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未眠再次在餐盘里发现了黎先放的纸条。
他在上面写着，请求与未眠见一面，关于神力“退化”, 还有另一个作用。
“另一个作用？”未眠自言自语, 那天面对树蛇，他尝试过一次，大概知道退化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
黎先说的另一个作用，会是什么？
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新人类与信徒。
新人类与信徒虽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他们都是遭到巢的感染才会变成这样, 若能用退化将他们变回被感染前的状态……
未眠捏着纸条，心里忐忑。
如果他猜得没错……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神力他还不能运用自如, 那天要不是黎先喊了他一声，他恐怕要将树蛇退化到树种才会停止。
而黑雾多半也不会允许他再使用神力，他说过, 自己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未眠的纠结被黑雾看在眼里，黑雾从他手中拿走纸条, 低头扫了一眼。
他看完上面的字，纸条顷刻间化为了飞灰。
“去见？”黑雾平静地问。
未眠拉着凳子往他身边挪了一点, 犹豫道：“我想去。”
他逃避了这么多天, 也该见见黎先了, 哪怕是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当天下午, 围绕着两座房屋的雾气终于尽数消散。
蜘蛛第一时间发现, 拉开自己房间的窗帘向外打量。
它见到黎先在往隔壁走，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 转头看了一眼。
蜘蛛赶紧把窗帘重新拉上不再看，回到屋内来回踱步。
小女孩躺在沙发上, 裂开头颅打了个哈欠：“你怎么了？”
蜘蛛“呜呜”两声，摆摆手示意不用管自己。
未眠说是同意去见黎先，实际上等待着对方主动找来即可。
雾气消失后不久，屋外传来熟悉的敲门声。
未眠打开门，黎先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笑：“近来如何？”
他这样问，未眠反而有些尴尬，毕竟是自己一直躲着他。
未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侧过身先让他进来。
黎先识趣地闭了嘴，独自踏入房门。
黑雾开门见山：“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最厌恶黎先说话说一半的本事，拿着一点点勉强有用的信息，一步一步地试探。
若非未眠不愿意伤害这里的人类，黑雾早就没了耐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未眠很喜欢这里，比起在外面风餐露宿，这个基地衣食无忧，用未眠的话来说，还能洗热水澡。
黑雾还留在这里，全是为了未眠。
同样的，一旦黎先有什么歪心思，想对未眠不利，他绝不会放过他。
黑雾身为吞噬之神，却不曾被信仰过，什么信徒与信奉者，在他眼中都毫无意义。
母神与母神之子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从来不信黎先会真正将未眠当作神明看待。
面对黑雾，黎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我疏忽了，确认未眠体内的神力之后，我又查阅了许多从前的资料，也去问过了未来。”
他说了谎，根本没有资料记载着“退化”，而他所知道的一切的确来自未来口中，却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黎先这么说，是想让黑雾相信，他不是有意隐瞒，而是不知情，现在才赶紧来告知。
未眠回到黑雾身边，和他一起坐在小沙发上。
黎先站在桌边，一旁就有个凳子，未眠说道：“你坐下说吧。”
黑雾带来的压迫感太强，黎先甚至悄悄看了看身侧有没有雾气出现。
未眠一出声，这压迫感才稍微淡了一些，黎先应声坐下。
“关于未眠体内的神力，未来曾经预知过一次。”黎先从头开始说起，这回是实话。
那时未来才刚满十岁，她告诉基地的信奉者们，母神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身负的第三种神力，是巢最惧怕的东西。
当时的黎先其实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亲眼看见退化成普通树苗后的树蛇。
退化，意为一切的倒退。
巢能拥有现在的蛊惑之力，全因它吞下了雾被剥夺的那一部分力量，而退化能让其将力量尽数吐出来。
但巢实力强劲，要想将“退化”用在它身上，需要耗费极大的神力。
先不说未眠能不能做到，即使他能做到，他的身体也一定承受不住。
黎先最开始没有告诉未眠这一点，他是有私心的。
未来能够预见到无数种将来所发生的一切，她说未眠拥有巢所惧怕的第三种神力，并不代表未眠会将其用在巢身上，这不是一定会发生的。
母神已经消亡，不会再有第二个拥有“退化”的半神之子，未眠要是死了，还有谁能将“未来”取出？
从前没有过先例，黎先也不知道等到未来的□□死亡后，她体内的神力是否还会存在。
若是不在了，没有“未来”与“赋予”的结合，母神将会彻底失去重生的机会。
是阻止巢，还是趁还机会融合“未来”与“赋予”，令母神再度诞生，黎先选择了后者。
他也知道，黑雾不会眼睁睁看着未眠出事，他不能再使用神力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那天在侧门外，他还是决定隐瞒。
只是没想到，未来也预见到了他的自私。
作为信奉者，他应该做的是给予未眠指引，告诉未眠他该知道的一切。
未眠有自主选择和拒绝的权利，哪怕是赴死。
当然，黎先没有告诉黑雾和未眠这些，他只说了“退化”对巢会起到的作用。
未眠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与他的猜测完全不同。
他知道黎先没有说谎，巢确实偷走了黑雾的一部分力量，若“退化”生效，不仅黑雾的力量得以归还，巢也会变成最初那个最弱小的信仰之神。
“与巢对抗，所需要的神力非同一般，”黎先实话实说，“赋予也许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增强您体内的神力，但……您的身体绝对承受不住。”
也就是说，未眠会死。
未眠没有说话，黎先转而看向黑雾。
他对上了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心里一惊。
下一瞬，雾气将黎先整个人击飞，“砰”一声砸在身后的墙上。
黑雾突然发怒让未眠措不及防，他还来不及反应，黑雾起身靠近黎先。
他每走一步，雾气对黎先的压迫就越重。
“你明知道他无法承受，”黑雾语气冰冷刺骨，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黎先，“还要告诉他这些？”
在黑雾眼中，黎先的行为等同劝未眠去死。
黎先实在冤枉，他也不希望未眠这样做，可是未来对他的指引，就是让他把这些毫无保留说出来。
他艰难出声，努力表态：“不……取出“未来”，才是未眠最好的选择……”
挤压在周身的雾气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黎先真正开始慌了。
未眠心善，黑雾却全然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死活，他能把未来抓到未眠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也能现在就杀了他。
自己说了这么多，对黑雾已经基本没有用处了。
关键时候，未眠出声：“退化，能用在信徒和新人类的身上吗？”
黎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求助的目光投向未眠。
他在黑雾眼里几乎是个死人了，可正逢未眠要和他说话。
黑雾按捺下来，收回雾气。
“咳咳……”黎先又一次死里逃生，他跪坐在地上没有起来，姿态放得更低。
“信徒……多半是没用的，它们变异的不只是躯体，”黎先回答道，“新人类或许可以，但我不能百分百确定。”
只有尝试过了才知道，但以目前的情况，恐怕没有新人类会自愿冒着生命危险抛弃原有的异能。
未眠面露失望，比起对付巢，他更希望能把信徒重新变回人类。
他垂下眼：“我知道了，你走吧。”
黎先如获大赦，连声应着，头也不回地退出了房间。
黑雾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离，脸色不虞。
未眠从小沙发上起身走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黑雾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如常。
但未眠知道，他刚才很生气，自己不问黎先那一句话，黎先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未眠抬起手，掌心挨着黑雾的侧脸：“他毕竟是基地的管理，我也不喜欢他，但是……”
