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剑光骤起,鬼君冷笑一声,在那冻结一切的剑光触到衣襟前,骤然化作一团烟雾消散在原地。


    他的大部分力量尚被封印在幽冥之下,出来的这个只是投影,除了蛊惑人心的伎俩,并没有多少战力,而且还忌惮那把剑。


    北堂寒夜也随即化身黑雾追击,雾中透出金色剑光,犹如酝酿着雷劫的劫云。


    楚倚阳看着灰黑两色的雾气在大厅中肆虐,逸散的力量将厅中的一切劈碎,霎时间木梁四折,砖石飞溅。


    一块砖石碎片呼啸着飞来,在楚倚阳脸侧划过,令他脸上一热后又是一痛。


    因为没有余力防护,碎片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血液飞溅而出。


    鬼君的笑声忽远忽近,仿佛乐于这种戏耍。


    楚倚阳被这笑声干扰,一时失察让那股来自幽冥的阴气再次占了上风,戴着金色手套的手挣脱了他的压制,向着前方的谢长乐抓去。


    刚回归自己身体里的谢长乐一睁开眼睛,就听到身后传来的破风声。


    他反应极快的将自己的半身小灵兽一捞,一拍扶手旋身而起,青金色的衣袍在空中划出弧度。


    等躲到旁边转头一看,谢长乐就看到楚倚阳失控的恶鬼之相,见到兄长原本如臂使指的傀儡手套,如今在反过来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来不及想在皇陵严密的封禁下,厅中这头恶鬼是怎么冒出来的,谢长乐连忙在大厅边角找到了位置站定,脱离傀儡丝的攻击范围,把小灵兽甩上肩头,然后立刻祭出了自己的琴。


    他左手托琴,右手一划,碧色音波在大厅中层层荡开。


    “镇魂!”


    碧色的音波一撞在身上,楚倚阳身上那些阴寒的气机被阻了阻。


    他抓住这一瞬间的迟滞,终于用自身的灵力把它压了下去,肩上那朵怎么也亮不起来的火也“嗤”的一声亮了起来。


    系统催促他快乘胜追击,楚倚阳借琴音恢复灵力流转,将鬼君渡来的阴气逼回了肩膀之下。


    傀儡丝失序地飘舞在四周,鬼气笼罩的范围从楚倚阳的上臂退到小臂,最后来到了手掌。


    原本金色的傀儡手套此刻被浓重的阴气所包围,而大厅上空传来的巨响令地上的两人都抬头看去,就见两团纠葛的雾气在碰撞之后轰然散开,落回地上,各自恢复成了黑衣魔皇跟少年鬼君。


    谢长乐站的位置正好在鬼君的侧后方。


    察觉到这个对手的危险性,他立刻抱着琴,带着肩上的小灵兽往己方阵营躲了躲。


    鬼君对他的动作毫不在意,目光只在勉力压制阴气反噬的楚倚阳脸上扫过,然后来到了北堂寒夜身上。他在面具下的唇刚一动,才要开口说什么,北堂寒夜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大厅塌陷的地面上,阴气翻涌的漩涡中,陡然亮起无数道纯金色的光芒。


    这些光芒带着与北堂寒夜手中的神君配剑如出一辙的气息,站在其中的鬼君低头向地上看去,这些泛着金色光芒的剑痕结成了一个封印,阵法印在他的瞳孔之中。


    刚才北堂寒夜与他的追逐较量,那些斩落的剑光并不是无的放矢。


    每一道看似无序地落在地上、墙面上,实际上都是在一步步地完善这个封印。


    见到这熟悉的阵法,熟悉的气息,鬼君的瞳孔颤动,脸在面具之后扭曲了起来:


    “……谁允许你用这把剑来封印我!”


    随着鬼君这一声怒吼,大厅中刚刚平息下去的风暴再次翻涌了起来。


    比前一刻更加狂暴的力量自打开的通道逆冲而上,挟着无数幽冥鬼物的凄厉哀嚎。


    谢长乐后退一步,甚至在空气中看到了被囚禁在幽冥下的凶猛恶鬼具现,影子在半空中盘旋。


    按着手臂的楚倚阳闷哼一声,受到鬼君情绪的影响,傀儡手套的反噬越发猛烈起来,他脸上刚恢复的血色再次褪去。


    唯有北堂寒夜,不受影响地站在原地,黑色的衣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迎上鬼君的怒火,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年神君就是用了这把剑划下封印,把弟弟封在了九幽之下,断剑则被封存在深渊里。


    得到这把剑后,北堂寒夜也从其中领悟到了神君所用的封印之法。


    他没有动用封印还好,一旦用出,就立刻刺激得鬼君陷入疯狂。


    被兄长封印在九幽之下本就是他的痛处,这些凡人、这些棋子……怎么敢对他再用出同样的手段?


    “他用这把剑对付我就算了,你算什么东西?!”


    厅中,三人的脑海都被他狂怒尖锐的声音所充斥,修为最低的小灵兽被震得口鼻出血,差点从谢长乐的肩上摔下去。


    本来只是封禁在大厅之中的能量也突破了北堂寒夜的封锁,朝着整个皇城席卷而去。


    皇城之下如同一头地龙翻身,引发剧烈震颤,让城中百姓慌乱地从建筑中跑出来。


    皇城守卫迅速出动,前来维护秩序:“镇静!把人都疏散开!”


    东郊皇陵,镇守在此的长公主睁开了眼睛,身影瞬间出现在皇陵外,她飞在半空中,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厅中的气息一外泄,公主府上的其他瑶池修士也朝着少主所在的方向赶了过来。


    然而才来到外面,就被从里面爆发出来的狂暴力量扫得倒飞出去。


    鬼君处在震怒当中,彻底疯狂了。


    他越是疯狂,封印启动的速度就越快,镇压他的力量就越强。


    他的身形开始变得虚幻不稳,被反向旋转起来的阴气旋涡拉扯向幽冥。


    金光中,楚倚阳见他的目光朝着自己投了过来,察觉到了其中迸发的杀意。


    系统发出警告:“注意——他是真的想杀了你!”


    “不用你说……”楚倚阳沉声道,这疯子是真的想杀人还是想做戏,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偏偏他现在摆脱不了这只傀儡手套……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满厅狂暴流窜的力量中,北堂寒夜立在风暴的边缘,面孔如霜如雪,出声将鬼君的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你来一次,我就封印你一次。”


    “是吗?”鬼君在狂怒中转头看向他,少年的身影已经开始模糊,然而他的动作在三人眼中却十分清晰。他抬起了那只戴着金色手套的手,属于少年的纯澈声音中透着颠覆一切的疯狂,“那你就试试,能不能阻止我把他一起带下去!”


    谢长乐一惊,阻止道:“住手!”


    然而鬼君却充耳不闻,再次发出笑声,狠狠地攥紧五指。


    原本就是一套完整的天阶法宝,毁灭的力量瞬间从他手上传递过来,漂浮在空气中的傀儡丝铮铮紧绷,猛地缠回楚倚阳的手臂上!


    “不!哥——!”谢长乐眼睁睁看着哥哥那只手在这一握之下,整只手随着傀儡手套而坍缩消失,从手腕开始化作虚无阴气,朝着逐渐消散的鬼君方向投去。


    ——这是跟当初夺取他一部分魂魄一样的手段!


    魂魄被切割的痛苦传来,楚倚阳眼前一黑,差点没能忍住那一声惨叫:“……”


    在他倒下之前,却有熟悉的气息闪现到了身边,一把将他揽过,将他笼罩入了黑雾之中。


    黑暗中,楚倚阳听到鬼君张狂的笑声在大厅里骤然扩大,几乎要在瞬间让人感染他的疯狂。


    系统的保护机制终于启动,中止了他的继续虚化,系统在他脑子里以一种冷静的音调说道:“部分数据损坏——”


    楚倚阳咬着牙,从牙缝里逼出声音:“那你备份没有?”


    在得到系统肯定的答案之后,他终于安心地往后一靠,在北堂寒夜的肩上陷入了昏迷。


    局里有着一套保障人身安全的应急方案,看来哪怕是古早型号的个人系统,也搭载了这种功能。


    意识陷入黑暗之际,他这样想道,把个人数据备份在系统里,就可以重构……


    鬼君消失了,地上封印的金光也暗了下去。


    厅中的漩涡消失,阴气消散后,就只剩下在战斗中被毁得一片狼藉的地面跟墙壁。


    “哥!”谢长乐收了琴,没有管外面的声音嘈杂,只盯着那团笼罩了两人的黑色雾气。


    黑雾散开,露出里面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一袭黑袍的北堂寒夜揽着楚倚阳,后者靠在他怀中失去了意识。


    北堂寒夜低头看向他的手,见到那只手没有了实体,停留在虚幻的状态,又察觉到长公主的气息朝着这个方向靠近,于是抬头看向了谢长乐。


    “哥!我哥他怎么样了?”谢长乐凑了过来,跟肩上的小灵兽一起紧张地看着昏迷过去的楚倚阳。


    北堂寒夜望着他,这是楚倚阳在世上最紧张、最牵挂的人。


    若是把他留在这里,等怀中的人醒来,定然会担心鬼君卷土重来,再次把手伸到他身上。


    谢长乐焦急地看着楚倚阳,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就被一片深沉夜色所笼罩。


    北堂寒夜收起了剑,一手揽着怀中的人,另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跟我走。”


    ……


    北境,合欢宗。


    江雪楼手上的事务刚处理到一半,就察觉到楚倚阳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了殿外。


    “劫心?”他不由得抬起头,有些意外地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等起身来到外面,看清出现在殿外的三人,顿时脸色一变。


    第142章


    顾不上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旁边一脸茫然的谢长乐跟他肩上蹲着的小灵兽又是怎么回事,江雪楼冲过来就要去抓楚倚阳的手,查探他的情况。


    然而……江雪楼低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抓了个空的手。


    他望着楚倚阳手腕以下消失的部分,随即抬头瞪向北堂寒夜。


    哪怕知道这是入魔以后的前任剑子、现任魔皇,不管是在他的哪个阶段自己都打不过他,江雪楼都没有收敛自己的愤怒。


    在场三个人就只有劫心伤成这样,北堂寒夜跟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小青年都毫发无伤——这怨谁?


    只能怨北堂寒夜!


    明明他们三个当中他修为最高,却眼看着旁人将劫心伤成这样!


    他连保护劫心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脸出现在合欢宗?有什么脸跟劫心一起去请求掌门师姐,让他们在一起?又有什么值得劫心为了他忤逆师长,违背合欢宗的门规?


    这一刻,江雪楼真切地体会到了大师姐应秋水的愤怒。


    可惜他不是应秋水,任他怎么愤怒,也不能让北堂寒夜脸上的神色有一丝改变。


    无奈,江雪楼只能咽下怒气,伸手去抱楚倚阳:“把他给我。”


    当务之急,是要带劫心去找掌门师姐,现在他重伤至此,只有掌门师姐才能够知道该如何救他。


    然而在他的手触碰到楚倚阳之前,北堂寒夜却身影一闪,带着人移到了一旁,没有让他把楚倚阳从自己身边抢走。


    “你——”


    “应宗主在何处?”


