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以前听说过,无极宗的风土人情和上玄仙宗很不同。
相比于海纳百川的上玄仙宗,无极宗中的家族势力更加根深蒂固,尊卑也更明显。在路上顶撞了谁家的公子,说不定就要丢了性命。
若是从前,景瑜可能会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一番景象。
不过现在不了。
毕竟就算他想去顶撞什么人,也得陆北津肯放他出去才行呀。
他们乘着灵舟赶得不急,从上玄仙宗到无极宗一共走了一个昼夜的路程。景瑜待的地方被下了层层禁制,隔绝了神识与声音,景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迅速变换,在脑海里为它们配音。
而陆北津一路上也一直没出现。到了无极宗,他才再一次见到陆北津。
男人用眼神告诉他,跟上。
景瑜在灵舟里闷了一整天,也没计较陆北津的冷脸,心情不错地跟了上去。
无极宗的各个山头巧妙地围成了八卦图,景瑜一路走走看看。
陆北津看了他一眼,没说出徒弟像个没进过城的土包子。
陆北津给了景瑜一块令牌。
景瑜拿神识探了进去:“群英大比的入场令牌……师尊,我也可以去大比吗?”
他方才来的路上,看见了一队队的弟子,列队朝着无极宗的主峰走去。但他只能在空荡荡的灵舟里与陆北津待着,实在很羡慕。
陆北津冷冷道:“再说。”
于是景瑜便知道,这人带他来,肯定不是让他崭露头角的。
少年不说话了,安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他刚才看了,那些小辈的弟子,修为参差不齐,很少有上金丹的。他当年五年就修到了半步金丹呢,虽然结婴比金丹要难,但是这么久,也不至于修不到。元婴在修真界里就是老祖级的人物了……要是后面没有炉鼎那一出事,说不定他现在在外面也是个老祖了。每次出去,还要听别人笑呵呵地叫他,景老祖呢。
少年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跟着陆北津七绕八绕。他慢慢察觉到,他们身边的神识都被禁制抹除了,就好像他们准备干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但是这里的景象又很优美,洞庭水榭,九曲十八弯,耳边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在水榭的最深处,景瑜看见了一个很让他意外的人。
君婉独身坐在亭中,一袭红衣,轻笑道:“仙君让我好等,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陆北津向来不太乐意搭理她,闻言只是微微皱眉。
君婉笑了:“看你这眉头皱的,不就是前些天把你一个人留在魔修道了么。也就上百个魔修,北津仙君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么。”
景瑜:“……”
他算是知道,陆北津那一身的伤都是从哪来的了。
陆北津不接她的话,周身气势却冷冽了些,一道剑光闪过,君婉的颈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陆北津静静地看着她。
君婉眼底闪过一丝狰狞,很快却又收了回去,勉强笑着:“我不说了,你别那么大气性。”
陆北津却推了推景瑜的肩膀:“过去。”
景瑜觉得他脑子坏了。
或者陆北津想折磨他。
不然把他送到君婉那里去做什么。
话归这么说,但陆北津的神态不容置疑,景瑜便慢吞吞地走上前去,不太高兴地看着君婉。
他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君婉笑得眉眼弯弯:“这么护着你师父?好徒弟。”
她说的是“好徒弟”,景瑜却总觉得她在说“好炉鼎”。
她又道:“小景,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景瑜求助地看着陆北津。
陆北津用眼神警告君婉,不要说多余的话,又对景瑜道:“伸出手。”
景瑜总觉得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白皙的手一伸出来,君婉便用灵力划破了他的掌心。那处的肌肤极其柔嫩,景瑜痛得轻颤了颤,没把手收回去。
君婉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景瑜的血液,眸光一亮:“没错,精纯的药骨,现在可以了!”
景瑜不解地看着陆北津,男人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
显然也不打算给他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君婉倒是仔仔细细地给景瑜擦干了血迹,涂上了药,笑着道:“小景,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体质吗?”
