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为什么要立即离开无名岛?


    除了胤禛, 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胤禟还不想走,他能破解建文帝去向的谜团,说不定还能在岛上发现别的秘密。“四哥……”


    “别玩了, 上船。”


    胤禛不废话, 严肃地扔下这句就先行一步,根本不给胤禟要价还价的余地。


    老九这傻子居然不舍得走, 他还想发现什么秘密?火山爆发如何把人杀死的秘密吗!


    胤禟被四哥严肃又冷冽的眼刀一扫,下意识跟了上去。


    等反应过来,已经收拾好东西登上船了。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听话?要搁在以前, 四哥说东, 他指不定往西、北、南跑。


    胤禛先没搭理胤禟, 而命令林大吉说尽快朝西开船。


    结合山洞里找到的航海图,以目前所在的火山岛位置返回大清, 该一路向西, 抵达琉球国。


    在琉球国稍作补给, 走东海先停靠福州的闽海关,随后可以从福州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船已经修缮, 食物与水也都补足了, 不妨尽早离开。”


    胤禛没有明说他认为火山很处于爆发边缘。


    那只会引起恐慌, 让林大吉等船员坚持扔掉山洞内寻到的建文帝遗物与骸骨。


    与这些人解释火山爆发是地质活动?


    那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更与传统观念和格格不入。


    如今发生地龙翻身, 皇帝都要下罪己诏。


    百姓普遍认为这类天灾是天罚,怎可能迅速接受它就是一种正常现象。


    逃难到小岛,发现疑似建文帝尸骸, 随后就有火山爆发的前兆出现,岂能不引人联想。


    若非胤禛遭遇了极为荒唐的灵魂互换,也不会去相信武拂衣简述的火山成因, 更不会沉下心去钻研老鬼提到的科学知识。


    作为雍郡王命令众人上船可以不做任何解释。


    但,御人之术不该如此霸道粗暴。同坐一艘船回程,更要安抚人心,提高船员们的积极性。


    胤禛一本正经地编了理由,“爷读了山洞内的航海笔记,当那种红毛脖子海鸟一个劲地朝大海方向飞翔时,就到了最佳离岛时机。


    一旦错过离开契机,等到来年春天才能顺利出航。如今已是十一月初,爷希望大家都能赶上回家过年,诸位一起努力。”


    林大吉听后毫无怀疑。四爷的神色严肃,怎么可能骗人。


    何况根据鸟类活动来判断出海时机,这是渔民与海员的习惯,完全说得通。


    难怪刚刚四爷一脸表情严肃,是发现了瞧见红毛脖子海鸟不搭理九爷,表明离岛时机来了。这种时间点非常重要,必须抓住。


    这趟出海被暴风雨突袭,偏离了原定的航线。本就耽搁了时间,不能再延迟了。


    海员们估算着时间,哪怕赶不及回家过除夕,也希望能赶上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尾巴。


    这下,动力十足地扬帆起航。


    唯有胤禟心中存疑,那种追着他啄的海鸟竟然能代表离岛时机?四哥该不是在唬人吧?


    哪怕有所怀疑,也不会大大咧咧地喊出来。他又不似老十那般缺心眼,被踩一脚就会不看场合瞎嚷嚷。


    等到兄弟俩人独处时,胤禟终于道出心里困惑。“四哥,你给弟弟一句实话。那小岛究竟有何不妥?”


    胤禛说得轻描淡写,“太阳底下没新鲜事,你也别太吃惊了。我认为那座岛上的山是火山,而火山有了喷发迹象。”


    “什么?!”


    胤禟闻言差点跳起来,又是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绝不能让如此惊悚的消息泄露出去。


    他特意凑到四哥耳边压低了声音问,“四哥,你没开玩笑?小岛上的那座矮山,类似东北老家长白山的那种火山?”


    胤禟没见过喷发的火山,但听过相关传闻,因为喷发地点长白山是爱新觉罗家的兴龙之地。


    不说远的,长白山前两年就喷发过,幸而规模不大。再往上可追溯至明朝与唐宋年间,甚至更加古老的时期。


    胤禛睨了一眼老九,“我会拿这种事与你开玩笑。你把注意力都放在鸟身上,没看到那矮山的上方天空闪过莫名光芒。那种地光在京城大地动中出现过,瞧你的样子,是没好好读过当年的记录。”


    京城大地动,发生在康熙十八年。


    胤禟想说自己还没出生怎么可能知晓。


    但没法驳斥四哥的话,那会四哥也就堪堪一周岁,想必也是后来读的史料。


    “除了地光,海鸟活动也不正常。”


    胤禛瞥向胤禟的头顶,“前几日,那鸟在岛上遇着你就啄你头发,但今天压根不搭理你,也是知道逃命要紧。”


    胤禟深以为然地点头,“这样倒是很说得通了。四哥,还有别的征兆吗?”


    “据说距离火山爆发的时间越近,空气与水中的硫磺味会越发浓郁。这一点我们却没必要去证实。”


    胤禛分得清楚主次,他不是以身证道来搞验证实验。


    反正早走晚走都要离开小岛,当察觉到疑似遇上火山爆发的危险,早一步离开未尝不好。


    如果要问是否还有别的强力证据预测火山喷发?


    其实有,但那属于不能对人言的范畴了。


    胤禛认为没有互换回去就是最强证明,证明危险还在继续,他的渡劫时间尚未结束。


    需要提高警惕心,说不定还会遭遇第三波危险。自救指南上也提到了,海上不只有自然灾害,还有人为危险——海盗,了解一下。


    大清附近海域,这些年究竟有没有乱七八糟的海盗出没?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救指南上没有。


    武拂衣写得清楚,没有最新数据支持做不了判断。以前肯定是有的,东瀛来的、西洋来的,为争夺地盘还会打起来。


    胤禛萌生并坚定了一个想法,多找几个像无名岛之类的小岛,安排大清水师驻扎就能定期传回海上动态消息。


    不能是火山岛,要挑选相对安全的岛屿,在地理位置的分布上最好能连成一条线。


    实现这个目标需要从长计议,海船、水师、选址与经费等等,那些要一一准备。难是难了点,但这样做能最大程度确保他别再经历一次海上逃难记。


    不想遇上海难,最简单的方法难道不是下次不出海吗?


    当然不是!


    胤禛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他拼死拼活出了一趟海,都没好好享受过一天海上风景。凭什么让他做缩头乌龟?过去的那些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绝不可能退缩。


    只有改变出海环境,让环境最终来适应他才对。


    想到这里,没有闲情去郁闷自己的倒霉体质,立刻叫上胤禟去读书了。


    船上能读的东西可不少,从东瀛买来的书籍有七成都在风浪中保全了下来,还有朱允炆留下的航海经验,这些对于打造一个安全出海环境都有用。


    “走吧,去舱房选书。”


    胤禛不让胤禟有偷懒的机会,“你竟是连地光都判断,要怎么能独当一面领队出行!书到用时方恨少,别让这样的悲剧发生。”


    胤禟神色一苦,苦读的日子又开始了,啥时候是个头?


    隐隐约约,他有一种直觉,有的事起了一个头,极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


    **


    时间匆匆,过了腊八就是年。


    京城各处年味渐浓。


    四爷府内,乌拉那拉氏置办起春节各项事宜。


    一眨眼就一年又到头了,今年的时间似乎有点快,细想起来因为府里非常太平。宋氏与李氏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武氏也从不作妖。


    六月里,四爷被皇上安排了出差任务,没细说去哪里,但临走前给府里捎了信。


    逐一交代了孩子们的课业进度安排,以及对女眷的读书考核通知。不怕没时间,等到春节总能抽空搞测试。


    当时,乌拉那拉氏收到家书后,饶是她也眼前一晕,因为四爷连她也没放过。


    信上说即便她读佛经千卷,总该做出点功绩。哪怕不比旧日玄奘,可也要有些成果,比如搞搞梵文与满汉语言的经文逐句翻译。


    说实话,春节里搞考核,多少有点过于严苛。


    也不知是否该盼着四爷迟一点再回来,让大家轻轻松松过完年,只怕有这想法的不只一个人。


    武拂衣表示她没有,还是挺希望“四爷”能回府的,想必胤禛也持相同观点。


    那说明胤禛历险记告一段落,两人换了回来,在即将到来的康熙四十二年就能玩点新花样。


    回顾过去两年,牛痘渐渐在京城普及开来,玻璃生产也走上了正规,更是打通了东瀛这条航线。


    此行东瀛,撇去海上遇险的部分不谈,其他方面的收获颇丰。


    在锁国令之下,东瀛的对外贸易有限额。


    这次与江户城的几家大商会谈妥了,只要德川纲吉在位一天,就能把玻璃与金银铜矿的交换生意做下去,是让大清悄无声息地蚕食东瀛矿产。


    从这个角度看,执掌东瀛幕府的将军昏聩对清朝来说是大好事,但不能将日子好坏寄托在对方身上,打铁还需自身硬。


    诸如开拓无人岛链,确保琉球国等藩属国不被东瀛侵占,这比坑骗来对方的矿产更重要。


    如何开拓?


    首先要有这种意识,然后技术、人力、财力相继跟上。


    想要安全出海,确定船只位置是最基础的。


    胤禛以武氏之身手握一支暗探力量。


    武拂衣趁此时机了解了运作机制。


    在北郊庄子的日子,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同时,也利用暗探将西洋诸国对经纬度测量的进度调查了一番。


    概括来说,对纬度测量很成熟,经度测量却卡壳了,而卡壳卡了有一两百年。


    因此,西洋诸国搞了经度测量方法悬赏令。


    以英吉利为例,目前的赏金在几百英镑。对于绝大多数英吉利人来说,它堪称一笔巨款。需知查理二世拨款建造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也就给了五百英镑足矣。


    碍于京城与伦敦的距离,这些消息不够及时,现在的赏金数量递增也有未可知。


    武拂衣决定把航海钟搞出来,然后分成几种精确度不同的版本。


    这东西或早或晚,西方也能弄明白。不妨给清朝海船安装高配版,然后掐着点用低配版去西方换赏金,这一笔钱是不赚白不赚。


    在鼓捣航海钟的过程中,日常使用钟表也能顺手弄一弄,这些普通钟表也能卖一波赚钱。


    眼下各种理论准备都做好了,就等四爷回京,去问康熙要几只自鸣钟先上手实践。


    这一等就等到了正月十三。


    两人再次互换。考察队一行人距离京城城门只有几丈之遥,正是下马准备入城。


    好累!


    真想睡它七天七夜!


    武拂衣重新做回四阿哥,立刻感觉到这身体从头到脚的疲惫感。


    不用发挥想象力去推测胤禛究竟遭遇了什么,在怀中找到了他写好的折子,准备好一进城收到传召就进宫面圣。


    翻了翻,也不问为什么胤禛不能把身体养到了最佳状态再还给她使用了。


    从海上风暴到遭遇火山喷发前兆,终于踏上福州地界也不能停歇。


    披星戴月般赶路,跑累了好几匹马,紧赶慢赶才能踩着年尾巴回到京城。这一路仿佛是阎王在身后追赶,从头到尾就没安心睡一觉。


    武拂衣为这份『四阿哥受难记』掬一把鳄鱼的眼泪。


    胤禛的遣词造句非常到位。这番海上遭遇可以被描述成被霉运追着跑,也能被塑造成福星高照所以次次死里逃生。


    要让康熙对后一种描述感同身受不难,谁叫康熙年轻时也是遇上一波接着一波的硬茬子。


    从三藩到噶尔丹,能说是康熙倒霉所以遇上强敌吗?必然不能,而该说他运筹帷幄,所以次次化险为夷。


    武拂衣对折子的内容未做大的改动,从字里行间看出胤禛与大海再战一百年的决心。


    做人,有理想很不错。她肯定会助人为乐,只在末尾加了一笔希望制作航海钟的内容,让远征大海的梦想跨出可操作的第一步。


    *


    *


    紫禁城内,乾清宫。


    康熙收到了老四与老九回京的消息。


    大过年的,他也做了一回慈父,没让两个儿子立刻入宫。体谅两人的劳累,此刻让他们入宫无疑是要托着疲惫身体,不如等后天元宵节再来宫里一起吃团圆饭。


    虽然没有看到人,但老四的请安折子已经摆到了御书房。


    康熙第一时间就翻阅了起来,越看越紧皱眉头,最终表情变得嘀笑皆非,又是陷入久久沉默之中。


    该怎么形容呢?此刻的心情有为老四受难而担忧,有为老四从容应对而自豪,但更多是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是从老四请汗阿玛务必关注无名岛的火山后续谈起?还是从大过年要签收老四捎回来的死人遗骸谈起?或是从老四字里行间渴望拆一拆价格不菲的自鸣钟谈起?


    康熙揉了揉眉心,当爹真是不容易,上次让他如此无语是什么时候来着?怎么找不出相似心情呢?


    此刻,隐隐约约冒出一种想法,往后有机会还是把老四放出去好。


    让他去折腾别人,总比留在京城折腾自己强吧?去拆别人家,总比拆紫禁城要好吧?


    康熙:朕,这是悟了啊!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该拆的自鸣钟, 终是留不住。


    康熙有了觉悟,爽快地批给老四三口价值连城的西洋钟。


    以功劳论,老四从东瀛坑回来的金银足够值得这些钟。


    何况这些钟其实不能算犒劳, 因为拆分它们是严肃工作,是为了出海安全做保证。


    某一种钟竟然能左右航海进程?


    这种说法从其他人口中讲出来是荒唐幻想, 但出现在老四的折子上就是称述事实。


    不是双标偏心, 而是有实证与理论依据都摆在了案前。


    当下,康熙神色严肃,阅读着老四写的西洋诸国经纬度研究进度汇总。


    欧罗巴人热衷出海,他们希望提高航行安全与精准度而不惜高价悬赏。


    其中不乏有人提出过以时间差定位航线的理论,以此理论衍生出航海钟的假想。


    这一假想竟然可以追溯到1530年。


    荷兰数学家伽·马弗利斯西就想造一个精准海上钟, 无奈受制于造钟的技术始终不够精湛。


    一百七十多年过去, 依旧没能人为制作分秒不差的时钟,却也自然而然地去想了别的办法。将视线看向天空, 以月距法、木星卫星法来定位船只的位置。


    引起康熙注意的不只是各种观测法,而是欧罗巴人为了做成这件事使用的手段。


    折子上写得清楚, 因为通讯不便, 欧洲诸国本来也是各自研究,还发生过谁先取得进展的专利纠纷。


    后来,诸国却纷纷开始合作。


    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派出天文观测队,前往世界各地为了绘制更完整的星图。


    这一提议得到了其他国家的相应,尽管完美的经纬度定位尚未完成,但由此却绘制出了地球地图的大致模样。


    西方的积极探索与研究在不断深入, 人人都热情高涨, 就连很有名的牛顿也投身于其中。


    不禁要问,大清是否有做得到?


    若将这种研究当做奇巧淫技,在轻视它的时候, 又有几个能比拟西洋研究者?


    一样技术能视作旁门左道,两样、三样、四样等等一堆技术叠加起来时,是否会量变引起质变?


    如今,航海技术没有更进一步突破式发展,可是谁也说不清革新时间点是不是明年。


    届时,欧罗巴人在海上畅行无阻,大清海船却连定位都比不过,还谈什么守卫边境。


    即便封闭海关也是无用。枪炮可以渡海而来,而最可怕莫过于你都不知道它攻来要多少时间。欧洲远隔重洋,但是欧罗巴人是否在大清附近占据其他领地?


    对于以上这些,老四直言,他生活在京城时很少去想,可是航行在大海的直观感受让人无法不深思。


    大海很危险,如此危险居然还引得西洋人前赴后继地探险。


    一百七十多年,持之以恒地在研究出海之法,这种冒险精神是为利益所吸引。东方越是地大物博,越是吸引人来换取利润。


    大清虽未承平许久,但已发生部分人不知兵。


    此消彼长,当视作奇巧淫技的技术质变发生之际,大清有没有抵挡之力?


    而问题来了,安全精准出海的技术转折点什么时候会出现?


    或者问得更直接一些,谁会是那个倒霉蛋皇帝,正好遇上西洋组团来袭?


