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作为国内文人圈里出了名的美男子,霍靖宇生的不但不难看,反而面若敷粉,唇若涂朱,身着青衫往病床前那么一立,仿佛一株迎风傲立的青竹,令人见之忘俗。

    就连他那头民国气息极重的中分油头,也丝毫没有破坏他整体的气质。

    反而因为“中分脸最小”这个定理,衬得人越发的俊郎挺拔了。

    这要是搁外头,不管是时髦的摩登女郎,还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们遇到了他,都保准双颊飞红,春心萌动,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穆拉拉在现世的时候,从小就是搁武馆里长大的,刚晓事那年,就跟着师兄们往街角的电影院里钻。

    旁的不说,但国内有名的民国功夫片儿、跟各种抗日神剧,那看得叫一个滚瓜烂熟。

    这类片子看多了的后遗症,就是穆拉拉一看见这种中分小油头,就自然而然地脑补出了一个对着“太君”们点头哈腰的狗汉奸来。

    她那畸形的审美水平,当时就蹭蹭蹭地飚上去了。

    床边站着的霍靖宇还处在自家的封建余孽终于清醒了的惊喜中,所以也没察觉到床上半坐的人看稀罕物似的目光,只高兴道:“你终于醒了,可真是吓死大家了。”

    他虽然不喜欢这种令人作呕的包办婚姻,但那天也只是想吓吓这丫头,让她知道盲婚哑嫁毫无人性,然后再有商有量地把婚离了。

    谁知道他这个暴躁丈夫刚演了一半儿,新娘子没吓到,倒把爸妈招来了,争执之下还误伤了穆婉儿。

    万幸她没有如同医生说的那样一直昏睡不醒或是当晚就咽了气,不然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要不得安心了。

    “所以是你推的我?”

    霍靖宇到嘴边的话一噎,眼角抽了抽,心道他妈不是说自己这个媳妇胆小怕事,轻易不敢说话的吗?

    可看她这干脆利落地劲头,还真不像是寄人篱下能养出来的。

    但思极穆氏的确是受了他们父子的无妄之灾,所以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当时的情况乱……”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床上的人眼珠子一转,笃定道:“那就是你妈推的我了。”

    原主当时虽然蒙着盖头,但也能从地下窥到脚。

    当时距离穆婉儿最近的就着母子两个人,后来霍世宏气急了拿鞭子抽人,推推搡搡间原主就没命了。

    虽然不知道是他们母子哪个失手推的人。

    但霍世宏当时距离她还很远,手还没那么长,所以让原主丧命的,当然就是这母子两哪个了。

    以霍靖宇方才的反应:有歉意却没有心虚,那应该就是他妈下的手。

    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位四姨太是真的“失了手”,还是气愤原主作为媳妇,居然呆立在那儿,而不是主动替儿子挨鞭子,才恨铁不成钢的推了那一把,要了原主的命。

    霍靖宇被她问得一呆,反应过来她的确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眉头忍不住一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伤了,大家也都不想,可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可以……”

    穆拉拉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这人倒是真有意思,想离婚的时候,就极力地撇清我们俩的关系,好像什么世交、恩情都成了臭狗屎。

    可我现在撇开这些一概不谈了,只问一问自己无故被伤的事吧,你又忙着攀起关系了。

    那好,我问你,除了你口中的包办婚姻这一层,你妈跟我有一分钱的关系吗?你凭什么要求一个受害者,非要对伤她的凶手好声好气的?

    原来你们新时代文化人就是这么办事的吗?我也是长见识了。”

    听了她这一番话,霍靖宇先是一呆,可听到“她跟我有一分钱的关系”这里时,他又忍不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穆小姐,对于您的伤,我深感抱歉,如果您对此有什么诉求,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但关于你我婚约的事,我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

    “嘿,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等赔偿完我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

    你不是要离婚吗?出门左拐,我们报社见。”

    民国追求婚姻自由?离婚自由?

    穆拉拉对这个风潮很中意啊,幸亏她穿到了这时候,虽然乱一点,但至少思想“解放”了一部分。

    这要是穿到什么和离艰难的古代,就算有吃有喝,生活不愁。

    但让她一睁眼就嫁个不认识的人,还睡原主的男人,那非得折磨疯了她不可。

    现在就挺好,他们双方算是完美地达成了共识。

    但走之前……先得把药钱结了,免得她出门后再去医院检查伤口,还得自己掏钱买药。

    这可不是她穆拉拉的做事风格。

    霍靖宇顿时傻眼了:“补……补偿?”