景瑜轻轻摇头。
“你是天生的药骨,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弟弟……”提起君卿时,君婉眼中的笑意极其温柔。
“君婉。”陆北津呵止她。
君婉的动作凝滞了一瞬,语气却有点强硬:“陆北津,他也是人,他有权利知道一切。”
陆北津眼底划过一丝讥讽,终究是坐在了一旁,什么也没有再说。
而景瑜从君婉口中,听到了陆北津让他来无极宗的缘由。
景瑜一直知道,陆北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君卿,也怀疑过君卿和君婉的关系,却没想到他们是姐弟。毕竟陆北津对这两人的态度,实在太不同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从君婉口中得知了一个他没有见过的陆北津。
陆北津出身无极宗,曾经是无极宗陆家的天之骄子。五年成丹,让无数人望尘莫及。
因为他的身体里有一块先天剑骨。剑骨让他的修炼一片坦途,那一段时间,温文尔雅的陆家公子,成了修真界中最出风头的人。
景瑜听着听着,脸色有点发白。
他确实知道,陆北津的身体里有萦绕着剑气的骨头……骨头茬子。
那堆骨头茬子一点用也没有,在陆北津的身体里只会给他带来痛苦,景瑜从来没有把它和极品灵骨联系在一起过。
天生灵骨坚不可摧,是要受了多大的折磨,才会变成那种样子……
君婉看他脸色不好,笑道:“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确实,也没有人想到,他在刚结婴的时候,被家族推出去接了个任务,然后进了魔修的巢穴。出来的时候,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
景瑜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剑骨嘛,好东西。”君婉拖着下巴,“魔修也想要,但是别的骨头很碍事,怎么办呢……就碾碎了,想把剑骨取出来。”
景瑜不敢去看陆北津。
他不敢想那会有多痛苦多绝望。
特别是……他慢慢地又听到,当初的事情,其实是他的家族一手策划的。
陆北津天资奇高,出身却不高。恰巧那时陆家的小少主天生没有灵脉,陆家便起了心思,借魔修之手将他废了,只留下剑骨便好。
于是当陆北津只剩一口气,回到陆家时,没有得到治疗。陆家的家主下了令,让所有人都不要碰他。只要他们能熬死陆北津,便能获得那块无主的灵骨。
他们让人把陆北津扔到了地牢里,没人知道陆北津是什么时候慢慢休养生息,凭着一口气逃出了家族。
君婉不带感情地笑了笑:“他就是这时候遇见的阿卿。”
陆北津慌不择路,逃入了灵山大泽,却遇见了刚巧出来踏青的君卿。君卿不知道他的身份,出自好心救了他,帮助他重新修炼。
“我的好弟弟,却因此被卷进了他和那群魔修的恩怨之中,身受重伤,到现在也只能躺在暗无天日的秘境里。这百年以来我一直在为他寻找救命的方法……幸好遇见了你,小景。”君婉长叹了口气,又轻轻勾起唇角,“阿卿终于有救了。”
景瑜被一连串的故事砸蒙了。
他无数次想让君婉不要说了,因为他很难过。一种事与愿违的不甘心。这样很坏,他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很坏,可是……要是他能早来些,当初陆北津遇到的不是君卿,现在君卿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他也不会需要忍受陆北津这么多坏脾气,更不会被拉过来,说是什么药骨,让他消耗自己为君卿治病。
哪里有什么药骨呢,景瑜听着他们的描述便明白了。
无非是看上了他的本源罢了。
景瑜本身便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生机,只要他肯,没有什么人救不了的。
只是……只是……
少年认真听完了所有故事,声音有些沙哑:“我很感动……师尊和君卿的情谊,还有你们的姐弟情谊。但是你们想让我每天放一碗心头血给他。”
他拼命勾起了唇角,看起来却像是要哭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下去,只沉默着摇了摇头:“如果非要这么严苛的条件,恕我无法接受。”
空气中传出了丝丝冷凝的声音。
陆北津恐怕很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不愿意救他的挚友。
君婉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她轻声问:“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据我们了解,只要陆北津给你足够的灵力,这些心头血不足以致命。”
如果他是个仙修,确实不致命。
可惜他不是。
他修的是神道,受万物供奉,却也承担着守护天道与山河的重任。
平时景瑜自己用,都是从本源的边边角角,抠抠搜搜地挤出一点来融进血里。之前的还仙草,他也是在还血中的灵气于万物时,顺便滋养了它而已。
但他们现在一张口便是要喂给君卿每日一碗心头血……若是他的本源残缺了,人修倒是无虞,可那么多的草木与灵物,该怎么继续下去呢?
景瑜越想越难受。
只有他能救的人,其实就是天道的规律让这人咽气,早已经是死人了。再要强求,便是要枉顾天道,一定会殃及旁人的。
陆北津与君婉修炼到了这份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们说,已经试了很多种方法。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有多少生灵,已经因为复活君卿的事被他们糟蹋?
寒意从景瑜的骨髓里渗出来,他不敢再想,勉强涩声道:“就当我怕疼吧……我有点害怕,想先告辞了。”
他转过身,却撞进了男人的冷硬的怀抱。
陆北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色的眸中像是酝酿着风暴。
景瑜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了浓浓的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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