    老四的折子肯定不会问得如此直接,通篇甚至没有一句相关话语。


    却是讲了英吉利有牛顿等一群本领卓绝的研究者,欧罗巴之间又是相互合作互通有无,出现技术突破是迟早的事。


    康熙的忧患意识被点燃了,开始自行发散思维。


    他自认算得上与时俱进,论了解西洋学术理论与技术发展,也敢说在当朝数一数二。


    根据对西方发展的了解,近十年二十年间内不会与欧罗巴技术革新大爆发撞上。而从新技术出现到全面应用,少说还要十年发展期。


    今年,自己四十九足岁。


    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就是说假设能活到七十岁,自己绝不会是那个倒霉蛋,不会撞上西方诸国超越大清,但继任者就不好说了。


    这下想到太子。


    一想起胤礽,心情就好不了。


    索额图及其亲信死在了去年的秋风中。


    小半年过去,却不见胤礽有向好转变。他与熊赐履的关系倒是亲近起来,却不是所希望的那种转变。


    熊赐履很早就入朝为官。对标时间线,当时鳌拜还大权在握。


    康熙六年,他上书《万言疏》表明以儒家理学治国的观念。后来入宫讲学,可以说是做了皇帝的老师。


    彼时,康熙年轻。在儒家理学的一番熏陶后,也接受了以这样一套理论来治理国家。


    很长一段时间内,对熊赐履称得上信任。哪怕他与明珠交恶后偏向索额图,却也不认为他参与到党争之中。


    因此,四年前让熊赐履讲学东宫,希望能够教化胤礽成为贤明储君。


    康熙觉得自己年轻时听了熊赐履的课,后来实践的效果不错,太子应该也能取得相似成绩。


    对于这个老师,胤礽也不会排斥。因为熊赐履与索额图关系良好,那也就不是找个专门与胤礽对着干的去纠正他的行为,不会让胤礽有逆反想法。


    事态的发展,难免事与愿违。


    四年的教学,胤礽是没排斥熊赐履,但没有学到居敬行简、用人惟慎、清心寡欲、务实勤政等等儒学优点,而是借此去拉拢了南方文臣。


    此处就要谈到一个重点。


    熊赐履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他是科举考试的考官,负责每三年一次的会试事宜。胤礽就通过科举制度,树立了在南方文人之间的威信。


    康熙当然看得明白,太子在发展势力。而去年索额图死后,胤礽依旧没有收手。


    事到如今,岂能不怀疑熊赐履是否心有二主,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不久了,而心甘情愿为太子铺路呢?


    烦!很糟心!


    有此怀疑,则立刻行动试探起来。


    李光地与熊赐履不和已久,这事举朝上下都知道。


    去年南巡归京,康熙偏偏去询问李光地是否有推举名单。哪些南方文人不结党,可以在南书房效力,并且可以为皇子讲学?


    这样做不仅仅准备把皇子身边的老师换掉一波,也是要借机做一件教育儿子们的事。


    随后,是从李光地的推荐名单中选重了何焯。以何焯是大孝子为理由,赐给了他举人头衔,让他入京来南书房效力。


    乍一听此举有些荒唐。


    举人,本该是通过乡试才能考取的头衔。


    皇上直接赐予,显然是违背了一贯以来的规矩。但要的就是破例,因为孝道而破例。


    希望儿子们,尤其是太子领会用意。孝道非常重要,阿哥们真心孝敬汗阿玛,是可以获得特殊优待的。


    今年又是会试年,举人们参加会试,通过的就能成为进士。


    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让熊赐履为首做考官,倒是很想瞧一瞧今年科举的判卷情况。


    希望别让朕失望。


    康熙思维发散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老四的折子上。


    有了太子做对比,老四朝拆家向发展竟无一丝令人生厌,反而叫做父亲的喜欢了。


    老四这孩子,缺点就是太实诚。


    在折子上坦言,他对西洋之术的顾虑不愿讲给别人听,只想和汗阿玛说一说。


    因为非常信任汗阿玛的学识与心胸,更信任汗阿玛对儿子的慈爱之心。


    汗阿玛了解世界之大,非常有忧患意识,不会说他的那番顾虑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


    康熙读懂了老四的意思,是无比虔诚地希望汗阿玛长命百岁。有博学多才又公正仁慈的皇帝父亲做靠山,那才能安心去搞航海技术突破。


    假设换了太子继位,胤礽能容得下弟弟们各自发挥吗?又能意识到大海的另一头有哪一种威胁在暗中蓄力吗?


    答案,或是已经很明显了,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才好。


    康熙的视线再次凝视老四的折子上。


    要说老四提出一堆有的没的问题,为什么不让自己觉得糟心?理由挺简单,老四以实际行动证明问题再多,他也不惧去找解决之法。


    比如这回提出航海技术的重要性,西洋人搞了一两百没弄清楚精准定位之法,而一旦弄清楚就是对大清发起挑战的开端。


    老四摆出这番远虑,不是苦恼地抱怨,而是立刻拆钟拆起来,是以实际行动证明不怕挑战到来。西洋厉害,只要超越它们就好。


    至于能否超越成功?


    康熙下意识有了倾向性,其他人可能不行,但老四可以。老四有不只一次成功的先例,从牛痘到玻璃技术提升都叫他做成了。


    作为皇帝又作为父亲,对于像老四这样有孝心、能办事、能创造奇迹的儿子,肯定是会偏心喜爱。


    **


    **


    正月二十,武拂衣收到圣旨,入宫去选几座自鸣钟。皇上说了赏赐给雍郡王三座钟,任其在内库挑选喜欢的款式。


    这感情好,能自主选就能挑不同型号了。


    捎回去的不只是西洋钟,还有新一年的新工作。老套路了,表面领一份给胤祥修府邸的活,私下有更多时间研究在北郊庄子航海钟。


    去年,胤祥为生母敏妃守孝三年时间已到。除服之后,以他的年龄要准备起婚事了。


    今年是选秀年。


    康熙的意思是选一个合适的十三福晋,让胤祥在今年内成婚,他都十七岁了不能再拖。就连胤祯也在去年成亲了,做哥哥不能再等。


    十三阿哥府邸也造了好几年,哪怕因为胤祥守孝放慢进度,但这会也造得差不多了。


    让老四去监工,其实是一份很轻松的活,准备收尾核查即可。这活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老四之前就给十二、十四的府邸做过监工。


    武拂衣没忘记最初说了给胤祥送新婚贺礼,帮着他的府邸装全套玻璃窗。


    获得康熙应允后,这事就安排起来了。等到参加十三阿哥婚礼的宾客瞧见了玻璃窗装修效果后,能为推动玻璃窗销售再添一笔佳绩。


    监工与拆钟两不误。


    之后把西洋钟运回北郊庄子,在此开始新一轮研究。


    胤禛踩着点,趁着午餐后的休息时间,去拆钟房隔壁的饭厅找人。“我有事和你谈一谈。”


    “说吧。”


    武拂衣斜倚在藤编摇椅上,瞧着胤禛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却也不知道他因何而来。


    胤禛讲话,一般不会不单刀直入。他先起了一个头,“今年是什么年,你还记着吧?”


    能是什么年?


    武拂衣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我记着呢,今年是选秀年。皇上叮嘱过了,要抓紧修十三阿哥府让胤祥成亲用。


    至于雍郡王府,不会进新人的,这事三年前就得了皇上应允。前天听皇上谈起选秀,又与他确认了一遍,不指新人。放心,府内乱不了。”


    说着,武拂衣复杂地瞧了胤禛一眼。


    仿佛在说他操心的事真多,自己没那种世俗的欲望。这要是换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武侧福晋惯会吃醋。


    胤禛深吸一口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发誓在听到这番话之前,压根就没想起选秀进新人之类的事。


    本来想说今年是会试年,瞧着今年的风向有点不对劲。


    康熙特意封赏三人,何焯、蒋廷锡、汪灏都没有能通过乡试,居然因为孝子的美名被授予了举人头衔。


    此三人要参与今年会试,而主考官是熊赐履,这里头一定有事。


    就拿何焯来说,他的狂生名号在外。


    虽然何焯也是南方文人,但与熊赐履交好的南方文臣一派极为不合。他之所以没能考取举人,因为在乡试之前曾经揭发主考官徐乾学在操纵江南科举。


    这次熊赐履主考,何焯等人能通过会试吗?康熙此举又有什么深意?


    胤禛琢磨着要怎么借这一股东风实现他的想法。


    海上遭劫,他不会一个人承受,必须有更多人投入到对安全出海的建设中来。


    明明他带着如此严肃的话题来,怎么就变成他在想选秀的事情了?他有什么好想的,成了武氏就没了那些世俗的欲望。


    不过,话说回来,两人没有就此问题聊过,比如四阿哥以后还会不会有孩子?


    对了。


    胤禛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


    一个从来没深思的问题,老鬼在活着的时候,究竟是男是女?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老鬼, 活着的时候是男是女?


    一开始,胤禛直接判定为男。


    在他看来,女子不可能力敌项羽, 更不能博学广识,另外也无法如鱼得水般适应了四阿哥的身体。


    接触的时间长了,渐渐有了不同想法。


    老鬼对男女的才智能力几近一视同仁, 比如认为茉雅琪也能取得与弘晖、弘昐一样的成就,比如认为李氏、宋氏也能被培养成学富五车之才。


    这种理所当然的平视对待, 是一种习以为常。


    说明武拂衣曾经的生活环境, 不常有因为性别而区别对待之事, 而杰出之辈男女皆有。


    如此一来,他推翻了最初的判断。


    力拔山兮也好、老谋深算也好, 不一定不能是女子。


    不过,没再往深了想。


    这件事想多了,只能徒增困扰。


    老鬼是男鬼, 那要承认府里的女眷多了一个夫君,孩子多了一位阿玛,自己的头上有点绿。还要承认自己顶着武氏头衔, 嫁给了这个夫君。


    老鬼是女鬼,那更加离谱了。要承认自己被女人各种层面上地吊着打, 然后还荒唐地嫁给了这个女人。


    不论哪一种情况, 较真起来都糟心。


    胤禛本是事事分明的性子,可不得不逼迫自己在这件事上糊涂些。


    脑不想为净。虽然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但是很有用, 真就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三年。


    眼下,故意模糊的问题又被重新提及。


    其实不是武拂衣主动起的头,但谁叫这家伙把话题歪到了选秀年上面。


    胤禛心里不得劲, 他正儿八经地问今年是什么年,怎么就被答偏了。


    像他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怎么可能询问选秀与否,肯定是说三年一次的会试!


    “你怎么了?”


    武拂衣瞧着胤禛的脸色,恰似乌云乱舞而黑压压一片。自己刚刚有说错什么吗?不就是说了今年选秀不进人。


    不是今天才决定的。


    早在前年,正月闹出了海氏差点害弘晖落水,顺势与康熙说了近些年都不进新人,要专心把四个孩子先养好。


    忽然,她灵光一闪。


    胤禛脸色有异,该不是从不进新人往深了想,想到四阿哥之后几年都没孩子会被旁人认为不行了。


    武拂衣组织语言,劝说:“依我看,四个孩子本就是多了,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想。外头有风言风语,我能充耳不闻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说着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示意他想开些。


    “反正还有隔壁老八垫底。如果真觉得想堵旁人的嘴,那你就以武氏之身假装怀孕再流产。放心吧,你想怎么演,我都配合。”


    胤禛:?!!


    老鬼究竟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是联想了什么诡异内容?为什么快进到假孕又流产搞出来了?


    照理来说,正常人没有前情提要,是听不懂这一番话的来由。


    偏偏,胤禛立刻回过味来,弄明白了武拂衣走偏的脑回路。几近一字一顿地冷声强调:“爷、没、有、不、行!”


    “行行行,你最行,是我不行。”


    武拂衣颇为宽空大量,不在这种小事上伤人自尊。


    她认了又如何。


    个人性向,使用着四阿哥的身体,对女子身躯不敢性趣。


    哪怕胤禛顶着武氏的身体,又不是真狐狸精转世,不可能把她迷得五迷三道。


    胤禛丝毫没被宽慰到,反是一大股郁气在胸口被堵得不上不下。


    有心再辨几句,但话到嘴边就哑了。不论讲什么,都不可能让老鬼用他的身体实际操作。


    一时间,气氛僵住了。


    该说是胤禛单方面僵住了,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才正确。


    到头来,不得不承认武拂衣说得对。


    四爷府现有的四个孩子足够了,三男一女只要能好好培养长大,以康熙的性子不会对儿子催生。


    这点从胤禩身上就能看出来。


    尽管老八成亲几年没有孩子,但一开始没有逼着他添人。


    后来,康熙直接指了张氏给老八做侧福晋,根本不是催生,而是不满意八福晋手伸得太长。


    郭络罗氏插手了政务,更是与索额图行事搅和在一起,这才是真要命的。


    康熙应该是没有直接证据,否则绝不是让八阿哥的府里多一个张氏那么简单。


    对比来看四阿哥,他有四个孩子的前提下,只要不搞独宠就行。


    什么是独宠?以康熙、德妃或绝大多数宫里人的思维来定义,四阿哥让武氏有封号,又生好几个孩子才叫做独宠。


    对标康熙的做法,他近些年非常宠王嫔。十五、十六、十八阿哥,都是王嫔生的。


    宠是一回事,但爱重是另一回事。哪怕王嫔有了三个儿子,儿子们也颇得圣宠,可入宫十三载始终不得正式封号,只是以姓氏相称。


    说了一圈,四爷府之后几年没孩子不是问题,最多也就是让人讲四阿哥醉心公务。


    至于再往后?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过度深谋远虑。


    胤禛勉勉强强说服了自己,他做事并不喜欢得过且过,但有的事深思不得。


    对于将来可能遇上哪些问题以及解决之道,将那些猜想与答案深埋于心底。


    由他来生孩子之类的,是绝没有想过。


    绕了回原点,老鬼活着的时候是男是女,似乎变得毫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吗?


    有的疑问,自我糊弄压下去一次,可它再度冒头后就很难无视其存在。


    这感觉好比皮肤痒,看上去很正常没有虫子叮咬痕迹。可意识到了痒,就想去挠一下,不挠的话是会越来越痒。


    胤禛竭力忍耐,脑内与这种“心痒”做着拔河式挣扎。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一言不发就要立刻离开。


    这会使用三十六计的上上计。先走为上,眼不见心不烦。至于会试的事情,等到明天说也行。


    武拂衣却不干了,一把拽住胤禛,把人给直接按回了椅子上。


    “你就学不会好好说话吗?是你说有事要谈,结果板着一张脸就离开,耍我玩呢!”


    这就伸出左手,一根接一根,接连比出三根手指,理直气壮地质问起来。


    “我帮你数了,你进门就讲了三句话。‘我有事和你谈一谈。’,‘今年是什么年,你还记着吧?’,‘爷、没、有、不、行!’。


    三句过后,你冷着脸就走。爱新觉罗·胤禛,你自己听听,你这是来谈事的态度?!”


    胤禛的走为上计遭遇半路拦截。


    面对质问,强撑住没有心虚理亏。他正正经经地来,是武拂衣先把话题给带偏了。


    “今年是会试年。我本想来说科举考试里能会发生的变故,我们趁此时机可以做点什么。是你,鬼扯到选秀年上,还说起什么假孕演戏。这种时候,你说怎么谈正事?“


    胤禛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


    不对!这视角变成他坐着,必须抬头仰视站着的老鬼。哪管什么礼数,索性生拉硬拽把人给拉回摇椅上坐着。


    武拂衣没有拒不配合,但人坐了下来,依旧不认为带偏话题的主要责任在她。明明是胤禛说话不够直接,摆出让旁人自行琢磨的态度。


    “如果你一进屋就开门见山,我能想偏?”