    北堂寒夜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问道。


    他没有带着楚倚阳回魔域,而是来了合欢宗,就是为了来找应沧海。


    楚倚阳的伤是本源损伤,灵魂都被带走了一片,寻常手段不能够治好他。


    为今之计,就只有按照他们先前商议的走,直取中州。


    这世上没有任何伤是受到神宫接引,在飞升之时神魂洗练、身躯重塑治不好的。


    有了合欢宗的功法,楚倚阳重伤昏迷也没有关系,北堂寒夜可以用自身的修为将他的境界推至大成,助他洗练飞升。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谢长乐兜着小灵兽在旁干着急。


    他知道现在不是在这里吵架的时候,可是他第一次来合欢宗,人都不认识,想劝也无从下手。


    就在他上火之际,昏迷当中的楚倚阳睫毛颤动,醒了过来:“小师叔……”


    本来紧绷着面皮在跟北堂寒夜对峙,思考着是带他去还是拒绝他的江雪楼一听他的声音,立刻看向了醒过来的人:“劫心!”


    “带我们去……”


    楚倚阳极其艰难才说完了这句话,抱着他的北堂寒夜清楚地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颤抖。


    前一刻他在昏迷当中,虽然脸色苍白但神色平静,可是现在一醒来,系统的保护机制就不能再隔绝那种被它称作是“数据损坏”的痛楚了。


    北堂寒夜握住了他的手。


    楚倚阳抬起眼睛,目光跟他对上,像是极其疲惫地抵抗着那股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疼痛。


    “好,小师叔带你们去!”


    江雪楼因他受伤昏迷而愤怒,现在楚倚阳醒来,就再没什么比他的意愿更重要的。


    一旁一直找不到机会插嘴的谢长乐见兄长醒来,这才忙抱着小灵兽过来:“哥……”


    楚倚阳又再睁开眼睛,充满痛楚的黑色瞳仁里映出弟弟焦急的脸,然后对他说道:“你一起去。”


    有这句话,江雪楼也不再需要考虑怎么安排谢长乐。


    因为无法将人从北堂寒夜那里抢过来,他又冷冷地看了后者一眼,说了声“跟上”,然后就先化作一道遁光,飞向了应沧海闭关的宗门禁地去。


    应沧海的闭关之处,是合欢宗的核心密地。


    如果说碧海青天是禁灵区,不存涓滴的灵气,那里就是合欢宗灵气最密集的地方。


    绵延的山阶前,江雪楼按下遁光,下一瞬,身后黑雾凝聚,化作了北堂寒夜、楚倚阳跟谢长乐的身影。


    江雪楼背脊条件反射地一僵,两地之间对北堂寒夜而言,仿佛不存在丝毫的距离,这般手段真是令人不适应。


    在这短暂的移动之中,楚倚阳像是再次陷入了昏迷。


    可是,当江雪楼转身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却发现脸色苍白的人又睁开了眼睛,在看着眼前熟悉的山阶:“这里……”


    “不错,这是通往碧海青天那条路。”江雪楼没有让他耗费心神,连忙说道,“但同时也是通往你母亲闭关之处的路。”


    仿佛是在验证他的话,话音刚落,山阶上就弥漫开了轻薄如烟的雾气。


    楚倚阳离开了北堂寒夜的肩,努力自己站直了身体。


    这条路平日通往碧海青天,只有在合欢宗隐藏的密地打开的时候,通道所连接的地方才会改变。


    他站在这里,隐隐可以感觉到整个合欢宗山门大阵在移动,从无物之境开辟出一条通道来,通往那个除少数人之外无人知道的密地。


    “好充沛的灵气……”谢长乐站在后方忍不住喃喃道。


    身为瑶池少主,他从幼时起就进过无数灵秀之地,但站在此处感应到的灵气之密集厚重,在他的见识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而灵魂受损的楚倚阳在感应到密地开放,里面有如实质的灵气逸散出来之时,更感觉到灵魂被撕裂处的痛楚被抚慰下去。


    江雪楼轻声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里就是历代宗主、长老闭关之处。”


    合欢宗虽然是北境的第二大宗门,但所拥有的灵脉贫瘠,远不及昆仑剑宗。


    修士感应境界,冲击飞升,往往需要消耗大量的灵气,如果没有一处聚灵之地,合欢宗可能就永远出不了飞升神宫的人。


    所以从合欢宗的开山祖师起,就耗费心力、物力构建了这样一处聚灵之地。


    宗门历代只要有望冲击飞升之境的修士,到最后一关时,都会进入这里。


    除此之外,那些无望长生的长老也会选择这里闭死关。


    如果身死,他们毕生的灵力就会有一大半随着身死道消而湮灭,但是剩下的一半则会归入这个密地当中。


    这是合欢宗耗费了十数代人,最终造出的洞天福地,里面满盈的力量跟合欢宗弟子系出同源,所以哪怕只是靠近外围,都会感到神魂舒畅。


    终于,宗门大阵的细微移动停了下来,通道稳定了。


    楚倚阳心中刚浮现出“成了”两个字,下一秒就看见面前盈满灵力的云雾散开,应沧海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前。


    这是她的一缕投影,依旧美丽如昔,望向楚倚阳的目光也同往常一样温柔。


    她知他要来,对出现在这里的另外几人也点了头,给了他们进入密地的应允,然后便转身化作红色烟云消失在灵雾中。


    楚倚阳看了眼前的台阶片刻,低声对还支撑着自己的北堂寒夜道:“上去吧。”


    这一次,北堂寒夜没有选择破开虚空,而是支撑着疼痛减缓的楚倚阳,同他一起踏上了台阶。


    江雪楼神情复杂,跟在他们身后,谢长乐和小灵兽又随后。


    一进去,灵气就有如实质地笼罩过来,从天到地,从重重山岩到流水之景,都是由灵气凝结而成。


    那抹红色的身影不远不近地缀在前方,仿佛在引着他们。


    山阶上移步换景,几乎走一步,眼前的景色就变一变,楚倚阳倚靠着北堂寒夜,低声道:“跟碧海青天不一样。”


    碧海青天是禁灵之地,越往上走就越接近凡人,可是来这里,越往上走就越接近成仙。


    心境越来越接近道,身体跟灵魂的痛苦,自然也就越发的淡了。


    北堂寒夜听闻他的话,得到的重点却和楚倚阳想感慨的不一样。


    楚倚阳感到他的动作似乎顿了顿,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道:“你去过那里?”


    那是合欢宗的禁地,是犯错者思过之处,跟昆仑剑宗的刑堂不同,却同样残酷。


    让修仙者变成大道无望的凡人,经受寒冷、饥饿、病痛,甚至看着自己慢慢老去,承受这样的酷刑,他为何会去?


    楚倚阳像是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就是做错了事,被关进去了几日。”


    落后他们两步的江雪楼听到这话,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由灵气所组成的世界里,山阶上的景象几度变幻,等到前面应沧海的那一缕虚影消失,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一行人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的洞天,心中自然地浮现出了这处秘地的名字——“仙人抚顶”。


    跟要极尽艰难才攀登上去的碧海青天不一样,这里是合欢宗历代宗主、长老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最后一站,不管是飞升也好死亡也好,都只差最后一步。


    到了这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已经不用再想什么,永远是轻轻松松。


    眼前是一方水的世界,四周倒挂水帘瀑布,交相辉映,无数水流集成面前广阔无边的水域,而在这碧蓝的水中央坐着一抹红色的身影,等待着众人。


    应沧海端坐在水面上,周围空无所依,却轻盈不下沉,在水波荡漾之时,那端坐在水面上的身影也跟着泛起涟漪。


    相反,她在水中的影子却是凝实不变的,这让人意识到她浮在水面上的形影是虚幻的,水里的倒影才是真的。


    她与这座灵气充盈的秘境融为一体,只要这方洞天里还有一丝灵气,空气中还存留有一滴水,她就形神不灭,可以继续修持,冲击境界,直到迈出最后一步。


    她与应秋水生在同一个时期,她为宗主,应秋水为长老。


    众人只知合欢宗性情最暴躁、战斗力最强的是应秋水,身为宗主的应沧海反而不及亲姐抢眼。


    但是修行途中,应秋水几度行岔,她却如这福地中的水一样,润物无声,水到渠成。


    她才是整个合欢宗最适合修道的人。


    楚倚阳见她睁开眼睛望向自己,于是让北堂寒夜放开了手,在尚可以忍受的痛苦中唤了一声:“母亲。”


    不管她是不是应劫心的生母,都是养育了他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母子。


    应沧海此刻已近合道,本就沉稳的性情如今更加起伏不大,哪怕见楚倚阳受了伤,少了一只手,她的神色也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从身侧抬起了一只手。


    洞天中的水雾顿时凝结了起来,轻缓地流向楚倚阳,如同母亲的怀抱,将他包围在其中。


    水雾凝入他的身体里,楚倚阳也感觉到灵魂断口处的伤被抚慰了,本来因为靠近这里而减缓的痛楚再次减弱,面色也恢复了几分。


    他看向自己的手,见到雾气在断手处凝结,形成了一只虚幻朦胧的手。


    天地灵气本就是最纯净的东西,何况是以水的形式出现,更加可以承载万物,系统判定这临时的形体能够成为搭载数据的载体,立刻把备份的数据导入了其中。


    楚倚阳于是再次感应到了自己的手,指尖可以随着他的意念而动作。


    哪怕这只手不能长久存在,也令人安心——这就是即将要合道的修士的力量吗?


    “掌门师姐果然有办法。”


    担心了一路的江雪楼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光是他,抱着小灵兽的谢长乐也是如此。


    哪怕北堂寒夜情绪不外露,可是楚倚阳脸色恢复的时候,也感应到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应沧海从合道中清醒这片刻,等楚倚阳来,就是因为他先前托江雪楼来这里提前请求过。


    等暂时修复了他的伤口,抚平了他灵魂被撕裂的痛楚之后,端坐在水面上的宫装丽人才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楚倚阳将自己跟北堂寒夜去了冥海,摸清幽冥之下封印的神明跟脚,然后又在轩辕皇朝遭遇了他的袭击的事,三言两语地总结出来,告诉了应沧海。


    应沧海安静地听着,她越接近合道,对周围跟自己有关的一切就越有种清晰的感应。


    通过楚倚阳的话,她能感知到鬼君是如何毁了他一只手,夺走了他一片神魂,也知道他现在来到这里,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果然,楚倚阳说道:“我托小师叔来请母亲从合道中抽出时间见我,是为了我的修行。当初入道时师父便说过,以我的资质,独自修行只能止步于渡劫前,想要合道,就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道侣。”


    “而如今,我已经找到了。”


    第143章


    在场五人,其中三人出身合欢宗。


    谢长乐身为唯二的外人,听到楚倚阳说这话,总有种窥见别派密辛的感觉。


    从认识楚倚阳开始,他就觉得兄长跟寻常的合欢宗门徒不一样,但是今日所见才是让他真正确定了这一点。


    合欢宗弟子以双修之术修行,无论男女,在四境三海都是情人知己遍地,可是跟他们在一起却注定没有结果,因为他们不会有道侣。


    可是今日,楚倚阳却带着他们回来,来合欢宗的密地来见他的母亲,亲口说出要跟一人结成道侣,甚至还不是他的母亲为他选择的人。


    在谢长乐想来,这是一件十分需要勇气才能做的事,起码他自己代入一下,就做不到像楚倚阳这样平静而坚定。


    他托着小灵兽,将目光移向水中央,见到合欢宗宗主那张美丽的脸上没有因这句话而起什么变化。


    反倒是站在身旁的江雪楼抱起了手臂,冷哼一声,分明不满意。


    等洞天里重新恢复安静,应沧海才缓缓开口:“你既知你的天赋不足,就该知道我跟你师父为你寻来秘法,又特意为你求天山剑派的弟子来做道侣,就是为了为你培养一个炉鼎,让你可以借她之力来晋升更高的境界。”


    这种做法注定是要断绝一人的大道,双修之法就是如此,采补他人来茁壮自己。


    所以合欢宗弟子从来不会长久跟同一人双修,自然也就不会有道侣。


    楚倚阳却不动摇:“我知道,但是——”他上前一步,望着应沧海,“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不单损一人,而让两个人都能携手共进,大道同行吗?”