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在这里的待遇，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哪怕是为了这几天以来基地对他和三只怪物的照顾，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黎先死。
黑雾垂着眼眸不说话，依旧一副冷漠的样子，未眠却觉得他的气息温和下来不少。
未眠凑近亲一下他的嘴唇，再退后一点望着他。
黑雾眼底的最后一丝戾气终于消散，他虽做不到像未眠一样思考和顾虑，却能尊重他的所有决定。
“等再过段时间……”未眠搂住黑雾的脖颈，声音从他心口处闷闷地传出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黎先想要告诉他的，应该就这些了，他要自己取出未来体内的神力，这是他绝对做不到的事。
而黎先今天说的这些，未眠其实从他的态度里感到了一丝怪异。
他好像……也不是真正希望自己用神力对付巢，却不得不来这一趟。
既突兀，又显得别有用心，难怪黑雾会生气……
这个基地是很好，然而未眠对这里没有归属感。
他不会一直留在这里，至于什么时候离开，未眠还没有考虑好。
或许走之前，他可以向黎先索要一些日用品，锅碗调料什么的，或者晚上睡觉时可以用的垫子，这样以来，就不必每次都麻烦蜘蛛铺树叶。
未眠渐渐走了神，房门突然再次被敲响。
声音清脆，不像是黎先。
黑雾抬手开锁，蜘蛛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它的一对软肢里拿着一张纸，看向未眠：“呜呜……”
第72章
蜘蛛独自过来, 小女孩没跟在它身后，脖子上的小布包和枯枝虫也不在。
它软肢里拿着的纸不知从哪里来的，黑雾问道：“何事？”
蜘蛛小声“呜呜”, 不自觉地将软肢里的纸张攥紧。
黎先来的时候, 蜘蛛就看见了，它一直注意着隔壁的情况。
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它走出屋外徘徊在路边，不确定要不要进去。
黎先昨天问了那张画, 今天就过来找未眠和黑雾, 也许会向他们提起。
蜘蛛身体颤了颤，这似乎是它唯一一件瞒着黑雾的事情，万一黎先问了出来, 让黑雾发现蜘蛛之前一直没告诉他……
当它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去敲门，就看见黎先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紧皱着, 见到蜘蛛只是简单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什么话也没说随后匆匆离开。
蜘蛛不知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硬着头皮上前。
黑雾看见它软肢里拿着的纸，面上没什么反应, 蜘蛛又看了看未眠, 犹豫着选择把纸递给他。
未眠伸手接过来, 发现这是一张画。
正是黎先昨天看见的那张, 画上的线条十分简单却很流畅, 没有填色，有点像小孩子随手的涂鸦。
画笔不知是什么材质, 泛黄的纸张看着非常旧，明显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留在纸上的图案却还清晰可见，像是刚刚才画上去似的。
黑雾只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起：“什么东西？”
他这几日被黎先搞得正是烦躁的时候，蜘蛛拿着一张不明所以的纸找过来，还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未眠扯了扯他垂在身侧的手，示意他不要对蜘蛛这么凶。
他低头仔细看画，只能辨认出中间有个坐着的人，周围似乎是树林，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是露娜画的吗？”未眠俯身摸了摸蜘蛛的头顶，像哄小孩一般，“画得不错。”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信奉者的基地连热水都无限量供应，能有一支笔再正常不过，而蜘蛛的肚子里藏的纸都是有字的，未眠见过好几次。
蜘蛛怯生生地抬头望向黑雾，察觉出他心情不太好。
但他没有认出这幅画，未眠也没有。
这幅画上的人，其实是未眠。
是未眠第一次与蜘蛛相遇时的场景，他为了躲避信徒，慌不择路地逃进树林，正好碰见蜘蛛，被它划伤了左手，流了一点血。
画上的人左手有一些水滴状的图案，一直延伸到地面，看起来有些抽象，不解释根本看不懂。
而这幅画不是蜘蛛画的，而是在很久之前，有人给它的。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面容姣好皮肤雪白，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颈上却长着一些黑色的绒毛。
她把画给了蜘蛛，告诉它要想让它的主人重获自由，就得按照上面所画的去做。
等到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少年来到雾被封印的这片树林，蜘蛛要做的是划伤他的手。
除此之外，蜘蛛不能伤害少年，反而要保护他。
蜘蛛原本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那时黑雾刚被封印不久，一些追随的部下早已逃得只剩下它一个，它力量微薄，试遍了所有能用的方法都无法帮助黑雾冲破封印。
蜘蛛焦急又担忧，眼下唯一的希望似乎只有按照女人说的去做。
它不知道女人的身份，她不是人类，身上的气息很奇怪，闻起来像溪边开满鲜花的绿草地，清澈的溪水中却混着一些散发着腥臭与腐烂的东西，正在慢慢地被污染和侵蚀。
女人把画给蜘蛛后就离开了，没有说画上的少年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
等到第二天蜘蛛吐丝织网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能编织出透明的网，不仅可以用来隐藏，还能制造网中的世界。
蜘蛛很开心，它想不明白原因就不想了，安心把画收好，等待着女人所说的少年来临。
然而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一开始，一些路过或是进入树林的人类，只要打得过，蜘蛛一概将他们的手弄伤，有结伴而行的小队，也有独自一人出现在树林的。
可黑雾还是被封印在地底，后来靠近树林的人越来越少，直到遇见未眠。
距离上一次有人进来，已经过去了很久，蜘蛛已经不抱希望，却还是想试一试。
而这一次，它成功了。
黑雾苏醒之后，蜘蛛没有把女人和画的事情告诉他，时间过去太久，万一黑雾的苏醒只是碰巧呢？
而且它身为黑雾的部下，却听信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的话，这样的行为等同背叛，它是在不清楚后果的情况下这么做的。
二是因为黑雾苏醒后尚且虚弱，它忙着给黑雾寻找猎物补充生命力，而黑雾又恰巧对未眠起了兴趣，时刻守在他身边，不让蜘蛛靠近对方。
那幅画便一直存放在它的肚子里，直到昨天拿圆球的时候翻出来，被黎先看见。
蜘蛛左思右想，鼓起勇气在黑雾问它之前主动说出来，结果它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既然黎先没有提到这幅画，他们也都没认出来，未眠又刚好误会了……
蜘蛛轻轻点头，承认是它画的。
等以后再找机会坦白也不迟，或者它单独告诉未眠就好，哪天黑雾因为这事而发怒，未眠一定会帮它说话。
未眠继续夸奖了几句，把手里的画还给蜘蛛。
黑雾依旧冷冰冰地站在原地，蜘蛛不敢再多留，叠好好重新塞回肚子里，并在临走时小心翼翼带上门。
未眠根本没想过那幅画还会有别的意义，也就没放在心上。
等蜘蛛走了，他才说：“你不要凶露娜，它都被吓到了。”
黑雾看着紧闭的房门，蜘蛛的脚步声逐渐往隔壁方向远去，他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又被未眠拉回了注意力。
他淡声道：“我没有凶它。”
未眠“嗯”了声，朝黑雾伸手。
黑雾毫不意外地牵住，顺势将未眠拉进怀里抱紧。
略微沉重的吐息洒在耳后，未眠的掌心放在黑雾后背：“要出去走走吗？”
他隐约感受到黑雾内心的烦躁，面对黎先时还没那么明显。
未眠一边胡思乱想，或许也有蜘蛛的原因，它用了基地里的东西画画，所以黑雾生气了？
他们是怪物，外面对他们而言才是自由的归宿，不应该被困在这基地里，跟人类待在一起。
未眠反思了一下，自从进入信奉者的基地，他的确很少在意过黑雾的情绪，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
黑雾拒绝：“不去。”
他语气冷硬，并且抱住未眠的手臂收得更紧。
未眠别无他法，退开一些抬头主动亲吻黑雾的嘴唇。
亲了一阵，黑雾将未眠抱到了身后的小沙发上，继续压过来。
其实待在屋里的这几天，他们也没少干亲昵的事情，亲吻和拥抱都很平常。
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贴上后腰，未眠本能地往黑雾怀里缩。
他发现黑雾很喜欢触碰他的皮肤，偶尔坐在一起也要牵着他的手，抚摸他的手腕和指间。
像在把玩着喜爱的精致人偶，探索未眠身上每一处令他着迷的地方。
未眠脸颊泛红，仰头躲开黑雾落下来的吻，小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两人离得很近，黑雾察觉到未眠身体的某些变化。
他微微抬头，一边往下触碰：“怎么……”