    武拂衣紧接着道,“何况,你板着脸转身就走的起因还没交代清楚。给你个机会,有事往直接了说。”


    话赶话至此,胤禛反倒是没法直接问了。


    一旦提问「你以前是男是女」,就彻彻底底暴露了他纠结反复的心情。


    “是,我的错,不该一言不发就走。”


    胤禛甚至不惜低头认错,只为转移话题。


    “不浪费时间,说正事。何焯进京之后,与老八似乎走得有些近,至少在酒楼一起吃过三顿饭了。”


    武拂衣没有立刻接话,而深深瞧了胤禛一眼,仿佛要看穿他为何而情绪别扭。


    胤禛视而不见,自顾自继续道,“何焯与南方文臣的矛盾不可调和。虽然与本次的主考官熊赐履没有直接冲突,但与南党一派的徐乾学、翁叔元的关系极差。”


    何焯没考中举人,是他揭发了徐乾学操纵江南乡试考场。


    他到底身负才学,辗转到其他地方继续发展,被翁叔元收入府中做了学生。


    当时发生了汤斌被问责事件。


    汤斌不愿依附明珠,更不想选边站明珠与索额图之斗。多次与明珠党冲突之后,被冠以莫须有的罪行。


    翁叔元站队明珠,参与到了非难汤斌之事中。这让何焯再度愤而离去,表示断绝与翁的师生关系。


    一而再,再而三,得罪了上官,这事闹得大清的读书人全都知道了。


    何焯后来屡试不第的原因是找到了。他本来几乎不可能参加会试,直到去年康熙特赐他举人的身份。


    “不同与索额图、明珠出生于满姓大族,熊赐履为首的南党一派多是以科举取士而成。”


    胤禛分析道,“汗阿玛启用儒学治天下,对于熊赐履也是给足了信任。哪怕他与索额图交好,却也认为熊赐履方面是君子之交,所以四年前安排熊赐履给太子做老师,教太子仁义之道。”


    事情的发展却与康熙的希望背道而驰。


    没了索额图,太子抓住与熊赐履的师生关系,全力塑造他在南方文臣中的威信。


    对何焯、王灏、蒋廷锡三人,康熙以褒奖他们是大孝子为理由进行了非正常提拔,其实是给作为主考官的熊赐履留了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何焯三人能够上榜为进士,就证明熊赐履等人心中尚有皇帝。一旦三人落榜,熊大学士也是做到头了。


    胤禛却不看好熊赐履的选择。


    如今索额图已经死了,明珠也早被罢相不再重用,正是南党春风得意的时候。哪怕何焯等人被皇上特批为举人又能怎么样。


    南党一群人本就是正式科举出身。别管他们是否先抱团排挤了何焯,反正何焯就不是正儿八经考取乡试功名,那就能名正言顺瞧不起他,以才学不足作为理由不给他通过会试。


    别说科举考卷是糊名的,要真想取悦皇帝,总能有办法让何焯等人上榜。是上榜,又不是让他们博得前三名,难度系数没那么大。


    “让何焯三人通过会试,在汗阿玛心里早就不是才学匹配与否的问题,而是熊赐履等人是否认可太子应该以孝道为基本操守。”


    胤禛说着摇了摇头,上一个让康熙觉得带偏了太子,让胤礽变得不孝的人是索额图。


    索额图及其亲信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谁能想到半年不到,下一个要被问罪的人又出现了。


    胤禛没有闲情为旁人操心,他只想见缝插针,在这场注定不太平的科举之后做点什么。


    武拂衣听明白了,“走了索额图一党,再走熊赐履一党。趁此时机,不妨建议皇上组织一个团伙搞点数学、物理研究,搞点发明创造做点实事。


    如此一来,下次出海能少些倒霉鬼,不会再一不小心就撞上暴风雨与火山岛。你这想法挺好的。”


    大致意思到位。


    胤禛听着,却觉得武拂衣的用词扎耳朵。算了,今天不计较被含沙射影,把正事说全了要紧。


    “虽然汗阿玛喜欢数理,也乐于阅读西洋学说,但想把它放到朝堂上与儒家相提并论,短期内绝无可能。”


    胤禛决定徐徐图之,“不妨先成立一个理学院,挑选部分年轻人来学格物之术。让知识与各种实验充斥他们的生活,也就没了去拉帮结派的空闲。”


    也许,康熙也会想着让太子参与其中,企图掰正胤礽的性子。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是走了瞧。


    先不用去多想太子会不会做插班生被安排进来。


    尽管很多事要考虑太子对康熙的影响,却也不愿事事都以他为主。


    理学院的成立初衷,培养一批做实务的人。


    这些人必要有一技之长,比如造大船出远洋,或建水利治河道,甚至提高农作物收成等等。所有的目标与讨好储君无关。


    要考虑的事选择哪些人成为学生与老师。


    或是有一个好办法。


    去年搞过读牛顿心得报告。一年过去,不知多少人坚持钻研,多少人又半途而废。不妨组织一场突击测试,选拔出第一批学生与老师。


    试卷,也已经准备好了。


    胤禛取出袖中一卷纸,“你抽时间看看,要删减或添加点什么。只要三月会试成绩一出,一旦何焯等人落榜,这卷子就能派上用处了。”


    “好,会试之前,给你定稿。”


    武拂衣将稿卷收好。这次胤禛是有备而来,京城里那些宗室子弟、朝臣们的孩子,哪能想到一场摸底大考在静悄悄地酝酿中。


    “那你继续忙,我不打扰了。”


    胤禛把正事都交代了,没有再逗留。


    这次,他神色如常地起身,步伐稳健朝着门口走去。


    仿佛一本正经说完政务,就客客气气地再见告辞。把一炷香之前的闹心与别扭情绪,掩饰到从不存在。


    胤禛眼瞅着要能伸手推开房门,却听身后飘来一番话。


    武拂衣冷不丁开口,“阿四,你给其他人出了这样一大份考卷,那我也考考你。你觉得,我以前是男还是女呢?”


    嗤——


    胤禛仿佛背中一箭。


    见鬼了,这闹心的问题居然又绕回来了。故意的,老鬼绝对是看穿他的心思了,故意直接问的!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该来的, 逃不掉。


    老鬼是男或女,这个问题终究被摆到了明面上。


    胤禛佯装淡定,稳稳地收回亟待破门而出的脚步。


    缓缓转身,平静回答。“心经有云: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肉身与灵魂, 性别是否有所差异, 可当此解。”


    武拂衣闻言露出微笑,然后扔下三个字, “说人话。”


    胤禛背脊一僵,如果能自信选出正确答案,他何必扯有的没的。


    其实, 答错也无妨,大不了就是被笑话一番。


    何况武拂衣选择在此时提问, 恐怕早已看穿他的纠结心情, 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鬼是男,自己头上带绿, 且嫁给男鬼;老鬼是女, 自己被吊着打, 且嫁给女鬼。


    “如此简单的回答,你竟然听不明白。”


    胤禛故作冷嘲, 实则把心一横,选择他更能接受的那个答案。“你活着的时候是女子。”


    武拂衣不露声色, 也不立刻说对或错,就反问:“哦?你确定?”


    难道押错了?


    胤禛本就在盲选,内心不免怀疑, 但还是孤注一掷押到底。


    老鬼性情乖张,以逗他为乐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势必也是诈他。


    “当然确定,这等小事有何难以判断。”


    胤禛说得从容,实则悄悄竖起耳朵。都到这一步了,他必须听清楚真相。


    “是吗?你肯定了?不改了?现在还有改的机会。”


    武拂衣仿佛在给胤禛重新选择的机会,颇有耐心地看向他。希望能欣赏到胤禛渐渐怀疑自我,随后他一脸淡定表情碎裂全过程。


    短短几息,变得无限冗长。


    胤禛坚持住了,始终都是面不改色。


    他的忍耐力好得很,而这种时候最忌摇摆不定,最后还是非常确定地说:“我肯定。”


    可惜,居然被押中了。


    武拂衣有点小遗憾,胤禛没有在正解与误答之间反复横跳。她终是轻轻鼓掌,“恭喜你,回答正确。”


    随着话音落地,胤禛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幸好,这一把赌对了,他没有沦落到男女不分的地步。


    庆幸之后,立刻怒瞪武拂衣。鬼东西好得很,三番两次企图诱骗他偏向错误答案。


    武拂衣无辜地眨了眨眼,“你为什么把眼睛瞪得这么大?是因为得知回答正确而满心喜悦吗?”


    听听,这就是典型地睁眼说瞎话。


    胤禛他非常确定,自己的表情是怒目圆睁。


    偏偏,武拂衣还火上浇油,“哎,我就知道你是在开心。照理来说我该奖励你回答正确,让你喜上加喜,但都没有准备好呢。


    不如等天气再暖和些,去树林深处走一走。火山岛一行,你必是有遗憾的,没能亲手摘椰子吃。作为奖励,我们去枝头欣赏春暖花开,如何?”


    不、如、何!


    胤禛猜中性别的喜悦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脑内鬼话翻译迅速器启动。所谓枝头赏花,真实含义是爬到树顶的高强度训练。


    犹记松江府的荷花湖戏水,那种惨绝人寰的游泳训练是不堪回首,不难猜测爬树训练的折磨人程度只会变本加厉。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


    胤禛一刻也不想多留,脚下生风一般迅速离开。


    锻炼还是有用的,让他发挥出了前些年不曾有的快走速度。将推门、跨门槛、反手关门、窜出一丈远等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等再松一口气,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迎面就见三棵雪松挺拔地矗立在墙边。


    雪松,叶如尖针,不宜做攀爬训练的树种。


    胤禛下意识做出这番判断,又迅速回神移开了目光。


    期待爬树训练是不可能期待的,只是理智地认识到这种野外生存技能有掌握的必要性。


    是否感念武拂衣?


    他勉勉强强承认了老鬼是有体贴的时候。对一个人好,就帮助对方获得的技能。


    尽管让人掌握技能的过程很糟心,但也算考虑周全。把练习地点选在树林深处,明白这种事不能被外人见到。


    至于别的,还有没有想对武拂衣说的?


    胤禛默默腹诽,老鬼竟然敢叫他阿四。


    这称呼太过随性,还不如他给狗子起名百福有美好寓意。没有当场反驳,因为几乎能预料到会被怼一句贱名好养活。


    幸而,自己也不逞多让,把老鬼这称呼早早贴在武拂衣头上。半斤对八两,不亏。


    **


    **


    北郊庄子内,拆钟拆得如火如荼。


    武拂衣选了三座自鸣钟,在一个月中将它们拆了又装回去。


    然后,捎了一口钟回府,让茉雅琪、弘晖与弘昐也参与到拆钟活动,这可比积木玩具有挑战多了。


    两岁的弘昀尚且不合适这种游戏,主要是避免他不懂事,误食了自鸣钟的零件。


    三岁启蒙进学,今年是弘昀最后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还会懵懂地瞧着娘亲念叽里呱啦的语言。


    李氏捧着英吉利文书籍,日常诵读文章。为了模拟抽背场景,她需要一个听众。


    当着侍女、嬷嬷的面前念,总不能视若无物,只好让无知的小儿子帮着串个场。


    说起英吉利文,去年学了一年。


    原定春节搞测验,但四爷直到正月十三才赶回府。回府晚了,测试却没拖延太久,在正月末搞了一场学业小考。


    李氏考英吉利文,宋氏考农学,三个孩子考的科目更多。听说福晋明年也得下考场做佛经翻译。


    考试结果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出来。


    李氏打听过了,她与宋氏都没让四爷满意,成绩平平有待精进。


    三个孩子倒是四爷的褒奖,说是之后会带他们去京郊山林踏青赏景。


    至于她与宋氏,若是要想去寺庙上香,也能与福晋报备后带齐侍卫就出发。


    在此之前要做一件事,府内所有人不论什么身份都要把牛痘给种上。二月里,轮流种,年纪最小的弘昐也不例外。


    经过一年半载的推广,京城内几乎无人不知牛痘能防治天花,至今接种的老弱妇孺都没有出现不良反应。


    李氏也打消了曾经有过的顾虑,她愿意去接种,也愿意让弘昐尽快种痘。


    等种了痘就能上香,只是还没想好向佛祖祈求保佑的内容。


    是让四爷把测验要求减低一些,还是请求让她的脑子更好用一些?


    但脑子再好也有读不了的课程。


    这就要说最可怜还是武侧福晋。


    得到确切消息,武氏被要求学的是拆卸自鸣钟之类的格物数理。


    初级教程,孩子们是都要读的。


    向弘昐把书借来瞧了瞧,那课程简直就是天书。


    如果说努力去背诵洋文仍有学懂的可能,数理格物真像是天方夜谭,对它完全没辙。


    有对比,有快乐。


    李氏不再抱怨四爷的教学安排了,唯恐被要求换一门课程。


    她算是轻松的,隔壁宋氏学农书,迟早还要下地抡锄头,想一想竟是同情对方起来了。


    雍郡王府内,学习氛围正浓。


    京城中,也不逞多让。


    待到三月春闱,天下举人齐聚来此。


    各大书坊、笔墨纸砚铺子都热闹起来,三年一次客流量高峰又来了。


    这一波热闹要持续两个月。


    三月会试,成绩一出,紧接着四月殿试。殿试之后,皇上会从榜上有名者中选取合适人才,授予官职与安排差事。


    今年,有一个人出名了。


    不是因为考中榜首,而是因为破格录取。


    “陈兄,你听说了吗?何焯那厮……”


    “嘘!高兄,这事可不兴议论,何焯、王灏、蒋廷锡都是圣上钦点的进士,俱是学问优长。其实说句实话,你我也读过何焯的文章,写得也着实不错。”①


    “哎!话是如此,但……”


    但文章不错,名落孙山的学子岂止一个两个,凭什么何焯三人竟然两次被优待?


    没通过乡试,皇上赐他们举人头衔。会试落榜,皇上又破例给他们进士头衔。


    这样岂不是坏了科举取士的规矩?


    两度破格让一些举子想不通,也让部分朝臣想不通。


    朝臣们瞧不懂的不是康熙的破例行为,而不懂熊赐履等一众考官怎么想的?


    皇上特赐了三个举人头衔,三人一起参加今年的会试,考官们居然一个都没给通过,这不是把康熙的脸给放在地上踩吗!


    康熙破格赐予何焯三人进士头衔之际,立刻调取他们的试卷,把复制版张贴在国子监之侧的墙头公示给众人。


    几份答卷引起举人、贡生等读书人围观,随后议论纷纷。


    十天之后,京城内基本达成了共识,这样的答卷不敢说进入前十名,但入榜绝对没问题。


    那说明了皇帝不是恣意妄为按照喜恶定成绩,而是何焯三人确实有真才实学,不忍他们被埋没。


    压力就给到了熊赐履等考官一边。


    既然何焯三位考生有才学,也颇得皇上看中,为什么在考官们批卷时让他们全都落榜呢?


    这种行为岂不是与皇上对着干?


    一些朝臣看不懂了,熊赐履等南党一众是觉得索额图、明珠等不在朝中了,日子太平地想要找些事情做吗?


    哪怕何焯与南党里的几位有仇怨,那么也不至于让其他两人也都落榜吧?好歹留一个,给皇上些面子。


    这下好了,主考官批出不及格,但康熙反手来一回特招取士。


    随后的殿试是皇上阅卷,结果不言而喻,何焯三人被录取了。何焯被安排了距离康熙很近的差事,南书房兼武英殿编修。


    酒楼内,保泰与胤禟两个人在雅间喝茶。


    包厢里听不到外面的议论声,但也能猜到这群考生凑在一起会议论些什么。


    “要我说,还是八贝勒慧眼识人。早在何焯去年进京时,就看出了他必有作为,还与我阿玛也提过此人的学问不错。”


    保泰夸赞着,而他的阿玛正是裕亲王福全。福全是康熙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顺治帝的第二子。


    按照亲戚关系论,保泰该称呼皇阿哥们为堂兄弟。


    他与胤禩却没有太过亲近,哪怕是背后提及,还是称呼其八贝勒。但对于比他小一岁的胤禟又是不同,两人从小一起招狗逗猫。


    保泰瞧着胤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接问:“九弟,你今个儿是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一起解决。”


    “没事,昨晚睡得晚了些。”


    胤禟避而不谈,他要怎么说出门喝茶前正好收到消息,去年秋冬的海上遭遇有后续了。


    去年十一月,考察队匆忙离开无人岛,经过琉球国入大清的福州闽海关。


    为了求证无人岛是否真的会有火山爆发,给琉球国的商人留了一笔打听消息的钱,如果新动态让人把消息递来京城。


    时隔五六个月,有信从琉球来。


    上面写得清楚,去年冬天,无人岛一带有过火山喷发迹象。


    浓烟遮天,地动海啸。至于岛屿上的情况如何,为了安全考虑,没有船只靠近,不知道近况。


    原来真的差点被阎王抓走!


    胤禟立刻将这则消息抄送去北郊庄子让四哥知晓。更不免庆幸当时四哥当机立断,否则这会都是黄土一抔了。


    出行东瀛是秘密行动,哪怕保泰已经是裕亲王府的世子,却还是没资格知道这些秘密。


    此刻,听保泰说起何焯之辈,也没产生什么兴趣。这感觉就是经历了生死刺激,对新鲜事的阈值被拔高了。


    其实对八哥看中何焯一事早有耳闻。会试前,八哥还陪何焯去买了笔墨,就是在胤禟自己开的店里,掌柜岂能不上报。


    这些不重要了,至少没有思考下次如何安全出海重要。


    既然出海有危险,是不是以后不去就行?


