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我妻薄情 > 帝王心 轻描淡写
    传闻中,锦衣卫的诏狱相当可怕,严刑逼供,暗无天日,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但其实这里的血腥程度,和犯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密切相关。假如毫无地位,不好意思了,十八班刑讯是有的,但如果有人打了招呼,他们肯定会客气一点儿。


    程丹若的情况则又有不同,她是少数“自愿”进诏狱的犯人,时机又是这么特殊。锦衣卫保持了最大的克制,给她安排的牢房虽然有股血腥气,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木板床,刷干净的马桶,狱卒还很客气地送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进来。


    程丹若向他道谢:“有劳了。”


    然后就坐到硬板床上,掰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但确实该吃东西了。在诏狱吃饭,其实比在皇宫更舒服,至少不会突然冒出什么传召,逼得她不得不带孩子跑。


    甩掉了皇长子这个包袱,不止她自己轻松多了,于皇长子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从齐王的话看,太后对她的敌意始终未消,皇长子在她身边反而不安全。不如回到承华宫,但凡太后脑子没坏,就不会对亲孙子不利。


    毕竟,齐王已经死了。


    她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为好。


    虽然当众给齐王扣了一个谋逆的罪名,但太后护子心切,皇帝情况未明,最终会怎么结论,她也不知道。


    运气好,可能无罪释放,运气不好,皇帝没了,进入大臣和太后的博弈环节,指不定谁就拿她的性命与太后交易。


    这种时候,不必期待谁肯冒大不韪捞她,田贵人目的已经达成,投靠太后更明智,靖海侯利益至上,给他足够丰厚的条件,他也会默许。


    唯一会不顾代价的人,偏偏不在京城。


    程丹若又喝了口冷茶,送下有些干涩的点心。


    直至此时此刻,她依旧不后悔杀了齐王。


    杀死一个意图谋害婴儿的人,不需要后悔。


    反正牛痘已经做好了,妇产科的知识还未成书,但学生已经教了出来,田贵人也平安生产,也算是无事挂心头。


    程丹若咽下最后一块点心,让自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默默打盹。


    真累啊。


    她浅浅地睡去。


    甬道内的油灯跳了一跳。


    狱卒悄无声息地走到外头,和同僚闲聊起来:“真不愧是谢郎的夫人,在咱们这地方还能安枕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程夫人是自己来的。”同僚已经从禁军口中问明了原委,“她为护皇长子,不慎伤了齐王,太后下旨捉拿。原本朝廷的大人们是不肯放人的,她不欲令禁军为难,主动来此戴罪。”


    狱卒诧异:“好气魄,竟敢伤齐王?”


    “齐王狼子野心,谁人不知?”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自然无条件站皇帝,“可怜程夫人了,听说她惯行善事,这次又为皇子接生,劳苦功高。”


    狱卒和他同在锦衣卫,却只负责看守和审讯,消息没那么灵通:“噢?”


    “陛下命我等关注程夫人救治之事。”对方粉饰了下监视的实质,“程夫人在京城,也算是少见的善心人了。”


    看守的时间很无聊,八卦是很好打发时间的方式。


    “程夫人不爱交游,不是去太医院就是去医馆,要么乔装成女医,去别人家接生。坐的都是青幔马车,从不横冲直撞,比那些眼睛长头顶的客气多了,跟的下人也少,比普通人家还简素一些,真怪哉。”


    同僚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我们之前弄到的那个金疮药,你知道的吧?”


    狱卒问:“就是治伤患红肿,高热难退的那个?听说很怪,要用针刺入药。”


    “这也是程夫人做的药,听说现在连天花都能治,不知真的假的。”同僚不由感慨,“有本事还不张扬,也算少见。”


    “听着像是个好人。”狱卒点点头,话锋一转,“但你我知道,好人不长命。”


    别以为锦衣卫善恶不分,锦衣卫里,穿飞鱼佩绣春的是少数,绝大部分锦衣卫都只是小旗、百户,千户已经是中高层。


    他们和大多数人没有什么不同,也会分辨善恶。


    他们夸赞程丹若的善良,欣赏她的忠诚与胆魄,虽然这一切,并不会让他们手下留情。


    死在锦衣卫手上的人很多,有的是罪有应得,有的被无辜牵连,他们习惯了,也麻木了。


    “天都黑了。”同僚摸出一钱银子,“我用过她的药,今儿就请她吃顿肉菜,算还了这份人情。”


    狱卒笑了,跟着凑了一角钱:“我娘是天花死的,我就送她一壶酒吧。”


    说完,两人仿佛得到某种慰藉,忽然踏实了。


    -


    朝臣们一开始,以为齐王只是重伤,但程丹若离去后没多久,大家便得知齐王死透了。


    太后震怒,下令严查,众臣不欲直面失子的母亲,商议片刻后也答应了下来。


    但杨首辅表示:“程氏乃天子敕封的一品夫人,素无恶行,若要问罪,也该由三司彻查会审,再由天子定夺。”


    官场是讲规矩的地方,皇帝不讲规矩,他们没办法,可太后也不讲规矩,大臣们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尹太后也没有对抗大臣的本事。


    春姑姑又再三劝慰:“娘娘,程氏入了大牢还能讨得了好?您的伤还未痊愈,不可劳累啊。”


    “这该死的毒妇,竟敢对我儿痛下杀手。”尹太后既惊且怒,“我必要她为我儿偿命!”