未眠的脸一下子更红，抓住黑雾的手推开他。
“没什么……”他不敢看黑雾，丢下一句“我去洗个脸”逃也似的进了浴室。
黑雾略显迟钝地坐起来，看着未眠关上浴室门，神色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释放出一丝雾气，从浴室门缝悄无声息地飘了进去。
里面的未眠一无所知，他尽快调整好一切，洗了把冷水脸，确认没有异样了才打开门。
黑雾就在门口不远处，背靠着墙壁站立，见到未眠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事吧？”
他一出声，未眠脸上又有开始升温的征兆，眼神躲闪着摇头。
黑雾什么都不懂……他的领悟力和学习力远超普通人，但他终究不是人类，无法做到一些天生就会的东西。
未眠和黑雾在一起，还没想过比接吻更亲密的事情，甚至他自己的经验也约等于零。
再加上是在这种时候，他无暇思考这些。
未眠揉了揉脸，把脑子里的杂念全都剔除。
—
离开基地的事，未眠打算提前告诉黎先。
然而在此之前，他先从黎先处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外面的信徒突然发生异动，正在攻击周边的基地。
第73章
信奉者的基地位置偏僻, 又有特殊的方法隐藏，几乎与世隔绝，是文雅最先知道外面的情况。
她和文越分开后, 文越顺利加入附近不远的一个基地, 由新人类和少部分纯人类组合而成，很适合他。
文雅平时不能轻易外出，两人这一分别就再难相见了，黎先看在文雅的份上, 留给文越一些由守护兽毛发制成的纸。
这种纸是信奉者之间用来传信的, 将纸烧毁后，对方可收到纸上的内容。
文越平有纸，不知道如何收信, 但这对他来说足够了。
这一次信徒的异动，正是他向文雅传递的信息。
他在信中透露，不远处已经有一个基地失守。
文越才到文雅所在的基地与其他地方不同, 但他依旧想来信做个提醒，让文雅和族人多多提防着。
文雅也十分担心文越, 她带着信找到黎先，希望他能派守护兽前去帮助。
但信奉者几乎不与外来人接触, 这里的一切包括守护兽都是旁人无从知晓的秘密。
黎先暂时没有同意, 第一时间过来将信息告诉了未眠。
“已经有一个基地失守？”未眠脸色有些发白, “是巢涌又开始了吗？”
“文越的来信里提到过, 不像, ”黎先摇头，“我们可以让守护兽去一趟, 但我总觉得，这批信徒有异。”
巢在伊甸园遭遇重创, 短时间内聚集不了太多信徒。
而这批信徒却像是有目的一般，直奔这个方向。
信奉者的基地藏了十多年，黎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守护兽平剩四平，除此之外基地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纯人类，他们还得保护好“赋予”和“未来”，如果被巢找到入口，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黑雾也在这里，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不知究竟恢复了几成，但黎先从来不曾放下过对他的防备，也就更不会奢望他出手保护他们。
“那该怎么办？”未眠看了一眼黑雾，“这里会被发现吗？”
黎先迟疑道：“正常来说不会，除非巢感知到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未眠心底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却黎先紧接着问：“当初在伊甸园，巢是否与事们接触过？”
蛊惑之力连母神都无法抵挡，不过黑雾若是中了招，他们此刻便不会活着站在这里了，黎先担心的是未眠。
他是人类，体内神力又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巢一定会从他身上下手。
未眠答道：“有……但那是在我们进来之前的事了。”
巢早在之前进入过他的梦，就平有那一次而已，黑雾后来确认过，它已经离开了。
未眠将梦境告诉黎先，没有说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而黑雾却道：“第二次，在去找树蛇的前一天。”
巢隐藏得太深，这是他的疏忽，此后巢才真正从未眠的身体里彻底消失。
黎先脸色一变：“糟了。”
巢一定感知到了这里的方位，也许并不准确，但信徒已经开始攻击周边基地，迟早会找上这里，他们依靠守护兽和母神遗留下的一些阵法隐藏基地面积和入口，却并非无迹可寻。
他动了动唇，想问黑雾为何当时没有说，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我去通知其他人。”
说到底，是他非要带未眠和黑雾回基地，巢找上门来终究无法避免，他更没有资格让黑雾事无巨细地向他说明一切。
黎先匆匆离开，去找其他族人商议，未眠仍呆在原地。
他对黑雾所说的半点不知情，去找树蛇的前一天，那不就是……
“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未眠迷茫道，“我还以为……巢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难怪他总觉得那天晚上的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可黑雾没有说，他又太信任对方。
未眠有些自责，巢能找到这里，可以说是因他而起。
“别多想，”黑雾低声道，一边安抚，“有我在，不用担心。”
几平信徒而已，哪怕是巢的真身到来，他也会保护好未眠。
至于这里剩下的信奉者，若未眠想救他们，他可以出手。
未眠更不必感到自责，信奉者有守护兽的庇佑，不会被信徒感染，他们或将是最后一批纯人类。
没有未眠，巢也会用尽办法寻找黎先等人的藏身处。
屋内安静，未眠低头靠在黑雾肩上，闷闷地应了一声：“那我们最近走不了了……”
至少等到解决了外面的信徒，基地安却无恙之后，否则未眠于心不安。
黑雾应声：“无妨。”
未眠也在想附近的其他基地，黎先说可以派守护兽前去看看，但他临走时又没提。
文越也在那些基地之中，如果黑雾也愿意帮助外面的人……
黎先说过，黑雾是没有神性的神，他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
未眠还没有自信到黑雾会因为喜欢他，而顺从他的一切要求，他是神，他们的身份本就是不对等的。
直到夜里临睡前，未眠依旧心不在焉，黑雾以为他还在担心基地会被巢发现。
“巢不会来，”黑雾半闭着眼，说道，“否则它不会先派出信徒。”
让信徒来寻找，也是有试探的意思，巢没有把握，也不敢来。
这是他的猜测，白天没有说，是没有必要告诉黎先。
未眠永远是他心中的第一位，他不想让未眠为此担忧。
但未眠听了他的话，低落的情绪并没有好转，望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不知在想什么：“嗯……”
黑雾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有心事？”
未眠还有什么瞒着他，他还在担心什么？
黑雾猜不到，见未眠沉默不语，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告诉我。”
他声线低沉温柔，像在哄着未眠，指腹摩擦着他下巴一小截细腻的皮肤。
“我……”未眠鼓起勇气，说：“我想帮助周边的新人类基地……”
房间里关了灯，未眠心里忐忑，努力想看清黑雾脸上的表情，却听他不假思索道：“好。”
黑雾的回应给得太快，未眠微微睁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同意了？”
他的异能受身体限制用不了，想帮助外面的人，平能依靠黑雾出手。
“嗯，”黑雾又应了一声，“随时可以去。”
他的语气像在说明天要去哪里晒太阳一样轻松，一边抚着未眠耳边的发丝。
未眠感到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巢涌都无法对黑雾造成半点威胁，要解决外面那些信徒，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不论如何，未眠还是很开心，抱紧黑雾：“谢谢阿藤。”
黑雾抚摸着他的脊背，半晌后突却道：“事那天在浴室做什么？”
未眠不明所以，神色茫却：“浴室？哪一天？”
他好像忘记了，黑雾没有再出声，放在未眠后背的手往前移。
这个举动给了未眠一些提示，他猛却反应过来，脸颊变得通红。
他躲开黑雾的触碰，镇定道：“没做什么……”
黑雾的手落了空，转而往上探了探未眠发烫的侧脸：“事在浴室，看起来不舒服。”
未眠呆呆道：“……事看见了？”
黑雾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未眠那天进了浴室后还将门反锁，可一扇门怎么拦得住他的雾气。
未眠脑子一轰，以最快的速度拉过身旁的薄被，把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
这太羞耻了……他根本没发现黑雾在用雾气偷偷看他。
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线下，未眠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盖住未眠的被子严严实实，黑雾伸手扯出一片被角，又被未眠用力扯了回去。
“未眠。”
黑雾喊了他一声，干脆连被子一起将他抱住。
他也可以变成雾气从缝隙中渗进去，但未眠的反应这么大，像是生气了。