    哪怕胤禟在船上曾经萌生退意,但因四哥的坚定毅力而改变了心态。


    成大事,必然要经历一番磨难。他说着喜欢经商,想要以自己的本事名垂青史,总不能连闯荡的勇气也没有。


    当下,胤禟瞧着保泰。


    这厮现在能精力充沛地看科举考试的热闹,真是小日子不够忙碌而闲得慌。


    “伯父的身体怎么样了?去年给你请封了世子,接下来去哪里做差事,你有想法了吗?”


    “阿玛的身体还是老样子,汤药一天都断不了。”


    保泰心里明白福全的身体怕是好不了,去年王府请封世子,也是把承袭爵位的人给定下来。


    “至于我以后的差事,按照阿玛的意思,八贝勒性情温和,颇为照顾人,我去他那边总没错的。”


    胤禟听了,默默喝了一口茶。


    搁在以前,肯定立刻赞同保泰的做法,现在却希望这位堂兄想得多些。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福全伯父说八哥好,保泰就听话地去了,难道没别的选择了吗?


    胤禟并没有立刻说这些。他不蠢,知道福全的身体每况愈下,能不能熬过今年都不好说。


    保泰怕是要守孝三年,短期内不可能去外头看看,就让这厮再混一段日子,在京城里喝喝茶逗逗鸟。


    这一头,胤禟还想着让保泰悠闲几天。


    康熙却不会如人所愿,他非常赞同老四私下提出的理学院设想,而决定立刻展开学生选拔。


    当夜,给去年收到过牛顿《原理》的皇室宗亲与官宦子弟发了圣旨,要求他们三天后参加“殿试”,考试内容与数理格物相关。


    这个“殿试”与传统科举没关系,单纯是康熙对年轻一辈的突击性摸底考。


    所有收到圣旨的人如遭晴天霹雳,其中就有混日子的保泰。


    被那个叫牛顿的男人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而且还来的这样突然。在接到圣旨之前,绝大多数人还在看科举的热闹,怎么就突然轮到自己头上了?


    这不合常理啊!


    是不是有哪个大聪明在背后搅风搅雨,撺掇康熙组织这种突击考试?别让他们查出来,否则一定要套人麻袋。


    等一下。


    最近风头正盛的那厮是不是叫何焯?他该不会就是那个大聪明吧?何焯在科举里沉沉浮浮,也让其他人来感受一把考试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①《清圣祖实录》记载,康熙四十二年,何焯、王灏、蒋廷锡就是这样两度破格进入殿试。


    这一年的状元王式丹与榜眼赵晋,后来一个被康熙以行为不检罢职,另一个是太子党的成员之一。从此间科举侧面说明了太子与皇帝的权力斗争暗流汹涌。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五月三日, 一场特殊的殿试举行了。


    此时,谁也没想到他们是第一批参与理工科的考生,绝大多数人都愁眉苦脸地瞧着试卷。


    一套试卷, 作答限时一个半时辰。


    这日子过得真是度日如年。


    不同于四书五经的题目读不懂尚能瞎掰扯几句, 眼前的各种计算题要是不会, 就只能交白卷。


    康熙喜欢数学, 写过相关《积求勾股法》、《三角形推算法论》等等论著。


    权贵子弟都知道皇上的这一喜好,部分人还被要求去上书房学习, 曾经听过皇上亲自授课。


    虽然投其所好能博人欢心, 但极少有人能走这条路获得圣眷, 数理不是你想精通就能精通的学识。


    数理之后,又多了牛顿开启的格物之学。


    一年前的春节, 康熙批量送书,要求大家上交读书心得。


    众人本以为交了报告就算完事,随后整整一年皇上都没再提半个字的课业要求, 怎么搞突袭摸底考?


    康熙总能给出说法, 这一场考试是看众人是否有学习的自觉性。


    考场中,保泰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这次摸底考估计要垫底了。


    瞧着这份试卷, 他只会做两道题。一题是堤坝建造求面积, 另一题是翻译一段牛顿理论。


    前者上书房教过, 后者去年发的套装书里有译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确保准确率。


    三天前收到摸底考通知,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


    保泰一点也不勉强地接受考核成绩惨淡, 从小他的成绩在一众宗亲权贵子弟中就是末端徘徊。


    他习惯了考不好,也不觉得突遇摸底考考砸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把能做的题做了,不为难自己薅头发苦想, 开始偷偷摸摸观察四周。


    第一眼,望向座位排在最前方的太子与直郡王。


    虽然只看到背影,却也能从其紧绷的背脊瞧出点端倪。去年皇上评议读书心得,这两位都是榜上无名。


    其实,今天太子会被要求一起来考试,着实出乎了一群人的意料。


    康熙对太子总是不同的,很早就将胤礽与其他皇子区分开来。


    仅以礼仪规制上来说,众人对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而被要求对太子行二跪六叩之礼。


    胤礽是半君。


    过去二十多年,康熙的种种行为强调了太子的与众不同。


    今天这类的摸底考试,人们以为胤礽更会坐在考官的席位上,与康熙共同阅卷。


    没想到此次皇上一视同仁,竟然让太子也做了一回考生。他与其他皇子相同,没有被赐予特权。


    保泰挺好奇,太子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


    自己肯定垫底了,垫底却不代表他丝毫不懂数理格物的治学之道。


    差生也有学习心得,首先可以确定想要好成绩有一个前提——你得花时间去学。


    生而知之,这种事非常稀少。


    保泰很清楚自己把皇上的赠书束之高阁,让它吃灰吃了一年,直到三天前才临时抱佛脚努力瞧了几眼。那么太子呢?太子能有时间去学这些?


    去年索额图下狱被处死,太子接连几月称病不出。


    难道窝在病床上研读格物论著了?还是抓紧时间发展别的势力,填补索相一党被清除之后的空档?


    今天考试,谁都不看好太子能夺取前三,而都在心里犯嘀咕胤礽应该能成绩中等吧?


    考桌前,胤礽已经一身冷汗。越作答越感到力不从心,没有想过会被要求一同参加考试。


    即便年少时学过一些数理之术,但也是多年不曾运用,解题公式都还给了夫子。


    近年根本没有时间去静下心读书。


    在索额图一系被连根拔起后,他无法不去谋求新的支持力量。如果没有支持者,真就是仍由康熙收拾。


    人,一旦获得过至高地位,有几人能说退就退?


    胤礽不甘束手就擒,更不敢萌生退意,因为已经做了二十九年的太子。


    上一个做了三十多年太子的人是汉朝刘据。


    读过史书的都知道,汉武帝是怎么对待那个嫡长子的。父子反目,最终刘据被亲爹逼迫自杀。


    以史为镜,大清朝的第一个太子如不能顺利继位,最终能有好结果吗?


    因此,不论康熙是否还疼爱他,或是仅仅在做表面功夫,反正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熊赐履作为南党之首,接连多年负责科举会试事宜,而是康熙亲自任命他为太子授课。


    送上门的人脉,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胤礽通过熊赐履,以科举取士中考官们占据的主动选择权,明里暗里拉拢南方文臣势力。


    不料,昨天发生了一件事,熊赐履来毓庆宫请辞。


    说是年事已高,马上就要七十岁了。尽管还想辅佐太子,但身体的衰老让他真的力不从心。皇上已经批准他的辞官请求,等交接了手上事务,希望能早日回乡。


    胤礽非常诧异。哪怕知晓康熙与主考官生出嫌隙,闹出了何焯三人被破格录取,但不曾料到熊赐履居然选择就此离开朝堂。


    这人竟是退得如此彻底吗?!哪怕是向康熙妥协,也不用彻底投降,竟是一战也不战吧?!


    劝说也是没有用。


    熊赐履表示早年辅佐皇上,希望君臣之间善始善终,至少明面上如此。他是儒家出生,不愿步索额图的后尘,最终落得一个恶名。


    胤礽听得明白,他留不住人,因为康熙只给了二选一的单选题。


    熊赐履要不就是自动请辞,好歹还能留个好名声。


    这样也能消弭此次科举考官们与皇上的冲突矛盾,不让康熙扩大打击面,把其他南方文臣也牵扯进来。


    若非如此,去年索额图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熊赐履也许没有索相那般的罪行累累,但是他也别想全身而退,别想保全这一世的美名了。


    索额图不见棺材不落泪,熊赐履却是选择了及时止损。


    胤礽不甘心,但也不能对熊赐履彻底翻脸。


    人走了,茶不会立刻凉。只要熊赐履不死,影响力仍在。作为太子哪怕得不到那些官员的全力支持,至少不能把人都得罪死。


    不顺心的事接二连三,压力一天比一天大。


    哪有心情去读数理格物,岂不是让本就头疼的脑子越发头昏脑涨,要放松也是去找如花似玉的女眷。


    桩桩件件,导致了眼前的困境。


    胤礽瞧着试卷,多处空白。一些曾经学过的知识,如今也没法得心应手地作答。只怕此次是要颜面尽失,只能考个倒数了。


    话说回来,不管这次摸底考是不是坊间传闻是何焯撺掇的,之后也绝不会让此人好过,何焯别以为就能安安稳稳在京城当差。


    考场中,有人似热锅上的蚂蚁,就有人下笔如风。


    武拂衣奋笔疾书,而否认她是此次考试的始作俑者。


    提出摸底考且设计考卷的人是胤禛,这会他应该在北郊院子悠闲午睡。


    眼前的卷子,并不是胤禛设计的原题版本。


    武拂衣上交给康熙后,特意说了不妨请其他学者拟定其他考题。


    自己也要参加考试,那么公平起见应该要换题,所递交的试卷初稿就当做是提供些许思路。


    今天一看试卷,便知道康熙花了心思。没有一道胤禛设计的原题,但把要考核的知识点都给把握住了。


    据说五天前,梅文鼎、陈厚耀被请入宫,两人在数理方面颇有建树,应是用短短五天设计出这套卷子。


    武拂衣认真作答,没有产生任何怠慢或轻视的心态。


    反而仔细阅读分析每一道题目,从字里行间推测这个时代数理学者的思想认知。


    一个半时辰的摸底考终是结束。


    交卷离场,几人欢喜几人愁,等待两天后分数出炉,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将差生公开处刑?


    这次,康熙没有传召老四入宫,而是与临时招来的出题者陈、梅两人批阅七十三份试卷。


    比起批阅多数考生给出不知多云回答,陈厚耀与梅文鼎更希望做一件事,他们很想见一见原始版本试卷的出题者。


    无奈,皇上说递交试题的五三山人性情孤僻,隐居避世,只能让两位臣子失望了。


    世上叫人失望的事岂止一二件。


    至少陈、梅两人是暂时被假消息蒙蔽,说不定将来有一日还能得偿所愿。


    康熙编了瞎话,隐藏了摸底考是老四的提议,为了保护老四不被群起而攻之。他却没臣子的幸运,因为自己所产生的失望是源于真相而非善意的谎言。


    翻阅众人的答卷,越发确定老四的建议是对的,必须尽快设立理学院,正式将数理格物之术传播来来。


    七十三位考生,或是皇室宗亲或是权贵子弟,全是去年年初被送了牛顿《原理》的那批人。


    撇除老四,只有堪堪五人成绩尚可,胤禟、胤祯、胤祥、胤祐以及纳兰富森。


    其余六十七人,比如老三胤祉、比如佟家的庆复是勉强达标,而更多人都是满分一百只取得三四十分的水平。


    令人最失望的是太子的答卷,尽然勉勉强强才三十分。


    胤礽不该只有这点分数,他年少时课业优异,也深入学习过数理之学。


    康熙记得清楚,自己所著的数理论述都教过太子。


    胤礽不是毫无基础,但凡稍许上心,去年拿到牛顿《原理》后认真读一读,他就不会给出这份答案。


    读书不用功,奢华无度的享受却是一天不停。


    从内务府调取的记录,毓庆宫的吃穿用度堪称整个皇宫之最。


    瓷器、皮草、绸缎、茶叶、首饰等等,太子及其女眷的花费远超皇上与太后加起来的开支。


    这些奢侈品绝大多数都从江南采买运来。


    都说上行下效,胤礽使用这些物品据说是效仿汗阿玛的喜好。


    康熙不否认近些年偏好江南之物,但太子要学习父亲,为什么不把自己喜欢数理的一面也学了去?太子凭什么不学不了,老四就能学呢?


    说到底都是借口!


    太子在享受时,说在效仿皇上。当要他苦读了,就不记得父亲的殷切期盼。


    这事越想叫人越气。


    康熙不得不承认,哪怕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给胤礽机会,但现实情况让他接连挫败。现在只要一遇到与太子有关的事,就没一件让他顺心的。


    亏得还能转移注意力,一堆孩子中也不全是生来气他的。


    这次摸底考,有一个人的进步最快。


    不是别人,正是本来被康熙痛批为不务正业的胤禟。


    去年,胤禟上交的读书心得不说惨不忍睹,也是不得要领。时隔一年,这份考卷竟是能拿到八十多分。


    一年时间,胤禟之所以能发生变化,他在年初的请安折子里提到了原因。去年出海在外的几个月,四哥有空就带着他一起学习,丝毫不曾荒废时间。


    康熙非常欣慰,由衷感叹是老四教得好。


    老四是用了心的。即便他与老九以前有过不合,能通过实际行动看出来,两人已经修复了兄弟情,并且是把弟弟往好的方向引导。


    两天后公布摸底考成绩。


    康熙给众人留了脸面,没做具体排名,也没点名谁谁谁特别差。


    就把批改好的试卷给往各考生的父亲手中,哪怕那些宗亲朝臣读不懂数理题,但总能看得懂明晃晃的考分。


    差的不当众批评,好的却必须奖赏。


    给前十名送了赏赐,没公布具体谁是榜首,却也能从赏赐中窥见一二。


    康熙给老四的实物赏赐不算太厚重,但给了他之后免听课的权力。


    外界不知道是雍郡王搞出试卷,只当场他获得不必上课的特权是因为考得最好,好到不必去补习了。


    然而,雍郡王有此成绩不是最出人意表的。去年读牛顿《原理》,皇上就表扬过四阿哥学得不错。


    叫绝大多数人意外的是九阿哥。


    皇上竟然是给了他贝子的封号,以而表彰他的学习进步之迅速。


    这消息一出来,直教人瞠目结舌。


    九阿哥府内,胤禟接此圣旨时,保泰正好来此蹭饭。


    等到目送传旨太监离去,保泰再没能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胤禟。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从小一起混日子的狐朋狗友居然出息大发了,一不留神就脱离了差生的队伍。


    保泰酸溜溜地说,“九弟啊九弟,你这是悄悄学习,然后惊吓所有人啊!”


    胤禟捧着封词爵位的圣旨,这会他本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距离上次康熙大封皇子已经过去了五年,那次封爵从大哥到十弟,汗阿玛唯独跳过了他。


    在五年内,康熙没有再轻易封爵的动作。只有四哥与八哥因为牛痘实验有功,更进一步被加封郡王。


    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临时搞出的突击性考试,居然让他得了贝子封号。


    胤禟被这个天降大饼给晕了。


    当听到保泰的话,他忽然百口莫辩。


    该怎么说呢?


    能考这个成绩是四哥在海船上每天逼他看书的结果。当时,他真的没得选,不看书就是看海。大海都是水,看上两三天就腻了。


    如此解释,仿佛像是他万般无奈被逼着学习,然后就非常幸运地被赐予了贝子封号。


    这话能说吗?


    一出口,是不是显得他长了一张欠揍的脸?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胤禟被封贝子, 竟然是因为在他在一场考试中取得的成绩。


    人们自然而然去打听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考试?考试的内容、都有什么人参考,以及其他人考分如何?


    “真是没想到九弟也出息了。”


    郭络罗氏听到胤禟进爵,很难不与胤禩的成绩做对比。


    胤禩对于数理格物没有兴趣, 他并不是钻研苦读的性子。这从他的一手毛笔字在众兄弟之间吊尾车可见一二。


    毫无意外, 廉郡王考得并不怎么样, 奖励榜上没有他的名字。


    对自己的成绩, 胤禩没有太在意。


    因为直郡王与太子也没考好,说明平时有差事要做的人没有多余精力去搞额外学习。


    那么隔壁老四怎么能行?


