空就向你大哥多多请教。都散了吧,老四,你在家好好养伤。”


    皇上的口谕一出,演武场上的两人当然就停下来了。


    直郡王原本带着一肚子怨气而来,此刻看着被他揍了一顿的胤禛,怨气全都消散了。


    离开演武场时还颇为真诚地说,“四弟,一会我就差人送伤药去你府上。上好的药油,能帮你把身上的淤青给消除了。”


    “谢谢大哥了。”


    胤禛浑身都痛,他真是竭力在保持着最后的冷静。真的不能多讲了,再留一刻,满肚子憋屈就要爆发。


    头也不回,径直朝宫外走去。


    吩咐苏培盛不回府,而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北郊庄子,他怀疑老鬼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庄子。


    苏培盛神经紧绷,预判到此时四爷的心情必是差到极点。


    自己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保不齐就要挨一顿罚。上天保佑,武侧福晋安抚住四爷的怒气。


    一辆马车朝着北郊庄子急速驶去。


    车轮滚动,车厢不稳定上下震动。胤禛强忍着浑身不适,只想快一点到达庄子。


    近了,更近了。


    即将靠近庄子外围时,那种眼前一黑又来了。


    前后相差半个多时辰,又一次互换灵魂。


    胤禛猛一回神,发现他又回到武氏身体中。


    此刻的感觉居然比在自己身体中舒服,就是那种魂魄稳定的舒适。


    但,下一瞬就舒适不起来了!


    胤禛死命地紧紧抓住缰绳,耳畔疾风呼啸,他差一点被高速奔跑的马匹甩出去。


    苍天啊!武拂衣都干了些什么?


    胤禛瞄了一眼坐骑,这是庄子上最老的那匹马,平时都是一副走不动路的模样。


    不过就是半个时辰而已,老鬼怎么把一匹垂垂老矣的马,跑出了飞一般的感觉!


    不,不能再跑这样快,真会出事故。


    胤禛瞧着前路,这是离开京城的小路。


    前面就是崎岖山道,他可不想落得因为马跑太快而摔死的地步。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


    人与马都气喘吁吁之后,终于控制了马匹速度。


    胤禛索性下了马休息片刻。


    必须休息。在经历了回到自己身体就被揍一顿,忽然又换回来差点马匹惊魂,他再强的心理承受力也要歇一歇。


    “这位夫人,要不要算一卦?”


    小路边,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老道士。


    老道士从相貌到衣着都很普通。


    他坐在地上,身前摆了一个装满竹签的竹筒,一手拿着「半步仙」的旗帜。


    旗帜很破旧了,竹筒也已经龟裂。


    这一切让老道士看起来就是个江湖骗子。


    胤禛闻言,四周环视一圈。


    光天化日之下,这条路上只有自己与老道士,这声夫人也就是叫着顶着武氏身体的他了。


    若是以往,胤禛肯定摇头离开,但今天此刻不一样。他问了,“多少钱?”


    “一卦十文。”


    老道士回答,“您可以默念着心中疑问,先摇一卦。”


    胤禛伸手一探,还好武拂衣出门带了钱袋。


    却没有铜币,最少是一两的碎银,也不在意就扔给老道士。


    给了钱,这就拿起竹筒,摇了起来。


    此刻,胤禛只想弄清楚与老鬼互换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能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吗?


    “咚!”


    一支签文掉落在了地上。


    捡起一看,上面赫然是一行字「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这签文出自《论语》,意思很明了。


    所求之事没有达成的可能性。起因是因为得罪了上天,任凭求签者怎么祈祷都不会达成心愿。


    胤禛再没能控制住情绪,这意味着他无法再成为四阿哥,而只能做武氏。“这不可能!”


    他怀疑签筒有问题,这道士是不是故意装了一竹筒的坏签文,来骗钱的!


    随手就抽了一把竹签出来,然后发现其他签文或是吉利,或是中平,就属他手里的最差。


    胤禛刚刚猝不及防被胤禔揍了一顿,他以为那就是懵住的极限了,没想到这一刻懵地更彻底。


    他罕见地面露茫然情绪,看向了老道士。“这签文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人?!”


    “贫道,逯仁。”


    老道士面色如常地捋了一把白花花的胡须。眼神无喜无悲,却又似能看透灵魂一般望向眼前人。


    “夫人,稍安勿躁,这就为您解签。您心中有所求,但这签文也说得明白了,您渴望的事极难达成。如果您要问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您,说来也简单。”


    老道士抛出一个问题,“古话说,救命之恩以什么报答?”


    胤禛回答,“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别看签文的含义似乎是你被上天惩罚,其实上苍公平得很。”


    老道士不急不缓地说,“你自己说了,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不是吗?还有哪里你觉得不对吗?”


    胤禛:!他觉得哪里都不太对!


    以“身”相报,居然是把自己的身体让给救命恩人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点晚了,明天争取下午一点o(╥﹏╥)o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胤禛承认, 去年的狼群围攻之劫,是因为他与武拂衣互换灵魂才避过了身体死亡。


    可是救命之恩就不能用别的方法去还了吗?非要他以“身”相报?这让他如何心甘情愿。


    “逯大师,您既然能看穿我的困扰, 一定有办法改变现状, 对不对?”


    胤禛尚有一丝希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白胡子老道士是第一个看穿真相的人,说不定有解决之法。


    逯仁缓缓笑了, 用了右手指了指左手握着的旗帜。“你可看到这上面写了哪三个字?”


    破旧的旗帜,写着「半步仙」三个字。


    “别说一步之遥, 半步之遥也不是神仙,我帮不了你。”


    逯仁以平淡的语气戳破胤禛的幻想。


    “回报救命之恩, 最好是能给恩人最想要的东西。但除非你立地成仙, 否则不可能做到颠倒时空, 逆转阴阳。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很、好。


    胤禛听后心口一堵。


    他都这样了, 自己的身体居然被说成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品。既然是那个其次, 就找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报恩方法啊!


    逯仁见状, 还是慢悠悠地说,“夫人,你怒火中烧也无济于事。贫道理解你的不甘心,但罗隐有句诗写得好,「时来天地皆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


    所谓“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的签文, 说的即是眼前人, 又何尝不是新的那位四阿哥。


    渴望换回去的回不去,渴望自由的人也不自由。


    那么能怎么办?


    凑合着过吧。一辈子很快的,也能活出一番新滋味来。


    说不定还是一番改天换日的光景。


    逯仁不再逗留, 他仅是好奇灵魂互换来瞧一眼,临走留下忠告。


    “贫道劝你接受现实,实现个人价值不一定拘泥于用使用谁的躯体,你可以实现灵魂的高贵。


    而且,合则两利,斗怕是你会重伤。退一步,不只是海阔天空,更是有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还有没有互换回去的可能性?