    在他身后,北堂寒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江雪楼也站直了身体——


    这就是他回合欢宗来,无论如何也想见应沧海一面的原因?


    在江雪楼看来,楚倚阳来问这件事,注定是无望的。


    若是真的有这样的办法,当初他们去向天山剑派下聘的时候,怎么会准备那么重的礼呢?


    谁都知道,那是用来买断他们天山剑派一个大有前途的弟子的大道的东西。


    江雪楼没有其他的想法,他只觉得如果是从前的劫心,肯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现在他是陷入情障里,所以才看不清。


    这样一想,他对北堂寒夜的不满又上升了一层——


    说到底,也还是舍不得这条通天之路,才会在劫心身受重伤的时候,还由着他回来浪费时间,问这种事。


    当初在青叶秘境里,他那个好爹为了救儿子,硬是逼着他们合欢宗的少宗主当了一回他的炉鼎,现在换了劫心身受重伤,怎么就不能由他这个魔域新主用他的修为来修复劫心的伤势呢?


    只可惜,江雪楼知道劫心从来是认准了一条路就不会回头,自己劝不动他,想把北堂寒夜揍一顿揍到他自己知难而退,重新换个听话的炉鼎来解决这件事,也打不过。


    因此,他只能气闷地怀念起了应秋水。


    如果大师姐还在这里就好了,哪里轮得到自己出手?上一次她能把他打下深渊,这一次也能把他打下去,就打进面前这个湖里。


    然而,脾气火爆的应秋水终究已经去了中州神宫,北堂寒夜也依旧在他面前好好地站着,洞天之中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唯有应沧海回应楚倚阳的声音。


    她说:“如果没有呢?”


    楚倚阳皱起了眉,这肯定得有,如果没有的话——


    “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身后北堂寒夜的气息靠近,在楚倚阳开口之前就来到了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一起望着水中央端坐的应沧海。


    楚倚阳不由地转头看向他。


    北堂寒夜也收回目光,与他对视。


    时至今日,他做的事情已经不再需要顾及任何人的意见、任何人的看法,也不需要顾及结果。


    但此刻他跟楚倚阳站在一起,就愿意为了他再次退回那条约束的界限内。


    他看着楚倚阳,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应沧海说话,“我可以做他的炉鼎,用我的毕生修为让他证道飞升,治愈他如今的伤。”


    这一身修为来自他的父亲狱修罗。


    当初为了将他从疯魔的边缘拉回来,狱修罗洗去了他曾经的道基,将这一身无疆魔功传给了他。


    这似乎是修炼这一门通天彻地魔功的人的命运。


    之前是父救子,现在他也愿意耗费这一身修为,换取心爱之人的通天之路。


    “虽然哪怕今日整个合欢宗都不同意,我也能够把他从这里带走。”


    江雪楼听到这话,脸色变得更加坏了起来。


    这话简直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他看着前方,终究没有说话。


    因为这两个人中间,仿佛谁也介入不进去,也劝不动他们回头。


    应沧海也在安静地听着北堂寒夜说话,见他调转目光,朝自己望来。


    “但对我所看重的人来说,你们是重要的亲人,所以我仍旧请求你,让我们结成道侣。如果没有两全之法,就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他。”


    他会耗尽自己的力量,让楚倚阳从这个世界飞升出去,到他想去的中州,继续完成他的任务。


    应沧海一直认真地听着,仿佛在观察他的神情,看透他的本心。


    直到她看清了,确定了他说的是真的,这才再次开口:“魔皇果然坦荡。”


    “你愿意为劫心做到这样,我相信你对他的情。但世间有情人都想求天长地久,便是我这个孩子也不例外,魔皇难道就不求吗?”


    “我求。”北堂寒夜点头,却又道,“但世事并非时时如人所愿。”


    如果说活了半生他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如果不能求天长地久,那就去求真实的一瞬。


    楚倚阳听着北堂寒夜此时没有掩饰的心声,有些意外跟怔忪。


    毕竟先前在冥海的时候,他还曾因为鬼君的话而动摇,向自己隐瞒了鬼君的到来。


    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同意这门亲事。”


    赶在楚倚阳说话之前,它又道,“你看,是不是多亏我及时把你唤醒?不然说不定你醒来的时候不光会发现自己好了,也会发现他人已经没了。”


    毕竟按北堂寒夜的话,他是打算牺牲自己,准备步上狱修罗的老路。


    这对父子在这种地方还真是无比的一致。


    楚倚阳:“……知道了知道了。”


    它说这么多,不就是因为刚刚一回来的时候切断了保护机制,让他痛醒,被他骂了两句,这么锱铢必较的性格是像谁?


    个人系统的智能化性格模板都是由主人决定的,没有明确指令的话,它们就会模仿自己的主人。


    楚倚阳确定自己既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向它下达过这样的指令,只能说是它自己升级的时候自主形成的。


    不管怎样,被系统这样一打断,他心中先前因为北堂寒夜而生出的意外消散了。


    他重新找回了条理,打算让母亲拒绝他这个请求。


    就算是不相干的人,楚倚阳也不想踏着别人的大道飞升中州,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所喜爱的?


    要登上中州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只是这样比较快而已,不走捷径也定然有其他的办法。


    可是他还没开口,端坐在水中央的红衣丽人就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说:“若是如此,那我想你们可以用到这道秘法了。”


    应沧海说着,再次抬起了手。


    这一次,在她掌心浮现的是两个朦胧的光团,随着她轻轻一推,就朝着岸边的两个人飘了过来。


    这两个朦胧的光团飘散着丝丝的道韵,分别飘向两人。


    楚倚阳跟北堂寒夜都没有拒绝,各自伸手去接。


    光团一触及两人的指尖,就毫无阻碍地融入了他们的心神。


    两则不同的双修秘法在他们的识海中展开,向着两人迅速地灌输渗透,不过转瞬,两人就了解了这道秘法的规则跟修行关键。


    “这是这些年我搜遍法籍残篇,又借助合道时的感悟创造出来的秘法。”


    应沧海放下了手,身下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楚倚阳脑内还有应秋水传给他的双修秘法。


    那是当初她寻来让他在日后与傅月舒结为道侣,掠夺她的修为,突破瓶颈时用的。


    两者一对照,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相同与不同。


    都是双修之法,他原本习得的那篇是单方面的掠夺,牺牲另一人来成就自己的大道,但是这一篇却是此消彼长,往复循环,两人都能够得到助益。


    师姐现在已经能够单独创造一门新的秘法了?


    江雪楼只觉得水中人的身影在眼中变得更加虚幻莫测了几分。


    这还是在她参悟大道、冲击最后一境的同时创出来的。


    这般一心二用,在他见过的人当中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够做到。


    忽然,江雪楼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调转目光看向楚倚阳。


    或许这次哪怕劫心没有提前让自己来这里,师姐也会始终保留着一分清醒,等待着他来。


    这就是为人父母,哪怕在冲击最紧要的关头,也还记挂着他。


    在楚倚阳比较两门秘法,确定两边的不同时,应沧海的声音继续说道:“跟合欢宗的双修之法不同,这门秘法必须要两人心意相通,完全信任对方,才能修行。”


    接受了秘法传承,楚倚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


    寻常的双修之法只需要欢愉一度,就能够从另一人身上汲取修为,但是这门功法却是要其中的高修为者将所有修为渡给另一人。


    这个过程中,高修为者必须心甘情愿,通过两人之间连起来的灵力通路,主动将自己的修为涓滴不剩地灌注到另一人身躯里。


    以自身的修为制造灵气洗练,改变低修为者的资质,改造他的身体,以自身来引领他。


    主动者的修为境界越高,承受者得到的助益就越多。


    在完成一周天之后,低修为者才将修为重新渡回对方身体里。


    在这个过程中,永远会有一人完全处在虚弱状态,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另一人的手上。


    失去力量总是令人惶恐,任人宰割的感觉对人的心境影响很深,一旦心境产生波动,两人之间的灵力回路断开,就不光会因为灵力失控而失败,还会遭到反噬。


    对一个人产生爱意很简单,只需要特定的环境、特定的经历,但是愿意把性命交付在另一个人手上,哪怕在绝境之中也不生疑,相信对方能够带自己走出黑暗就很难。


    应沧海想到自己的长姐,她就从来不相信爱情,所以绝对不会用这种办法,也不会将独子的进阶之路压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上。


    傅月舒如果成为了合欢宗的少宗主夫人,那么合欢宗会倾尽资源培养她,让她成为绝佳的炉鼎,然后用她的修为、灵力给劫心构建出一条通天之路。


    劫心不是非得喜欢她,不是非得跟她心意相通,也不必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她的手上,只需要这样一桩交易,就能够安稳地抵达最后一境。


    但现在不一样,他们可以走另一条路了。


    应沧海能够创造出这套秘法,却需要劫心跟他所选择的人能够做到彼此交付性命,才能让她拿出来。


    她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是怎么样的。


    他不仅骄傲,而且跟生下他的长姐不一样,他还有情。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


    “信任跟信念是修行这套功法的先决条件,但只靠这两样也还是不够的。”


    “修行路上总是荆棘丛生,哪怕能够信任对方,将性命交到另一人手上,可若是一方生出心魔,也会危及彼此。”


    “要心神相通,可用血契之法。”


    如果北堂寒夜没有入魔,那他们还要想办法去魔域取得血契之法。


    可是他如今不光是魔修,而且还留有血契,只能说是天意了,她所创造出来的功法就是为了他们两人而设的。


    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看向端坐在水中央的红衣丽人。


    应沧海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便万无一失了。”


    站在岸边的两人静立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一切,然后,楚倚阳在她的注视下跪了下来。


    虽然他进入这个世界是为了来救弟弟,选择应劫心这个身份也是系统的算法随机,但是在合欢宗、在面前的红衣丽人这里,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母爱。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


    在真实的世界他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爱护,在这里却得到了,算是弥补了他最深切的遗憾。