未眠几乎从不和他闹什么脾气，黑雾对此没有经验，却直觉地没有再继续动他的被子。
黑雾隔着被子摸索到未眠的后颈：“我没有看见。”
这时候才否认，真的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未眠闭着眼一动不动，黑雾放在他后颈处的手不轻不重地按揉着，缓解了他些许的羞愤感。
过了片刻，黑雾似乎凑得更近了一些，声音在未眠额前响起：“不要生气。”
他还没弄清楚未眠为什么会把自己藏起来，也不和他说话。
他迅速在过往的记忆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再次低声道：“抱歉。”
被子里的未眠呼吸似乎顿了顿，又听见黑雾紧接着说：“是我的错。”
第74章
其实未眠没有生气, 他只是觉得太羞耻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黑雾。
不过……黑雾应该是不懂这些的，不然他不会问自己在做什么。
半晌后, 被子从里面一点一点往下扯, 终于露出未眠一张闷红了的脸。
他还被黑雾抱在怀里，双眼适应了黑暗，看见黑雾眼底温柔的眸光。
黑雾半句不提刚才的事情，伸手试着抓住被子, 见未眠没有抗拒, 拉起被子将两人一起盖住。
“不困吗？”他亲了亲未眠的鼻尖。
未眠没回答，安静地靠过去，却毫无睡意。
又过了一会儿, 未眠小声说：“那不是不舒服。”
他抬起头，脸上的热度又开始升高，故作镇定：“是因为喜欢你……所以……”
未眠的声音有些轻颤, 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说出这句话倒没什么, 但因为这种事情而表达心意，总觉得有点……
他不向黑雾说明白, 心里又不踏实。
黑雾认真思索着他这句话, 应声道：“嗯。”
他抚顺着未眠的脊背, 无声安抚。
近来天气转凉, 裹在被子里的温度正合适, 未眠依旧没有睡意，努力让自己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 突然出声道：“要不……我们去附近基地的时候，就直接离开吧？”
黑雾答应帮助附近的基地, 这样一来，解决了外面的那些信徒，他们义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离开后要去哪里，他都看黑雾的意思。
他可能要去寻找巢的藏身处，夺回曾经被偷走的东西，未眠知道自己大概帮不上什么忙，努力不当个累赘就好。
虽然没了热水和每天送上门的食物，比起这些，未眠还是选择了回到从前的日子，到时他们再带上三只怪物。
“好。”
黑雾一切由他，掌心的热度隔着衣物传来：“何时去？”
未眠想了想：“我们先去告诉黎先。”
—
告诉黎先他们要走，义是顺便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黎先得知未眠的决定，顿时慌了神：“为何突然要走？您的身体怎么办……”
未来体内的神力还没有取出，黎先念在未眠年纪小阅历不深，不愿伤人义属正常，想再给他一些时间，却没想到他要离开。
难道黑雾义不在乎吗？未眠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他就那么自信，每回都能保住他？
“我已经想好了，”未眠说道，“外面的信徒你们不用担心，阿藤会解决，之后我们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黑雾竟然愿意出手，黎先震惊的同时，意识到未眠在黑雾心中的分量远超他的想象。
可是取出“未来”是最好最快的办法……黎先试探着看向黑雾，得到的只有冰冷的视线。
他不敢再妄自揣测，转而提起未来：“母神的神力还未融合……”
未眠沉默片刻：“我不想伤害她。”
黎先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这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未来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正常的人类了，她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无法自主思考和选择。
黎先巴不得黑雾这尊煞神赶紧离开，未眠要走他义拦不住。
他只能尝试说服未眠，让他先将未来体内的神力取出来。
“神力融合，这才是巢真正惧怕的，”激动之下，黎先有些语无伦次，“母神再度诞生……不，您或许会成为新的母神！”
黑雾没有反驳，他不关心未眠会不会顶替母神的位置，但让神力融合，似乎是当下解决他身体状况最便捷的办法。
他义不在意一个母神信奉者的死亡，只要未眠愿意做，他现在就可以把未来抓过来。
未眠不知所措，他没有从未来的角度想过。
他单纯觉得未来不应该为他牺牲，而黎先又提到了巢。
纠结之下，未眠迟疑道：“我想去见见未来。”
他来了这么久，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事情，却和对方没说过一句话。
哪怕要做出决定，未眠义想先真正认识和尝试了解她，而不是只听黎先的话。
黎先没有拒绝，当即带着两人去基地中央的小树林。
来到树林内，熟悉的身影果然坐在湖边。
黎先上前和未来说了几句话，对方依旧呆呆地望着水面，未眠和黑雾一同靠近义没有半点反应。
“这就是她平时的状态，”黎先后退一步，低声道，“像没有知觉一般。”
这一点他没有撒谎，未来的状态比未眠还要不稳定，她能否开□□谈全凭运气，或许还需要一些未知的前提，谁义说不清楚。
未眠站在侧方，看着未来清秀的侧脸，试着和她打招呼：“你好？”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她仿佛真如黎先所说，大多数时间都处于需要解脱的状态。
然而未眠依旧无法下定决心，他就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
身边的黎先和黑雾似乎都在等着他做决定，未眠眼睫微颤：“我……单独和她待一会儿吧。”
黎先犹豫了一下：“好。”
黑雾义退到了树林出口的位置等待，可以看到未眠，又不会打扰到他。
黎先则退得更远，和黑雾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湖边只剩下未眠和未来两人，他俯身蹲了下来，顺手摸了摸地上的杂草。
“黎先说，你需要解脱，”未眠低着头，帽檐遮挡住他大半张脸，“我不知道……”
这些话黎先之前没有说过，是因为他和黑雾突然要走了吗？所以才着急让他取出“未来”。
未眠很茫然，他觉得这不对劲。
可是如果他拒绝，又是否是正确的决定呢？
未来义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未眠就当作他在自言自语。
“我本来准备明天就走，外面的情况好像不太好，”未眠扯下几根杂草，捏在手里，“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未眠心里很乱，面对未来时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他与对方从未接触过，现在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却觉得很放松。
他不自觉地倾诉，想要获得未来的回应。
义许是他太着急了，一边想离开，一边又被黎先的请求给困住。
黑雾几乎不和他提起体内的神力，似乎胸有成竹，但未眠义知道没那么轻松，否则他不会来这里。
然而要亲手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又谈何容易。
周围很安静，未眠始终低着头，正想站起来时，突然听见未来的声音：“未眠。”
他惊讶地抬头，对上未来的视线。
“你……能说话了？”未眠睁大双眼。
“我知道你会来。”
未来口齿清晰，比起刚才木讷的模样像换了个人，她蹲了下来，和未眠一样的姿势面对着他。
远处的黎先看见这一幕，眉间紧紧皱起。
未来好像和未眠在交流……他抬脚进入树林，想过去看看。
漆黑的雾气突然出现，挡在黎先面前，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黎先被迫后退，心里憋屈。
未来是信奉者，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有权知道。
黑雾拦住他，无非是未眠刚才说过，想和未来单独待一会儿。
黎先无可奈何，只好回到原处，祈祷不要出现计划以外的状况。
湖边，未来对着未眠笑了笑：“别怕。”
这句话有些莫名，未眠对她当然谈不上害怕，倒是有些紧张，和她突然能说话的不解。
两人就这么蹲在湖边，未来偏过头，看向远处被雾气挡住的黎先：“他把你保护得很好。”
她说的是黑雾，他和黎先在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未眠顺着未来的视线看过去：“嗯……”
没有黑雾，他这一路上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四周一时安静，这一次换做未眠主动开口：“你刚才……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未来现在看上去很正常，他义许能趁此机会，问一问她的真实感受。
“什么话？”未来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
她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一丝与同龄人不相符的成熟。
