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灵书穿着淡青色裙子,她是不太喜欢穿和?服的?,除非有什么特殊节日,才?会迎合小池良邑裹上一层又一层。
她未施粉黛,唇色淡淡,头发随意?绾着,甚至掉了?一缕搭在肩上,看?上去不修边幅,却有种颓废的?:“让你看?的?那些文件都看?完了?吗?”
“没有。”
“明早需早起,跟我出去一趟。”罗灵书缓缓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看?着他,这狭长的?柳叶眼,不管是抬着、垂着、平着,都各有味道,“不早了?,去看?吧,我与美知说几句话。”
“好。”
何沣转去书房了?。
罗灵书带着藤田美知坐到沙发上,“这几日你辛苦了?。”
藤田美知端正地坐着,她是自然地把眼前这位看?作是未来婆婆的?,大概因为她总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给?人不好相处的?感觉。再加上她是中国人,总觉得隔了?厚厚的?一层,亲不起来。
藤田美知敬畏地回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罗灵书面无表情地靠在靠垫上,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要我帮您按摩一下吗?”
罗灵书没回答,反问:“最近学?习怎么样了??”
藤田美知顿时?更蔫了?,她讨厌学?习,偏偏这个未来婆婆从前是个大学?教授,听说还是个特别严厉的?!“我还在努力。”
罗灵书看?向她,“要专注学?业,不可懈怠。”
藤田美知乖乖点头,“我会的?。”
“泷二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时?时?陪着你,就算不在一起,你们也?要共同努力。”
“是。”
罗灵书拿起旁边放着的?报纸,“以后就不要天天过?来了?,你大哥是帝国优秀的?军人,二哥也?是很有才?华的?戏剧人,你也?要跟上才?是,准备读什么专业?”
“还没想好。”
罗灵书专心看?报,不理她了?。
藤田美知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说没
想好,哪怕随便编一个都会比这个回答好。罗灵书一言不发,这让她心里?更慌,坐的?是无比煎熬。
她酝酿许久终于开口,“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您了?。”
“嗯。”
藤田美知站起来,恭恭敬敬轻轻鞠了?个躬,“您早点休息,再见。”
“去吧。”
藤田美知快速走了?出去,直到出了?院子,停下来长呼一口气,往后看?了?一眼。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以后嫁给?泷二哥哥一定要搬出去住!
……
何沣跟着罗灵书参加五次重要会议,其中三次谈的?都是中国经济问题,以及未来日方对?之把控策略,提到了?中国多所著名工厂与公司。
从前这些会议都是小池良邑组织,自打病重,全?都交由罗灵书。何沣对?这没多大兴趣,不像从前,千方百计带着兄弟们搞矿、发家,自打小鬼子灭他家、毁他业,他这心里?就只装着血、刀、枪。虽然知道战时?经济斗争至关重要,涉及到供给?与长期作战等多方面,可他更关心的?是此时?国内战况。
而且,青羊子还在二十九军里?。
……
藤田美知吃了?罗灵书那一通言语炮-弹后就没再来过?,女人还得女人治。
夜里?,罗灵书批完文件,去叫佣人给?她切盘水果来。
叫了?三声,佣人似乎熟睡了?。
何沣从房间出来,“我去吧。”
罗灵书十指不沾阳春水,刀子都没碰过?,坐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去厨房看?何沣。
“泷二。”
何沣忽然一个不小心,割破了?手,血止不住地流。
“小心点。”罗灵书微微皱眉。
“重新拿一个吧。”何沣扔掉带血的?苹果,找了?块布随便揩了?揩。
“别乱擦,消毒然后包扎好。”
“小伤,没事。”
罗灵书拉他出来,找来医药箱,简单帮他处理一番,“最近你总魂不守舍的?。”
“可能没睡好。”
“因为战事吧。”
何沣看?了?她一眼,知道瞒不过?去,轻声“嗯”了?声。
“你是怎么想的??”
何沣收回手,“我们两个中国人,就别说日语了?吧。”
罗灵书微微笑了?
一下,端正地坐着,“你觉得,哪边能赢?”
“不知道。”
“那你希望,哪边能赢?”
何沣与她对?视,“那你呢?希望哪边赢?”