    这一跪,发自他的内心。


    他刚跪下,就听见身旁衣料摩擦的声音。


    转头朝旁边看去,是北堂寒夜也同他一样在岸边跪了下来。


    应沧海没有阻止,岸边的两人便在这里,如同结成道侣之时叩拜长辈一样,叩拜了她。


    缺少的那只手由洞天中的灵气补上,楚倚阳的动作并不别扭。


    那如同水雾组成的手掌支撑着他,让他与身旁的人一起完成了这个动作,又支撑着他独立起身。


    做完这一切,此行便已经完成了他的心愿,得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楚倚阳知道自己等人不该在这里久留,妨碍应沧海继续合道,于是对北堂寒夜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之后,他转过了身,看向站在身后的小师叔。


    江雪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来到了他面前。


    他抬手按住了楚倚阳的肩膀,良久才道:“虽然小师叔真的很不喜欢他,但是既然是你做的决定,小师叔也愿意支持。”


    说完,他又看向北堂寒夜,微微皱着眉。


    眼下的气氛,作为对他心有不满的“长辈”,他很应该放几句狠话。


    可是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人,说什么也威胁不到他,江雪楼于是又不爽地放弃了,手中现出了折扇,唰的一声打开,走到一旁扇着风。


    谢长乐抱着小灵兽眼巴巴地看着。


    等到江雪楼退开,楚倚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才忙两手抱着小灵兽来到了哥哥面前。


    他敏锐地察觉到即将到来的离别。


    而且这种离别大概就同楚倚阳从这里离去之后,想要再见应沧海一样,机会十分渺茫。


    楚倚阳看着凑到面前的弟弟,原本想对他笑一笑,说两句让他放心的话,可是小灵兽的叫声却打断了他:“喵——”


    这毛茸茸的小家伙拉长了声音朝楚倚阳叫了一声,然后四肢用力,在谢长乐的手掌上一蹬,就跳到了楚倚阳怀中。


    兄弟二人都看向它,楚倚阳不会对它生气,谢长乐也不会因为被自己灵魂的碎片抢先而过于不满,只是嘟囔了一句什么,就把先告别的几乎让给了它。


    “喵喵喵——”


    楚倚阳抱着它,垂目看这个自己弟弟灵魂碎片的化身,然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它。


    小灵兽极尽眷恋地蹭了蹭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这个样子让楚倚阳想起自己弟弟的小时候,不管上学也好、出去玩也好,每一次分别都像是这样,不磨蹭半天绝对不会走。


    就像是怕再也见不到他一样。


    “哥哥很快就回来。”楚倚阳对它说。


    小灵兽抬起头,用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确定这话的真假。


    楚倚阳又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它还给了谢长乐,然后看着这个更大的弟弟,说道,“我跟北堂离开之后,鬼君没有了目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


    “嗯。”谢长乐点了点头,又想起自己从皇城被带到这里来,既然鬼君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那他可以回去吗?


    北堂寒夜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合欢宗远离封印点,你最好留在这里。”


    谢长乐见他来到了楚倚阳身边,跟哥哥一起看着自己,那双只有在看楚倚阳时才有温度的眼睛在看自己的时候,有一点微妙的情绪变化。


    迎着他的目光,瑶池少主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意识过剩,不然他为什么会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一丝类似于艳羡的情绪?


    仿佛真的只是他错觉,那点情绪变化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一闪而逝。


    眼前的魔皇又是那个漠然的样子了。


    肩膀上传来兄长手掌的温度,微微的压力将谢长乐的神色扯了回来。


    他看向楚倚阳,见他认真地看着自己,道:“你很重要,我可以做很多事去对抗鬼君,但你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处于险境。”


    谢长乐受宠若惊。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在哥哥的眼中他这么有潜力的吗?


    楚倚阳见他虽然茫然,但却答应下来,一定会乖乖留在合欢宗,这才重新看向北堂寒夜。


    接触到他的目光,北堂寒夜的身影瞬间化作黑色的雾气,消失在洞天里。


    合欢宗山门外正是艳阳当空,黑衣魔皇的身影重新凝聚在天上,手中显出了一把剑。


    正午的阳光照在剑身上,然后金光一闪,剑光化作无数游鱼,在他周身萦绕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阵法。


    闪耀着金光的阵法一成,就向着四周扩散,直到把整个合欢宗的山门笼罩在其中,金光才如同有了重量,化作无数禁制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山石上,留下闪着金色光芒的剑痕,组成了反向隔绝鬼君的禁制。


    合欢宗上下只感到宗门大阵好像被触动,周围微微晃了晃,然后有一种更加强大而无形的力量把他们笼罩。


    他们以为是轩辕长老又在加固改进阵法,于是见怪不怪,甚至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只有轩辕策待在自己的机关室里,心中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怎么,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改进宗门的阵法吗?”


    洞天中,北堂寒夜的身影再次出现,所有人只觉得他消失了一瞬又再回来。


    他开口道:“我已经设下了禁制,只要不离开合欢宗,他就不能再接触到你。”


    楚倚阳觉得这个做法很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西游记里孙悟空离去之前,也画了个圈让唐僧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按照惯例,越是让他不要出来,他越要出来。”系统道。


    “你瞎插什么旗?”虽然它说得很有道理,但楚倚阳还是觉得它这话不如不要说。


    光是这么个禁制不够,他再次转身看向水中的人:“可以让长乐留在母亲身边吗?”


    “这怎么——”本来已经不打算再发言的江雪楼听到这话,忍不住想开口阻止。


    这里是合欢宗的密地,怎么能留外人在这里?何况还是宗主在冲击最后一境的时候?


    谢长乐对楚倚阳提出这个要求也感到有些错愕,留在合欢宗就可以了,留在秘境里不好吧?


    虽然哥哥把自己的存在还说得很重要,但是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甚至神魂有缺,都不一定能够走到最后一境,对抗鬼君的希望怎么可能在他身上呢?


    然而,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应沧海却又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她看了楚倚阳片刻,然后点了头:“好,让他留在这里。”


    得到母亲的应允,楚倚阳彻底放下了心,让弟弟留在这里,有合欢宗的洞天密地遮掩存在,有出自神君之手的禁制在外保护,还有即将合道的大乘期修士保护,如果这样鬼君都还能够找到他,将他抓到手里,那楚倚阳也认了。


    他看向弟弟的手,自己送他的指环还戴在他的手上,虽然现在不应该说失败的事,但他做事从来都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跟北堂寒夜离开之前,最后一次,他握住谢长乐的手:“如果指环亮起,有通道在你面前打开,不要抵抗。”


    那时候必然是他们跟鬼君谈不成,整个世界都开始崩溃,通道稳定器会打开最后的路,把戴着它的人传送出去。


    到那时,这个世界存续与否就已经不在楚倚阳的考虑范围内,只要弟弟能出去,这样就够了。


    第144章 【修】


    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离开了这片洞天。


    谢长乐就抱着小灵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许久之后,这一大一小才动作一致地垂下了眼睛,周身散发出失落的气息。


    抱着小灵兽从原地转过身,谢长乐看向了还在洞天里的江雪楼跟水中央没有动过位置的应沧海。


    瑶池少主并不确定自己接下来是该留在这里,还是该换个地方。


    虽然哥哥的交代是让他留在这里,应宗主也答应了,但谢长乐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别给人添麻烦。


    在他想着应该怎么开口的时候,江雪楼也在看着他。


    随着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的离去,他的怒气仿佛也消了些,“唰”的一下合起来扇子,转头去问应沧海:“师姐,真的像劫心说的把这小子留在这里,不用带出去?”


    听到自己关心的问题,谢长乐忙竖起了耳朵,等着应沧海的回答。


    应沧海淡淡地道:“留下。”


    既然师姐都做了决定,江雪楼也就没有再多问,只不过看着这个抱着小灵兽的小年轻,想着他要在这里又留一段时日,总不能自己每日来给他送吃的,于是从储袋里摸出了两瓶辟谷丹,朝谢长乐抛了过去,“接着。”


    谢长乐单手抱着小猫猫,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接住了这两瓶丹药。


    他张了张嘴,才想要说什么,就见江雪楼皱眉,“怎么,莫不是有意见?”


    “并不是,前辈误会了。”谢长乐连忙摇头收好辟谷丹,解释道,“晚辈只是想托前辈给我母亲送个信。”


    他本来在公主府里好好呆着,突然被带到了合欢宗,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就是在大厅的动乱里失踪了。


    如果不送个口信回去,告诉母亲他一切安好,以他母亲的性格肯定会动用瑶池之力,上天下地的去寻他。


    谢长乐分辨着江雪楼的表情,意识到他可能在担心什么,连忙说道:“前辈放心,晚辈不会说自己在哪里的。”


    既然在合欢宗的事情需要保密,那他写信回去,就说是跟哥哥一起出去游历了,也好让母亲放心。


    “好。”江雪楼思忖了片刻,觉得他这么做可以让事态变得更简单,于是答应了,“你写吧。”


    谢长乐忙说了声“谢谢前辈”,然后把小灵兽放在肩上,从储物戒中取出了空白玉简。


    他以神念为笔,在上面留下了寥寥数语,让母亲勿念,然后又将自己腰间玉佩解了下来,当做印信跟玉简一起交给了江雪楼:“有劳前辈,送去轩辕皇城。”


    江雪楼伸手接过,心想这小子还挺有礼貌,比北堂寒夜让人看着顺眼。


    刚刚见过了楚倚阳对他的看重,要不是这小子看起来太嫩,整个气质真的就像个弟弟,他都以为前者是开窍了,打算左拥右抱了……


    想到这里,他才想起自己都还没问这小子是什么人,于是看了一眼手里的印信——瑶池?


    谢长乐还在说:“……前辈只要让人将玉简跟晚辈的印信送到轩辕皇都,送到公主府上就可以。”


    瑶池,公主府,两者一结合,江雪楼确定了他瑶池少主的身份,神色都变得满意了几分。


    这个身份做他们劫心的结拜兄弟,倒也不差了。


    “好,我会派个稳妥的人去送信。”


    他应下了谢长乐这件差事,原本打算退去,就听见应沧海叫住了自己。


    “师姐还有什么事?”


    江雪楼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


    应沧海道:“劫心这次一走,再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是他飞升之时,不能再接掌合欢宗,所以这宗主之位就落在你肩上了。”


    “什么?!”


    谢长乐在旁,听见这位一直潇洒倜傥的前辈失态地叫出了声。


    ……


    江雪楼从密地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蔫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在宗门人才不断层、继承人如此优秀的情况下,这样的担子怎么还会落到他身上,而且他还不能推辞。


    谢长乐先前不舍地目送楚倚阳离去,此刻又担忧地看着江雪楼出去。


    最后洞天里就只剩下他跟应沧海还有小灵兽了。


    江雪楼一走,小灵兽就待不住了。


    在它眼中看来,这里就只剩下自己跟谢长乐两个人,已经在合道的应沧海对它来说就同这洞天里的流水差不多。


    它三下两下攀着谢长乐的手臂跳了下来,轻盈地落到地上,开始在洞天里四处闻嗅,四处探索。


    谢长乐看它如此放松,而水中的应宗主也重新闭上了眼睛,没有在意,于是就没有去干涉它。


    他不知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但怎么想哥哥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成功,便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修炼。


    这里灵气充足,而且他遗失已久的这一小部分灵魂又在身旁,说不定修行起来能够事半功倍,等出去的时候实力还能够增一增。


    他朝着岸边看了看,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刚一撩衣摆坐下,就听见端坐在水中央的应沧海再一次说话了:“你姓谢?”