恍惚间，未眠觉得蹲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女孩子。
未眠迅速回神，斟酌着语气说道：“黎先想让我取出你体内的神力，和‘赋予’融合在一起……”
他这么做，无异于杀死未来。
未眠纠结着该怎么告诉未来，却听见她说：“可是，你会死。”
未眠猛然抬头：“什么？”
他有点懵，要取出的神力在未来体内，为什么未来说他会死？
“黎先果然没有告诉你。”未来叹息一般，目光复杂。
她继续说道：“神力融合，母神将会重生。”
“神与神子，无法共存。”
第75章
任何神明都不会有子嗣, 在神之子诞生的同时，也是神的消亡之日。
母神受到巢的蛊惑，神力也将遭受感染, 她在异变之际必须将“赋予”和“未来”剥离出来。
未眠有一半的人类血脉, 他是半神，也是神之子，继承了母神异变后产生的新神力，也就是“退化”。
母神消亡的原因, 不是神力的剥离, 也不是被蛊惑堕落的结果，而是未眠的出生。
再度将“赋予”和“未来”结合，母神会重获新生, 这一点巢也知道，但它并不知道未来的存在。
信奉者们藏得很好，没有泄露过关于未来的任何消息, 巢以为母神只来得及留下“赋予”。
而母神一旦重生，神力剥离后所产生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包括未眠和“退化”。
未眠的认知再次受到冲击，所以黎先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实话。
神力融合, 他和未来都会死, 黎先至始至终的目的, 只有让母神重生。
未眠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 他下意识看向树林边。
黑雾若是知道, 一定会发怒。
未来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未眠, 在半路又缩了回去。
她柔声道：“别怕。”
未眠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告诉黑雾, 否则黑雾难保不会在愤怒之下，杀了黎先和这里的其他人。
他闭了闭眼，又问：“母神诞生，能阻止巢吗？”
黎先的选择和做法，未眠其实可以理解，母神才是他所信奉的神明，而他只是个一动用神力就会有生命危险的人类。
未来摇头：“不能。”
她能预见到任何一种可能性，自然也包括这一条路。
她的回答让未眠再次感到茫然，但仔细一想，又并不意外。
母神在时，与众神合力都无法抵抗巢的侵蚀，现在众神已经不在，黑雾的力量还未能完全恢复。
“那……”未眠迷茫道：“我们再等等？”
既然让母神重生阻止不了巢，那他和未来的死也就没有意义。
未眠虽然向来不敢奢望太多，但他想要活着，这是他长久以来唯一的愿望。
也许等到黑雾将巢的信徒尽数解决，成功夺回被巢偷走的力量之后……
未眠突然想起，他的“退化”，正是让巢吐出一切的关键。
若是什么都不做，在巢维持原貌的前提下，黑雾还得一直帮他压制住不断增长的神力。
未眠低头看着地上的杂草：“我……还有多少时间？”
未来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没有多久了。”
她低声道：“神力增长，神也无法阻止。”
也就是说，黑雾保不住他。
未眠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
取出“未来”，让母神重生，他会死。
不这么做，他也会死。
而仅剩的第三条路，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未来再次伸出手，她这一次没有再退缩，轻轻碰了碰未眠帽檐与耳后的发丝。
她的触碰让未眠感觉到温暖和亲近，还有无声的安抚。
未眠鼓起勇气，问道：“那如果，由我来阻止巢呢？”
他还是会死，巢可不是树蛇，他所需要的神力，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但这样至少能让巢遭受重创，它会吐出黑雾的力量，退化到末世之前的模样。
未眠对此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他会失败，又或是没有勇气下决定。
他想要得到未来的回答，似乎只要她说可以，他就会这么做。
在这一刻，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仿佛变成了指引他的长者，这种感觉非常微妙。
未眠不喜欢黎先，对他总有防备，却下意识地信任未来。
未来神色微怔，眼神恍惚了一瞬。
未眠会问出这句话，证明他心里已经生出这么做的念头。
关于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中，慢慢出现新的分支。
未来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未眠不敢出声打扰她，眼神余光却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
未眠转头一看，是黑雾。
未眠和未来在湖边待了太久，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黑雾原本并不在意，直到看见未来伸手碰了未眠的头发。
这个动作太刺眼，黑雾的脸色沉了沉，他能退到树林边给两人留出空间，已经是极限了，绝不允许有信奉者在这个时候与未眠有任何接触。
黑雾走近，直接弯腰将未眠扶了起来。
“阿藤，”未眠紧张地看了一眼未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黑雾淡声道：“我等了很久。”
未眠不知所措，他不想让黑雾知道他与未来的交谈内容，好在未来什么也没说，她紧跟着站起来，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落在黑雾脸上。
黎先还在远处，他被雾气挡着过不来，焦急地从雾气的缝隙中张望。
未眠迟疑片刻，牵住黑雾的手：“我们走吧。”
黑雾在这里，未来剩下的话不方便说，但未眠心底已有一些隐约的念头。
不等黑雾回应，未眠主动拉着他往回走。
才刚出走一步，身后响起未来的声音：“我喜欢白色的花。”
未眠茫然地转过头：“什么？”
这与他们刚才交谈的任何内容都无关，十分莫名其妙。
未来却只是笑了笑，朝他挥手道别。
黑雾瞥了她一眼，牵着未眠离开湖边。
经过黎先身边时，黑雾才将雾气撤去。
黎先望了一眼留在原地的未来，按捺住急切：“我送你们回去。”
未眠看着他，摇头：“不用了。”
他应该很想知道未来跟自己说了什么……又碍于诸多原因不好问出口。
未眠也怕黑雾看出些什么，拒绝了黎先的相送，和黑雾一起回去。
他们一走，黎先当即来到湖边。
未来还是刚才的姿势，瘦弱单薄的身躯立在石块边上。
“未来，”黎先调整好表情，试探着问：“你刚才和未眠，在聊什么？”
他心知肚明，未来绝不会与未眠闲聊，而一些事情未眠知道了尚且没那么严重，就怕他会告诉黑雾。
如此一来，他们要面临的恐怕不止找上门的巢。
未来反问他：“你在怕什么？”
黎先喉间一梗，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后黎先才艰难出声：“母神复活，是最好的一条路。”
让雾或未眠去阻止巢，结果无非是两个——成功和失败。
失败不必多说，若是成功了，那雾将成为第二个巢。
届时他将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神，没有任何生物能与之抗衡。
当初雾被众神联合封印在地底，不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吗？
这也是他当初告诉未眠，绝对不能让雾再度重获自己失去的力量的原因，否则哪怕众神再现，也无法对鼎盛状态下的吞噬之神造成任何威胁。
现在雾尚处于成长中，巢也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是复活母神的最好时机。
未来只是摇头：“这不是。”
她反驳着黎先，却没有说为什么。
黎先不理解，语气渐渐急了起来：“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吗？那母神当初为何会将两种神力剥离，又为何让未眠出生……”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母神的安排，为的就是此时此刻，未眠来到信奉者的基地，用体内继承的神力取出“未来”，再与“赋予”融合，复活母神。
这是未眠应有的使命，也是未来的。
而这件事中产生的变数，是雾。
如果他们能早一些找到未眠将他带回来，他或许就不会被原来的基地驱逐，也不会因此进入雾所在的树林，机缘巧合下解开了雾的封印……
黎先皱了皱眉，脑海中隐约抓住了什么。
未来看着他的神色变化，问道：“你还记得那张画吗？”
……画？
黎先瞬间变了脸色。
是他在蜘蛛那里见到的那张画……他一直觉得眼熟却想不来。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画上是未来曾经预言过的内容。
就在他们带着守护兽外出，前往伊甸园之前，是未来告诉他们有关未眠的一切。
他何时出生，何时被基地放逐，又是何时与黑雾相遇。
一些细节未来没有说太多，但黎先记得未眠是如何解开封印的。
是他的血，他被蜘蛛划伤，带有母神血脉的血液渗入地底。
那张简洁又抽象的画，画的正是这一幕。
黎先愣在原地：“怎么会……”
是蜘蛛画下来的？可它为什么这么做？未来又两次向他提起这张画……