    “等陛下回来,一定会为齐王殿下报仇的。”春姑姑不是没有疑虑,却还是要装得一无所知,信誓旦旦地劝慰,“毕竟是嫡亲兄弟。”


    尹太后皱拢眉头,心中未尝没有不安。


    但转念一想,我儿只是说说,未必有杀亲侄儿的意思,指不定就是那个女人已为丰王收买,佯装受袭,其实是故意为之。


    人人都道她忠心,却不知她才是最奸诈的一个。


    “不错。”太后点头,“待皇帝回来,一定要她偿命。”


    春姑姑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太后暂时偃旗息鼓,不追问调查结果,但朝廷不能糊弄了事。


    内阁已经收到谢玄英的消息,知道皇帝虽然被困山中,却没有性命之忧,自然要干点活,回来好交代。


    李公公表示,既然在宫里,就没必要让刑部调查,他们东厂就能办妥。


    太后不同意,于是杨首辅趁机建议,让都察院督办。


    于是蔡都御史就领了差事。


    刺杀的始末很好查,三个奶娘中,不幸磕到脑袋的那个重伤不治死了,另外两个侥幸逃出,被东厂抓住后立马说了原委。


    是齐王去找的程夫人。


    齐王要她们都离开。


    现场到处都是血迹,软垫掉落在地上,沾到了血水,婴儿车的栏杆上也有血。


    照理说,活着的时候受的伤,出血量比死后多,伤口也不一样,但脾脏破裂导致的大出血浸透了齐王的衣裳,分辨起来就要难很多。


    太后又不可能允许仵作验尸。


    不验尸,就没法断定,程丹若第一刀就取了脾脏。


    她看起来就是慌不择路,随手扎了好几刀,不小心扎中了要害而已。刀是哪里来的?是为了接生割脐带,就放在药箱里。


    后来刀去了哪里,怎么没在现场发现?不知道,当时慌不择路,完全不记得了。


    她理直气壮,信不信随便。


    反正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打算如何处理。


    正好,查得七七八八之际,皇帝回京了。


    他在路上已经得知了齐王死亡的始末,却保持了极度的平静。


    回到皇宫,他的决断也大大出乎旁人的预料。


    皇帝表示——齐王回京报信,却不幸被余震波及,伤重不治而亡。


    简而言之,兄弟谋害皇嗣也好,程丹若杀害藩王也罢,一笔抹去,粉饰太平。


    既然齐王是意外身亡,和程丹若当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皇帝又赞她照育皇嗣有功,赐下明珠锦缎。


    这即是赏赐也是安抚。


    程丹若无所谓,她在诏狱里待了三天,不缺吃喝,就是上厕所尴尬了点,皇帝回宫的第二天,她就被谢玄英接回了家里。


    老实说,她从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


    形容憔悴不说,眼底还全是血丝,表情更是冷硬到极点,俨然恼怒至极。


    带路的锦衣卫完全不敢答话,把程丹若放出来就飞快闪人了。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才迟疑地问:“你……”


    “我没事。”程丹若也观察完毕,他累得不轻,但应该没有受伤,“只是被关着,其他什么苦都没吃。”


    可谢玄英的脸色并没有转好。


    他在密云不说出生入死,也算是勤勤恳恳,毫无懈怠,结果老婆被关进监狱,还是最可怖的诏狱,是个人都没法不生芥蒂。


    好在他还记得这不是在家里,勉强按捺下情绪:“没事就好,回家吧。”


    “嗯。”


    程丹若坐上马车,耀眼的日光照射,竟有几分刺眼。


    她眯了眯眼睛,随口问:“我听狱卒说,陛下回来了?”


    谢玄英点头,告诉她皇帝对齐王的处置。


    程丹若大为诧异:“就这样?”


    轻飘飘遮掩过去了?没把齐王一家都给处决?这不科学。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指,摩挲她的手指:“齐王妃哀恸过度,为齐王殉葬了。”


    程丹若沉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大概猜到了。”


    皇帝为什么没有定死齐王谋逆的罪名,除却太后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是遮丑,京城刚刚地动,人心不稳,再闹出兄弟阋墙的皇家丑事,于帝王名声有碍。


    ——亲兄弟都造你的反,是不是你这皇帝当得不太好?


    这种疑虑,总是要尽量避免才好。


    齐王既然死了,便妨碍不到皇子,既如此,何必背负残杀兄弟的名声?


    陛下总是要考虑身后名的,尤其他的病比想象中更严重。


    谢玄英默默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只是道:“清宁宫坍塌得厉害,太后娘娘住到西苑的瑶华殿去了。”


    豪奢壮观的天棚给宫殿造成了莫大的损害,没个一年半载的想必修不好,奉太后于西苑是个不错的主意。


    西苑在皇城内,宫城外,就与承华宫隔离开了。


    “皇长子在谁的名下?”程丹若好奇。


    “田贵人,现在已经是恭妃了。”谢玄英言简意赅,“宫中彤史一直以田贵人的身份住在冷宫,其彤史记录能够证明皇长子是恭妃所出。”


    程丹若:皇帝果然是骗了娴嫔。


    渣男。


    但这对田贵人是好事,哪有夺人孩子的道理。


    她满足了好奇心,疲倦又泛了上来,不由侧身靠在他肩头。


    “事完了吗?”


    “没有吧。”他也靠住妻子,支撑彼此,“丰郡王在密云做得很好,想来还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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