    可怜的霍大才子,刚才还笃定自家这位包办婚姻的小媳妇儿,绝对是在借这次的事纠缠自己。

    因此腹诽了一肚子的“自由、民主、人权……”,打定了主意要跟眼前的小古董好好洗洗脑。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人家却比自己见过的最时髦的女郎还要开明。

    说起离婚这等人生大事来,也跟谈论买了一墩大白菜没什么区别。

    “怎么?喜欢上我这张脸了,舍不得?”穆拉拉看刚才还神气洋洋的霍靖宇忽然懵圈了,不由生了点恶趣味,故意逗他道。

    霍靖宇听了这话浑身一僵,跟触了电似的跳起脚来:“你胡说什么?”

    自己要喜欢,也是喜欢那种自由独立,能一辈子相扶与共的精神伴侣。

    怎么可能因为个把皮相,就轻易的动心。

    可他反应过来,再看床上似笑非笑的人,霍靖宇再迟钝,也知道这人是在故意气自己了,颇有些不自在地道:“那赔……赔你多少?”

    穆拉拉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这时的物价,报了个数:“就五百现大洋吧!”

    不是她刻意敲诈,只是根据原主的记忆,这时候的上海滩,虽然已经有好几家大型洋人医院了,但位置多在租界。

    出了租界,能取药的私人诊所就极少了。

    况且就算运气好,偶尔碰上一两个有西药的诊所,可出诊费往往比洋人医院还要贵。

    所以这时候能请的起私人医生的,无一不是家底特别丰厚的人家。

    寻常人受伤,多数都是去坐馆的中医堂里抓贴药喝,或是抓两把香灰抹抹,忍一忍也就过了。

    穆拉拉虽然也信中医,但最怕喝苦药汤子,所以就算以后去复诊,肯定也是要去洋人医院看西医的。

    偏偏这年头国内的西药虽然也能自产了,但也仅限于止疼药、止泻水、痱子药水、养肺水、泻补丸、保肾丸……这类日常常用的药品。

    而消炎类药物却仍旧需要从国外进口。

    这各种手续办下来,消炎药不仅粒粒如金,还是需要找人从政府机关那儿批条子的军事管制品。

    穆拉拉倒是不怕留疤什么的,但买点消炎药备着,防止伤口感染,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

    这实在不算她碰瓷了。

    “就五百现大洋?”

    “对!”

    其实这要是有人把她伤成这样了,她绝对还是要敲诈一笔,再照原样打回去的。

    但挨了打的是原主,死于非命的还是原主,顺手替她报报仇就当还债了,但拿她的死为自己谋福利就有些过了。

    再说追求自由婚姻也没啥错,换到她自己身上,她难道就愿意跟个陌生人盲婚哑嫁吗?

    别搞笑了。

    人霍靖宇一没有一边睡原配,一边在外头追求真爱,二也没有口号喊得震天响,私底下却拿着原配的嫁妆养真爱……至少现在还没来得及。

    光在反抗包办婚姻,想同没有感情的妻子离婚这一点上,他是一点错儿都没有的。

    恋爱自由,离婚自由嘛!

    民国时期的女子因为自小被洗过脑,才不肯离婚,一辈子都耗在一段无望的婚姻上头。

    可她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又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何必代入太深,死赖着个不情不愿的男人不放。

    这事情,错得是他们一家子不沟通清楚,就急慌慌地扯了原主嫁进门来,还在争端中误伤了原主的性命。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账自己迟早要算的。

    但踩着原主的尸首为自己敛财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当然,该是原主的东西,穆拉拉也不会让别人抢走一分就是了。

    霍靖宇闻言一愣,刚想你为了这么点儿钱就同意跟我堂堂霍大才子离婚,是不是傻?

    但思及自己这话好像有歧义,就默默地咽下了,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我赔你就是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本儿,笔走龙蛇地“刷刷刷”几下,取下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往前一递。

    可穆拉拉却不接,霍靖宇心里刚生出点微妙的得意感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来:“承惠,只收大洋。”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时候的银行体系可乱了,什么汇票,会票的层出不穷。

    这油头粉面的汉奸头看着不像个骗子,但老祖宗说得好:人不可貌相。

    万一他诚心骗人,自己不得多不少的手续吗?

    还是一次性给明白好了。

    霍靖宇看她这样,额头上青筋暴起,终于忍不住了:“我这可是花旗银行的支票。”

    穆拉拉却油盐不进,伸着手掂了掂,却不接那张纸。

    霍靖宇看她这样,顿时被气笑了:“给给给,我这就叫下人出门去换。”

    最好都兑成一厘1一厘的铜板子埋了她。

    他声名赫赫的霍大才子,难道会骗她这点钱吗?

    这妮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拉拉却不鸟他,等几个仆人真扛着一麻袋铜板来了,她真看人一厘一厘的数过了,才算心满意足的拿小布袋一一装了。

    霍靖宇看她非但不生气,数钱还数出趣味了,不由怒向胆边生,故意气她道:“现在钱赔完了,你总该跟我去报社登报离婚了吧!”

    看你这小妮子还怎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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