罗灵书沉默片刻,“当然是日本。”
何沣挪开眼,他并没有失落。他很了?解自己的?母亲,不,不是母亲,他的?母亲从十六年前抛下他一个人逃走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而眼前这个,只是个日本女人。
“现在这里?才?是我们的?家。”罗灵书握住他的?手,将他卷起的?袖口放下来,“你的?立场是坚定的?吧?”
何沣提了?下嘴角,“当然。”
罗灵书松开他,站起来了?,“不吃了?,我该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何沣攥住她的?衣角。
罗灵书停住脚,“怎么了??”
何沣仰视着她,“中国打起来了?,你不担心舅舅吗?”
“人各有命,早些年让他过?来他又不同意?。”
“要不然我去把他们接过?来,就算不来日本,也?送到安全?的?地方。”
罗灵书无言。
“再怎么说,他也?是那边最后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了?,还有一个孩子,炸弹无眼。”
罗灵书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笑起来,“你想去就去吧。”
“那门口那两个?”
“我去说。”
“谢谢。”
罗灵书手落在他的?肩上,“你要小心。”
何沣点头,“会的?。”
何沣一天都等不及,坐最早的?船驶回祖国。
好几天的?路程,刚到新京,迎接他的?是一个噩耗。
北平、天津沦陷。
沈占殉国。
……
最近南京城有些乱,到处是游-行、宣讲,抗日激情高?涨。
一群人围在一栋楼前指指点点,谢迟过?去看?了?一眼,是这家诊所的?一个医生,六十多岁的?日本人,平日看?着慈眉善目,此刻的?死相却有些惨不忍睹。
谢迟走出人群,往旗袍店去,最近生意?不好了?,很多人都开始往外走,阿如也?回了?江阴老?家。
肖望云跟着北平艺专往南迁,抽空过?来南京见谢迟和?其他同志一面。
地下室的?线路坏了?,谢迟一直懒得修,举
着个烛台带他们下去,给?倒了?两杯清茶。
“晚之,你跟我去南方吧。”
谢迟没说话,又点上根蜡烛。
“现在大家都开始往外跑,南京未来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
老?周说:“我觉得老?肖说得对?,你这孤身一个女子,跟着他去也?好有个照应。”
谢迟坐到他们对?面,“好。”
肖望云面布愁云,“目前形势不乐观,鬼子火里?太猛,平津才?守不到一个月。”他叹了?口气,“对?了?,我刚到南京就听说死了?鬼子两个外交官?是被暗杀的??是我们的?人?”
老?周说:“不是。不止两个,还有个行政院秘书,一个铁道部职员,刚刚外面还死了?个日本医生。一根筷子横插喉咙,看?手法,应该是同一个人干的?,三天弄死五个,此人不简单。”
谢迟看?着桌上的?烛火沉默。
肖望云与老?周一番对?话皆未入她耳,肖望云推了?她的?手腕一下,“晚之。”
谢迟回神,“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谢迟站了?起来,“好。”
“你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明早出发。”
“我等几天再走,你先过?去。”
肖望云不解,“怎么?”
“有些事情要善后,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那你小心。”
“嗯。”
……
几日不开窗,店里?味道不太好闻,谢迟将各个窗户打开通了?通风,橱柜里?还剩下半瓶酒,她倒满了?杯子,站到阳台吹风。
最近已经陆续有人搬离南京了?,街上乱的?很。
她靠着栏杆,头伸出去一点,风吹的?她发丝凌乱。
忽然,她的?余光扫到一个黑影窜过?。
谢迟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喝多了?。
她一夜未归,将店里?东西?收拾一番,后半夜便在二楼小房间的?小床上休息。
第二日睡到快中午,醒来有些饿,下楼买了?点酥饼吃。
刚要关门,有个客人上门了?。
是个老?顾客,从前常在这里?定旗袍。她说自己要离开南京,出国待一段时?间,想做三套新旗袍带着。
谢迟应了?。
阿如
不在,活全?落在她身上。这一干又是到了?深夜。
楼下的?门是被撞开的?,谢迟登时?起身,随手拿了?个剪刀轻声下楼。
下面没开灯,只有一件件旗袍的?黑影。
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刚转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吱。”
谢迟愣了?许久。
何沣坐在两个模特之间,借着拉她的?力站了?起来,“帮我个忙。”
何沣受伤了?,刀伤,不是特别深,却有点长。
谢迟锁上门,让他去了?楼上。
何沣半边身都是血,没敢坐下,怕弄脏她的?地。他的?额头覆了?一层汗,脸色煞白,却还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拿点酒来。”
谢迟说:“没有,喝光了?。”
何沣四下看?了?眼,拿起她的?一根缝衣针,“点根蜡烛。”他仰视着她,笑了?笑,“蜡烛总有的?吧?”