    刚要入定的谢长乐连忙睁开了眼睛:“是……”


    他看向水中央对自己说话的人,迎上应沧海那双美丽中带着忧愁的眼睛,丝毫不敢怠慢,又毕恭毕敬地道,“回应前辈,晚辈姓谢,出身瑶池。”


    看他这般紧张,应沧海温柔地笑了笑。


    刚才在见到他取出印信,请求江雪楼派人把信送到轩辕皇朝去时,她就已经知道他出身瑶池,再想到劫心带他回来,两人一直是以兄弟相称,她就知道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了。


    劫心还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然而遇见这个堂弟就本能的亲近,所谓亲缘就是这么奇妙。


    哪怕他们不知道彼此之间分享着同源的血脉,也一样能够投缘。


    “别紧张。”她对谢长乐柔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跟劫心是怎么认识的,这孩子从来就不怎么跟人交往,你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


    “是吗?”谢长乐闻言,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想到除去北堂寒夜之外,自己就是第一个被哥哥带回来的朋友,他就忍不住感到开心。


    而且再一想到眼前这位温柔的应宗主是哥哥的母亲,谢长乐就又再次生出感慨——果然只有这样温柔的大美人,才能生出像哥哥这么好、这么完美的继承者。


    在岸边探索了一圈的小灵兽听到他们说话,也跑回来了。


    谢长乐顺手摸了摸它,它就在谢长乐身边,好奇地向前迈步,仿佛想靠近去看应沧海。


    说来也奇怪,一把应沧海跟楚倚阳联系到一起,谢长乐就不再紧张了。


    他对这位温柔美丽的前辈很有好感,虽然他也很喜欢自己的母亲,但在看到应沧海的时候,却本能地觉得她才更符合自己理想中母亲的形象。


    他有心想要跟应沧海多说两句话,又想起自己在这里本身就已经影响她的修行。


    现在又再说话,不是更加耽误她?


    想到这里,谢长乐连忙把想朝岸边凑过去的小灵兽捞回来放在腿上,然后对应沧海说道:“其实宗主不用刻意跟晚辈说话的,晚辈在这里打坐入定也可以,不能耽误宗主的修行。”


    应沧海温和地道:“并非刻意,只是想听你说说劫心在外面的事。”


    原来是想听哥哥的事,谢长乐安了心,抱着小灵兽想了想,便从昆仑剑宗大典相识开始,跟应沧海说起了自己同楚倚阳认识的经过。


    ……


    魔域,七情谷。


    六欲七情宴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七情谷虽然不再向外开放,但今日的谷中依然热闹。


    举办宴会的大厅里,七情谷主坐在上首,看着满座高朋,不分妖魔,皆是放荡不羁,纵情享乐,一派欢声。


    这样的场景在魔域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就只有在自己的七情谷才能一见,七情谷主每每想到自己这里是魔域乐土,都很是自得。


    不过……他摸着胡子,眯起眼睛朝着身旁看去。


    在他身旁所设的另一张座位上,与他平起平坐的晏寻却显得不是很有兴致。


    晏寻的伴生魔蟒仍旧保持着手指头粗细的大小,正盘在他面前的金色酒杯里,而晏寻自己则直接用酒壶喝酒,偶尔也往杯中倒一些,让魔蟒与他共饮。


    他人虽然在这里,但是心思却不在。


    七情谷主唤了他一声,在他看过来时无奈地道:“你来我这里,我设宴款待,可你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弄得人很是没趣。到底是我这里的东西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又或者说下面这些人,你都看不上眼?”


    晏寻一笑,放下了酒壶:“菜很好,酒很好,人也很好,我心不在此,跟你的布置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在上首的交谈落入殿中众人的耳中,殿中的谈笑声都低了下去。


    满座宾客都知道,他们今日来这里只是作陪,真正的客人是坐在上首的晏寻。


    他是当之无愧的魔域副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在这里若是没有寻得开心,那这场宴会就白办了。


    “那跟什么有关系?”七情谷主奇道,“你总要给一个说法,不然今日我的招牌可就砸在这儿了。”


    晏寻斜靠在座椅上,曲着一腿,手中把玩着酒壶,七情谷主见他似是打算开口,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说呢?晏寻想,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打理魔域,每每去找魔皇陛下,却一次都不见人?


    前任魔皇狱修罗在位时,哪怕也是什么都不管,自己每次去魔皇宫也总是还能见到人的,可是换了北堂寒夜继任,就是人影也不见。


    魔域易主时,晏寻还想这一次换了曾经的北境之主来当魔皇,魔域会焕然一新,自己能够像辅佐旧主一样辅佐他,将魔域治理出一番新气象——可是现在看来,换人跟不换人又有什么区别?


    君主不在意,光是臣子勤奋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才干脆放了自己手里的事务,把那群等着自己的大臣抛在脑后,来了七情谷。


    到老友这里吃喝玩乐,把那些发奋的念头都抛开,重新过回醉生梦死的日子。


    只是他不说,却不代表座中其他人不会说。


    在靠左手侧的一张桌子后,一个眼下魔纹如同泪痕的魔修显然就是知情者。


    他笑道:“城主大人这是因为在魔域忙碌却得不到魔皇赏识,所以才心情郁郁吧?其实现在魔皇宫里那位除了是上任魔皇的儿子,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在我等看来,凭城主大人的能力想要坐上那个位子绰绰有余,何必屈居于他人之下?不如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上首席卷过来的一阵狂风猛地一扇,只感到一股大力袭来拍在脸上,顿时被扇得从座位上飞了出去!


    桌子被撞翻,人落入殿中,引得原本在献舞的舞姬一阵尖叫,四散而开。


    衣着轻薄的舞姬一散去,就露出那个摔在地上的魔修。


    他捂着被扇肿的半张脸,撑起身,口中吐出两颗带血的牙,有些惊恐又有些困惑地看向晏寻。


    刚刚隔空一掌把他扇出去的晏寻此刻脸上没了惫懒神色,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再让我听到这话,你就自己投鼎。”


    他的语气平静,脸上的表情也并不狠厉,但就是让人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旁边的七情谷主听到这话,顿时露出一脸自己的鼎被污染的表情:“你要教训人便教训人,何苦扯上我的鼎?”


    他的鼎中已经开始烹饪下一甲子的六欲七情宴的灵食,这么个皮糙肉厚的魔修扔进去,那些他精心收集来的食材还能吃吗?


    他一挥手,叫了人上来把这个家伙带出去,还想对晏寻再说点什么,就见原本坐在座位上的人猛地起了身,抬手一接,从虚空中接住了什么。


    “什么人?!”七情谷主露出了警惕神色,跟着起身——有人悄无声息地入了七情谷,潜入殿中他却没有发现!


    殿中众人同样没有感应到任何波动,更不知道那朝着晏寻扔去的东西是什么,只是纷纷起身,紧张地看向四周。


    晏寻缓缓地收回了手,摊开掌心,低头朝着掌中之物看去,脸上的神色十分微妙。


    魔皇印信。


    刚刚他才因为有人劝他将北堂寒夜从魔皇的位置赶下去,自己取而代之而把人打落了两颗牙齿,可现在属于魔皇的印信却凭空飞来,有什么比这更嘲讽的?


    这是货真价实的印信,在处理魔域事务时,他曾接触过无数次。


    甚至这一次他去找北堂寒夜,结果扑了个空,起因也是要找他调用此物。


    北堂寒夜这是想做什么?


    晏寻皱眉,抬头朝印信飞来的方向看去,寻找北堂寒夜的踪迹,可是将印信投来的人却连身都没现,只是将声音送到他耳中:


    “若我不归,你就是下任魔皇。”


    ……


    边境,魔兽山脉。


    茂密的山林中,群鸟惊飞,一声属于魔兽的怒吼震得四周动荡,可是狂暴中又蕴含着一丝狼狈。


    这一带的霸主——一头巨熊型的魔兽——原本在自己的山洞里待得好好的,又被人赶了出来!


    这是今年第二次它被从自己的家里赶出来了!


    巨熊徘徊在山洞之外,眼睛望着洞口,却不敢进去。


    它还记得上一次自己被赶出来,在山林中不知游荡了多久才战战兢兢地回来,发现里面的人已经走了,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住下。


    其他地方再好,它住得也不爽,唯有它出生的山洞才是它心目中真正的家。


    它都不知道自己的家这么偏僻,怎么还会有人来占据,不过这一次回来之后,应该就不会有人再来了吧?


    可事实狠狠地打了它的脸,这才过了多久,它就再一次被人赶了出来。


    还是同一伙人!它还是一样敢怒不敢言!


    它在外面徘徊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丢脸,要不然试一试能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可是才鼓起勇气朝山洞迈出一步,原本空无一物的洞口就突然爆起一道金色剑光,差点把它的脚掌削了。


    巨熊顿时发出一声怒吼,狼狈地往后退去,这一次眼睛里更多了真切的恐惧。


    如果说之前那团把自己扔出来的黑雾只是令它害怕的话,这剑光就是令它肝胆俱裂了。


    它不敢在这里待下去了,转身就投入了密林当中。


    还是考虑换个地方,找个新家吧。


    山洞深处。


    那股将巨熊驱逐的强大气息再次凭空出现,北堂寒夜的身影凝聚在黑雾中。


    黑衣低垂,魔皇侧目,看了一眼巨熊离去的方向。


    然后才穿过了封闭的山壁,在泛起微微的金光的禁制中进入了山腹。


    离开合欢宗的密地后不久,萦绕在楚倚阳伤口上的灵气就消散在了天地间,灵魂撕裂的痛楚再一次复苏,楚倚阳不得不切断意识,再一次陷入了昏睡。


    跟北堂寒夜说了一声等到了地方唤醒自己,他就让系统切断了自己的意识。


    北堂寒夜带着他回到了魔兽山脉深处,把昏睡中的楚倚阳安置在山腹小院中,就在山洞内外都留下了重重封印,然后才离开。


    他去了一趟七情谷,找到了晏寻,将魔皇的印信给了他。


    失去剑尊之位后,命运补偿一般的给了他这个魔皇之位,在没有更重要的目标时,北堂寒夜愿意接下这个责任,但当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时候,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抛下。


    魔域需要一个新主人,晏寻恰好很合适。


    没有在意晏寻接到这个印信后会有什么反应,北堂寒夜察觉到自己留在洞口的禁制被触动,就立刻撕破虚空,再次回到了魔兽山脉深处,他的父母曾经一起生活的地方。


    触动禁制的不是别人,正是山洞里原本生活的巨熊。


    尽管山壁依然是被封起的,山腹的空间没有被人入侵过,但他还是身影一闪,再次踏入了山腹空间。


    山腹中幻境运转,阵法中心的灵石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放出力量。


    这里跟他们上一次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样子,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头顶是纯净的蓝天。