    逯仁以「半步仙」的名号担保,胤禛就别做白日梦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帮他。


    日后即便再能短暂交换,胤禛也会像今天是去吃苦的,又是何必呢?还不如祈祷别换回去更好。


    当然了,人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时半刻,胤禛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究竟是什么造成了灵魂互穿的局面?


    神曰,不可说。一啄一饮,自有前因,后果也终会出现。


    胤禛怎么可能立刻心平气和地接受。却见老道士说走就走,丝毫没有继续答疑解惑的模样。


    这一刻,多么希望老道士有世俗的欲望,而不是无欲则刚,那才能达成帮帮他一把的交易。


    “等一下。”


    胤禛还想努力一把去追,可他刚刚上马,前方小路就已经空无一人。逯仁宛如青烟,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再去翻之前摇到的那支签文,从袖中取出,哪有什么竹签,只有一片槐树叶子。


    瞧这颜色与品相,应该来自一丈开外的路边老槐树。


    古话说,“门中有槐,富跚三世”,却也说槐树是木鬼阴树,易生怪相。


    再看地面,老道士所过之处没有留下脚印。


    这厮来无影,去无踪,逯仁究竟是人是鬼?或是真的差半步就能成仙?


    胤禛没有一点任何撞见不明物体的惊慌,将槐树叶子重新收好,调转马头返回北郊庄子。


    此时,他不是强装淡定,而是真的没有丝毫惊慌诧异。经过一连串的折腾,如遭雷击的事情遇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


    **


    北郊庄子,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武拂衣对于重回四阿哥身体毫不意外。


    一开始就怀疑灵魂互换是主神意志消散前的诅咒,让她无法得到最想要的自由自在生活。


    成为皇子怕是常态,回到武氏身体是短暂的放风。


    那也无妨。真正有本事有好心态的人,适应能力强得很。


    只不过,生活总不会太完美。


    重新回来,就是顶着一身伤痛。


    从脸到脚都痛,这身体被直郡王揍得够惨。哪怕胤禔没有对要害部位下手,但四肢是被揍出了大片淤青。


    ‘爱新觉罗·胤禛!’


    武拂衣一边等待大夫上门,一边在心底琢磨要怎么让胤禛陪着一起痛。


    虽然互穿并非两人的本意,但胤禛不善武功搞出了这样一身伤势让她承担伤痛是事实。


    哪怕要输,也能输的有技巧一些,尽可能减缓躯体的疼痛,而不是像个沙袋一样被人揍。


    说到底,还是胤禛不行!


    苏培盛站在一旁,努力把自己化身成为一根木头桩子。


    他没想到武侧福晋居然在这种时候出去跑马了。不说别的,四爷与直郡王去比试,侧福晋怎么还有心情跑马?


    眼下,四爷回到庄子后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人,也不知道稍后会发生点什么。


    苏培盛悄悄观察,四爷似乎没有太生气,但又不是完全不生气。还真说不好对武侧福晋是什么态度。


    武拂衣其实没生气,如此小事点不燃她的怒火,但演技还是要到位。


    四阿哥比赛输了又落了一身外伤,如果表现得和颜悦色,岂不是一反常态到脑子有问题了。


    这会比赛的事已经翻篇,而思考接下去雍郡王要怎么过日子。


    首先,弘昐今年必须种痘了,要与李氏去说让弘昐种牛痘,不知道李侧福晋能否真心接受这一新事物。


    不只弘昐,弘晖与茉雅琪的种痘也要考虑起来。


    以往接种人痘,是出于孩子身体承受力考虑等到六七岁。现在种牛痘的不适症状很轻,应该要提前就种。


    毕竟,谁也说不准天花病毒是否会一不小心就传到京城来。


    与三个孩子种痘事宜一起提上日程,是怎么推广牛痘接种。


    具体的提取、保存痘苗是要看专业大夫的研究,可还有摆在面前的一大问题。


    想全面推广让百姓都接种疫苗,不说完全免费,但也要大幅压低价格。那么推广过程的各种费用从何而来?让户部拨款,那真是天方夜谭了。


    武拂衣琢磨着,她想持续性不去早朝,可以利用推广所需钱款找些事做。这事既要听起来很正经,但又不用太过正经到每天去见康熙。


    这样想着,太医到了。


    太医来给诊断了伤势。四阿哥的伤势瞧着可怕,身上亲一块紫一块,但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胫骨肺腑。


    接下来半个月,要连续涂抹化瘀消肿的药膏药油。也给开了一套食疗的方子帮助调养身体。


    又过了好一会,胤禛才从荒郊野外回到了庄子上。


    刚到大门口就被通知四爷等待武侧福晋许久,让侧福晋跑马回来就去前院。


    是挺久的,但他一点都不心虚。


    又不是他主动跑马离开,是老鬼回到武氏身体内,一骑绝尘跑马冲到了山路上。


    去程,武拂衣的风驰电掣跑了半个时辰。


    回程,胤禛庆幸自己好歹认知路,要不然就不是用一个时辰赶回来,颇有可能夜宿郊野。


    主屋内,两人再度见面,气氛一度非常安静。


    胤禛尽可能不动声色,暂时没有透露他遇上了老道士。


    对于以“身”相报的做法,他还想再挣扎一番。计划让暗线去寻找逯仁的踪影,或是老道士的同门也行再想想办法。


    “不说声抱歉吗?”


    武拂衣先打破了沉默,“你被打是一时的痛苦,而淤青消肿是长达一段时间的痛苦。对我来受这一身伤痛,你应该有点表示吧。”


    胤禛瞧着自己身体的惨状,现在还真是不好说谁更可怜。


    今天一波接一波的打击让他也心累了。其实,说到底两人都可怜,同是天涯沦落人。


    虽然对老道士一事暂且隐瞒,但不再坚持嘴硬。


    说不定下辈子就是这样了,终究把逯仁那句‘合则两利’记载心里。


    于是,胤禛破天荒第一次对康熙之外的人低头致歉。


    比起对面对康熙更多是不得不低头,对于武拂衣的可怜境遇是诚心抱歉。“对不起。是我学艺不精,你受累了。”


    武拂衣闻言,却眼神一凝。


    不对劲!这个犟脾气今天是被打击过头了吗?居然真就认错了?


    这不符合胤禛一贯的做派。接下来,要留意这人调动了暗探去做哪些事。


    心有所察,也不耽误让胤禛陪痛。


    “很好,你承认了,那就行动起来。”


    武拂衣指了指柜子上的药油、药膏与食谱。


    “太医和直郡王都给了化瘀消肿的外伤药,还有最近该吃什么膳食调理。道歉不是动动嘴皮子,上药、烧菜就都交给你了。”


    胤禛眼皮一跳,老鬼真是好得很。一旦逮着机会,就故意把他当做全能的丫鬟使了。


    武拂衣就是故意的,什么叫做陪着一起痛?不至于没品地把胤·武侧福晋·禛揍一顿,但是可以让胤禛做些不擅长的事。


    话是如此,肯定不会虐待自己的胃。预备方案要制定好,让庄子的大厨们待命,随时拯救雍贝勒的餐桌。


    她使出激将法,“你该不会说,这点小事,你不行吧?”