“你就准备用这个?”
“有这就不错了?。”
谢迟转身绕进柜台里?头,提出个医药箱来,“没麻药,你忍忍吧。”
何沣随手拿了?块碎布塞进嘴里?。
谢迟看?着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你确定?”
“别废话。”
她用脚勾来椅子给?他,“坐下。”
何沣将上面的?垫子拿走,坐了?下去,谢迟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看?着一条骇人的?伤口,用沾了?酒精的?药棉擦了?几下。何沣死咬着布,脖子上青筋暴起,愣是没皱一下眉。
谢迟俯视着他的?眉眼,心也?跟着揪一下,“我缝了?。”
“嗯。”
线穿过?血肉,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
何沣腮帮子紧绷着,那劲头,要把牙咬碎了?似的?。
谢迟没缝过?皮肉,不过?她的?针法倒是还可以,只是做衣服习惯了?,本来五六针可以解决的?,她细细密密上了?十针。
何沣手紧握着椅边,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小脸,还是跟从前一样,细皮嫩肉,白鸡蛋似的?,看?着看?着他就忘了?疼,吐掉嘴里?的?布,冲她的?脸颊狠狠亲了?一口。
“抹得什么东西??这么香。”
谢迟没什么反应,她的?手很稳,一丝抖动?都
没有。声音也?依旧冷淡,听上去过?于平静,“你要是再乱动?,我就连你的?嘴一起缝上。”
何沣舔了?下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不愧是裁缝,手艺不错。”
话说的?这么清晰,看?来还是不够疼。
谢迟拿上纱布,用力摁了?他一下,何沣皱眉,又对?她笑道:“你虐待伤患啊,疼啊。”
“你还知道疼啊。”
纱布还未缠好,楼下忽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几个男人粗暴的?叫唤,“开门,开门开门——”
谢迟明显感觉到何沣身子一紧,她快速地给?他绑好,整理好医药箱,打开收音机。
何沣要跳窗,却被谢迟拉住了?。他任她拉着下楼,到角落的?试衣间,见她挪开凳子,掀开地上的?木板。
谢迟见他不动?弹,踹了?他的?小腿肚一脚,“滚下去。”语落,她便朝门口走去。
刚开门,几个身着西?装的?男子闯进来。
一个矮个子吼道:“怎么这么慢!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乱吼什么!”领头的?男人回首呵斥他,又笑着问谢迟,“小姐,打扰了?,我们例行公务,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大概这么高?。”
谢迟看?着他举起来比划的?手,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听到周围有什么声音?”
“没注意?,我在听广播,有动?静我也?听不到。”
领头的?用手电筒往里?头照着看?了?两眼,招呼身后的?人,“走吧。”
手电的?光扫过?谢迟的?脸,他刚要转身,余光却瞥到她脸颊上的?一丝红印,领头立马扬起手电照着她的?脸,“你脸上什么?”
谢迟反应极快,抬手迅速用中指揩了?下何沣刚刚偷亲的?位置,顺势滑到嘴边舔掉,“刚吃了?面包,蘸了?些果酱,弄到脸上的?吧。”
领头当然不信,眼神示意?身后的?人进去查看?。谢迟没拦,不一会,上楼的?人下来了?,对?着领头摇了?摇头。
领头笑了?笑,“最近不太平,小姐一个人小心,早点回家。”
“是出什么事了??”
领头见她漂亮,也?想多聊几句,“今晚死了?个政府要员,你应该也?听说了?,最近接连数人被暗杀,全?城禁严。”
“真吓人,那劳烦几位大哥好好搜查一番,要真有什么贼人刺客在周围,我也?是不放心的?。”
领头笑着点了?下头,“小姐注意?安全?。”
“欸。”
领头带着众人继续搜查去了?。
谢迟锁上门,往地下室去,只见医药箱放在桌上,何沣却不在了?。她去了?二楼查看?一番,又到后窗往外探了?眼,空无一人。
他倒是麻利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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