    空气中有着清雅的花香,北堂寒夜在可以以假乱真的幻境中朝着那座院子走去。


    进入其中以后,随着他的心念一动,阵法改变,将山腹中的景致从白天变成了黑夜,将原野变成了月下山崖。


    崖顶上就只有这一座小院子,明月挂在树梢,星子眨眼,静谧无人打扰。


    这样的场景,可以让院子里的人睡得更加安稳。


    走入房中,这里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没有外人进来过。


    床榻上,楚倚阳安静地睡着,只要北堂寒夜没有叫他,他就不会醒来。


    北堂寒夜站在床边,看了他片刻,伸手轻轻地触碰他的脸,然后才直起了身,身影化作黑雾消失在这里。


    绵延万里的魔兽山脉尽头仿佛连接着一片混沌之境,越是靠近这个世界的边缘,就越是能遇到奇形怪状的魔兽,也容易采到年份跟质量都极其出众的灵花异草。


    一座悬崖之上,一只手探了上来,用力撑起了身体。


    不多时,手臂的主人就整个攀登了上来。


    药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看自己刚刚攀登上来的地方。


    这个鬼地方真是绝了,什么法术都不能用,只能凭借□□的力量来攀爬。


    可是越是这样的地方,就越说明这里生长了好东西。


    只有长在这里的东西足够霸道,把所有的灵气魔气都吸走,才会留下这样的真空地带。


    药叟喘匀了气,往前走去。


    狭窄的悬崖上传来魔兽警告的低吼。


    它们在这里守着这株草成熟,驱赶了无数来跟他们抢夺的人。


    眼前这个老头子看起来弱不禁风,要驱赶走他应该再轻松不过,可是不知为什么,它们看着头发花白的药叟,却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


    疾风中,几头守在悬崖上的魔兽纷纷走出自己的藏身之处,伏低身子威胁着朝药叟发出了低吼。


    药叟浑不在意地从腰间的包中掏出了一包药粉,看也不看就朝这群想对自己发动攻击的魔兽一撒。


    只听它们的低吼戛然而止,被药粉沾染上的地方瞬间开始变得干瘪,很快就被倒吸成了几具干尸,徒然地落在地上。


    药叟看也不看它们,怡然自得地朝着前方走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的目标,顿时眼睛一亮,呼吸都变得轻了起来:“果然是好东西……”


    这株灵草不得了,而且看状态,三息之内就要成熟了。


    药叟慢慢地弯下了腰,蹲在这株药草前,心中默念着“三二一”。


    然而下一刻,悬崖上一阵风吹过,一只修长的手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手的主人越过了他,轻易一摄,就把药叟想采的这株草拔了起来。


    “你!”药叟一下子抬起了头。


    他维持着半蹲在地上的姿势,狠狠地瞪向悄无声息就出现在面前的人,迎上北堂寒夜的目光,满腹的怒火立刻消了下去,换成了几分意外,“魔皇?”


    来的是别人他还需要担心,来的既然是魔皇,那怎么也不会贪了自己这株草的。


    药叟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拄着手中那根木杖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北堂寒夜问道,“魔皇怎么来了?”


    先前他想进魔兽山脉,原本想找魔皇来帮忙更快,结果去皇宫一趟却扑了个空,这才独自上路。


    北堂寒夜一言不发,等他站直了身体以后,才把拔出的那株草交给了他。


    药草已经装在了玉盒里,药叟朝他递过来的玉盒看了一眼,眼睛又是一亮。


    魔皇宫收藏的最高品质的紫玉盒,药草放在其中,哪怕放个上百年也还跟采摘出来的时候一样,比他自己用的好多了。


    “谢过陛下。”药叟半点不客气的把盒子收了,然后才认真地打量北堂寒夜。


    他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可是看北堂寒夜现在精气神完足,没有任何问题,不像需要自己医治的样子,那来找他干嘛?


    他看着北堂寒夜,也不主动问,只等他说话。


    北堂寒夜也很干脆,直接说道:“我来找你是有求于你。”


    药叟半点不意外地道:“你们父子一样,没事从不会来找我。”


    听他说起狱修罗,北堂寒夜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却直接伸手过来,托住了药叟的手臂:“这是最后一次。”


    药叟:“你爹上次来找我的时候也说最后一次——”


    哦不对,上次确实是最后一次了。


    他还没问北堂寒夜这次是要求什么,眼前的视野就起了变化。


    被直接带着破开虚空、从一地瞬移到另一地的感觉并不陌生,幸好也不难受,否则药叟这一把年纪肯定承受不住。


    等到脚下再次踩上坚实的地面,时间不过只过去了一瞬。


    那托在自己手肘上的手离开了,药叟也自动看向周围。


    虽然入眼的风景有变,但是地方还是熟悉的地方。


    这是魔兽山脉深处的那个山腹。


    北堂寒夜没有多话,直接带着他朝院中走去,药叟拿着手中的拐杖,自然地跟上。


    等来到院中,见到了躺在床榻上陷入昏睡的楚倚阳,不必北堂寒夜说,药叟就立刻上前来检查他的状况。


    看到他的断手,再查看过他的神魂撕裂伤以后,药叟露出了凝重神色。


    他抬头看向北堂寒夜:“这我没法治。”


    虽然他是魔域第一的医者,但也不是什么伤都能治的,他希望北堂寒夜能够清楚这一点,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北堂寒夜的目光停留在榻上的人身上,缓缓开口:“这次让你来,不是为了治他的伤。”


    听完北堂寒夜的计划,药叟脸上的凝重褪去,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应该可行。”


    按照他们的设想,借助突破飞升时的洗练之力来补完神魂躯体,肯定不成问题。


    而且就算飞升时没有完成,等到了中州那样的神仙地界,别说是区区的修补神魂,就算是治愈更重的伤也不在话下。


    不过药叟答应完,却觉得自己亏了。


    北堂寒夜见他一边拄着拐杖往外走,一边叹息道:“这次帮完你,要么你们飞升成功走人,要么你死在这里,我怎么算都是做的亏本生意。”


    就这样还说等价交换呢,算上狱修罗找他来救北堂寒夜那一次他也是亏,这不都还没让他帮自己找几次草药,他就要走了。


    “不会让你亏。”北堂寒夜在他身后跟上,随他一起朝后方的池子走去,“下任魔皇是晏寻,不管我们父子欠你什么,你都可以找他。”


    不过晏寻修的却不是无疆魔功,没有像狱修罗跟北堂寒夜一样瞬息之间去往任何一处的能力。


    因此北堂寒夜短暂思索后抬起了右手,指尖的雾气凝结成了一只小猫模样的灵兽:“作为补偿,这个也送给你。”


    药叟走在前面,闻言转头看向他,目光一看到那小猫一样的灵兽,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药王谷的灵兽?!”


    他眼馋药王谷的灵兽已久,这只灵兽可以不受环境限制,催生灵花灵草。


    有它在,哪怕药叟找到的药草要过很久才能成熟,也不用耗费时间一直守着,可以大幅度缩短时间。


    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说动狱修罗去把这只灵兽给自己掳来,没想到却在北堂寒夜手中得到了。


    “对。”北堂寒夜收回了手,雾气化成的小灵兽也消失在空气中,“事成之后,它就归你。”


    这小家伙身体里装载的是谢长乐的一部分灵魂,如果没有这部分灵魂碎片的话,它或许就不会出生。


    等到里面的碎片跟谢长乐重新融合之后,这灵兽的躯壳就空了。


    只要能从其中催生出新的灵智,就还是同样的灵兽,把它作为报酬给药叟并不是一句空话。


    “一言为定!”


    药叟立刻答应了这个交易,一改先前的嘟囔,变得充满了干劲。


    北堂寒夜找他来,还是跟上次一样,想要他在这里布置一个药池。


    这是合欢宗密地的启发,既然纯粹的灵力能够温养神魂、消除痛楚,那么一池子高纯度的灵池药液,也能够达到同样的目的。


    药叟开始振奋地工作起来,将拐杖往地上一插,上面的枝叶再次生发,结出各种各样的灵花异草。


    他在这个池子里引了一池新的水,又引来地火烧着,再将各种各样的灵花异草从枝干上揪下来,往烧开的水里扔。


    北堂寒夜站在池边看了片刻,确定不需要自己帮忙,才又回到了院子里。


    他依旧没有急着叫醒楚倚阳,而是任他在这里静静安睡,自己则坐在床榻边,抬手抚过他的发丝:“不用急着醒,再睡一会儿。”


    屋内两人难得共度安静时光,屋外的药叟卖力地炮制好了药池,一擦额头上的汗:“大功告成。”


    他一拔起拐杖,杖身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才想回来跟北堂寒夜邀功,再确认一下报酬的事,然而在屋外看到里面的景象,药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一幕唤起了他的回忆。


    曾经狱修罗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用同样的目光注视躺在床上的心上人。


    药叟很唏嘘:“你们没有一个好结局,换了你们的儿子,这一次或许能不一样吧。”


    他没有靠近,而是直接化身烟雾离去,只留下声音在院中:“池子弄好了,我先走了——报酬要送到哪里去,你知道的。”


    北堂寒夜抬起头,眼睛注视着药叟气息消失的方向,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下一瞬,重新凝聚在山洞外,一身黑衣的魔皇望着这片魔兽生活的地方,然后出剑在这一带连绵的山脉上打下了禁制。


    金色剑光重重落在山石上,化作微微发光的剑痕,然后消隐。


    落下禁制的人也再次消失在空气中。


    山腹小院,院子后方翻滚的药池已经变得安静下来。


    池水依然有着热度,却和缓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扔个鸡蛋下去都能顷刻煮熟。


    昏睡中的楚倚阳被抱到了池边。


    池水先是沾湿了他的袖子,又没过了他的指尖。


    北堂寒夜抱着他进入了池中,直到两个人都浸在了水中,才唤醒了他。


    在恢复清醒之前,楚倚阳就已经做好了剧痛侵袭的准备,不过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好像在……泡温泉?


    度假泡温泉,他向往已久,只是一直没能成行。


    他恍惚了一下,才动了动自己受伤的手,感觉伤口处传来的痛楚并不剧烈,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当中。


    弥漫的水雾间,北堂寒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醒了?”


    “这是……”维持着靠在他怀中的姿势,楚倚阳看向四周,“上回的池子?”


    他不确定自己这次切断意识过去了多久,让身后的人能把这里又布置了一遍。


    低头用手掬起了池中的药水,看着散发异香的池水从指缝落下,楚倚阳露出了然神色:“药叟来过了?”


    这世间也就只有药叟,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下的本跟给北堂寒夜蕴养神魂那次比也差不远了。


    只是不知道这回让他调制这样一个药池,北堂寒夜又给出了什么交换条件。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就当度假休闲温泉疗养了。


    他放下了手,放松身体往后靠去,等了片刻后才说道:“北堂,聊聊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从进这个世界以来,他就一直在奔波救人中。


    现在就要赴前方的刀山火海了,不管怎样都要先喘一口气。


    “合欢宗的秘法修行,是要完全心意相通,信任对方。”冒着雾气的水面反映出天上闪烁的星子,楚倚阳靠着他,“你还瞒着我什么?”