    胤禩直接把胤禛归类于喜欢自我折磨的分类里。


    小时候在上书房练字, 胤禛是练得最较真的那一个。


    他学一样东西, 非要学到十成好, 却不愿意承认世上总有些事是努力达不到的,比如不善骑射。


    胤禩逮着了老四的弱项, 他也就心里平衡了。


    “准备一份贺礼,改明儿给九弟送去。这些年,他怪尴尬的。老十都得了爵位, 偏偏他作为兄长一直是光头阿哥, 现在终是好了。”


    “贺礼早就给安排好了。”


    郭络罗氏不必胤禩提醒,而她有件事要提醒胤禩。


    “爷一心为九弟着想, 希望他能早日封爵。我不是故意挑拨你们兄弟感情, 但有的话必须说, 九弟到底是怎么考好的?“


    郭络罗氏不知详情, 但也能猜测一二。”去年秋冬,九弟与四哥出门办差,怕是那会被压着学习。本来这事算不得什么, 偏偏因为这场考试让九弟封爵,他岂能不感谢四哥,指不定这份感激的心思还越过了你。”


    胤禩微微蹙眉, 这话不好听,说的却是隐患。老九感激四哥倒也无妨,就怕他与自己渐行渐远。


    毕竟四哥做事的方法与自己不一样,老九认可一方怕是难以认可另一方。


    “之后,我会与九弟谈一谈的。”


    胤禩琢磨着,该给胤禟在京城找一份好差事。以前康熙没有表态,但现在封了胤禟贝子,应是愿意给安排的。


    正如老八夫妻俩说的那样,胤禟非常感激四哥的劝学。


    接了封爵的圣旨,转身就去准备谢礼。叫他苦恼的是一起出海小半年,依旧摸不着四哥究竟有何喜好。


    即便四哥有空就读书,但也不似三哥胤祉是偏爱做学问。读书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有用。


    胤禟有些纠结,想送令人喜欢的礼物却无从着手,最后只能选了一堆也许有用的书籍。


    保泰围观了老九选礼物的全过程,自然听他提了几句被迫学习的苦读经历。


    要说丝毫不羡慕胤禟是骗人的。因为才学被认可封爵,与没有其他更好人选只能选某个孩子袭爵,那是两回事。


    保泰就是后者,在家中排行第三,非嫡非长。


    之所以被选定为世子,因为上头两个哥哥年幼夭折,而下面的两个弟弟,一个没活过四岁,还有一个身体虚弱。


    福全别无选择,只能让身体健康的保泰为世子。


    对这个儿子没多大期望,才会让他跟着行事温和的胤禩,安安稳稳找份差事就行。


    保泰明白阿玛的想法,本也觉着跟着八阿哥混就行。


    但瞧见打小一起招狗逗猫的胤禟也有了改变,不免会想自己是不是也要上进些?


    **


    **


    北郊庄子。


    胤禛作为始作俑者,岂能不关注此次摸底考的进展。


    虽然康熙没有让老四参与判卷,但在放榜之后将几乎所有考生的答卷抄送了一份送去雍郡王府。


    除了太子的卷子,其他人如何作答的都给一字不漏给捎来了。因为老四需要先了解这些人的不足,才能对症下药编写教材。


    不错,编教材这个重任落到了「五三山人」的肩上。


    康熙计划在今年九月正式让理学院开学。


    还有三个半月的准备时间,地点定在皇城之中。学生按水平划定为甲乙丙丁四个班。


    生源不只此次参加摸底考的人,会在八月初开放一次招生。初步计划放出二十八个名额,是让理学院第一批学生凑满一百人。


    师资方面,除了被临时传召入宫的数理大家陈厚耀与梅文鼎,三个月内面向全国召集合适的夫子,也包括有真本事的西洋传教士。


    不论谁授课,基于哪中理念思想很重要,都要根据教材内容来展开发挥。


    康熙把定初稿的事交给了老四,但没让他署真名。


    武拂衣转身就把一半的编写任务交给了胤禛,这么繁重的工作肯定要两个人一起做。


    “今天,皇上发了明旨要在九月正式开启理学院。之前赏赐了成绩优秀者,这回又追加了两道旨意。熊赐履请辞后,给太子派了新的讲学夫子。另外,还让何焯添了一个差事,给老八做侍读。”


    胤禛毫不意外这个安排。自从去年,康熙破格提拔了何焯做了举人,胤禩就与何焯走得近了。


    “老八要是聪明些,本该与何焯保持距离。即便欣赏这人的才学,也只能保持君子之交。且看着吧,何焯的安生日子没几天了。”


    原因自不必说,何焯是康熙故意推出来的一杆枪。


    全天下学问好却不幸没能中举的人何其多,曾经见过的蒲松龄不就是其中之一。


    何焯能被破格提拔,他的才学不是最重要的,与如今南党主力的矛盾冲突是决定因素。


    今年,春闱结束了,但后续斗争能就此停止吗?


    熊赐履请辞,他能退得干脆,不代表太子能忍下这一口气。


    胤禛问武拂衣,“这两次进宫,你观察太子的状态如何?”


    “太子的眉宇之间难免阴郁。你若是问他会不会放过何焯,我个人认为绝无可能。”


    武拂衣尽量减少与胤礽在私下遇见的可能性,因为太子的情绪着实不算稳定。


    太子的摸底考考砸了,是继索额图被死刑,熊赐履辞官离开后的又一次打击。


    这个时候让他礼遇被奖励的几人,还真不是心高气傲的太子能做到的。


    “上一回,陈鹏年调查索额图的走私案,索相一党诬陷他写的诗是反诗。”


    武拂衣估摸着类似的招数会被用到何焯身上。“招数虽老,管用就好。”


    去年相似事件发生过一回。


    陈鹏年调查索额图,被索相一党攻击诬陷他写的诗有反意。


    最初是雍郡王推举陈鹏年调查走私案。


    即便如此,武拂衣私下与陈鹏年没有任何往来,把人举荐之后,她就跑得远远的去松江府拆船了。


    这次情况相似而不同。


    卡在这个时间点,何焯被要求兼职做胤禩的侍读。


    表面上像是康熙成全了老八与朋友的交情,但何尝不是又一次借机对太子的考验。


    太子要报复何焯,是不是得考虑一下他与老八的关系?


    上次,康熙以何焯是孝子为理由破格赐予他举人头衔,但胤礽没能领会到孝道的重要性。


    这再给一次机会,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兄弟情,胤礽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何焯?


    康熙真正在意的从不是何焯,只是太子的选择,而给出的暗示不只一条。


    胤禛想到了老九的封爵。此次叫胤禟赶上了,固然有成绩突飞猛进的原因,但也借了太子的一股东风。


    “近两天,我估摸老九会来送谢礼。你提醒他别嘚瑟,做事前想一想三贝勒。”


    为什么想一想胤祉?


    因为五年前胤祉被封诚郡王,但因为行事不够缜密,在敏妃百日内剃头,让他被降为贝勒。不只是一个人被罚,三阿哥府内的长史以下官吏都有被惩罚。


    胤禟现在被封贝子,也是康熙借机敲打太子。


    康熙让胤礽瞧一瞧,他的弟弟能被加封是因为颇和圣意,而让他别和做父皇的对着干。


    太子被明里暗里敲打针对,老九被加封,何焯被安排成老八的伴读,这些事同时发生。


    过去那些年,胤禟与胤禩关系很好。这会老九必须保持低调再低调,别一不小心卷了即将爆发的冲突中。


    “何焯被攻击几乎已成定局。你提醒老九离他远些,反正本来就不熟悉。如今不是要落井下石,就是明哲保身。”


    胤禛没说胤禩该如何做,他懒得去操心老八,但好歹辛辛苦苦给胤禟在船上辅导了课业,也不想辛苦白费了。


    武拂衣充分领会胤禛的意思,在当天黄昏胤禟来送谢礼时,是难得把话挑明了讲。


    说起太子正在找出气口,胤禟可别头铁撞上去。


    别看现在康熙夸奖是夸奖了胤禟,但要在胤礽与他之间二选一,谁是皇上的宝贝儿子,答案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康熙依旧没把胤礽与其他儿子完全一视同仁,否则不会特意抽调了太子的答卷没给老四。


    很多时候,事与愿违。


    摸底考结束后的第十天,几道折子同时摆上了康熙的案头。


    全都来自江南,痛批何焯其心有异,家藏反书。


    何焯的老家在苏州金狮子巷。


    联名举报他的官员说得有鼻子有眼,对于何家赍砚斋内的反书名录都写得明白。


    上奏康熙,请皇上能批准彻查何家,绝不姑息这样的奸佞小人。


    讨伐何焯的声音越来越多。


    康熙在朝会上让众臣商议此事,胤禩表示了对何焯的信任与支持。


    何焯自辨他不怕被查,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人把他的书斋搜查一遍,有没有反书是一目了然。


    京城与苏州在运河的两端,查明此事最快也要大半个月。


    在结论出来之前,何焯身上的一切职务被革去,而人也被押入刑部监狱。


    如果仔细琢磨,能窥探出康熙的态度差异。


    去年陈鹏年被告发写反诗,皇上直接回应大可不必搞因言获罪,今年却是让何焯去牢里静等消息。


    为什么有区别?


    那就要问一问康熙是否喜欢皇子与大臣走得太近了。


    陈鹏年被雍郡王推举,两人之前与之后没有交集往来。


    何焯被破格提拔,入京后与廉郡王成为人尽皆知的好友。


    这中差异造成康熙对臣子被告后的不同态度,某一天也会以此去评判儿子们。


    康熙却从不直言,哪怕把何焯下狱也给足了他照拂,让他不会在狱中被故意针对。


    随后,消息来得不算慢。


    六月中旬对苏州何家书房的搜查结果出来了。


    何家的书斋岂止是没有反书,更是发现了他与吴县知县去年年末的信件。


    彼时,何焯被康熙赐予举人头衔,并让他入京在南书房兼差。


    别看那会他尚未有正经科举的出身,但能在乾清宫帮着皇上打下手,那就是一朝得道了。


    与吴县知县的信件,主要内容就是何焯坚决不收知县的孝敬钱,不会因为一时飞黄腾达就索取贿赂。


    没查到反书,竟然查到吴县知县对于何焯清廉的敬佩之信。


    如此反转,简直就是向那些信誓旦旦搞举报的官员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接下去,自不必说有人开启马后炮模式。


    攻击那些揭发何焯的江南文官,说他们是蓄意陷害,只因有旧仇在前。


    也有人说廉郡王果然慧眼识人,并且有情有义,对于何焯是不离不弃。


    康熙大手一挥,强调了别再轻易拿反书、反诗之类的事做讨伐他人的借口,然后就不再继续在此事上做文章。


    何焯被释放,随后立刻官府原职。


    被关押二十天,时间真的不长。


    往返京城最快也要十天。扣除传旨与答复的时间,短短十天查清楚何家藏书,这等查案速度堪称非常高效。


    虽然何焯有短暂的牢狱之灾,此次风波冲突中却是获利者。哪怕他站到了太子的对立面,可已经把正义之士的形象树立起来了。


    最初是被人诬告,但借着查抄一事不仅自证清白,还一举两得树立了廉洁奉公的形象。


    这一通操作是不是早有准备?背后是否有谁帮忙?


    胤禟不知内情,只能确定自己绝无插手。


    之前去北郊庄子送谢礼,他把四哥的劝告牢牢记在心上。别插手何焯的事,当心刚到手没焐热的贝子头衔又飞了。


    听四哥的话,没坏处。


    胤禟也不清楚从何时起有了这样的潜意识,而他确实也没有为何焯赴汤蹈火的理由,两人都没见过面。


    这次的冲突比推测中结束得要快,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是该平安无事吧?


    **


    **


    北郊庄子,武拂衣在黄历上圈定两个日期。


    康熙已经起驾去热河避暑,接下来两个半月都不在京城。山中无老虎,老四又不用随驾出行,是能自由自在了。


    之前提过,为庆祝胤禛猜对她的性别,搞一场枝头赏花的奖励。


    因为爆发了何焯反书案,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段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庄子上。原计划的踏春变成了赏夏。


    赏夏也不错,穿得更轻便些,便于爬树。


    『枝头赏花』活动,不只针对胤禛,也给三个孩子安排上了。


    武拂衣已经选定了地方。去年秋冬与胤禛互换回来的那段时间,以武侧福晋去山里散散心为由,她去京城郊外的山头踩过点了。


    当然出于安全考量,这次入山前会让侍卫们再去勘察一番。而夏日进山,不只锻炼爬树,还有让孩子们掌握一些野外求生技能,像是怎么规避蛇虫鼠蚁的危险等等。


    拟定了一套详细计划,把日程安排给胤禛过目,谁叫他是三个娃的灵魂亲爹。


    最近,胤禛埋头于编撰理学院的第一套教材。


    老鬼说得好听,把工作分一半给他做。其实是把所有初稿都交给他来写,而后仅仅负责删减或添加。


    这中忙碌工作的日子中,他对于夏日入山活动没有太多期待。毕竟不是真的去赏花,是去做高强度训练的。


    虽然没有期待,还是认认真真看完了。


    胤禛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他决定身先士卒,先去实地考察一番可行性,再看是否合适孩子们去练习。


    对于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不论哪一方面不能忽视。


    近些年,康熙与太子爆发出的冲突,更是给胤禛敲响了警钟。


    这一次的反书案,以何焯被证清白告终,也意味着太子又一次的失利。接二又连三,康熙一次次给太子机会,胤礽没抓住或是早就不想回头。


    胤礽会变成今天的模样,康熙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皇上一手捧起了太子的特殊地位,让胤礽与众兄弟区别开来。以往多年,胤礽每每出错,被罚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边人。


    从毓庆宫宫人、索额图到熊赐履,康熙尚未没有一次正面惩罚过太子。


    一开始是舍不得,是因为孩子就是自家好,错的是别人。但几次三番之后呢?还是简单的父子情吗?或是要为掌控朝局考量。


    这些话,本来绝不能对外人言。


    因为子不言父过,而康熙不仅是父亲更是皇上。


    胤禛在武拂衣面前倒是能表露真实想法,谁叫两人的情况特殊到没办法分清彼此。


    再看夏日训练计划,老鬼安排很细心周到。而回想近三年弘晖与弘昐的感情变得越发亲厚,也要归功于老鬼。


    不免有了些好奇,武拂衣以前有过孩子吗?对教育孩子瞧上去很得心应手。或是她以往那个世界有特殊的培养孩子教程?


    话说回来,他对老鬼的过往几乎一无所知。


    胤禛心有不爽,这点不公平,老鬼对他的情况可是了解得七七八八。


    “你有话想问?”


    武拂衣看到胤禛奇奇怪怪的表情,这人多思又多疑,今天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


    “有问题直接说,别让我猜。就像上回,你开口问今年是什么年,我猜选秀年,你说我把你给带偏了,却不承认是你的欲言又止把我带沟里了。”


    胤禛本在斟酌怎么开口。


    吸取教训,也不想似上回判断老鬼是男是女,最终被她反将一军。但是有些吃不准要如何有分寸又有礼貌地询问一个人的过去,这中事他也没经验。


    岂料被先声夺人。


    听听武拂衣这番调侃之词,好似他真的别扭至极,一肚子弯弯绕绕。


    他、没、有!


    胤禛冷笑,“敢说我把你带沟里?你倒是猜猜看我想什么。你敢猜,我还会不敢认?”


    武拂衣挑眉,“这话是你说的,我可就猜了啊。你瞧着给孩子们的训练计划,肯定联想到了皇上与太子的关系,对皇上教育孩子的做法提出了质疑,对不对?“


    胤禛毫不避讳地点头了,“对,我认为汗阿玛的教育有所缺失。然后呢?”


    武拂衣非常顺利成章地接下去,“然后问题就来了。事到如今,皇上与太子是回不去了。那么会有废太子吗?谁又该是下一任的皇帝?四阿哥应该争取吗?


    这个逻辑很通畅,你十有八九是想说这个,所以表情奇奇怪怪的。好了,我说完了,你敢认吗?”


    胤禛:!!!


    他后悔了,该如何有效堵住武拂衣的这张嘴?不,不够,是要怎么让她住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晚了。


    立个flag,明天我能恢复中午十二点更新。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话题怎么就突然就滑向不可说的禁区?


    废太子是能张口就来的吗?谋求帝位是能用直白语言描述的吗?


    不能!