    胤禛当然不会承认上药尚在能力范围内,但他真的没有下过厨。“你倒是不怕我把厨房给点了。”


    “没关系的。你就是把盐放成了糖,我也不怕齁死。反正也是让你把失败菜品全吃掉,不能浪费粮食。”


    武拂衣又口风一转,“但我相信,聪慧如你想必不怕失败,也不至于接连火烧厨房。我看好你呦!”


    胤禛瞧着,老鬼将打一巴掌给块糖吃的路数充分发挥出来。他难道会稀罕被看好不把厨房点燃吗?


    话是如此,他心里真有点没底,自己应该能行吧?该真不会次次都把菜烧糊了吧?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失败是成功的母亲。


    胤禛在北郊庄子上苦练厨艺。


    尽管不甘愿被武拂衣使唤去搞药膳, 但是瞧在照顾自己身体的份上,还是进了厨房。


    俗话说熟能生巧,俗话没有说达到熟练的水平需要多久。


    偏偏, 他做事不愿意半途而废,更不愿被老鬼笑话连顿饭也做不好。


    这还就真和食材较上劲了。不求搞出御厨般的水准, 也至少色香味俱全。


    如此一来,新的谣言又出现了,人人都说武侧福晋颇为四爷着想。


    最初是奋不顾身地去做了牛痘实验的首批实验者, 如今是亲力亲为地洗手作羹汤。


    仆从们最清楚不过, 以往后院主子们也会说亲手做了吃食献给四爷事实上都是在边上指挥丫鬟或嬷嬷做事,连一块菜叶子都没摘过。


    没有人笑话武侧福晋抢了厨子的工作,反而认为她是敢作敢为。


    这种认可基于一个前提基础,武氏身先士卒在未知牛痘安全与否时就去试种了。


    人们都有朴素的认知,舍身忘死说得容易, 但实际真正能做到又有几个人。以此, 武氏进封侧福晋,理由足以服众。


    雍郡王府, 对武侧福晋的册封仿佛一块巨石,砸向原本维持表面平静的后院内。


    一时间溅起水花无数,让人心中直呼武氏是个狠人啊!


    宋氏的处境最为尴尬,她最早跟着四爷还是格格,但现在让最新出现的武氏在位份上压了一头。


    这种晋位方法,她却是不敢试的。


    别说年初谁都没听过牛痘时去做首批实验者,哪怕是现在京城都在说要推广,她也不愿意接种。


    种人痘有可能会留疤,种牛痘症状轻一些,但万一有个万一呢?


    宋氏不愿意冒险, 京城好些年都没有爆发天花,她觉得在郡王府应该能安全。至于小女儿,茉雅琪今年才四岁,应该不会那么快要接种,拖几年再说。


    提到茉雅奇,有一件事让宋氏暗中不满。


    女儿今年四岁,跟着弘晖与弘昐向十四阿哥学习。


    本想着不耽误平时习字就好,但四爷惯着孩子们选感兴趣的事问十四叔,茉雅奇居然从喜欢花草变为想亲自去种地施肥。


    哪有姑娘家去泥地里钻的!


    宋氏有意阻止,女儿居然异想天开说她希望培育出全新植物,那该是郡王的女儿该做的事吗?


    如今,多数皇室宗亲的女儿多是嫁到蒙古。像是温宪公主能嫁给佟国维的孙子留在京城是少数。


    茉雅奇该学的是怎么适应蒙古的生活,怎么做好当家主母,而不是玩泥巴。


    宋氏想与四爷说个明白,但又怕被叱责管得太多,只能挑个四爷心情好的时候去旁敲侧击。


    本想趁着四爷加封郡王这种喜庆的日子,但谁想到横生枝节,四爷与大阿哥比武落败了。


    这下,宋氏可不敢去捋虎须。


    暗中庆幸四爷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北郊庄子上,就让武氏去承受四爷的冷硬脾气。


    有关茉雅奇学习内容,那就再等一等。


    四爷总会回府,等到比武受伤治愈后,想来那会心情也能阴转多云。


    府里,想见又不想见四爷的人,不只宋氏一个。


    李侧福晋已经顾不上武氏的进封,她更忧心大儿子弘昐今年要种哪一种痘苗。


    人痘有死亡或致残的风险,而牛痘是新东西。就算是四爷牵头搞出来的,但说真心话她也不敢完全相信。


    面对这种两难的选择,想找四爷谈一谈求个定心丸,却又清楚是多此一问。如果牛痘是别人搞起来还能问一问,但四爷因此进爵,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论后院里的人怎么想,武侧福晋的名字正式上了玉碟,一顿走流程的庆祝宴席少不了。


    武拂衣在北郊庄子上修养了十天,身上的淤伤基本都消退,就带着胤禛回了郡王府。


    回府第一件事了解府内动向,另外就是落实三个孩子的接种牛痘事宜。


    先去找了乌拉那拉氏,希望弘晖也能尽早接种。


    “爷看了平安脉的记录,三个孩子的身体在福晋的照料下都很健康。你辛苦了。”


    武拂衣当然知其实各房管各房的孩子,但不可否认乌拉那拉氏起到了镇守督查的职责。


    这就顺着讲下去,“趁着如今没有繁忙政务,想着让孩子们都去北郊庄子把痘苗给种了。


    庄子附近新建了牛痘研究院。数十位种痘名医汇集于此,孩子们在北郊种痘,也能就近有个照应。这段时间就由爷亲自守着,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乌拉那拉氏立刻同意。“如此甚好。妾身听闻北郊庄子前后接纳过两批实验者,那些仆从都是训练出来了,能把弘晖几个照顾好。不过……”


    乌拉那拉氏话锋一转,面露迟疑,“这件事还要问问李侧福晋与宋格格的意思。毕竟,弘昐与茉雅琪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稍后,爷去问。”


    武拂衣没有蓄意为难人,这事不能让乌拉那拉氏出面。


    不说李氏与宋氏会否口头答应,就说两人心里十之八九会埋怨福晋,而需要由四爷去讲才妥当。


    让乌拉那拉氏不用太操心,只需给弘晖准备好必备物品。


    北郊庄子不缺吃穿用度,就让弘晖带上喜好的小玩意或书籍,出痘期间也不会闷着。


    乌拉那拉氏接受得快,却不代表另两人也可以。


    武拂衣到了石榴院。这会,李氏正在照料小儿子弘昀。弘昀在正月初一出生,如今七个月大了。


    “妾身给四爷请安。”


