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盯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扑克神情冷淡,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如同平静的冰湖，即便有石子坠落也荡不起半点涟漪，掀不起半点风浪。瓷白的手指将两张深色扑克夹住放入口袋里,才在洗漱之后推门离开。
此刻的客厅内相当热闹,已经回到卧室休息的玩家们都带着自己抽中的卡聚集到了一起。于歌见到陆予迎面走来，连忙招了招手。待到人走到自己的身边，便小声询问：“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陆予知道对方的意思,他在询问他那顿午饭有没有异常,陆予便道：“没有。”
于歌又看了他两眼。
他没有从陆予的身上察觉到怪异,青年还是好看的,眉目间的冷淡并未散去,修长清瘦的身体也没有发生那些奇奇怪怪的变化。于歌在心底想——或许陆予运气不错,那些午饭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那你抽到了什么卡？”
于歌的这个问题一起，原先还在说话的其他玩家顿时闭上了嘴,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陆予。陆予抬眸看向他们，发觉这些眼神多少带着点其他意味，有看好戏的,也有心思活络的。
焦垒,也就是先前口述有玩家吃了关卡boss准备的饭菜而‘怀孕生子’的男人，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划过陆予的手，抬了抬下巴：“喂。别藏着掖着啊,拿出来大家一起看看,要是抽到了张不好的卡,大家还能一起帮你想办法呢。”
言语间隐隐带着股戏谑和不怀好意。
陆予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手指勾过一旁的水壶,冲洗了下杯子,倒了杯水。虽然眼下气氛并不轻松,但大家的心里还是瞬间跳出了一个念头：这人倒杯水的动作怎么都那么优雅好看？
最后是陆予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如果抽到了张好的卡呢？你打算和我交换？”
焦垒表情一顿，眼神霎时变得无比危险。
但凡在这个世界里待过一阵子的玩家心里都该清楚一件事情，玩家不只与boss是对手，和其他的玩家也是。如果这个玩家聪明，他就该牢牢闭上自己的嘴，将自己的秘密藏得深深的，就像此刻一样。
陆予在话里用了‘交换’二字，但若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情，用‘争抢’才更合适。
焦垒呵笑了一声，眼神重新变得无害：“问问而已，不要那么紧张。”
话虽如此，但陆予的脸上实在没有半点紧张的表现。他看了眼焦垒，手指微微一动，从口袋里抽出了那张花体卡片，放到了焦垒的面前，随口问道：“要交换吗？”
焦垒和其他人一同低头看向卡片。
一瞬间，众人的表情都变得格外复杂。只有于歌盯着‘大boss’几个字发了会儿呆，他偏头去看陆予，青年微微敛着眼眸，眼中的一切神色都被尽数遮挡，只看到那只皮肤白皙的右手搭在一侧的桌面微微弯起，轻轻敲响。
焦垒当即笑了一声：“算了，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我可对和大boss共度良辰美景没有半点兴趣。”
陆予闻言便收回了卡片，抬眸问：“那你的呢？你抽到了什么卡片？”
焦垒：“虽然我的运气也不怎么样，不过比起你的应该强了不少。”
卡片翻开，露出里面的花体字：非常抱歉，今夜你将被驱逐离开古堡！
其他人探出脑袋看了看，面上都有哗然之色。他们都听说过焦垒，焦垒这人在陷入无限流世界之前是一名健身教练，一身的腱子肉看着就令人觉得害怕，武力值超高。加上智商也不低，因此闯关非常顺利。抽到被驱逐的卡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坏事，但对于焦垒便不一定了，古堡外虽然危机四伏，但焦垒能应付得了。
相比之下，果然还是这个叫做陆予的新人更惨一点。
这是倒霉到什么程度了，才能和大boss约会啊。和boss约会那叫约会吗？那叫送死！
人群很快散去，偌大空寂的客厅内顿时只剩下了陆予和于歌二人。于歌将凳子往陆予这儿搬了搬，想起众人看向陆予时怜悯的目光，赶紧安抚他道：“你这个是好牌，还记得我说的反转吗？按照这个逻辑，你绝对不会遇到boss的。”
“是吗？”陆予眉梢微微一扬，声音淡淡的。
于歌用力点点头，然后抽出了自己的卡给陆予看，卡上写着于歌今晚会受到袭击，但如果反转的逻辑成立，于歌将安然无恙度过今晚。
四点左右，山间的日头已经逐渐往下降，没过两分钟硕大的圆日便已经彻底落入山下，周围逐渐浮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黑暗。原先还透着几分亮意和生机勃勃的古堡也在霎时间变得阴沉、寂静起来。而这份寂静也并未维持多久，紧闭的大门外忽然传来闷声和尖叫，紧接着便是浓郁的血腥味从远处顺着门缝飘进来。