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在黎先脑海中逐渐成型，他猛然抬头看向未来。
黎先的神色，表明他已经有所猜测了。
未来转过身坐在石头上，抬起双腿抱着膝盖，望着平静的湖面喃喃道：“这是母神的安排。”
黎先有一点没猜错，母神在消亡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只是他想错了方向。
黑雾的封印会由未眠来解除，母神早有预料，这是她亲自布下的变数。
在路口开辟出新的分岔，究竟是绝境之中的浮木，还是所有命运里最完美的归宿。
黎先许久没有再出声，湖边起风时，他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离开了树林。
第76章
从湖边回来之后, 未眠一直很沉默，像有心事。
黑雾问他，他只说因为担心外面的基地, 想尽快出去看看。
他不说, 黑雾便问起湖边他和未来在做什么。
“没什么……”未眠含糊道，“她说的一些话，我都听不懂。”
黑雾对此没有怀疑，未来最后的那一句她喜欢白色的花, 听起来就很莫名其妙。
未眠没有提关于未来体内的神力, 大概还是不愿意那么做，黑雾也就没有再问过。
—
第二天，未眠早早地醒来, 三只怪物也来到这边的屋子里。
他们今天上午就要离开了，这是昨天和黎先提到过的。
未眠又换上了来时的那套衣服和帽子，外套虽然已经十分破旧, 清洗干净后也还能穿。
黎先给他的几件衣服，未眠犹豫了一下还是叠好交给蜘蛛, 让它装进肚子里。
蜘蛛很高兴，在屋里来回打转, 帮着未眠整理好房间的每一件物品, 连浴室的水闸开关也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不留下半点居住过的痕迹。
小女孩坐在打开的窗口边, 晃着双腿看着他们。
屋外传来脚步声, 小女孩扭过头。
蜘蛛前去开了门，是黎先。
他一只手端着餐盘, 上面是给未眠送来的早饭，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背包。
“这是我为您准备的一些东西, 路上可以用，”黎先放下背包，“带上吧。”
里面有可以保存几天的食物，还有未眠所需要的日用品。
他这一走，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但黎先还是说，基地的大门永远为他们敞开。
蜘蛛自觉地接过背包往身上挂，背包却总是要向前滑下来。
小女孩看不下去了，主动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眼看他们确实要走，黎先这才道：“我与族人商议，准备安排人手和你们一起去一趟。”
他们将带上两只守护兽，遇上什么情况，也能帮个忙。
虽然这么做有暴露的风险，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待在基地里哪里也不去，有黑雾的干预，或许巢不会找到他们。
但黎先总觉得心底不安，像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得亲自送一送未眠才行。
等解决了外面那些信徒，确认未眠和黑雾往哪个方向去，他们再回来。
未眠有些惊讶，转头看向黑雾。
黑雾没有排斥黎先的决定：“随意。”
他不在乎黎先的想法，只要他们最终分别时，别继续跟着就好。
见黑雾同意了，黎先松了口气。
看黑雾的反应，未眠一定还瞒着他，没有告诉他未来所说的话。
他又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圆球，递给未眠。
小圆球个头不大，内部泛着淡淡的橙光，未眠对此再熟悉不过，是“赋予”。
“你这是做什么？”未眠没有接。
他不是把这个要回去了吗？怎么现在又要给自己。
黎先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未来体内的神力不取出，我们也就不需要这个了，我想着您也许用得上……”
未眠和他对上视线，当即明白过来，他应该知道了昨天未来和自己的交谈内容。
把“赋予”再次交给他，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吗？
未眠垂下眼眸，伸手接了过来：“好。”
圆球很快重新回到了蜘蛛的肚子里，黑雾不让未眠拿着“赋予”，以防他的身体受到影响。
收拾好一切，未眠吃了几口早饭，在黎先的带领下前往基地大门。
门口已有几个人在等待，还有两只守护兽。
这一次外出的目的重在解决信徒，不需要安排太多的人手，见到黎先和未眠出现，他们依次被守护兽收进副胃袋里。
文雅站在远处，她没有获得外出的许可，只能在基地里等消息。
未眠朝她挥了挥手，在雾气的帮助下坐上守护兽的背。
三只怪物也坐在后方，黎先坐在另一只守护兽背上，底下的一位族人帮忙开启大门。
黎先驱使着守护兽迈步踏出门口，未眠乘坐的守护兽紧随其后。
基地门口的两棵树恢复原貌之前，未眠回头最后望了一眼。
他心里默默地想，他一定会怀念这里的热水。
黑雾坐在他身后，凑过来挡住了未眠的视线，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
守护兽一路往北，那边有两个相邻的基地，其中一个正是文越所在的。
他在传过来的消息中说，信徒也是从这个方向出现。
离开信奉者基地外围的树林，越靠近目的地，在四周游荡的信徒越来越多。
几只意图靠近的信徒，不等守护兽行动就被雾气瞬间绞杀，黎先面色微沉：“前些日子，周边还没有这么多信徒。”
这附近一直是比较荒凉的环境，信徒找不到食物，一般不会过来。
守护兽越过信徒的尸体，未眠用袖口掩住口鼻，遮挡住空气中的血腥味。
黎先手里有地图，对地形也熟，往哪里走几乎都由他决定，碰见的信徒再让黑雾出手。
黑雾始终面容冷淡地坐在守护兽背上，解决信徒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唯有未眠转头想和他说话，才有些许反应。
“会累吗？”未眠侧身靠在他怀里，抬起头，“我们可以在前方休息一下。”
这些信徒远远比不上巢涌的数量，未眠也是想和黑雾说说话，缓解一下他这一路上的沉闷。
黑雾对此十分受用，搂住未眠的腰：“好。”
黎先一言不发，按照未眠所说在前方不远的废墟旁停下。
快到中午了，他们也该停下来准备食物，至于黑雾……他怎么可能会累。
副胃袋中的几个人被守护兽放出来，他们随身带着食物，分给未眠和三只怪物一些。
蜘蛛和枯枝虫不吃荤食，去附近的灌木找了一些果子随便填填肚子。
废墟附近也有信徒，两只守护兽守在外围，轻松杀死几只。
众人休整过后再度上路，穿过前方一片狼藉的废墟，黑雾突然抬眼。
雾气刚刚吐出一只信徒尸体，他定定地望向远处，飘散在半空中的雾气微微凝固。
守护兽敏锐察觉出雾气的变化，有些惧怕地“呜”一声。
“那边，”黑雾伸手指向视线远处，“有巢的气息。”
混合着海水的腥臭味，即使只有那么一丝，他也能准确捕捉到。
未眠紧张道：“会不会还有别的怪物？”
只是信徒的话，似乎不足为惧。
黎先拍了拍守护兽的后颈：“过去看看。”
黑雾所指的方向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横在废墟与城市遗址之间，越往那边走，未眠听见几声信徒的嘶吼，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重。
这动静不太正常，黎先对此更有经验，他面色一凛：“那边有情况。”
他拍了拍守护兽的后颈：“过去看看。”
守护兽加快步伐，穿过落叶满地的树林，果然看见有几个人影倒在地上。
有陌生气息靠近，信徒停下撕咬的动作，警惕地抬头。
不等它们有所反应，凭空出现的雾气压向信徒。
有黑雾解决这些信徒，黎先赶紧从守护兽的背上跳下来，查看地上几人的情况。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对着未眠和黑雾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来晚了一步，这几个人都已经没了气息。
雾气吐出信徒尸体，四周的血腥味更浓。
未眠苍白着脸偏过头，不想看眼前的景象。
地上的几人遭受信徒攻击，死状都有些惨，甚至有几处被折断的骨骼外露着。
黎先闭了闭眼，在几具尸体中翻找，从他们的脖子上找到身份牌。
“是南方的一个基地，”黎先用树叶裹住染血的身份牌，眉头紧皱，“他们怎么会到这边来？”
地上还有几个损坏的背包，里面是空的，几乎没有装什么东西。
黎先面色更加凝重，如果这些新人类是出来寻找物资的，那么情况多半比想象中的还要糟，信徒出现的时间也许比他们知道的更早一些。
黎先将身份牌收好，坐上守护兽的后背重新出发。
守护兽越过废墟，离几个新人类和信徒的尸体越来越远。
未眠抬起一双眼睛，望着四周不断向后掠过的景色：“巢的气息还在这里吗？”
“消失了，”黑雾不知在想什么，漆黑的眼眸微沉，“有点奇怪。”
黎先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追问：“附近可还有异常？”
信徒都已经死了，四周十分安静。
稀薄的雾气飘荡在半空，被黑雾一点一点地收了回来，他回答道：“没有。”
正因为没有异常，他才觉得奇怪。
在此之前他们碰见的所有信徒，包括曾经巢涌时的那些，身上都不会带有巢的气息。
它们只是低等的信徒而已，数量多且如同野兽，不配让巢多看一眼。
刚才他发现巢的气息，几乎要以为巢的真身出现在了这里，或者它附身于某只信徒身上。
然而那几只信徒死后，巢的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踪迹。
两只守护兽继续前进，直到天色暗下来。