    李氏瞧着四爷进屋,她心里有准备,四爷多半是为说弘昐种痘一事而来。


    “起身,你坐吧。”


    武拂衣瞧着李氏的气色不错,想来与弘昀这孩子并不闹腾有些关联。


    李氏吃了点催产药让孩子在正月初一出生。


    幸而弘昀出生之后,身体各项指标一直正常。比起同胞哥哥弘昐,这小子的身体也更结实。


    武拂衣确定母子都身体健康,她也就开门见山,今天来有两件事与李氏谈。


    “去年,你提到了弘昐体质较弱,希望能延迟接种人痘。眼下,牛痘出世,实验结果也得到了汗阿玛的肯定,孩子接种出现不适症状的比例非常低。”


    把与四福晋说的话,也对李氏讲了一遍。


    “爷知道你挂念弘昐的身体,但你需要留下来照顾弘昀,不必一同前往。”


    武拂衣重申,“ 爷会留在北庄,照看着孩子们都平安出痘。”


    李氏为了弘昐种痘,事前已经做了尽可能详细的探查。


    让身边的嬷嬷去问了清楚养牛农户感染牛痘后的症状,庄户都说牛痘病对人来说是轻症。


    种牛痘,她倒是不怕了,但效果上吃不准。


    牛痘真能代替人痘预防天花吗?即便有两批实验者都成功了,但就怕自家孩子是那个意外。


    “爷,万一……”


    李氏话到嘴边,吞吞吐吐。


    这个问题说出口会得罪牛痘研发的牵头人,也就是质疑四爷的本事,更是质疑皇上的决策。


    可为了孩子着想,李氏还是一咬牙问了。“万一弘昐体质特别,牛痘对他没有用怎么办?”


    武拂衣不意外如此提问,要人们接受新事物,势必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


    两百多人的实验,对比整个京城的人口数量也是沧海一粟。李氏有犹疑是正常的。


    “你可能不够了解实验的步骤。所有实验者种了牛痘,然后一分为二,其中一批接种人痘,另一批直接感染天花。”


    武拂衣耐着性子解释,两批实验对象都没有发生严重症状。


    对李氏说不了牛痘与人痘的原理,却能让她明白一点。


    “你担忧牛痘效力不够,那就让弘昐种了牛痘再重人痘。至少,你该放心一点。种了牛痘再种人痘,那是不用怕人痘的致死风险。”


    这话够明白了,如果不放心牛痘的效果,那就先牛痘再补种人痘。


    李氏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担忧,但也明白四爷都说要三个孩子一起去接种,就表示没有延后的可能了。


    “妾身一会就给弘昐准备好行李。”


    李氏清楚在北郊接种的好处,有四爷亲自看着,比以往去皇上统一安排的种痘处要好。


    但,转念又想起了武氏。


    防人之心不可无。武氏打理北郊庄子,更是对种痘事宜知之甚详。


    倘若武氏心大了,对弘昀做点手脚,而四爷又没能注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李氏想到这里,一颗心就由悬起来了。


    武拂衣瞧着李氏的神色变化,先一步抛出一句话。


    “弘昀去庄子上,你不放心能派两个人跟着。有一个要求,是要出过痘的。”


    李氏表情讪讪,自己的小心思怕是被瞧了明白,索性也就点了武氏的名。


    “妾身会选两个得力帮手照顾弘昀,此事也是劳烦武妹妹了。接下来,她会留在庄子上照拂几个孩子吧?如今,府里最适合去压阵的就是武妹妹了。”


    “武氏确实会留在庄子上打打下手,爷会看着全程的。”


    武拂衣没多说,在李氏面前不论怎么保证武侧福晋会好好关爱孩子们,都不可能完全打消李氏的疑虑。


    让这些后院女眷打心底里信任彼此,没必要做这番白日梦,哪怕她们知道武氏的身体里住着谁也没用。


    胤禛还是四阿哥时,后院几人与他也顶多是相敬如宾而各有心思,怎么会因为他变成武氏就寄予信任。


    信不信不是最重要的,正如与八阿哥一起办事,只要能保证整件事顺顺当当地完成就好。


    “还有一件事。”


    武拂衣来找李氏不只为了牛痘,更是给她找了一件事做。“对弘昐近半年来的学习情况,你有留意过吗?”


    李氏被问得一愣。


    弘昐今年七岁,学习上有前院的先生管着,四爷也给安排了让他将不懂的问题找十四阿哥去求解。


    这会怎么突然提到弘昐的学习情况?难道是孩子学得不上心,或是跟不上课业安排了?


    李氏连忙认错,“是妾身疏忽了,照看者弘昀忽视了了弘昐的情况。若是弘昐在学习上有所倦怠,妾身一定会好好说说他。”


    “你愿意说说他?有这心,挺好的。”


    武拂衣提出此问就是要看李氏是什么反应,李氏能如此回答也是主动撞了上来。


    “近半年,弘昐对英吉利文有些兴趣。你若是愿意看顾着些,不如也跟着学学。”


    这是一次机会。


    武拂衣愿意给后院女眷学习新知识的途径。


    此前也问过四福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闲书,或是是否愿意陪着弘晖一起读些杂书?


    乌拉那拉氏却是一心扎到佛学里,对研究飞鸟毫无兴趣。表示每天管理内务,外加研读佛经就真的满足了。


    眼下,问题给到了李氏。


    让她学习洋文,是给人找点事情做。学海无涯苦做舟,忙起来也就不会有闲工夫多思多想。


    另一方面,弘昐是自发喜欢学习外语,李氏作为生母若能跟着一起学,两者之间能够多些共同语言。


    武拂衣也不在意李氏能否读懂深层用意。


    她给了机会,但也没吃饱撑得慌去手把手教每个人如何把握机会。


    李氏第一反应是没必要。虽然自幼也受书香熏陶,但自从懂事那一天起就明白男主外女主内。若弘昐是女儿,她还能教导,但弘昐是男孩,本就该是夫子们传道受业。


    现如今,她也二十五岁了,还学什么洋文?怎么可能学得好。


    不过,李氏还是应承了下来。


    因为这事是四爷提的,说起来也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儿子学习进度,如果一口回绝且不说不给四爷面子,更是显得她为母不慈。


    “妾身多谢四爷恩典,有好些年没有静下来读会书了。”


    李氏说的是场面话,“还请爷给安排些入门的书籍,妾身会好好看的。”


    “那么改明就把书都给你送来。既然你愿意读,就要读得认真些。”


    武拂衣神色温和。此时并没有告诉李氏,给她安排好了『英吉利文从入门到专业八级学习大礼包』。


    选择了学习,请务必学出成果来。


    背单词、背课文,听说读写,各种测试就在前方等待着李氏。但愿将来李氏能够不把精力放在后宅内耗上,而是以成为当代翻译家为目标。


    将来太远,先让李氏试试对外语有没有兴趣。有当然最好,没有可以换一个方向。学海无涯,总有一项适合她。


    *


    *


    这些话讲完就该去找宋氏了。


    武拂衣把相同的内容再重复一遍,随后而来的气氛却与石榴院内截然不同。


    宋格格没有想到四爷会主动来寻她。还来不及开心,就听到四爷提了来意。茉雅琪竟然被要求立刻去接种牛痘。另外,四爷希望她陪着女儿学点植物种植。


    这怎么可能有!