陆予卧室的门被敲响，于歌瞪着双充斥着紧张的眼眸，对陆予道：“出事了。”
事发之地就在距离陆予卧室不远的地方。此刻大门敞开，里面的一切尽数展现在陆予面前。而令陆予颇有几分意外的却是出事儿的人是焦垒——
焦垒健硕强壮的身体倒在地面上，一双眼睛似乎在生前注意到了令人无比惊恐的事物而睁大，他身上凌乱的衣服被剥下，胸口插着几把匕首，皮肤被锋利的物件划开，露出里面的脏腑。
而最特别的是，他的身体四处以及身体上撒着一层厚厚的冥币。
那些纸钱薄得很，没一会儿就被血液给浸湿，紧紧贴在了焦垒的肌肤上。
于歌拽住陆予的手臂，声音染上了惊慌失措：“这不对，这根本不符合反转的逻辑。焦垒不应该死的——”
话音落罢没多久，于歌的同伴在焦垒的身上摸索起来，抽出了一张染血的卡片，上面有一行花体字：恭喜你中了大奖，等离开关卡，你将获得五个亿奖金哦！
卡片一旁，戴着高帽的q版人物咧开嘴笑得格外开心。
于歌的同伴看了眼焦垒的惨状，低声道：“按现在看来，这才是他抽到的卡吧。因为害怕说出自己抽到了张‘好卡’被其他玩家觊觎争抢，所以故意表明自己抽到的是驱逐卡。”
于歌一顿，又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
陆予随意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于歌的同伴看着青年瘦长的背影，不由得挑了下长眉：“他还真的是淡定啊，一点都不像是个新玩家。”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完全对我们不设防这点，确实是新玩家的做派。”
男人从手里翻开两张卡，皆是焦垒所认为的‘好运卡’。
…
五点整，于歌的同伴敲响了陆予的房门，在陆予看过来时立刻道：“于歌也出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
男人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拽陆予的手臂，却被陆予不动声色地轻易挣脱，迎上男人微怔的目光，他只道：“我跟得上。”
男人讪讪一笑，“那就赶紧走吧。”
男人带陆予去的地方正是于歌的卧室，然而等到一脚踏进卧室，陆予身后的大门却突然被关闭，而男人一改先前的焦急之色，身体一转，露出一张意味深长的脸来：“陆予是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卡片？”
他摊开掌心，手中卡片赫然写着：恭喜，成功通关你将获得一套别墅。
在见识过焦垒的下场以后，他很难不怀疑这里所说的别墅正是烧给死人的纸别墅。但可惜了，他不想死，所以只能趁着人还没出事，和陆予换一换手里的卡片了。
男人朝着陆予微笑：“同意的话，你暂时还能多活一些时间。不同意的话，我就先替boss杀了你。”
陆予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四周，先前没注意，此刻倒是发现了房间的角落里还蹲着人，想来应该是男人的同伴。
看来，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陆予摊开掌心：“换。”
男人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陆予竟然这么好说话。大概是被他这态度给刺激了一下，男人看向陆予的目光忽然变得狐疑起来，暗自喃喃：“你该不会和焦垒玩得一样的把戏吧？”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陆予拿出了另一张卡，而卡片上的内容赫然与上一张一模一样。
男人：“……”
他询问过他的几个同伴，大家的两张卡片面都是好坏相反，根本不是陆予这般两张卡片拥有相同内容的。这么看来——陆予还是个天选之子了？
他伸手拿走陆予的卡片，很快便将陆予推出了卧室，并且扔下一句阴阳怪气的：“祝你好运。”
陆予颔首：“你也是。”
…
六点整，陆予的面前又出现了两张卡片。
他随手翻动一张：恭喜你，抽中了南瓜水晶马车坐骑前往与大boss的约会！
翻开另一张：恭喜你，抽中了彩虹飞天独角兽坐骑前往与大boss的约会！
陆予：“……”
两分钟后，木偶管家敲响了卧室大门，玩家安静地站在门边，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俯下身，恭敬地等待着陆予。陆予倒也没有迟疑，抬步走了出去。青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乃至古堡内。
于歌的房门被推开，男人挑了下眉，正准备转身，身后却蓦地出现了一道身影。来人戴着高高的帽子，眼尾绘着鸦羽，妖冶的面孔盯着他，血红的眼眸里散着笑意，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听说你特地换了那位的卡片，迫不及待地想要与boss约会，我来接你。”
男人一顿，面色忽然大变。
黑羽面上笑意不散：“别紧张呀，你喜欢和谁约会？楚魇？鬼荧？还是其他人？或者，你们口中的画骨王怎么样？他正在剥人皮，你喜欢看吗？我带你去啊。”