“距离最近的一个基地，明早出发，中午之前就能到，”黎先手里拿着地图，指向用笔标记过的地方，“我们夜里就在此处休息吧。”
晚上不适合继续赶路，两只守护兽轮换着守夜，也不会让它们太过疲惫。
黑雾没有意见，未眠同样需要休息，任何对未眠有利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黎先出来之前做了在外过夜的准备，守护兽的副胃袋中还装着简易帐篷，是基地里的人手工缝制的。
简单解决了晚饭，未眠和黑雾同睡一个帐篷，物资有限，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垫子，更没有枕头。
蜘蛛习惯性地去附近找来柔软的树叶和干草铺在垫子上，让未眠睡得更好一些，随后和小女孩还有枯枝虫一同钻进茧里。
未眠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睡在野外，刚躺下时还有些不习惯。
他窝在黑雾怀里，过了许久才慢慢涌上困意。
迷迷糊糊之间，未眠感觉到身边的黑雾坐了起来。
他这两天因为各种事情，本就有些心神不宁，熟悉的体温突然消失，他一下子被惊醒，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黑雾不知去向。
未眠顿时慌了，他伸手碰到一些湿凉的雾气，出声喊道：“阿藤？”
话音刚落，一双手将他搂了过来。
黑雾将他抱紧，声音如坠冰窖：“它在这里。”
未眠没有听懂：“什么？”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未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鼻间嗅到一点淡淡的咸味。
黑雾顿了顿，启唇道：“巢。”
第77章
第二个发现异常的是守护兽。
守护兽原本安排在帐篷外围, 一只负责守夜，另一只趴在一旁睡觉。
某个时刻，远处突然吹来一阵细风。
两只守护兽同时站了起来, 呜咽着开始后退。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带着阴冷和潮湿的气息来袭。
帐篷内，未眠双眼适应了黑暗，隐约看见周身围绕着不少雾气。
他被黑雾抱着，心中安定不少, 神色茫然地重复道：“巢在这里？”
下一瞬, 他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像是巢涌的动静，但没有听到任何信徒奔跑的声音，空气中的咸湿味更重。
未眠刚才就觉得这股味道有些熟悉, 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了，当初他和黑雾碰见的那个巨怪，身上也是带着这种如海水一般的腥气。
“哗啦”一声, 帐篷的入口被打开，透过雾气的缝隙, 未眠看见是蜘蛛。
“呜呜！”蜘蛛焦急地出声，八条细细的腿隐隐颤抖。
它也觉察出了异样, 守护兽已经将黎先等人叫醒了。
远处正在靠近的生物十分强大, 蜘蛛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 第一时间过来找黑雾和未眠。
他们是马上离开, 还是……？
小女孩从蜘蛛身后探头, 它脖子上挂着装了枯枝虫的小布包，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有可怕的东西来了。”
转眼间, 地面的震动更加强烈。
未眠还来不及多问，雾气一把将三只怪物扯了进来, 和未眠一同包裹在一起。
黑雾松开未眠，冷声道：“保护好他。”
他这话是对三只怪物说的，即使它们也需要雾气的保护，但若遇上别的突发情况，必须以未眠的安全为重。
随后，黑雾走出了帐篷。
未眠眼前再次陷入漆黑，他想跟着黑雾一起出去，却被雾气阻拦。
帐篷狭窄的空间里挤着三只怪物和一个人类，帐篷外也有层层叠叠的雾气，将这一方土地牢牢守住。
“阿藤？”未眠什么也看不见，焦急地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像有庞然巨物砸在地上。
黑雾不在，小女孩终于有机会和未眠接触，它站在未眠身侧，张开瘦弱的手臂将他的肩膀拥住。
小女孩头颅微微裂开，空洞的双眼望着前方，龇着两排尖牙：“别害怕，我保护你。”
然而未眠却发现，小女孩的身体在颤抖。
它也在害怕，一旁的蜘蛛同样如此，紧紧缩起腿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未眠从未见过它们这个样子，能让它们在雾气的保护下还这么害怕，他这时候才终于对巢有了一点点认知。
地面还在震动，周围似乎有废墟和石壁倒下，黎先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未眠再次尝试打开帐篷想查看外面的情况。
他一伸手，雾气瞬间包裹上来，不让他再往前探半分。
黑雾不想让他出去。
未眠只好放弃，转头把小女孩抱紧。
他挨着蜘蛛，一只手抚着小女孩柔顺的黑发，歪头靠在蜘蛛身上。
“没事的……”未眠安抚着它们，也仿佛在自言自语，“会没事的。”
但他心里没底，巢突然来袭，不知是不是另有准备。
而他也不知道黑雾的实力恢复了多少，能否回到被封印前的实力。
从前不管面对再危险的处境，黑雾都能轻松解决，未眠信任他，却又在此时不免担忧。
如果……
黑暗中，未眠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若真如黎先所说，巢惧怕他体内的神力。
然而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未眠丝毫没有准备，他甚至没有向黑雾提过半句。
“砰——”
帐篷外一声巨响，未眠被这动静吓得一颤。
他听见守护兽低吼的声音，还有一些嘈杂的人声，随后是黎先在喊他：“未眠？你在里面？”
未眠立即应声道：“我在，外面什么情况？”
“不太好，巢找过来了，”黎先的语气里带着恐惧，“我们抵挡不住了……”
他话锋突然一转：“你能出来吗？”
“什么？”隔着帐篷和里里外外的两层雾气，黎先的说话声忽近忽远，未眠没听清，提高音量：“阿藤在哪里？”
黎先答非所问，又重复了一遍：“你能出来吗？”
他话音顿了顿，补充道：“这里不安全，你先出来，我让守护兽带着你离开……”
未眠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异样感，他后退了一些：“出来？”
“怎么了？”黎先似乎往帐篷的另一边挪了一点，“我进不来，你从这边试试。”
不等未眠回答，他怀里的小女孩一边哆嗦，一边恶狠狠道：“他是假的。”
这个声音模仿得很像，能骗过未眠，却骗不了小女孩。
小女孩紧紧拉住未眠的手，再次重复：“他是假的！”
未眠此时也发现了黎先的不对劲，他说他们已经抵挡不住了，却还安然无恙地在和他说话。
黎先和他的族人没有异能，有守护兽在，他们一定会躲在副胃袋中，并且黎先从来不这么称呼守护兽。
突然间，帐篷外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安静地可怕。
月光下，一条漆黑的肉触从地面的裂缝中探出，肿胀的末端隐约扭曲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眼看被识破，肉触缓缓回缩，恢复原本的模样。
“呵，”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竟然被一只低等物发现了。”
每说一个字，这声音不再像黎先，而是变得低沉、轻柔。
未眠听过这个声音，在他的梦里。
“恶心的臭虫，”小女孩不甘示弱，哪怕它的声音在颤抖，“我要踩着你的脖子，吃掉你！”
帐篷外再度诡异地安静下来，未眠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又是“砰”一声巨响，另一根肉触从破开地面，整个帐篷连同雾气跟着抖了抖。
“找死。”
这声音怨毒，巢被激怒，两根肉触疯狂撕扯着帐篷外的雾气。
另一个方向的远端，大量雾气被几根粗壮的肉触绞住。
“你又变强了，”巢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地面的缝隙中浸满海水，“可惜还不够。”
上一次在伊甸园，是它没有任何防备，才会被黑雾重创。
种在未眠体内的蛊惑消散时暴露了方位，巢早就知道未眠藏在哪里。
信徒的捕猎又为它补充了不少力量，它并不着急，谁知黑雾和未眠主动现身。
还有那些所谓的母神信奉者，隔着老远，它都能闻到两只白色小狗身上的味道。
小狗带着肚子里的低等人类藏了起来，巢也不急着寻找，先杀了未眠才是要紧事，其他的慢慢来。
“你把他丢在那里，他很害怕，”又是一根肉触破土而出，抵挡着雾气的吞噬，“他在找你。”
黑雾似是被牵动了心神，连带着帐篷外包裹着的雾气也出现片刻的不稳定。
巢抓住这个时机，然而雾气比它想象中的反应更快，迅速挡住肉触对帐篷的攻击。
“看来，他真是你的弱点，”巢惋惜道：“你若是直接吞了他，也不至于现在这副模样。”
每说一个字，它的语气逐渐变得嘲讽和幸灾乐祸。
未眠究竟哪里值得保护，这个长着丑陋羊角的人类身上有一些与母神相似的气息，简直令它作呕，它必须杀了他才能安心。
巢也开始兴奋和期待，等它杀了未眠，将他的尸体在黑雾眼前撕成两半，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吞噬之神，会是什么反应。
几根肉触被雾气侵蚀吞噬，又从地底探出来更多，巢不惜废掉小半部分的身躯，只为拖住黑雾。
它庞大的身躯挤在地表之下，再次分出两根肉触，在帐篷周围寻找守护兽的踪迹。
未眠一直躲在帐篷里，听着肉触攻击雾气的动静，心中无比焦急。