    哪怕皇子心里想, 哪怕与谋臣商议,也绝不会如此直截了当。


    胤禛从来没有想过,某天有人居然如此毫无遮掩地与他谈及此事, 而且没有一点点预兆。


    依照上回的经验, 那次提问今年是什么年, 期盼武拂衣回答会试年, 却被她带偏到选秀年。


    以此类推,他努力去适应武拂衣的思路。


    这回, 老鬼难道不该从皇上与太子的教育问题, 转而联想到对府中孩子的教育。


    哪怕不去猜自己有意询问她过往是否有养娃经验, 至多也就是谈一谈将来选谁做世子。


    心好累。


    胤禛揉了揉眉心,从乍闻此言的愕然到一时间保持沉默。


    沉默, 有时候不是无言以对,而是生怕一开口就又被当头劈一道雷。


    武拂衣见状就明白又猜错了,而且是错得离谱。


    但不能怪她, 她真没有故意刺激胤禛, 反而努力去理解这人的思路。


    上回自己猜错,是因为想得不够深, 没抓住胤禛关心会试科举的想法。


    如今, 胤禛放出狠话让自己尽管猜, 他都够胆量承认。那肯定搞大的, 顺理成章问出谁继承的问题。


    “往好处想吧。”


    武拂衣率先打破了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眼下能不打哑谜地谈一谈挺好的。也是时候面对现实,太子与皇上的矛盾激化不断, 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来到这个世界,还差一个月就满三年。


    最初就明白尽信书不如无书,警惕不要妄自尊大, 以所知不多的历史去妄断一个世界的发展进程。


    因此,哪怕知道正史上胤禛是下一任皇帝,但更懂当两人开始互换身体的那一刻蝴蝶效应就已经出现。


    三年过去,不敢说弄懂了这个世界,但至少了解了朝局大概。


    以如今胤礽的心性,已经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太子。


    如果没有被多次打压,在一帆风顺继位的情况下应能更多些包容。


    现在的形势,康熙能够主动传位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一旦胤礽非正常继承帝位,对于兄弟们的包容度,绝不会似康熙对儿子们的态度。


    武拂衣眼睛没瘸,不认为康熙仁善。


    康熙对老四包容是有前提的,这个儿子作为符合他的心意。这种符合还得是与时俱进式的,要不断跟上皇上变化的心思。


    即便这种带着镣铐自由的生活,换成胤礽做皇帝后也是给不了的。


    让胤礽像康熙对儿子们一般对众兄弟,至少目前为止没让人看出他能如此宽宏大量。


    太子与众兄弟本就不亲厚,是康熙给胤礽从小营造的一种意识,储君与其他皇子的关系是君臣而多过是手足。


    皇位上坐的人是父亲,与坐着一位关系不亲的兄长,是完完全全两个概念。


    这些话,武拂衣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然后总结,“要我选谁继位,肯定选一个能符合我喜好的,而年龄越大越不易被改变。


    再看皇上的身体,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少说还能硬朗十年。以年龄段来论,他也不会选太年幼的孩子继承帝位,以免重复他年少时的艰巨执政过程。”


    如此一来,继位者人选可以有年龄范围限制,十四阿哥以后就没希望了。


    年纪大的皇子不容易改造,就选一个尚能潜移默化的。当然,这个人选也要符合康熙的心意。


    “十三与十四挺符合标准。”


    胤禛算是了解武拂衣渴望闲适生活的心态,最开始没有把自己上位放入选项中。


    老鬼连早朝都不想去,为了能光明正大摆脱上朝,才会有了三年前的牛痘计划。她应该希望推一个关系好的兄弟上位,维持住如同现在的生活就好。


    胤禛没说是否赞同这种想法。


    如果他还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果不曾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当意识到太子地位不稳,他应该会渴望那一张龙椅,三年却足以改变很多事。


    正因如此,有的问题绕回来了。


    三年足够改变他的固有思想,岂能预判兄弟登基后的思想是否转变。


    “人心易变,功高震主。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胤禛刚刚提出此问,就看到武拂衣一幅成竹于胸的模样。


    一瞬间,他全都明白了。


    好家伙!原来老鬼积极出海与造船的动力在此。这是提前十年二十年为卷铺盖走人做足了准备。


    “你想逃?跑得了和尚,你跑得庙吗!”


    胤禛觉得无比荒唐。他,堂堂正正的四阿哥,最后竟是要落得潜逃跑路的下场吗!


    “可别忘了潜逃者的下场。”


    胤禛随手就能举一个实际例子,“瞧瞧朱允炆,要不是我偶然飘到火山岛,这会他怕是尸骨无存。现在他也没能入土为安,朝中还再为将人葬到明陵的哪一处争论不休。”


    啪、啪、啪——


    武拂衣瞧见胤禛震惊到气恼的模样,却是微笑着开始鼓起掌,仿佛发生了非常值得庆祝的事。


    “可喜可贺,你推测正确。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再次发生鸡同鸭讲的情况。”


    武拂衣语气真诚,“不必苦恼,我们与朱允炆不一样。他是落荒而逃,我们有十几年做准备。有技术、有物资在手,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容身之处。


    至于孩子们与后院女眷,到了那个时候四阿哥所立功劳足以保他们一世无忧。是去是留,就自主做出选择。”


    末了,她补充:


    “故土难离,对你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不勉强你必须一起离开。但如果你愿意,只要我还是船长,始终能为你保留大副的位置。


    你有占岛为王的想法,我也非常支持。别嫌弃海岛小,可以找大的。环游世界,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地方。”


    胤禛:……


    现在他应该很感动吗?


    感动于两人居然能如此坦白地说这样的禁忌话题,更感动于老鬼的逃亡计划中居然有他的位置,但为什么感动那么少,而只剩满心无奈呢?


    忽然,他不好奇了。


    今天本来想礼貌询问武拂衣过去的养娃经验,现在看来自己还需要心理建设。


    说不定老鬼的世界压根不存在培养孩子,一个个的每天都只想一件事——把天捅破了才开心。


    **


    **


    有人设想着十几二十年后的生活,有人就在为一两个月内的近况发愁。


    宜妃最近有点烦。


    入宫多年,对于宫内风云变化,不敢说尽在掌控中,但也不会完全被动。


    近期,情况有变。


    她意识到自己被康熙暗中狠狠敲打了一番。


    事情从十天前的一场腹泻说起。


    她贪食,多吃了些西瓜。以为天气热没关系,但那几天偏生遇上了夜间大雨就有些着凉。


    请太医问了脉,只要谨遵医嘱调养四五天就能康复。她今年四十有三,岂会不遵医嘱,病情也在六月末就得以完全康复。


    彼时,康熙动身去承德避暑,顺便说了八月开始选秀初选。


    今年初选,皇上不看了,放权给后宫几位宫妃负责。


    这一届选秀主要是给十三阿哥选嫡福晋,除此之外没有特别重要的婚配目标。


    十三福晋不是选秀时才做出决定,康熙早就有了决定。


    给主管选秀的宫妃通了气,只要那个秀女没大问题,就能顺顺当当地进入复选。


    去年索额图事件爆发,康熙将已故孝懿仁皇后的妹妹小佟佳氏封为贵妃。今年不出意外,本该是小佟家氏主持选秀,而由四妃襄理。


    宜妃的不安正在于此,襄理的名单上居然没有她。


    七月初,康熙圣驾到了热河行宫,也将对选秀的旨意给捎回了京城宫内。


    小佟佳贵妃是总负责人,惠妃、荣妃、德妃帮衬着。至于宜妃,圣旨上康熙说体谅她腹疾在身,让她好好修养,这个夏秋就不必忙碌了。


    她根本不需要静养!


    宜妃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就是多吃了一个西瓜,拉肚子的小毛病调养几天就康复了。


    她早非吴下阿蒙,不会将康熙嘴上说的关心当做真心话来听。所谓好好休息,其实是叫她深刻反省。


    问题就在于能有什么事需要反省?


    宜妃扪心自问,近期她什么都没做过。


    把老五与老九叫进宫来,反复追问,两个儿子也不认为有什么地方行差踏错。


    重点怀疑对象,莫过于胤禟。


    这小儿子的行事本不得康熙喜欢,是不是他被封贝子后得意忘形了?


    胤禟非常委屈,今年他都没主动要求随驾去木兰围场,这段时间他的身上出现了以往不会有的特质——乖巧。


    听四哥的话,为了避免到手的封号又飞掉,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读,为九月份理学院开学做准备。


    被宜妃一番质问,胤禟差点怀疑人生。


    难道汗阿玛真的对他不满了?不满于他不闹腾了?


    康熙终于想通了,认为他去大搞特搞各种生意才好?


    只不过碍于颜面,皇上不能承认自己犯了的错,所以才敲打宜妃,只为让老九继续闹腾起来?


    胤禟的猜想一出口,就被亲妈宜妃与亲哥胤祺立刻泼了一盆冷水。


    宜妃都气急反笑。


    她真不知道小儿子的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让他自我反省哪里可能出了纰漏,竟然做出如此离谱的猜测。


    胤禟被痛批一顿,然后被赋予了艰难任务,他要找到宜妃被康熙暗中敲打的理由。


    自己亲娘是宫内的老人了,查了半个月宫内没发现异常。亲哥也在京内查了很久,也什么都没查到。


    凭什么认为做小儿子的他能发现问题所在?


    有困难,怎么办?


    一不小心,下意识来到了北郊庄子。有问题,找四哥,肯定能摆平。


    但宜妃与德妃的关系算不得好。


    两人性格截然相反,在宫内绝对称不上说得上话的好姐妹。早年冲突不少,后来做到不互踩就是阿弥陀佛了。


    胤禟没带随从,便装一个人来到了北郊庄子门口,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的问题不适合找四哥,他偏偏又真的很需要一些外援提示。


    不久,侍卫通报。


    苏培盛听到一则令他头疼的消息。


    侍卫们差点把九贝子给逮捕了,都抄家伙叫喊着贼人哪里逃,围捕上去就差把人擒拿在地。


    因为守门的发现庄子外面有一个人鬼鬼祟祟,两炷香的时间来回徘徊,疑似贼人打前站在搞盗窃踩点。


    谁想到围捕上前,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竟然是熟面孔——胤禟。


    这不就误会大发了。


    苏培盛犹豫不定,已知这个时间段四爷在午睡,极其不喜被打扰。另一边又是差点被当场贼抓住的非常委屈九爷。他到底要不要去叫醒四爷呢?


    然后,灵光一闪,是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武侧福晋。这种家务事,就适合让主子们去解决。


    胤禛正在继续编写教材中,听到苏培盛的通报内容,居然不觉得有多离谱。


    该怎么说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九一定是和老鬼相处的时间多了,哪怕真去踩点做贼或落草为寇,也是有可能的。


    此刻,胤禛选择性遗忘,自己与胤禟在海上也相处过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要不要把武拂衣叫醒?


    当然要!


    自己吃了饭就一直辛辛苦苦工作,可算是找到了正经理由不让老鬼舒舒服服睡大觉。


    胤禛亲自动手,一块帕子在冰冷井水浸一浸,拧得半干就朝隔壁院子走去。他自问非常挺和善,没有直接用冰水把人浇醒,只想糊武拂衣一脸冷毛巾。


    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向卧室。


    胤禛握着冷毛巾,面上一本正经。眼看距离大床越来越近,不知能否成功?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床榻上, 武拂衣双目紧闭。


    床沿边,胤禛手持冰冷帕子一块。


    这种时候根本没去想糊人一脸冷毛巾的叫醒方式有多幼稚。


    既然心有不平,那就一鼓作气。


    拧毛巾, 悄悄地进屋,然后用行动表达辛苦工作者对于悠闲午睡者的不满。


    胤禛当然记得武拂衣身手敏捷,所以只能在她午睡时搞偷袭。


    垂眸望去, 哪怕是面对原本的身体,也不会不忍心下手。


    他勤于政务,冷敷自己原本的脸, 从某种程度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叫起来一起工作, 这个逻辑非常通畅。


    几乎是屏住呼吸般靠近,果断地伸出右手, 企图一气呵成地把冷帕子先贴上老鬼的脑门。


    眼看即将成功, 仅仅就差一寸距离。


    紧接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瞬间天旋地转, 位置突换。


    胤禛突然右手手腕一痛,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他被猛地一拽直接倒在他还是床榻上,而武拂衣竟然倏地翻身侧立于床边。


    不等他反应,只能眼睁睁武拂衣迅速弯下腰,竟是以一掌之力将他的双反扣过头顶,然后轻轻松松取走了他手中的作案工具冰帕子。


    七月午后, 枝头蝉鸣。


    卷帘半掩,卧室内一时间突然很安静。


    两人一仰一俯,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胤禛仰头看去,发现武拂衣脸上不见一丝睡眼惺忪。


    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仿佛在打量一条砧板上的鱼,考虑是清蒸还是红烧。


    “说说吧,谁给你的勇气?”


    武拂衣晃了晃帕子,它仍带着井水浸泡过的凉意,若有似无地扫过胤禛的鼻尖。


    胤禛极力克制鼻尖的痒意,仿佛被压制在榻的人不是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话。


    “老九着便装来,差点被当成贼人被揍一顿。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顺带的,炎炎夏日怕你睡醒热着,捎一块冷帕子来帮你祛暑,这有何不妥?”


    武拂衣听了这番义正词严的借口,反倒成了她不识好人心了。“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胤禛疑惑,话题怎么转到镜子上了?


    武拂衣一本正经陈述,“离得这样近,你都没看出来吗?四阿哥的脸皮惯是厚的。可惜,我接手你这身体已经迟了,没法消去此前二十二年你给练就的厚脸皮。我照镜子,每每都会看到你留下的丰功伟绩。”


    胤禛嘴角一抽,老鬼拐弯抹角损人的本事见长。


    武拂衣却不只嘴上说说,“难为你想要为我消暑,我岂能不感谢。而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份美意还是留给你享用吧。”


    胤禛暗道不好,他倒是想挣扎,奈何双手被缚。


    下一刻,就被一张冰帕子糊了全脸。老鬼的手法比给狗擦脸还要粗糙,毫无温柔可言。让人脸充分接触冷帕子,是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武拂衣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接下去你能用十分清醒的头脑去继续工作。不用谢我,毕竟你也辛苦了,竟然为求一冻而专程送冷帕子上门。如果你觉得不够痛快,下带一盆冰来,我会帮助你完成全身心冰凉舒爽的愿望。”


    胤禛闻言,很难不脸黑。他才没有自虐倾向,没有被冰镇的心愿。


    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应该的,刚才那一刻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不,他没做傻事。


    敢来将人叫醒不是错误,失误在于误判了老鬼的狡猾程度,竟然在意识到他靠近后继续装睡。


    胤禛想到此处,怒瞪武拂衣。


    既然都被反制住了,以冰冷的眼神厮杀又何妨,情况总不能更差了。


    武拂衣被逗笑了,如果眼神能化作实质性刀刃,她现在应该被万箭穿心。而瞧胤禛的神情,不难猜出他认为自己装睡是不讲武德。


    这人真没意识到他有多幸运。


    若非相处三年,熟悉了气息,假如换个陌生人靠近,不是被一脚踹飞,就是被直接掐脖子断气了。


    为什么自己休息时尽可能不在屋内留侍从?


    一方面能睡得更好;另一方面,就是防止在休息中被靠近,下意识反击而一不小心把人揍个半死。


    “放心,我接受到你热烈的眼神了,不会无视你的感激。”


    武拂衣上上下下扫视胤禛,这会把人打一顿似乎也小题大做了。“为了回报你,入山赏景延长五天,我保证带着你把山花看遍。”


    胤禛自动翻译,爬树集训加五天,而且不同种类的树都要攀爬一遍。所以说,究竟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教唆他来走这一遭?刚刚让苏培盛来通报不好吗?


    武拂衣眼看两人各自“欢喜”,大度地松开了胤禛的手腕。


    重新站好,整了整略有凌乱的衣服。


    随即拿起将那块凉意全无的帕子,放回到胤禛右手。还捏了捏他的手指,帮他还原了一开始手持帕子的姿势。


    “很好,物归原主。我去见老九了,你别偷懒赖床。午睡,睡太久对身体也不好。”


    武拂衣说完,给了胤禛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即飒沓流星般,转身出了卧室。


    胤禛靠在枕头上,举起手真想帕子狠狠扔出去,但又克制住了这般毫无攻击力的幼稚举作。


    眼看老鬼消失在视线里,越发觉得自己身体的那张脸真有点欠揍。老鬼笑得那么灿烂,根本不是四阿哥会有表情。


    话说回来,谁偷懒赖床?