    北堂寒夜揽着他,一如在昆仑巅的梦境中,抱着那个化身为猫的他:“鬼君来找过我。”


    “这我知道。”楚倚阳说。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点破了水面,看着晃动的星子,“我是问,你还是想以自己为垫脚石,把我送到中州去吗?”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楚倚阳就当他是默认。


    他收回手,仰头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父亲就是在这里用所有的修为换回了你,你觉得快乐吗?我不觉得。我也不想做那个被你留下来的人。”


    他不想一个人到中州神宫去,也不想在把弟弟送回去之后,从这个世界独自离开。


    北堂寒夜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楚倚阳感到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变得更紧了。


    北堂会是这种性情,跟他的父母有很大的关系,不管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好,都太极端了。


    楚倚阳觉得他大概是没有机会去树立一种正常的爱情观,于是说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吧?”


    北堂寒夜低头看他:“我们刚刚不是才见过?”


    楚倚阳摇了摇头:“不是指她。”


    北堂寒夜便意识到他指的是他原本世界的父母。


    晚风吹来,竹影摇曳。


    楚倚阳靠着身后的人,有些出神地回忆起来:“我对他们的记忆其实也很模糊,他们过世的时候阿夜年纪太小,可能连他们长什么样都记不住。”


    “那时候我还小,阿夜更小。”


    “突然之间,我们就成为了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的弟弟几乎可以说是他一个人带大的。


    北堂寒夜意识到这一点,就明白了楚倚阳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这个弟弟,以至于能这样不计后果地跟来,想尽办法要把人带回去。


    “他们是因为空难走的,没有留下遗体,墓碑底下放着的只是他们的衣服。”


    说完,楚倚阳想起两个世界之间的差异,于是给北堂寒夜解释了一番在无法修行的世界,凡人要怎么借助飞行工具到千里之外去。


    解释过后,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凡人的飞行工具在高空发生故障,生还的可能很小,不过死亡发生在一瞬间,据说不会太痛苦。最重要的是,他们走的时候身边有彼此,我想比起其他人来,或许会少一些遗憾,少一些害怕。”


    北堂寒夜感到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完好的那只手牵住了自己。


    他手指微微一动,就反过来跟楚倚阳十指相扣,握在了一起。


    “我想这就是成为伴侣的意义,不管前方是什么,都会一起面对。


    “北堂,我希望我跟你也能这样。”


    ……


    人境,轩辕皇朝。


    白日那突如其来的一阵地龙翻身,让刚刚恢复生息的皇城居民又担惊受怕了一场。


    还好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塌了一些地方,其中受损坏最严重的就是长公主府。


    长公主从皇陵归来之后,见到自己的府邸中一片狼藉,再去找儿子的踪影,却发现不见人。


    问及府中的侍女,她们也只提到少主带了两人回来,在大厅中叙话,其中一人是合欢宗少主。


    如果不是谢长乐留在瑶池的命牌没有碎裂,长公主给他的保命法宝也没有启用,她几乎就要直接杀去合欢宗,问问他们把自己的儿子带到哪里去了。


    长公主府虽然在地震时损坏得特别厉害,但经过查探,却没有什么异常。


    在排查结束,排除了一切封印松动、幽冥鬼物再次闹事的可能之后,长公主收到了合欢宗差人送来的信。


    “谢少主应我们少主的邀请,先来了合欢宗做客,随后两人又出了门,大概是要去某处秘境游历,暂时不回来,于是遣我来送信。”


    谢长乐所写的玉简跟他的玉佩,此刻都在长公主手中。


    长公主确认了玉简中留下的精神波动是儿子的,那个信物也是他的,便沉吟着点了头:“本宫知道了,有劳你走一趟。”


    被遣来送信的轩辕策说了一声“不敢”。


    他也是突然被指派了这么一个任务,都不知道楚倚阳什么时候回去过,然后又带人走了。


    从公主府离开,他想了想,又去了皇城。


    距离他离开轩辕皇朝,去合欢宗当长老也有一段时间,正好趁此行回来,会会故友。


    魔域,魔皇宫。


    晏寻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中。


    在七情谷,北堂寒夜突然扔了印信过来,他追出去却没见到人,就立刻回了皇都。


    然而依旧是遍寻不见人。


    晏寻苦笑一声——这算什么?


    自己前脚刚把撺掇他篡位的人打飞出去,后脚北堂寒夜就把魔皇印信扔给了他。


    要知道北堂寒夜把印信扔给他的时候,可没有隐藏声音。


    他说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想来用不了几日,他要让位给晏寻的消息就会在魔域满天飞了。


    “城主大人!”


    晏寻停住脚步,看到大臣们飞奔过来。


    一看到他们手上那些还等待批复的事务,晏寻就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去七情谷喝闷酒。


    ——还不就是因为四处找北堂寒夜找不到,一时觉得自己累死累活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城主大人,魔皇陛下这两日始终没有回宫,可镇压魔兽山脉边缘的暴动这事不能再拖了——”


    “我这里也是,城主你看——”


    晏寻的耳边被他们的声音充斥着,想说现在印信已经在自己手上,找北堂寒夜的事可以放一放,先把这些积压的事务处理了再说。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却在虚空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而模糊的声音。


    晏寻抬起了手,围着他的大臣们立刻安静下来,看着仿佛在凝神捕捉什么声音的宴城主。


    晏寻皱着眉,这个声音在引他去轩辕皇朝之后,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


    这个不知从何处来,救了他很多次,也指挥他做了很多事的声音,这一次也给出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大殿中,一群大臣围着晏寻,见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片刻之后,他放下了手,看向刚刚那个对自己说魔兽山脉边缘暴动的大臣,然后掌中现出了魔皇印信。


    众人一见印信,顿时吃了一惊。


    魔皇陛下不在,晏寻大人却带着印信回来……他终于造反了吗!


    在他们心里转着不同念头的时候,晏寻已经伸手将那份平乱的折子拿了过来,盖上了魔皇印信,扔回给那个大臣:“持我手令,调动大军,将深渊边缘的城镇都撤了。不光是魔兽山脉附近,将魔域边缘的所有人都撤回来,从今日起收缩魔域范围,不要到外面去。”


    “是!”


    印信在手,现在的晏寻就等同魔域之主。


    他发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这个,一众大臣纷纷猜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魔域存在多年,哪怕是跟正道最水火不容的时候,也没有收缩过他们的边界。


    他们不禁想到,魔皇陛下不见踪影,只让晏城主代为执掌印信,是不是就是因为察觉到了魔域正在异变,所以才前去查探了呢?


    看着这些人在自己的指令下迅速开展动作,跟先前印信不在自己手中时形成鲜明对比,晏寻也不禁低头看向手中的魔皇印信,想着同一件事。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而是去开了魔皇私库。


    狱修罗在任时,私库就是用来收藏他所有宝物的地方,北堂寒夜继任之后也变更过。


    晏寻进去以后,只是一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拿到东西,他立刻从私库中退了出来,前往药叟的住处。


    药叟在皇都有住所,他不在外面找药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在这里。


    带着从私库里找出来的几味珍稀药草,晏寻前去拜访,正好遇到给北堂寒夜布置完药池、从魔兽山脉深处回来的他。


    “晏城主?”药叟身上的衣服还没换,见到来到自己这里的晏寻,“真是许久不见。”


    他还没去找他呢,这位下任魔域之主就找上门来了。


    晏寻原本翻出狱修罗的私藏里,是打算来找药叟炼制一些丹药,防患于未然,没想到药叟一副在等着自己上门的样子,他反应过来,问道:“你见过北堂了?”


    北堂寒夜把印信都甩过来了,晏寻也就没有再称他为魔皇。


    药叟捋着胡子,对他点了点头:“不错,他找过我。”然后看了看晏寻,又道,“看来他也已经见过晏城主,安排好后事了?”


    “他要去做什么?”晏寻上前一步追问道。


    “这是他的私事,我不便透露。”药叟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没有猜错的话,晏城主应当已经印信在手了吧?”


    晏寻没有否认。


    药叟于是拄着拐杖往屋里走去,“不知新皇找我所为何事,进来说吧。”


    ……


    魔皇的命令一发布下去,皇都里的军队立刻调动起来,前往边境。


    魔域这么大的动作,人境这边也察觉到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短短三日内,边境的魔修就全都撤走了。


    在边境的酒楼茶馆里,原本三族齐聚,可现在就只剩下人族跟妖族,不见魔修。


    这些魔修桀骜,哪怕是兄弟之间也常常大打出手,能让他们这么统一动作,唯有魔皇之令。


    人境与魔域边境交接处,北境玄门魁首云集在一家客栈中,商讨一个问题——


    “这群魔修究竟想做什么?”


    跟魔域做了那么多年邻居,他们见过的从来只有那群好战的魔修向外扩张,这样倒缩回去还是第一次见,实在很难让人不在意。


    “只可惜魔域中人退得太快,我们来到的时候都已经见不到人了,没机会抓两个来问清楚。”先一步到来的某派掌门扼腕道,“现在想探究,就只能深入到魔域中去抓人了。”


    “陈掌教,若是不想现在跟魔域开战,最好不要这么做。”


    “啊,那不就无解了?”


    看着这么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却没有办法寻找答案,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于是,众人转头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轩辕大司座。


    尽管前任剑尊飞升,现任剑尊入魔,非但倒戈向了魔域,还成了新任魔皇,昆仑剑宗在北境依然占着正派之首的位置,尤其是在这种场合里,各派依然习惯以昆仑为马首是瞻。


    别的不说,新任魔域之主曾经是昆仑最强的一把剑,是按照北境之主培养出来的。


    他的直觉跟敏锐肯定差不了,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让魔修退回魔域,收紧了边境。


    因此,座中便有人试探着问道:“大司座觉得,魔皇此举可有什么深意?”


    轩辕大司座脸上的神色不变,心中却感到极其无奈——他倒也想知道!


    他的目光在客栈中聚集的各派掌教身上扫过。


    只见人人都在望着自己,期待从自己口中说出一个答案。


    可是轩辕大司座熟悉的是从前那个剑尊,不是如今的魔皇,他怎么知道性情跟心境都已经完全不同的北堂寒夜这是在做什么?


    哪怕人是他们昆仑培养出来的,可在他入魔之时,昆仑剑宗对他是什么态度?


    虽然没有主动把他打下深渊,但也已经生出了嫌隙,基本上别想再凭这份香火情去问他魔域之事。


    平生第无数次,轩辕大司座想,若是宿剑尊还在就好了。


    昆仑的执掌权在他手上,他要带领这艘船驶向哪个方向,他们都可以永远相信他。


    他心中转过这些念头,最终迎着众人的目光摇头道:“我也不知魔皇此举何意,他入主魔域之后就跟昆仑剑宗再无来往,想要找他询问……”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可所有人都知道昆仑剑宗如今的执掌者要说的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去联络曾经的剑尊。


    “那没办法,无法直接跟魔皇对话,就只有派人进去了。”


    “各派都挑一些善于隐匿侦查的弟子出来,散入魔域中,去寻找这次魔域异动的真相,再尽快将消息传回来。”


    轩辕大司座听着他们的话,忽然想起一人来。


    他朝着座中各自商议着如何出人、如何配合的掌门看去,然后问身旁侍立的弟子:“合欢宗呢?合欢宗这次没派人来吗?”