    宋氏僵在当场,她不愿意,哪一件都不愿意。


    “四爷,茉雅琪还小,今年只有四岁,就不能缓一缓再接种吗?奴婢平时多照看她一些,是能让她远离天花风险的。


    对了,就别让她去碰花花草草了,免得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留在房间里好好学习如何管理内务,有多余的时间把女红练得漂亮些也好。”


    武拂衣深深瞧了宋氏一眼,似看穿了她的所有小心思。“种痘的时间不可能推迟。这是响应汗阿玛的旨意,牛痘必要推广,郡王府要做出表率。


    你别和爷说不愿意。十多年前推广人痘,汗阿玛是让太子与大哥率先试种。如今牛痘的风险远远低与人痘,你凭什么与汗阿玛叫板不让茉雅琪种痘?”


    宋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那是阿哥种痘制度。茉雅琪是女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爷,您也知道种痘可能留疤。这女儿与儿子不一样,女子身上有疤的话,将来嫁人也发愁。”


    “依着你的意思,女儿是怕留疤,还是怕没命?!“


    武拂衣直接打断宋氏,扯什么将来的婚事。将来茉雅琪的婚事,那是该让胤禛去操心如何向康熙求得一个自主选择的恩典。


    宋氏被这一质问堵着了嗓子,随即就想起来了去北郊庄子种痘,可不就是让小女儿进入了武侧福晋的地盘。


    这不行!


    谁知道武氏有没有坏心眼,话却不能再直说。


    宋氏以退为进,“奴婢也是为了孩子们考虑。三个孩子一起去庄子上,担心武侧福晋照顾不来,不如就让茉雅琪到下一批次再去。”


    武拂衣却不吃这一套,“庄子上人手足够,你若不放心就派两个得力帮手跟着,或是你一起去。为了保证孩子们的种痘安全,留守的人都要是出过痘的。也是刚好了,你也去把痘苗种了。”


    什么?!


    宋氏一听让她去种痘,下意识低头,她真不想冒这样的风险。为了女儿试药?这事也需要好好考虑的。


    武拂衣见状,已经明了宋氏的态度。


    这人不愿意冒风险,也不想去做突破性努力。如果宋氏一直维持如今的状态,让她教导小女儿恐怕只会把茉雅琪教导成一根木头桩子。


    不过,也没有因为今天宋氏的表现就彻底否定她,人或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去改变。


    武拂衣给宋氏留了一丝余地,没有逼她同去去庄子接种痘苗,但茉雅琪是一定要带走的。


    而留给宋氏的耐心是有期限的。但愿宋氏在茉雅琪被带走的日子里,是能想一想要怎么更好的做母亲。


    于是,在给武侧福晋的庆祝宴席后,就着手给孩子们安排起接种牛痘。


    北郊庄子。


    胤禛瞧着被领到面前的三个孩子。


    他刚刚学了烧几道正经菜,老鬼一句通知就让他接管负责三个孩子的种痘事宜。


    孩子们要在庄子上至少住一个月,期间原本的学习进度不能停。


    但处于安全考虑,种痘处的东西不能外流。十四阿哥暂时歇一口气,暂停一个月的答疑夫子工作。


    胤禛没来得及去关注此前十四是怎么辅导孩子们的。这会轮到他暂时全盘接手,应该不会太难吧?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七月十五, 中元节。


    民俗祭祀先祖,又说鬼门大开忌夜行。


    北郊庄子,三个孩子来此种痘已经半月有余。


    弘昐、弘晖与茉雅琪全部都顺利出痘, 三个孩子都不是调皮的性子,经过周全的照料也没发生留疤之类的问题。


    孩子们没问题,胤禛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再也不怵历代中元节的闹鬼故事,鬼故事能比养三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可怕吗!


    此前,武拂衣提过几句, 为了不让十四闹幺蛾子给他找了点事情做, 给三个孩子答疑解惑。


    从元宵节到六月末,十四给答疑的那些内容并没有送到胤禛面前。理由简单, 之前胤禛都在搞牛痘实验与种痘推广计划。


    不看不知道, 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让孩子们发展兴趣爱好, 竟然是让他们对这些知识好奇了。


    弘晖研究着人飞不起来的原理,茉雅奇想要培育她想象中的合成花朵。弘昐或是最正常的一个,每天翻译并学习一篇英吉利文小故事。


    胤禛将十四所有的作答内容看完, 也不免同情起自家糟心弟弟了。


    能够清晰刻画出十四满心不情愿, 但又不得不在宫内书库里找答案的场景,结局更是找不到有效回答。


    对十四的同情却很快戛然而止。


    风水轮流转。最该同情的人, 难道不是变成他自己吗?


    三个孩子七月初来庄子上种痘又顺便避暑, 没有特殊情况要住到八月末。


    对外的说辞, 四爷暂代十四解答孩子们的课外兴趣疑惑。


    事实上,是由顶着武氏皮的胤禛接手。


    因为多数情况下不需要面对面回答,只要给出书面解惑就行。胤禛当然能写一笔四爷的字迹, 不怕露出马脚。


    最初,胤禛是主动要求接管。


    他希望多了解孩子们的近况,哪怕只是书面交流, 却还能以父亲的身份去正大光明地表达关心。


    万万没想到会遇上如此千奇百怪的提问。


    这一堆问题砸下来让他怀疑人生,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且不说茉雅奇年纪小,去年年末才开始习字。就说弘昐与弘晖以往对课业有什么不懂之处,他都是能轻轻松松解答。


    是哪里出了差错?


    胤禛握着毛笔,不由瞪视一丈开外的老鬼。


    就见武拂衣舒服地斜靠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翻着一本地方志闲书,那姿态好不惬意。


    武拂衣感觉到落在身上的幽怨视线,若无其事地抬头。“有什么事?是有哪里不懂吗?”


    明知故问!


    胤禛的书桌上垒着几堆书,类别是人与地的关系、农作物种植、英吉利文辞典,用来查询如何应答三个孩子的问题。


    谁能想到半个月负责辅导孩子们的课业,居然比以往上学加上朝的二十多年都要心累。


    那种心累,真是恨不得买一把志怪小说里的飞剑,把老鬼绑在飞剑上,直接送人上天去。


    为什么不是把提问的孩子们送走?