陆予坐上了南瓜水晶马车，他习惯了将心思都藏好，但看到这辆马车还是忍不住蹙了下眉，眼中染上了那么一丝丝的无语和尴尬。偏偏周围除了马车没有任何其他的选项，陆予只能硬着头皮俯身坐进入，等待马车离开。
不远处的穹顶上，黑羽身旁的男人翻动着书页，皱着眉低声呢喃：“这马车不好看吗？上面还有钻石，bulgbulg的，但是这位好像不太喜欢的样子。”
“太闪眼睛了。”
“是吗？”
两人的交谈很快随着夜晚的阵阵阴风而散去。而此刻坐在马车内的陆予在安静了几分钟后，目光往上一瞥忽然看到了那一颗颗即便在夜晚也有莹莹光辉闪烁的钻石。狭长的桃花眼缓缓眯起，里面隐隐露出的笑意取代了那丝冷淡。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马车在另一个古堡前停下，这座古堡同样藏于黑暗之中，连一丝灯光也未亮起。只不过古堡大门敞开，幽暗的通道从陆予的脚下一路连接至其中。陆予向来不畏惧黑暗，神情淡定地一脚踏入，迈着长腿前往古堡内部。
似乎走了很久很久，陆予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紧接着在无声无息之中一只手轻轻从后遮住了他的眼睛。熟悉的气味包裹而来，令陆予的那根神经一下子便放松了。
陆予的手指轻轻碰上那只盖着他眼睛的手，却感觉到腰腹被人狠狠一勒，瞬间嵌入了来人的怀里。身体猛地相触，骨头与骨头的碰撞令两人喉头一动，发出一道闷哼。
男人埋首在陆予的后颈，微凉的呼吸喷洒在上面，激起了陆予身上薄薄一层鸡皮疙瘩。忽然，后颈被狠狠咬了一口，陆予被强硬地按在冷冰冰的玻璃上，细密的亲吻落下来时让他忽然记起了那天晚上做的梦。
梦里的傅云朝也如现在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宣誓和强占意味，那种几乎要将他按入骨髓之中的狠意令人心慌又着迷。
隔着一层浓郁的黑暗色彩，陆予的手被男人紧紧扣住，他反手拽住男人的腕骨，柔软的指腹一寸一寸抚摸过去，最后勾住了那根红绳，垂眸道：“我看到那些死人的胸口有跟你一样的黑蔷薇印记。”
当时焦垒的胸口上被染血的冥币覆盖，但即便如此，陆予还是看到了那枝蔷薇。
“不一样。”
傅云朝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令陆予偏了偏头，男人的手指便趁机抬起他的下巴，指尖扫过他的喉结和下颚。
身体放松地靠入傅云朝的怀里，陆予嗯了一声。
确实不太一样。
傅云朝胸口的那枝黑蔷薇花瓣完全绽放，而焦垒身上的那枝，花瓣只可怜兮兮地张开了四瓣。
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陆予突然侧了侧眼眸，问道：“是标记吗？”
“对。”傅云朝道，“是关卡的标记。”
一片花瓣对应一个关卡，傅云朝的那枝蔷薇就是他在这个血腥与死亡并存的世界生存过并存活下来的最好证明。
以前亲热的时候陆予很喜欢低头亲吻那枝蔷薇，但他却从未想过这只蔷薇背后还有这样的含义。想起初见时男人坐在轮椅上，那枝蔷薇在衬衫下若隐若现，陆予的心脏蓦地柔软下来。他感受着身后的触碰，破碎的喘息很快陷入寂静的环境，被埋入了黑夜之中。
直到傅云朝将陆予转过来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青年张开手，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傅云朝的手中。
哪怕身处黑暗，傅云朝也能看到那些在暗夜中闪着光的小玩意儿——钻石。
陆予调整了一下站姿，脊背懒洋洋地抵在身后的玻璃上，挑眉道：“我从那辆水晶南瓜车上抠下来的，送给你了。”
傅云朝愣了一下，顿时失笑。
没多久之后，大小不一的钻石跌落在地上，响声伴随着细微的低喘很快弥漫至整个空间，陆予的衬衣散乱，眼尾缓缓浮起一层潮红，意识也逐渐消散在染上暧昧的房间内。
屋外的黑暗似乎被什么东西破开，头顶有明黄的圆月高高挂起，光线四落，照亮了角落。
傅云朝单手勾着人的腰坐在椅子上，手指擦过陆予的眼角，问他：“想看看这里吗？”
遮挡眼睛的黑暗也很快消散，陆予眯起狭长的眼眸望着玻璃外。
古堡中央，是一片盛开的蔷薇花海。
“他们说给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陆予推开傅云朝从他腿上站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衬衣穿上，弯腰时紧致皙白的腰线在男人面前一闪而过，他垂眸拎起长裤扣上纽扣，偏头问，“什么惊喜？”
傅云朝撑着下巴，月光照亮他的侧颜。男人清隽的眉眼染上意味不明的笑意，似笑非笑道：“可能需要你去外面找找。”
“那你记得把我给你抠的钻石捡起来，一颗都不能少。”
陆予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走至花海中间时，两张眼熟的卡片再度落入陆予的眼中。
他翻开一张：恭喜您，抽中解锁新恋爱场地幸运卡！
陆予：“……”
还是和之前一样，他翻开了另一张：恋爱场地随你挑选哦！
陆予：“……”
这次不是二选一了。
但同样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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