    肯定不是他,今天都没午睡。


    胤禛如此想着,却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


    似乎、仿佛、也许,眼下在榻上的人是他。“见鬼的!”


    话一出口,胤禛又卡词了。


    他可不就是见鬼三年,这会还枕在鬼枕过的枕头上了。这日子过的,他就不能反过来压制一把吗?


    *


    *


    花厅内,胤禟气呼呼地等着见人。


    万万没有想过,某天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会被认作是贼。


    四哥的侍卫们都是怎么回事,眼神差到这种地步了,是不是给他们人人配一份西洋眼镜了?


    今天,他不就是换了一身朴素的便服。因为大太阳刺眼睛,带了有一顶有薄绢的帷帽。怎么就像半遮半掩的贼子了?这帽子贵得很,用得是上等绢纱,盗贼压根用不起。


    胤禟本就为宜妃布置的艰巨任务而烦心,被冤枉成偷盗贼子更是闷闷不乐。不知是不是心急,总觉得今天等待四哥到来的时间格外漫长。


    不免催促苏培盛,“苏总管,你不用在这里陪爷。去瞧一瞧四哥吧,他该不是忘了我这个苦苦等待的好弟弟了?”


    苏培盛和气回应,脚下却动也不动。


    “九爷且放心,主子爷岂会忘了您。这会正在钟房忙碌,那些零部件琐碎得很,是得收拾一番才来。”


    论语言的艺术,太监们自有一套章程。


    苏培盛扯谎时,脸不红心不跳。他遵守了最基础的职业道德,保全自家主子在外的严肃形象。


    刚刚那番话是武侧福晋交代的,说是会和四爷通气,就这样应对上门的客人。告诉九阿哥,四爷在研究自鸣钟,总比说这会人在呼呼大睡要好。


    胤禟半信半疑,苏培盛的话不能全信。尽管知道四哥在搞特定钟的研制,但自己都等了好一会,还是不见人影。


    真不是他思想不纯洁,以己度人,眼下是夏日炎炎正好眠。四哥该不会醉在某个温柔乡里,一时半刻不愿离开吧?


    “九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武拂衣进入花厅,恰是捕捉到胤禟狐疑的神色。这厮满脑子不正经,不怪侍卫把他当小贼。


    胤禟偷偷摸摸观察,四哥衣衫平整,神色如常,不似被打断了不能描述之事的模样。


    他暗暗松一口气,可不想因为来的时间不对,被四哥送双小鞋穿。这就假装没有过任何胡思乱想,正儿八经地诉起苦来。


    先声夺人,控诉自己差点被揍,把可怜人的形象给铺垫到位了。


    “四哥,你家侍卫的防范意识是好的,但眼神真要再练练。幸而,弟弟我眼疾手快躲了过去,不然就要为难你帮着请大夫,给我治一治被揍出来的乌青。”


    武拂衣觉得胤禟哪天被揍,也是活该的成分较多。


    “别瞎扯了,你穿成这样在庄子前徘徊许久,到底为什么而来?以往都是直接叫门,今天总不见得遇上鬼打墙。”


    胤禟吞吞吐吐,还是把宜妃的困境讲了出来。


    “要我说额娘是想多了,汗阿玛体谅她的身体,这次没有让她襄理选秀事宜。她却觉得我做错了事,这会由她背锅了。”


    宜妃究竟有没有多想?


    胤禟嘴上不承认,事实上也不会天真如斯,否则他也不必来一趟北郊庄子。


    武拂衣听完胤禟的来意,略感诧异。鉴于德、宜两妃关系平平,老九会来找四哥问计,还真是意料之外。


    难怪老九要遮遮掩掩来,这事被宜妃知道了,恐怕想揍这个小儿子。


    不过,胤禟会来这一趟,真是把四哥当成自己人了。


    武拂衣自然也听说康熙对选秀的安排,原先以为是宜妃哪里惹康熙不悦,现在看来另有原因。


    以宜妃的道行,在宫内没查到问题,这事的源头多半还就应在了她两个孩子的身上。


    如今,胤祺管着玻璃厂的事。


    这是个生金蛋的地方,康熙还安排了他的人手,一直风平浪静没听说有问题。


    至于胤禟,按照他的话说,最近过得甚是乖巧,而把身边人都查了一圈也没法哪里会惹康熙不悦。


    忽然,武拂衣想到一种可能性,一种会被胤禟忽视的问题。“郭络罗家,在苏州有做什么买卖吗?”


    胤禟点了点头,江南富庶,他帮着额娘娘家在苏州经营生意很正常。正要问有苏州经商有何不妥,话未出口,却如遭雷劈般反应过来。


    康熙不会无缘无故给宜妃难堪,而以隐晦方式敲打她,正是有件事让皇上极不满意了。近期能引爆康熙怒火的就一件事,太子与何焯的较量。


    近一个月,苏州这个词在朝会上出现的次数有点多。何焯反书案,他的老家就在苏州金狮子巷。


    反书案,从告发到查清不超一个月,破案速度之快叫人直呼效率高。


    而且何焯人在京城,还被下了刑部牢狱,没有办法遥控苏州书房被清查的进度。似乎做到了清者自清,毫不干涉查案过程。


    朝臣们却不信这里头没通风报信之事。苏州没有包青天,过于证据确凿的案件反而像是人为干预。


    谁会帮助何焯?


    胤禟考虑过八哥应该会帮着走动关系,何焯给胤禩做侍读而且关系好,这事全京城都知道。


    他却没过问八哥要怎么做,因为不想掺和进去,就不必多此一问。万一被要求搭把手,是帮还是不帮?


    此刻,他惊觉不闻不问是重大错误。


    很可能有人借着郭络罗家在苏州的人脉,给何焯处理反书指控提供了便利。


    会是谁?


    答案也呼之欲出了,重大嫌疑犯就是八福晋。


    因为都姓郭络罗,而且八阿哥与九阿哥的关系好,八福晋与宜妃的关系也是亲近的。哪怕两家原属不同的郭络罗,但也早几年也亲近起来。


    八福晋借用宜妃娘家在苏州的人脉帮助何焯尽快脱罪。


    这不是先斩后奏,而是事前事后都不打招呼,却真是她会做出来的,而且毫不认为有错。


    八爷与九爷关系亲厚到都能穿同一条裤子了,借用人手传几句话算什么。


    胤禟认定八福晋就是这般逻辑。不是他带有色眼镜瞧人,郭络罗氏长臂管辖别家的家务事,次数只多不少。


    在郭络罗氏看来,让苏州的人搭把手传话,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迅速树立起何焯的清廉之士形象,她是帮着胤禩搞了大功一件。


    想到这些,胤禟再也坐不住了。究竟有没有冤枉八福晋,只要彻查一遍苏州的人手就行,他要立刻给江南方面去信。


    他蹭的站了起来,匆匆就要告辞。“四哥,我想到一些事,今天就不多留了。”


    武拂衣没有留客,瞧着胤禟的脸色似打翻调色盘,不难推测他是对胤禩与郭络罗氏起了疑心。


    她也没多说,免得像是离间别人兄弟情的小人。


    只多叮嘱两句。“不论查到什么,你都得克制些脾气,别忘了要兄友弟恭。这是汗阿玛希望的。”


    胤禟深吸一口气,硬是压制住了一肚子的烦躁不悦。


    不能发脾气,不能对着四哥发脾气。四哥提醒得对,兄友弟恭,是康熙希望看到的。


    “四哥放心,弟弟有分寸的。”


    胤禟勉强扯出微笑,这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武拂衣瞧着胤禟出门,倒是不知这一回他与老八会不会闹翻了?


    转身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胤禛,“你说是八福晋的可能性有多高?”


    “九成九。”


    胤禛又道,“亲则生狎,近则不逊。这分寸在兄弟之间也不好掌握,所以说你还是有必要树立起四阿哥严肃的形象。”


    武拂衣无辜眨眼,她哪有败坏过四阿哥的形象?至多也就是增添了一条,喜欢研究而拆拆东西罢了。


    “我做事一贯光明正大,用冷毛巾搞偷袭,这种幼稚的事是绝不会做的。行了,胤禟的事让他自己去操心。我们还不如想一想一共要爬几棵树,后天就出发了。”


    胤禛只觉脚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后遗症,也是尚未爬树就预料到攀爬训练艰难的幻痛。


    有没有什么方法,让老鬼能稍微温柔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他的要求很低了,只要不要拿弹弓在树下追着他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鞭策他快快爬树就行。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七月初七, 乞巧节。


    这天,宫里宫外各有各的七夕乐趣。


    先拜祭牛女星君,乞求仙君保佑心灵手巧、福泽绵长。


    随后,宫女们玩起了丢针看影之类的游戏, 而民间的街头巷尾飘散着姑娘们炸巧果的香味。


    武拂衣表示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 远离一切政务工作。


    她颇为贴心主动延长假期, 七月初四就开始过节, 与胤禛一起入山。美名其曰与踏遍青山, 遥望银汉迢迢。


    两个人一起远离尘世纷乱,没有任何闲杂琐事的打扰。


    信步闲游, 在山谷寻一株最合心意的野树,随后静静等待七夕夜的到来。


    等一场月上枝头与大自然美景的约会。


    七夕夜 ,山谷静谧, 清风徐来。


    林间空地,篝火木柴噼啪燃烧作响;远处山涧, 似有不知名的野鸟啼叫。


    如此良辰美景,不由发问倘若人离地面远一些,是否就能距离星辰更一些?


    想做便做, 无拘无束。几步上树, 轻晃双腿坐于枝头。风吹拂面, 纤云弄月, 遥看牵牛织女星。


    听起来似乎很美,但这是武拂衣的鬼话连篇版本。


    胤禛正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用亲身经历描述残酷现实版。


    此时此地, 他的双脚悬空,不着地的感觉让人不安。


    偏偏又要表现得镇定自若,可紧绷挺的背脊又出卖了他。


    身体右侧一尺就是粗壮树干。他的右手正紧紧扶住树干, 以免一不小心掉下去。


    一阵夜风吹来,凉得让人想打哆嗦,那是攀爬过程中的冷汗被风一吹更凉了。


    为了达成所谓的七夕看星星成就,他的受训史就从初四入山谈起。


    女装不便攀爬,这次是着男装出行。反正山里也没人管头管脚管女扮男装,或男穿女后扮男装。


    初四,正午安营扎寨,魔鬼式攀爬训练就开始了。


    别指望武拂衣能温柔一点,温柔是不可能温柔的,追击式训练再次上演。用她的话,学不会迅速上树九成是没有急迫感。


    如果被猛兽在地面追着跑,很多机体潜能就能被激发出来。不能搞一头真野兽,能够模拟被野兽追杀。


    胤禛不想回忆自己上蹿下跳的过程,那些姿势太违和,严重与他的形象不符。


    这中不符合却仅仅是因为他做不到四肢协调。对比武拂衣做示范,不得不承认老鬼版·四阿哥似风如燕,潇潇洒洒就上树了。


    很多时候,不愿意服输是咬牙坚持的驱动力。


    胤禛秉持着训练不死就能接着训练,三天半的时间攀爬了四十九棵树。训练不计衣料成本,而无法避免四肢酸疼,但没有喊过一次暂停。


    他很清楚两个人都忙,出行自由又被限制。趁着康熙避暑塞外,这次能来山里野营几日,但下一次的自由长假不知在何时。


    终于,经过不间断的自我折磨式苦练后,他勉勉强强达到了逃生及格标准。


    七月初七,月凉如水。


    胤禛看似轻松地攀上树枝,保持衣服与发现不凌乱,不再是前三天得仿佛泥地打滚般一身狼狈。


    这一刻,尽管脚不着地没有安全感,但遥望天际的月与星辰,似乎真的能与它们更近亲一些。


    武拂衣随性地探出头,望向端坐在树干另一侧的胤禛。


    今夜,两人所攀爬的粗壮大树,随便选择哪一根树枝都足以承受两人的重量。


    胤禛却非常坚持,要求必须选择不同树枝落座。生怕树枝负担不了两人,突然被压垮发生高处坠落事故。


    武拂衣没有勉强,从善如流地选择了分坐于大树树干的两侧。


    这会瞧胤禛,他在树枝上端坐如松,姿势标准到仿佛在乾清宫参加军事会议。“你放松点。瞧你的坐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和月球上的生物在召开无言无语的精神会议。”


    胤禛小心翼翼地缓慢转身,看到武拂衣在树干另一侧把半个身体都朝前探出。似乎她在下一刻就要把树枝当吊杆,表演原地三百六十行旋转。


    他不由心头微颤,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好好坐着?这是心有不甘,非得在树上翻出花来,证明比猴子灵巧才高兴?”


    武拂衣眼角微抽,阿四逮着机会又开始发挥毒舌功力了。


    很快,胤禛又补充几句。努力掩盖他在担忧老鬼坠地,仿佛单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我知道以你的本事摔不死,最多也就是折断一条腿。受苦的人会是谁?那中情况下,恐怕是会换回来让我来承担伤员的艰苦生活。想折腾我,也别用这招数。”


    武拂衣眼睛一亮,阿四够胆量,居然敢提供这中新思路。


    树梢,光线昏暗。


    胤禛也不知道怎么就能敏锐察觉老鬼细微表情变幻。


    不好!一着不慎,他居然主动提供了伤敌为零却自损一千的歪招。


    从没想过以此招来进行互换。


    如果做回四阿哥的代价是终身残疾,那还不如以武氏的身体健康地活着。


    过去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不要对佛祖的仁慈抱有无望期待。


    假设身残是一直做四阿哥的前提,这中残疾绝非七弟胤祐般的腿瘸,而很可能是半瘫不起。


    当下,武拂衣发现了气氛不对劲,她主动给出保证。


    “你放宽心。像我这样光明磊落的人,不会用此损招的。三年了,我一直在追求共赢,没想同归于尽,你得有点信心。”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养一条狗三年也有点感情。


    使用一具身体,武拂衣没想要涸泽而渔。更没想搞出高位截瘫四阿哥,千里追杀武侧福晋。


    胤禛沉默,尽管相信武拂衣的承诺,但理智让他仍持有一些保留意见。


    平时光明磊落不代表不会心狠手辣。他却已经有了觉悟,两败俱伤与否取决于自己的所作所为。


    “八月初,你带着孩子们进山,按照这回的路线也不错。”


    胤禛主动转移话题,他也不想在树上争论否会摔残,这便提到了对弘晖三人的山野集训。


    孩子们的集训定在八月初,而以他此次的实际感受提出了一些建议。


    当下,不厌其烦地罗列出一条条注意事项,从药品到天气全都考虑了遍。


    尤其是对小女儿茉雅琪,穿什么衣服、佩戴好防磨手套等等,是比男孩要操心更多。


    早些年,胤禛没想过有天会支持女儿上山爬树下河摸鱼,但如今也思考起如何为茉雅琪提供想要的生活环境。


    茉雅琪喜欢农事,不知不觉已经在田间实地观察两年。


    别看她才六岁,却识得许多植物。毫不惧怕地里的虫子,反而颇有兴致欣赏毛毛虫变成蝴蝶的过程。


    如果一开始是小孩子爱玩,两年的坚持让她确定了喜欢这中生活。


    今年被问起生辰愿望,茉雅琪希望能亲自中出高产粮食,还能编写一套植物百科全书。


    这中心愿与众不同。


    胤禛确定大多数的高门贵女不会有此心愿。


    如果茉雅琪真能在十六七岁之前搞出高产粮食,届时不论谁坐皇位,只要不是昏君就不会让她抚蒙。


    作为父亲,却不是仅仅让女儿不远嫁就够了。


    更希望茉雅琪若是嫁人也能活得自在畅快,能和在四爷府里一样无拘无束,甚至过得更好。


    这不是把人留在京城就行了。


    像他的妹妹温宪嫁到了佟家,佟国纲的孙子舜安颜是康熙百里挑一选出的合适驸马人选。


    即使如此,胤禛以舜安颜作为参考对象,却不算满意这个妹夫,更别提想找这样一个女婿。


    目前,舜安颜表现得不重女色,没有额外多纳妾,但也难说他是真品性好,还是碍于康熙与太后对温宪的爱重。


    撇除这点不谈,佟家是个大家族,人际关系复杂。


    像是隆科多行事不够谨慎,属于得志易猖狂的类型。舜安颜有这样的叔叔,而他的政治立场也存疑,是不是会在夺储之争中站错队?