    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比起对老鬼,肯定更舍不得孩子们;另外,要分清谁是搞出这些问题的始作俑者。


    武拂衣见状,反而笑了起来,胤禛看她很不爽又无计可施的样子真有趣。


    她也不怕再火上浇油,“是不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努力了半个月,发现眼前的书籍没有办法解决你的困境?”


    胤禛努力面无表情,不能让老鬼看笑话,却也知道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


    既不愿意糊弄孩子们,又不想开口向武拂衣求问,自己尽力去找解题之道,可总有种力气没用对地方的不得其法感。


    勉勉强强,解答弘昐学习英吉利文的问题。


    康熙对于西洋之术并不排斥,早些年南怀仁在世时还任职钦天监、工部侍郎等要职。


    胤禛在上学期间受到康熙的喜好影响,也学习了洋文。却不是英吉利文,而是荷兰文。


    近半个月,是从头拾起英吉利文。


    即便它与荷兰语有不少相近之处,但也无法轻轻松松一通百通。


    胤禛亲身体会了什么叫做教学相长,比起单纯做学生要痛苦得多。


    关键是没有最憋屈只有更憋屈。


    用罗隐的一句诗来形容,是能概括他正在进行的大傻子行为,“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所有的学习与努力都以四爷的笔迹写出,而孩子们的崇拜与爱戴都是给了四爷。太讽刺,他居然成了自己身体与身份的代笔!


    武拂衣眼看胤禛的脸色忍无可忍地转阴,在他掀桌子不干之前开口了。


    “早说了,笑一笑十年少。这一天天的就不见你面露笑意,可别说是我逼的。”


    难道不是你吗?


    胤禛憋气,老鬼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一天天见长。


    “你该喝点菊花茶消消火气了。”


    武拂衣不承认她蓄意迫害胤禛,最多就是提供选择,而胤禛走上了自我逼迫的那条路。


    胤禛想要以辅导作业的方法关心孩子,她就大大方方随便胤禛自由发挥。其实,这人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她也不会轻易嘲笑。


    瞧瞧十四之前的解答内容,有很多都是与神话传说扯上关系。


    小故事写得好,总能有发挥作用的地方,后来也安排十四为宣传牛痘出力。


    当下,胤禛之所以苦恼,是他一定要保持四爷作为父亲的全知全能形象,并且不愿意敷衍糊弄孩子。


    武拂衣肯定这种认真态度,也没打算一下子将人累死。


    主动提议,“孩子们都出痘了,不必一直陪护着。最近你也辛苦了,等吃了中饭,要不要出去逛一圈?”


    一日三餐,武拂衣排了进餐表。


    从二月初研究牛痘起,已经实行了半年,不知不觉间胤禛也适应了。


    胤禛听到出门转转的邀请,第一反应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老鬼会这样好心?“你要带我去哪里?”


    “听听你的语气,不像是问我把你带去哪里,活脱脱就是质疑我要把你倒卖到哪里。”


    武拂衣装模作样地叹气,“可真是人心不古。我哪有闲工夫坑你,下午与九阿哥约见取一批货。顺路让你出去透透气,你不想去也无妨。”


    怎么和老九又混到一块去了?


    胤禛听到是与胤禟约见,压根没有什么期待。


    自从老九剪了百福的狗尾巴毛,两人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


    皇宫这地方,原本关系很好的人也能渐行渐远,更不提一旦结了梁子有多难化解。


    狼群之变,武拂衣是救了胤禟的命。


    胤禛明白胤禟想对救了其狗命的“四哥”报恩,可谁叫此四哥非彼四哥。


    就算不提过去的旧账,对至今和老八厮混在一起的九弟能有几分好感?


    别说他有偏见,郭络罗氏在牛痘实验中是不是做了肮脏事,外头查不到实证,但几个月过去胤禩该有所查了。


    眼下,胤禩是怎么表现的?


    一个多月了,廉郡王府一片太平。


    八阿哥对太后懿旨赐下的张侧福晋视若无睹,郭络罗氏才会没有大吵大闹。


    八福晋与宜妃都姓郭络罗氏,前者出生正蓝旗,后者出生镶黄旗,本身没有多近的亲戚关系。


    身在皇宫却能把没有变成有。


    老八与老九走得近,宜妃作为老九的生母,自从郭络罗氏选秀就知道康熙有意将她只给胤禩,与八福晋亲近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胤禛自问讨厌老九很合理。


    捋一捋发生的事,八福晋在牛痘实验中给武氏制造混乱,若非他早有准备严防死守就会发生实验者的伤亡。


    这一笔账记在老八夫妻头上,从而迁怒与老八一家关心亲近的老九,有什么不对的?


    武拂衣不管胤禛内心活动,这人迁怒胤禟又怎么样,绝不会左右自己的处事。她又不是二极管,非黑即白。身在京城,更没必要四处树敌。


    “去或是不去,你还有一个时辰做决定。在我出发前给个准信就行。”


    武拂衣又抛给胤禛一番话。


    “胤禟一直想为弄秃百福的尾巴毛道歉,他有意提供上等狗粮、狗窝、衣料等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想要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百福不稀罕。”


    胤禛冷笑,老九别以为小恩小惠就能化解十多年的旧怨。


    武拂衣不甚在意,没有戳破胤禛这话的主语错误,不是百福不稀罕,而是胤禛本人不稀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强求胤禛一定要与胤禟和睦相处,反正现在四阿哥是她。


    *


    *


    午饭后,一辆马车驶出北郊,朝着城内西四而去。


    最终,胤禛还是选择了一起出门。


    理由充分,一来是监督武拂衣不被胤禟给带偏了,二来也是有段时间没能瞧瞧京城的风景。


    今天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在祭祀先祖。


    隔着马车窗帘,似乎也能闻到街头巷尾飘散的烧纸钱烟火味。


    一般情况,甚少有人选择在鬼门开的日子相约聚会。


    武拂衣定了今天,不是不尊重传统,纯粹就是想尽快收货。


    西四地带,正在修建西什库教堂。


    是康熙特批允许洋人建造,附近也就兴起了一个西洋物品的流通点。


    早前让胤禟留意了一批西洋书籍。


    后来收到消息,在广州经商的洋人手里买到一些相关书目,今天就能运到了。


    “四哥,这边——”


    胤禟来得早了些,在茶馆靠窗坐着就瞧见四哥下车。


    武拂衣向胤禟颔首致意,然后朝着马车内瞧了一眼,让胤禛麻利点该下车就下车。


    胤禛刚一下车,就对上了老九大为吃惊的眼神。似乎四爷带着女眷出行,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离谱事。


    默默腹诽,胤禟这没见过市面的模样,一点也不镇定。不就是老鬼带着他一起来瞧瞧西洋货,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给九阿哥请安。”


    胤禛语气平静,请安的姿势过于标准。


    此刻,他就是武氏,武氏就是他。仿佛那些与老九互看不顺眼的旧怨从不存在。


    武拂衣左看看胤禟的震惊脸,右看看胤禛的淡定神色。


    这一波,她站九阿哥。正常如胤禟当然会惊讶,因为不可能想到面对面的武氏其实才是真四哥。


    “这是武氏。”


    武拂衣极其简单以一句介绍,就把话题转向了正经事上。“书,一共买到了几本?”