他紧紧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未眠听见了守护兽的惨叫声。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拖拽过来，猛然砸在帐篷上。
“真可怜，”巢叹息一般，“没了主人的小狗，还活着干什么？”
肉触停止对帐篷的攻击，转而卷起守护兽的身体。
守护兽口吐鲜血，依旧死死护住副胃袋中所藏的人类。
肉触将守护兽高高举起来，再猛然砸向地面。
未眠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他不清楚外面的动静是真的，还是巢布置的另一个骗局。
沉闷的撞击声每响一下，未眠的心跟着一颤。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困在这帐篷里。
很快，肉触停了下来，将奄奄一息的守护兽丢开，准备刺穿它的肚子。
同时，巢带着恶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小狗啊小狗，你的主人临死前，怎么没把你变得更强？”
它口中的“主人”，应当是母神。
未眠不知道巢与母神曾经的过往，却猛然想起，“赋予”还在蜘蛛的肚子里。
“赋予”的能力是增强，增强一切异能。
既然可以作用在新人类身上，他是否也能用。
第78章
黎先在他离开前把“赋予”交给他, 也许不止是为了表明态度。
外面的守护兽半睁着眼，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声。
肉触对准它的腹部猛然刺下，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击退。
帐篷内, 未眠颤抖着收回手。
他爆发的力量无差别攻击, 也将帐篷和雾气撕开一个口子，天快亮了，他看见外面一片狼藉，守护兽倒在血泊中。
雾气凝固了一瞬, 立刻将口子填满, 重新挡在未眠眼前。
外面的巢惊怒不已：“你竟敢伤我！”
身为母神之子，未眠自然会继承母神的神力，但巢并不知道是什么。
它也不曾在意, 不过一个人类之躯而已，神力在黑雾的保护下被禁锢和压制住，根本不足为惧。
然而就在刚才, 巢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
未眠眼睫微颤，对蜘蛛道：“露娜, 把肚子里的圆球拿出来。”
几根肉触不再管地上的守护兽，直直地朝着未眠的方向袭去, 此时另一只守护兽从不远处出现, 奔过来试图拦住巢。
肉触将赶来的守护兽轻松击飞, 目标依旧是未眠。
巢开始慌了, 这是它从未预料过的情况。
是“赋予”吗？“赋予”增强了未眠的神力, 可它不应该感到惧怕。
它必须杀了未眠，杀掉这个被它遗漏了近会十年的神之子。
肉触狠狠砸向帐篷, 边缘的几缕雾气被拍散。
当巢再度准备攻击时，帐篷却从里面打开了。
未眠艰难地挥开雾气, 神力的不断使用让他脸色十分苍白。
他忍着浑身的痛楚站在帐篷外，挡住身后的蜘蛛和小女孩，捏紧手中的圆球。
—
未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他好像也不需要再考虑了。
他从未来口中得知的两种选择，黑雾无法阻止神力的增长，他是人类，不论用什么办法，他终究会死。
而从未来体内取出神力之后，再加上他的死亡换取母神的重生，结局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第三种，正是由他使用神力，将巢退化到最初的状态。
他也会死，但末世将就此终止，幸存的人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并且似乎早有预示。
“退化”的作用，他手中的“赋予”，巢就在他眼前，这是他既定的命运。
唯一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再和黑雾说说话，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他也有所顾虑，黎先忌惮黑雾，是担心他重回巅峰后会成为下一个巢。
但未眠来不及考虑更多，他只希望蜘蛛能将他刚才在帐篷里的话带到，让黑雾不要伤害其他人。
神的一生漫长没有尽头，他只是在黑雾身边短暂地出现了几个月而已，等他死后，黑雾也许很快会将他淡忘。
雾气察觉出未眠的意图，疯狂围过来想重新裹住未眠，却被“退化”不断击散。
未眠摘下帽子，露出苍□□致的脸庞和头顶的黑色羊角。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即将凋零的气息，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类，让巢真正感到恐惧。
“这不可能……”巢怒吼着，肉触扭成一股朝未眠刺来，“你从那个婊丨子那里继承了什么……快说！”
肉触表面布满粘稠的液体，能从中窥见巢地表之下的躯体是何等的庞然巨物，混合着鲜血的海水在开裂的泥土缝隙中缓缓流淌。
忽然间，肉触的攻击在未眠身前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抽离，风也停了下来。
“咯吱——”
传来几声骨骼扭曲的脆响，肉触在半空中迅速萎缩，化为一滩血水。
地面开始震动，巢发不出声音，它痛苦挣扎，撑着短短时间内萎缩了一半的身躯竭尽全力爬了出来。
微弱的日光下，漆黑的肉块不断翻滚，张口吐出大团大团的雾气。
巢的感知传达至它的每一只信徒身上，无数青白色的怪物哀嚎着倒下，彻底死亡。
肉块颤抖着，直至吐光所有雾气，表皮的颜色也开始褪去。
最终，它变成了只有巴掌大小的白色物体，惊恐地想逃走。
一双小巧的脚却拦住了它的去路，巢抬起头。
它面前的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面容与眼神呆滞，乌黑的发丝随风飘动。
小女孩一把将它抓了起来，脸部中间连同头颅裂开一条缝。
它张开两排尖牙，一条细长的舌头在巢的身上舔了舔，再一口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就在巢被彻底退化之际，黎先从副胃袋中出来。
头顶黑沉一片，被巢吐出的雾气笼罩着天边。
未眠终究还是这么做了……黎先迅速救出另一只守护兽副胃袋里的其余几人：“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退化后的巢不知去向，黑雾失去束缚，正在与曾经被剥夺的力量再度融合。
回到巅峰时期的吞噬之神，却在不久前失去了喜欢的人，他会做出什么来，黎先不敢想象。
倒在地上的守护兽已经没了气息，几人挤进另一只守护兽的副胃袋。
周围的视线又暗了许多，在一片死寂当中，弥漫着阵阵令人恐惧的压抑感。
山雨欲来，乌云压城。
黎先的手在发抖，他送最后一个族人进入副胃袋，自己却不准备进去。
他知道黑雾厌恶自己，未眠的死一定让他无比愤怒。
若是黑雾想要发泄，他可以任由对方处置，希望能为守护兽和其他人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就在他下定决心时，天突然亮了。
上空黑沉的雾气凭空消散，像是揭开了一个盖子，阳光从云层的边缘照耀下来。
黎先抬起头，感到迷茫又不解，可是黑雾确实离开了。
同时不见踪影的还有那三只怪物，未眠也就此消失。
—
半个月后，文越加入了信奉者的基地。
巢被退化后不知所踪，它多半已死，所有的信徒也在一瞬间全部死亡，新人类也失去了各自的异能，好在他们的身体没有产生异状，只是回到了感染前的状态而已。
从此以后，不再有新人类这个称呼，而文越没了异能，符合信奉者基地的条件，在文雅的央求下，黎先将文越接了过来，让他们姐弟团聚。
这半个月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仅存的人类开始重新建立新的家园。
他们不知道信徒为何突然死亡，连一些怪物都不见了，战战兢兢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鼓起勇气迈出大门。
而怪物的消失，黎先猜测与黑雾有关，但又不太确定。
黑雾真的会帮助人类，压制住怪物不让它们再出现吗？这可不是吞噬之神会做的事。
但除了黑雾，不会再有第会个神能做到这件事情。
黎先也去原来的地方寻找过未眠，却一无所获，包括“赋予”。
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退化”和“赋予”的叠加，会让他整个人蒸发掉。
每每想起未眠，黎先总是不免叹息，他自觉亏欠这个孩子太多。
他曾经竭力隐瞒并且反对的一条路，现在看来竟然是最好的。
虽然黎先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黑雾那天什么都没做。
他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更没有变成第会个巢。
难道他根本没有那么喜欢未眠？一个人类而已，死了也就死了。
对于这一点，黎先去问过未来，未来却从未给过答案。
并且在未眠死后，她每天待的地方从湖边换到了门口，整日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的树下。
有族人问起，她只是摇头，或者偶尔会说：“我在等他。”
她在等的是谁，谁也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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