    温宪是皇帝的女儿,能够有独立的公主府。如果不愿意被婆家各房的琐事所扰,至少能退一步有名正言顺独处的空间。


    将来,茉雅琪能以公主身份出嫁吗?康熙在位或是换了哪个兄弟继位,愿意以多少善意对待她呢?


    诸如此类的问题,真有够人操心的。


    胤禛一不留神,想得就远了些。成为武氏,他更明白了女子生活不易,岂能不担忧茉雅琪的将来。


    老鬼说得远走高飞未尝不好,但如果茉雅琪以后想在京城安稳生活呢?除了她自身有过人本领,做父亲的总想给她再找个强大靠山。


    武拂衣默默记录着带孩子入山的注意事项,听着听着发现说话的人不知怎么安静了。侧目望去,胤禛正一脸深思地仰望天空,似乎在寻找藏在远方的答案。


    她直接问:“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你想什么好事呢?说出来听听。”


    胤禛从为茉雅琪挑选夫婿的难题中回神,无奈地发现他无法保证那个尚且不知在何处的臭小子能对女儿一辈子忠心。


    他能做的只是提供娘家人给女儿做后盾,这就牵扯到上回猝不及防的皇位话题上。支持谁做皇帝,其实想多了会发现一个真理,最牢靠的靠山是求人不如求己。


    谋求帝位却与老鬼自由自在的生活相违背。


    胤禛也找到了一条解决之道,如果不想干了早些退位就行。成为太上皇,是比做王爷的权力要大得多。


    当下,他组织语言,企图让武拂衣考虑一番她不怎么感兴趣的道路。


    “这会坐在树上,是能有些特别的感觉。位于高处,远望苍穹的角度都不一样了,叫人不免想起了紫禁城。”


    想到紫禁城,皇宫之内的最高位置莫过于登顶九五之位,而居高临下能解决很多麻烦事。


    胤禛想要表达这番潜台词。


    他挺有自信,上回是老鬼主动提及皇储继位问题,那么现在也能立刻领会他的言下之意吧?


    武拂衣闻言,不由面露惊诧,又是发现同好的欣喜。


    “阿四,看不出来,你也会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不错!很不错!紫禁城上,居高临下,是让我想起古书里的一句话。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可惜,这世上没有剑神与剑仙。不过,我们哪天能背着皇上,在月圆的晚上去乾清宫顶上耍一耍也不错。刺激! ”


    胤禛:……


    谁吃饱撑得想要爬屋顶了!登高一词,就不能有些深刻的含义吗!


    此时此刻,他就庆幸一点。


    上树之后一直稳稳扶住树干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到位。不管听到老鬼有多少惊人之语,都不会发生惊讶过度坠地事故,值得夸奖。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上房揭瓦, 而且是爬上康熙所在的乾清宫屋顶,正经人能有这种想法?


    胤禛无法与武拂衣在这件事上达成相同喜好。


    在他看来, 一般情况下两种人有正当理由出现在皇宫屋顶。


    修瓦匠与刺客,他们的职业范围包括屋顶。当然,后者的职业违法,出现在乾清宫屋顶就会被围捕狙杀。


    至于皇子,没听说哪个敢如此恣意任性。


    即便是太子最得康熙宠爱时期,也从未做过拔剑站在紫禁之巅的荒唐事。


    今夜,胤禛却没有批判与质疑,反而顺着武拂衣的离谱愿望说了下去。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确实很有意思。远的不敢说,至少在大清是没有先例。不过你我皆无隐身术, 无法瞒过宫中所有人的耳目,还需从长计议。”


    武拂衣挑眉,听这话的意思是来真的,而且阿四还想主动出谋划策。难不成两人这回真有同一个荒唐心愿?


    胤禛向右平移,拉近两人的距离, 只隔了大树树干进行客观分析。


    “在汗阿玛眼皮底下攀登乾清宫,一定会被发现。哪怕四阿哥能寻借口上去, 但武侧福晋不能上去。倘若要两人一起不被惩罚的登顶, 恐怕仅剩一种途径。”


    “什么?”


    武拂衣洗耳恭听。


    胤禛无比平静地缓缓道出,“很简单,皇帝携宫妃登高望远无人能管, 只是情趣罢了。”


    此话落下,鸦雀无声。


    就连风也仿佛都为之停下了吹拂的脚步。


    武拂衣也不免张口结舌,而看到胤禛竟然面色如常, 仿佛刚刚的献计只是明天去肉铺买一斤猪肉那般普通。


    “怎么了?我的建议有什么不对吗?”


    胤禛故作疑惑地反问,发现老鬼被他搞得一时充楞,内心也是小小得意。


    尽管知道如此献计过于离谱,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做派,但其荒诞程度好歹不比《封神演义》中狐狸精祸乱朝纲。


    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


    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加入。


    武拂衣对皇位不感兴趣,那就为她创造与众不同的以皇帝身份才能获得的乐趣,以此作为夺嫡的动力。


    胤禛只需明确主要目标不变就行。


    登临皇位才能做成很多事,不但为了护住府内一众人,为女儿、儿子们提供牢靠靠山,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如今种种改革与创新手段,必须要上位者的应允。


    以他来看,推举一个兄弟上位,终究比不过让“自己”去做更能放开手脚。


    这个“自己”,先需要是四阿哥的身体。


    至于其中是他或是武拂衣的灵魂,既然互换到无法分清楚彼此,也就不必分清了。


    半晌,武拂衣回神,佩服地拱手作揖。


    “百闻不如一见,雍郡王真是名不虚传,敏而好学、行事果决。”


    好学,学的是荒诞之举。


    果决,是对自己够狠,否则怎么能顶着武氏的身体讲出这番近似谗言之语。


    胤禛就当没听懂近似挖苦的潜台词,“近朱者赤罢了,不足挂齿。”


    “哪里,哪里,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武拂衣可不承认做了错误示范。


    爬乾清宫房顶在她这里只停留在梦想的阶段,胤禛却给安排上实际操作步骤了。想一想不犯法,但付诸实践就不好说了。


    胤禛已经不在意谁更离谱,既然他以非常之法起了这个头,就得把事情给敲定了。


    虽然传位于谁是康熙做主,但他知道武拂衣是否配合比皇上的圣旨更起到决定性作用。这厮要不配合,极有可能到登基前夜抗旨潜逃。


    胤禛不想再鸡同鸭讲,单刀直入就问了。“对于我的建议,你怎么看?”


    武拂衣给出拒绝理由,“我像是那种为了无拘无束爬屋顶,就每天天不亮起床上朝的人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大傻子的事可不做。”


    胤禛却不以为意,“谁规定朝会时间不能更改的?届时,你想几点去就几点去,一个月想去几次都行。”


    这话,乍一听像是昏君日日不早朝,细细琢磨却有道理。


    大臣们天不亮就起床,风雨无阻非常劳累。延后一个时辰开朝会,反而是给予臣子实际便利。


    而且也不必每日朝会。对比历朝历代,大清的休假很少,就连旬休也取消了。除了春节与年中的几个节日,其余时间一律上班。


    武拂衣明白对严苛的休假制度进行改革也未尝不可,却是没有立刻表态。上上下下打量胤禛,仿佛他被狐狸精附体了。


    透过这一荒唐表象,更瞧出实质性的隐藏面。


    这人为了劝服自己对皇位感兴趣,该说他是不择手段,还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呢?


    **


    **


    这个七月,深山中有荒诞梦想,京城内就有残酷现实。


    中元节,百鬼出。


    胤禟收到了从苏州来的核实结果。


    五月下旬,官府搜查何焯书斋之前,宜妃娘家在苏州成衣铺子的侍女春分先一步向何家通风报信。


    春分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命令,而顺藤摸瓜追溯这个指令的源头,正是八福晋的奶嬷嬷去传信。


    虽说主子分属郭络罗姓氏的不同分支,但谁人不知八阿哥与九阿哥兄弟亲密。以前也没少帮着八爷府搜罗消息,那么传个话也无妨。


    御下不严,自有苦吃。


    胤禟尝到了以往行事疏漏的苦果。过去那些年,真没太在意手下究竟是更听他的命令,或是听命于八爷府。


    除了生意账目的核心位置,对于其他人手管理并不严格,可以说与胤禩是不分你我。当出宫分府后,帮着宜妃打理郭络罗家的部分产业,也没有太过严厉地管束。


    这回就出事了。


    侍女春分的传话,不是她所认为的替八福晋做一件小事。


    何焯有没有罪名,事关太子与康熙的博弈,是非常严重的大事。


    康熙敲打宜妃,四妃之中唯有她被免了协理选秀事宜。此次尚且在话语上留了颜面,说是照顾她身体不适,怕也是瞧在以往多年的情分上。


    宜妃若没能引起注意,指不定最终赴索额图后尘。


    偏偏,康熙不惩罚胤禩与八福晋。


    这次避暑还把老八一起带着去塞外了,大草原上骑骑马,与蒙古王公友好会面。


    冤枉啊!


    胤禟心里苦。


    如果他有意掺和到何焯案件中,那么最终由他一力承担后果也无妨,但这回真的主动回避了。


    都是皇子,他不想做光头阿哥。


    好不容易得到贝子封号,虽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在摸底考考出好成绩的前情并不简单。


    岂止不简单,更该说是千辛万苦。


    苦学是一方面,在海上的险象环生才是要命的。这个「贝子」拿得毫不心虚,是用命拼出来的。


    因此,明哲保身珍惜一点有错吗?


    胤禟无法不对八福晋心生怨怼。


    假设这回是八哥与太子对上,自己愿意不计后果去帮助八哥,但身陷困境的只是何焯而已。


    何焯与胤禩是朋友,与自己却连见面都没见过。


    兄弟的朋友,可不一定是朋友,没哪条规矩说一定要为其两肋插刀的。


    凭什么啊!


    这种事越想越气。


    要不是八福晋随着胤禩去了塞外,而皇子无诏不得离京,真是立刻想去冲去八爷府理论一番。


    胤禟万分憋屈,还不敢进宫向宜妃称述实情。


    自懂事起就不似五哥,他不太听额娘的话,但额娘不仅没厚此薄彼,而且更偏爱他胜过胤祺。


    如果康熙惩罚他,反正以前被训斥惯了,那些委屈也就受了。


    此次被罚的人却是宜妃。就算给留了面子,但宫里的那些妃嫔总有冷嘲暗讽的。


    胤禟更加不好受了,愧疚地难以面对亲娘。


    却也没多少时间让他逃避,宜妃在催促他快点找原因,务必在圣驾回京前弄清白。


    宜妃不只催促小儿子,也捎话让大儿子胤祺加把力。


    平时,胤祺与亲弟弟的往来并不密切,但被额娘催促着也得多去问问胤禟的情况。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祺再次上门,发现了老九的神色有异常,却不意外亲娘被罚的根源在胤禟身上。亲弟弟不靠谱,对此早有清醒认知。


    胤祺到底好脾气,瞧着胤禟支支吾吾,还反过来劝他。


    “也别太紧张。不论你做了什么,汗阿玛没有直接惩罚,说明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你查到了什么,我瞧瞧能不能帮着找补下。”


    胤禟有苦难言,如果讲了实情,亲哥恐怕要责怪八哥治家不严了。


    犹疑中,沉默在蔓延。


    胤祺耐着性子,左等右等却仍不见老九开口,而沉默的时间越久越是能察觉情况有异。


    不免猜疑,“有什么事不好说的?难不成你在外头把哪家姑娘的肚子给弄大了,那姑娘是前明后裔?”


    胤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


    胤祺佯装喝茶掩饰尴尬,自己也不想胡乱猜测,但谁叫胤禟表现出了左右为难的模样。


    何况,胤禟认识一群狐朋狗友,离谱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也不无可能。


    “我让你讲出谁是罪魁祸首,你以沉默包庇着对方。岂能不引人联想那人与你私交甚厚。你爽快些说出实情,别让为兄再瞎猜了。”


    胤祺又道,“你不能隐瞒,这次牵扯到了额娘。你总该让额娘有所防备,不能不明不白挨了罚。”


    胤禟终是一鼓作气,把八福晋做的那番事给将来出来。说完,就肉眼可见地瞧着亲哥变了脸色。


    “郭络罗氏,她好大的威风!”


    胤祺再好的脾气也气着了,砰的将茶杯重重落在桌上。


    如果亲娘被罚,真是蠢弟弟在外与前明公主有了孩子,他也捏鼻子认了,谁叫是胤禟自己做错事。


    现在呢?


    居然是代人受过。


    胤祺无法责骂康熙罚宜妃不罚良嫔。因为侍女春分是宜妃娘家的下人,不是良嫔的人。


    这件事固然要算在八福晋头上,但胤禟的错误也不小。


    话头一转,严厉叱责起他,“额娘被罚,竟是因为老八。这事,你还吞吞吐吐,你是不是缺心眼!”


    胤禟缩了缩脖子,甚少瞧见亲哥如此严厉。


    “这事也不怪八哥,郭络罗氏多半没和他说过,那女人自作主张惯了。”


    胤祺闻言,气得再没能有平时的温和。


    抄起墙角花瓶的插花,把它当做鸡毛掸子使就朝着胤禟打了过去。他真想戳一戳胤禟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浆糊。


    “别打,哥,你别打,别打脸,这是要破皮的!”


    胤禟眼见花枝袭来,自知理亏不能与亲哥对着来,只能撒腿就跑。


    胤祺完全不顾形象了,脾气好的人被气着了更不容易消火,今天是一定要揍弟弟。


    “我就是对你太放任,小时候没管住你。瞧瞧众位兄弟,有谁像你不懂事去剪老四家的狗子尾巴毛?只有你!现在,你倒是不乱剪狗毛了,你胳膊肘往外拐。”


    出了书房,胤祺再生气还是管住了嘴,没有在言辞上叫骂老八带偏胤禟。


    宜妃的人手都能被八福晋使唤,谁也不知道胤禟府邸是不是和筛子似的,有人给胤禩递消息。


    兄弟俩一追一逃,从书房跑到了花园,从花园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书房。


    最终,胤禟还是挨了几回抽,是把他的后背衣服都给抽破了。


    胤祺尤未解气,气喘吁吁地继续教育弟弟。


    “这顿打,是你替老八挨的。额娘不能打他,我能打你。你可别说事情是郭络罗氏做的,老八不知情。


    老八与郭络罗氏成亲五年多,早就因为郭络罗氏生性善妒而挨过汗阿玛的责罚。他改了吗?他劝过八福晋改吗?他没有!他就惯着郭络罗氏!”


    胤祺拿着凋零的花枝指着胤禟,“你说准备怎么做?这件事,我不允许它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胤禟后背一阵一阵疼,虽然衣服阻挡没破皮,但肯定有淤青了。


    他也憋了一肚子火,没想着粉饰太平。“等八月末,八哥回京城了,我会和他讲个明白。”


    “是吗?”


    胤祺无法不怀疑。


    老九的性子多少有些不靠谱,却最是讲义气。老八与老九好了十多年,这次傻弟弟能与老八掰扯明白?


    胤禩又是纵容郭络罗氏,为了他家福晋都与康熙沉默对抗过,能因为这件事向老九低头道歉?更不提让郭络罗氏真心认错。


    胤祺担忧傻弟弟几句话就被糊弄过去。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他放下了手里的枝条,又恢复了以往的和气,向胤禟招招手。“来,我给你支一招,等回头你去问一问老八。”


    胤禟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忍不住瞥了一眼桌上的枝条,那玩意打得他背痛,但看胤祺面色如常了,亲哥该是气消了?“哥,你想说什么?”


    “你也大了,你和谁往来,我本管不着,但不能牵连额娘。因此,你一定要问清楚老八对郭络罗氏的态度。”


    胤祺立场坚定,“老八只能在福晋与兄弟里面选一边支持,不能和稀泥。我教你,你可以这样考验他。你当着八福晋的面问胤禩,你与郭络罗氏一起掉河里,假定都不会游泳,他选择救哪一个?那回答,最说明问题了。”


    胤禟:!


    他的亲哥呦!平时都看什么书啊?谁给推荐的?今个儿是见识了胤祺奇奇怪怪的思路。


    胤祺才不认为十四弟推荐的话本有问题,他觉得挺有趣的。


    其实也有点好奇,胤祯那小子怎么会接触到那些话本呢?作者「似是而非」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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