    胤禟听到来者武氏,也就不奇怪了。


    武侧福晋,这女人是个英勇可敬的,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她为牛痘实验做出的贡献。


    他就说嘛,四哥不重女色,怎么可能轻易陪谁逛街。


    武氏不同,这女人值得爱重。当下,也没敢调侃,回过神就问了好。


    “小四嫂,下午好。”


    胤禟说着将两人引入包间。


    地上放了一口箱子,盖子敞开着。


    “四哥,在广州没找全你说的书。问了洋人,说是那些理论书籍在欧罗巴当地也是学院里人才会去读。


    除非是提前预定,一般商船也好,传教士也好,不会将最新理论研究刊物带来东方。”


    胤禟指着箱子说,“不过,去年有个Isaaewton的崇拜者来了东方,出行时是带上能买到相关论述。本来是想在船上看的,结果是愣是一本书都没能看明白,愿意以高价卖出。就是这一箱了。”


    武拂衣上前,拿起最上面的那一本1687年出版的《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


    倘若翻译成中文,或有更多人听过它的大名,是牛顿撰写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其中的力学定律广为人知。


    而它揭开了一个序幕,科学革命的洪流已然到来,并且势不可挡。不论愿意与否,其后数百年,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胤禟瞧着四哥拿着书不说话,要是他没记错,四哥本来没学过英吉利文,是不是看不懂这书的标题?


    就是看懂标题,内容也晦涩得很。刚刚自己随便翻了几页,那些英吉利字母分开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这本书写的什么。


    胤禟好奇。


    这书作者on,可以翻译成牛顿。四哥搞出牛痘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都是牛字开头,牛顿的这本书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武拂衣神情自若地放下了书,回头看了一眼胤禛。


    这些书,以后就是给他的教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堆内容他必须全都学了,也算是睁眼看一看世界的第一步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武拂衣心中拟定了一套学习方案。


    想要读懂牛顿的书籍, 必须要一定的理论体系知识,而直接上手英文版是荒唐的行为。


    语言就是一道难题。


    胤禟捎来的这箱书, 以《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为例,它原版是拉丁文。


    眼下,这一本英文版不是正式出版物,而是伦敦本地学者的手抄译本。①


    箱子里的其他论著也是拉丁文、英语混杂。


    在西方,《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被认为是近年最难读懂的书之一,行文晦涩给很多门外汉设置了阅读门槛。


    买书的英吉利商人彼得稍稍提了几句,他本是不求甚解, 因为崇拜牛顿就将起所有文章都搜罗到手。


    一路东行, 从伦敦到广州, 船开了大半年。


    读书计划却因为书籍内容深奥复杂而彻底流产。靠岸后,在广州遇上胤禟派去的掌柜, 最终以二百两的价格成交。


    “这价格挺高的, 堪比买玻璃窗了。”


    胤禟聊起了书籍的具体购买过程。


    总的来说, 这次和商人彼得的交易还算愉快。


    彼得向往憧憬京城的景色,希望能够机会北上一观, 但他必须拿到朝廷批准的路引。


    尽管广州港对西洋开放通商, 洋人们却被限定在某一区域内, 能够获批来京城的人很少。


    彼得愿意卖出费心收集的整箱书,更多是结识人脉获得上京资格。以他的话来说,二百两银子只是成本价,根本不赚钱。


    而且向掌柜再三确定购书者的阅读能力, 可别做了冤大头,把牛顿的论著买回去一本都读不懂。


    这种事在欧罗巴时有发生。


    当东方热来袭,某些贵族买了四书五经装饰书柜,其实根本读不来几个方块字。


    掌柜可不敢妄议主子的学识水平, 口头应付了彼得先把书给买下,回京交差时把情况都汇报给九爷。


    胤禟对商人彼得的初步印象尚可,听起来那不是种利益熏心的。


    “彼得想北上入京参拜,这事却不是我能做主的。要我说,这回他也就是运气好,碰上四哥对牛顿这波人感兴趣。否则这箱子书几乎不可能在广州卖出去,还不如一堆废纸。”


    提及牛顿,胤禟的语气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他说的也是实话,一堆用洋文写的看不懂的书,就算地主家的傻儿子也不会买。


    哪怕来京城的传教士也提到过几位欧罗巴风云人物,但也没怎么叫人放在心上。


    胤禟儿时得病被传教士献药而获救,对西洋人算得上态度友好了。


    即便是他,也没想过要研读各类西洋书籍,主要还是认为没太大的必要。大清地大物博,也有一批能工巧匠,还能缺什么呢?


    说回牛顿,听彼得说起这位任职了英格兰皇家造币厂的厂长。


    胤禟对比大清与英格兰的土地面积,给牛顿的职位找到大致的横向参考,都比不上广西布政使。


    布政使管理官吏、承宣政令以及掌管赋税。牛顿管着造币厂,他至多只有管钱的权力。


    有此前因,胤禟的不甚在意才是清朝从官方到民间的主流态度。


    武拂衣对胤禟的语气毫不意外,工业革命的巨浪真正到来之前,谁也想不到不改变就会被淹死。


    巨浪的开端是珍妮纺纱机的出现。若按照曾经她所知的时间线,距今还有六十多年。


    无怪清朝如今没有丝毫意识,外部的变化正在迅速暗中蓄力。因为远隔重洋,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九弟,此次辛苦你了。”


    武拂衣没有着急忙慌教育胤禟应该重视西洋的变化。


    眼下,胤禟学过几国洋文,连他也看不懂买来的一箱子。看不懂,让他无法体会到这种知识的奥妙,也就无知无畏。


    人从无知无畏,到有知而敬畏,最终突破到有知而无畏。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更需要不断地更新自我认知。


    为此,学习洋文是第一步,能去认识西洋世界的发展。


    不能只依靠传教士搞翻译,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说不好翻译过程中会否有故意或无意的疏漏。


    与此同时,有一系列对应学科的阶梯式教材也很重要。


    一步登天是痴人说梦,例如让没学过数学方程与几何学的人去解微积分就很可笑。


    武拂衣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余。最初适应四阿哥的官场生活,后来搞起来牛痘实验,但除此之外也做了些别的事。


    比如给十四出数学题,那可不是一拍脑袋想怎么出题就怎么出,而需要了解如今的数理学发展。


    阅览了宫内搜集的数理论著,其中以梅文鼎最为引起她的注意。②


    这位出生在崇祯六年的宣城人,今年已经是六十八岁的高龄。


    大半生钻研数学与天文学,既对传统数术颇为精通,也对西洋学术颇有研究,还进行了中西学术融合。这从他所著的《历学疑问》、《方程论》、《勾股举隅》等等书籍中可窥见一二。


    想要编写一整套教材,需要邀请类似梅文鼎这样的科学家参与,发挥得好能够事半功倍。


    康熙喜欢数理之学,鼓动他召集名家来编教材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从思想上重视科学的威力,由数学发展开去,到物理、天文、医学等等。否则再好的书籍最终也只会束之高阁,积灰蒙尘。


    改变思想,切不能操之过急。


    武拂衣很清楚,她不想麻烦缠身又不愿彻底无所作为。如今的身份是四阿哥,是皇子,却并非是康熙最宠爱的儿子。


    谈不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但也要进退有度。是以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去引导改变较好。


    当下,没有对胤禟多言。九阿哥不愿意收买书钱,就等他下个月生辰送一份厚礼。又喝了两杯茶,闲聊几句广州城洋商的趣事,在太阳下山前提出了告辞。


    今天是中元节,天黑后最好别在外逗留,避免夜路走多了于上鬼。


    武拂衣尊重这样的风俗。


    临别时,她似不经意地对胤禟说,“说起来,洋商彼得哪怕没到京城却也算见过世面了,从伦敦到广州瞧过大海茫茫。


    我等也没这番经历,九弟可想过某天去伦敦瞧一瞧?若真有那一日,说好不史书上得记一笔,爱新觉罗·胤禟,出使欧罗巴第一人。”


    要是问其他皇子,比如胤禩,恐怕真没想过离开京城权力中心。


    胤禟不一样,他为了经商了解各地风俗,真有一些好奇外面的风景。


    反正康熙看不惯他经商,至今没给他封爵位。


    与其一直是光头阿哥,要真能做个出使欧罗巴第一人,也算是某种程度留名青史。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明朝的三保太监下西洋,可不就是名垂史册了。


    但今天之前,胤禟真没想过飘扬出海。


    皇子无诏书不得离京,连去江南广州也要康熙的批准,怎么可能去想欧罗巴之远。


    “四哥,你可别拿弟弟开玩笑了。京城要什么没有,我才不稀罕坐七八个月的船去伦敦,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


    胤禟如此说着,心里却种下了一颗隐秘的种子,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武拂衣微笑不再多谈,仿佛真就是一句无心戏言。


    各回各家,就此作别。


    回程,胤禛在马车上一直很安静。


    应该说他全程都扮演着娴静的武侧福晋,不论在车厢内或茶馆里从无多言半句。


    沉默,不代表不思考。


    等重回北郊庄子,瞧着苏培盛差人将牛顿全集搬入书房,在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后,终是对武拂衣问话了。


    “这些书,你想要让我全都学会,对吗?”


    胤禛语气肯定,“我推测,它的内容可以解答弘晖或茉雅琪其中之一的奇思妙想。”


    弘晖想知道人为什么不会飞,茉雅琪则想合成新的植物,弘昐则是对英吉利文感兴趣。


    如今回头去看,武拂衣极有可能是蓄意引导了三个孩子的兴趣爱好,并且让他们以此提问十四弟。


    胤禛可以确定,这是一套悄无声息的连环计。


    孩子们的问题,十四回答不上来,自己接手后也回答不出来。


    回答不出,依照他们的脾性就更想弄个究竟。等牛顿的书到了,一旦被告知书中有解答之法,哪怕再难,自己也会想要去读个明白。


    以往不熟练英吉利文,看不懂英文版本怎么办?


    正好,为了辅导弘昐,本就要重新学习英吉利文。这还能一举二得,学好了又能弘昐,又能读懂英文版本的书籍。


    如此一步步,武拂衣看似没有过分的逼迫行为,却让人们必须朝着既定的方向走。


    胤禛分析了这一串,当下就两个人,他也索性直言不讳。


    “承认吧,你就是老奸巨猾,心机深沉。这样的步步为营,我猜你希望引入牛顿等人的学识思想。他们真有那么重要吗?是不是……”


    是不是对大清的将来有什么影响?


    胤禛没有把最后那句话问出来。


    两人正式相识十个半月,他没有追问老鬼的来历,只能推测与未来相关。


    最初不问是因为相互提防,如今不问也是因为信任尚未足够。即便老鬼愿意说,他又会相信几分?


    这个问题不好去假设。


    正如不能去假设,如果他回到四阿哥的身体里,会怎么对待成为武氏的武拂衣?真的能够放人自由吗?真的能不计前嫌吗?


    因此,他不奇怪比武大赛那天短暂回到自己身体内,武拂衣会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


    现在想这些却没意义了。


    胤禛心里对老道士的以身相报理论信了七七八八。


    武拂衣好整以暇地坐着,不急不缓地回应胤禛的问话。


    “首先,请你使用一下语言的艺术,请形容我深谋远虑,足智多谋。然后,我认为开阔眼界多学些知识挺好的,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至于,胤禛没问出口的历史走向问题,她也没给出正面回答。


    正因为经历过无限轮回,知道尽信史不如无史。谁也说不好是否踏入平行时空,又怎么能断言未来。


    “有一个词叫做蝴蝶效应。简单点解释,京城的一只小蝴蝶轻轻煽动翅膀,远在大洋彼岸的伦敦就会掀起一场风暴。”


    武拂衣无法确定未来一定会如何,蝴蝶效应是不是在不知情的地方已经发生。“我不信未来是注定不可更改。多说无益,不如做点眼前能做的事。”


    胤禛颇能忍耐,还真就不问未来。


    他口风一转问起当下,“不论将来如何,你都得让汗阿玛入局。你准备怎做?别说没想好,我不信。”


    武拂衣笑了,“不如你猜猜看,猜对,可以有奖励。”


    胤禛下意识想问什么奖励?


    为什么觉得比起坑他,老鬼主动说给他奖励,更叫他心头一跳有不祥预感呢?


    这究竟是他多疑,还是他被老鬼迫害到快要习惯成自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1687年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牛顿最初写的是拉丁文首版。而英文首版于1729年出版,仍保持原版装订。


    文中的时间线会有变动,不用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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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参考百度百科总结:梅文鼎(1633—1721),宣州人。清初天文学家、数学家,为清代“历算第一名家”和“开山之祖”,被世界科技史界誉为与英国牛顿和日本关孝和齐名的“三大世界科学巨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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