    魔域有变,事关整个北境,乃至全境。


    北境玄门都接到了传讯,聚集在此,没有一家漏掉。


    “回大司座。”在他身旁手持毛笔,记录这次临时聚首的弟子轻声答道,“合欢宗代掌宗门事务的江长老派了人来回话,说如今应宗主在冲击最后一关,正是关键时刻,他受命代理宗门事务,不能轻易离开。”


    大司座皱眉:“那他们少宗主呢?”


    刚刚他想到的合适人选就是合欢宗那位少宗主,他跟北堂寒夜的关系与旁人不同,北堂继任魔皇之后,据说他也回了合欢宗。


    他也是北境玄门正道的一份子,如果他愿意出面,大司座相信北堂寒夜不会隐瞒。


    弟子却摧毁了他的幻想:“江长老说了,他们少宗主出门游历,还没回来。”算是堵死了这边想让合欢宗去探听动静的路。


    大司座无奈地点头,想道:“看来还是要昆仑自己派个稳妥的人去。”


    他将手下能干的弟子在脑海中转了一圈,锁定了人选,也熄灭了其他念头,只等着众掌门决策出一个计划,就把人派过去。


    ……


    魔域虽然派出大军,收紧边境,看起来没有要发动战争的意思,但难免不是做出来给他们看的,后面可能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


    所以各派在把派遣弟子名单定下之后,又分别有叮嘱,三日后才真正派出了第一批往魔域去的侦察小队。


    程禹在第一批的队伍中。


    他就是昆仑剑宗派出的弟子里,大司座最看好的那一个。


    在被派遣过去的人当中,他的修为不算最高,却有着一套独特的敛息之法,一旦运行起来,待在原地,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头,谁也不会多注意一眼,甚至还能够保持这个状态低速移动。


    而他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也做好了一进去就陷入魔修陷阱的准备。


    结果什么都没有,空的。


    他走的是魔兽山脉这条路,往常在山脉里,除了魔兽,还有许多来边境捕捉伴生兽的魔修,然而这次进来,山脉里活动的就真的只有魔兽。


    他没有因为这样就掉以轻心。


    他更加谨慎地收敛了气息,深入这片山脉中去,想看看里面是否埋伏着魔域的大军。


    结果也没有。


    生活在这里的魔兽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甚至因为少了那些魔修的打扰,更加逍遥自在。


    程禹在山脉里潜行了十几天,当中遇上了不少因为魔修消失而出来活动的高阶魔兽。


    实在找不到有用的消息,他这才从山脉撤了出来,前往村庄。


    那些沿着魔兽山脉而设立的村庄也已经开始撤人了。


    先撤走的是平民,是由魔修的军队过来带走的。


    程禹走过的几个村庄,十室九空,人少一些的,就连庄稼地都空了。


    直到来到一个大一些的庄子,他才看见了人烟。


    在魔皇撤离的指令下,还留在这里的都是修为高深的魔修,还想着趁最后的机会到山里去抓伴生魔兽,不然不知道这次魔域一紧缩,是要封锁多久才能再出来活动。


    村庄里的平民少了,酒水食物就少了,所以魔修都集中聚集在了这里。


    这个大庄子还有家酒肆开着,他们就在这里喝酒。


    程禹做了伪装,不过他知道,这只能瞒过修为一般的魔修。


    可由于前面十几天一无所获,他一咬牙,就顶着没什么用的伪装走了进来。


    见有外人来,这些魔修并没有分太多的注意力给他,哪怕当中有人看出了这是个人族修士,也没有太在意——在他们的地盘,一个落单的人族修士能翻出什么浪来?


    程禹就在他们的无视下顺利地走了进来,找了个空的位置坐下,默默地听起了他们的交谈。


    这群魔修正在说的是近来魔兽山脉里的情况,说到的是这一带的霸主——一只巨熊型的魔兽。


    “这家伙之前不是一直都待在山洞里不爱动弹吗?可最近反常的跑出来了,哪里都有它。”


    “对,而且暴躁得很,见人就打,我都差点被它锤了。”


    作为力量型的修士,魔修并不大喜欢同是力量型的伴生魔兽,所以很少有人打这只熊的主意。


    它在山洞里待着的时候还好,不会干扰到他们在魔兽山脉里的活动,可现在反常起来,还喜欢追着人打,就是祸端了。


    魔修们交流着挨揍的经验,都劝其他想要入山脉寻找伴生魔兽的人避开它的活动范围走。


    程禹默默地听着,记在了心里。


    之后他再听,就没什么反常了,只觉得自己等人深入魔域,说不定也是要一无所获。


    没有消息传回去,大司座就会一直挂心着魔域的事,等这些魔修也撤回去,再想要找到知情者就更没有机会了。


    程禹为难地想,难道自己真的要到魔域皇都去,去找北堂剑尊吗?


    就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些互通完信息的魔修也开始抱怨起来:“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我们撤离边境,这些天明明也没有什么问题嘛。”


    可是魔域就是这样,平常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没人管,一旦魔皇有令,就要无条件服从。


    因此他们也只是抱怨几句便算了,只想着再抓紧一点,不再挑剔,找个差不多的伴生魔兽就行。


    第146章


    接下来几日,魔修都加快了寻找伴生魔兽的速度,不怎么回庄子里了。


    边界上剩余的几个还有人烟的庄子,都彻底冷清下来。


    程禹也不得不再次离开,回山脉寻找蛛丝马迹。


    在他接下任务,进入魔域的第三十一日,驻扎在边境酒楼的北境玄门终于收到了关于魔域的消息。


    送消息来的却不是他们派出去的侦查小队,而是魔域来人。


    在突然后退三百里,毫无征兆把魔域居民撤走以后,他们终于想起隔壁邻居,派人来说明情况了。


    这个混着妖修血脉的魔修,一出现在茶馆门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一百来斤的体重,二百多斤的桀骜,一来便让茶馆鸦雀无声。


    这段时间出现在边境小镇的魔修太少了,众人见到他这样睥睨桀骜的脸,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等一回过神,就纷纷起身:“快,快去叫长老!”“我家掌教在吗?应该跟你家长老在一块吧……算了我发个剑讯!”


    比起他们的慌乱,混血魔修就要悠闲许多。


    反正他来一趟送消息就不必再回魔域了,直接可以回十万大山。


    ——相较边境有着一个随时可能再“活”过来的通道的魔域,还是什么都没有的十万大山更安全。


    他顶着肩上小猫大小的伴生魔兽,信步走进来,大马金刀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便看着门外,等那些该来的人过来。


    很快,数十道清光就在茶馆中闪现。


    各派驻守在这里等待消息的掌教跟长老都过来了,还带着刚刚离去的人,把原本空旷下来的茶馆挤得满满当当。


    “都来齐了?”


    混血魔修妖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


    虽然站在他面前的都是一派掌教或是长老,地位远高于他,但看他们站着他坐着的做派,好似他才是魔域之主,是身份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众掌教、长老都没有说话,以替代轩辕大司座在这里的五司座为马首是瞻。


    他们没弄清楚魔域来人的意图,索性就全都保持沉默。


    幸好,混血魔修也不需要他们回答。


    他把他们看了一圈,自顾自地点头:“看来是都齐了。”


    他坐在椅子上,说道,“好叫诸位知道,如今魔域已经换了主人,我是奉我主晏寻之命来走这一趟的。”


    “魔域易主?!”


    一听到这话,众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五司座。


    北堂剑尊才接任魔皇没多久,居然就被人取代,这当中最受影响的,怕还是昆仑剑宗。


    五司座心中也不确定这是北堂寒夜自己不当了,还是他父亲的旧部生了谋逆之心。


    心念急转之后,他只上前一步,问这个妖异魔修:“阁下来就为了告知我们这个?魔域突然收束边境,把人撤离,也是因为皇位易主?”


    魔修用指尖挠了挠肩上的伴生魔兽:“自然不是,我是打算先告诉你们,是我主好心派了我来,免得你们的人继续在魔兽山脉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后面才是正事——”


    这一回,他站起了身,换上了郑重神色,“魔皇卸任,将印信交给了我主,去做冲击飞升前最后一关的修持。这次闭关,他随时会飞升中州,还要带走镇压魔域深渊的神剑。


    “失了镇压,魔域边缘的阴阳翻覆眼随时可能复通,其他几处也会冲破,底下被镇压的邪魔将逆冲人间,毁灭天地。魔域收束,就是为了提前应对,我主让我来提醒你们,也是希望你们玄门正道能及早准备,免得到时连抗争都来不及。”


    众人不大敢相信,可从青叶山城的异变开始,到轩辕皇朝阴阳逆冲,通道重开的异动实在太多了,种种加在一起,又叫他们不得不信。


    若是宿剑尊还在,北境诸派还有主心骨,可宿剑尊为了调查清楚异动起源,已经飞升去了中州神宫。


    已经接任魔皇的北堂剑尊也要追随他的脚步……那北境就真的无人了。


    见到他们震惊失色的脸,魔修感到心理平衡了。


    为了这个阴阳逆冲、封印无效,被镇压在九幽的鬼神即将回到人间的消息,魔域这些日子的气氛可以说是紧绷无比,半点没有新主继位的热闹。


    天地一灭,死去的就不光是无数不能修行的凡人,还有他们这些修者,甚至中州神宫都会受到影响,整个世界要颠覆重来。


    强者如魔皇,会选择破境飞升到天上去,找到破局之法再回来。


    弱者如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把性命交托到别人手上,指望强者能及时出手,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把话带到,这个魔修就打算离开。


    人群里有位长老站出来,叫住了他:“阁下等一等。”


    他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停住了脚步,看看这人要说什么。


    这位长老问道:“魔域收束边境,把人聚集在一起,是否已经有了绝佳的应对之策?”


    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强硬,动作迅速。


    一定是有了把握,所以才要集结整个魔域的力量来布一道大阵,或是别的什么。


    在场不少人暗暗点头,显然也跟他有同样的想法,都有些期待地看着面前这个魔修。


    “应对?”桀骜不驯的魔修笑了一声,朝他们挑眉,“没有。”


    ——没有?!


    “除了比你们知道的早些,动作快一些,我们也没有什么能阻止那家伙灭世的办法。但知道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就坐着等死,什么也不做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让目光扫过这些人,“不可能。我们魔修就算要死,也要拼死一搏,死得轰轰烈烈,告辞!”说完仰天大笑着走了出去,身形化作黑色雾气消失在了阳光下,留下北境玄门的诸位掌教、长老在身后。


    良久,五司座才开口:“他说得没错。魔域既然还记着我们,派人把消息传过来,那我们也该尽快把消息传给另外几境,好早做应对。”


    就算天塌下来,地上生活的蚂蚁也要竭力做出自己的挣扎跟反抗。


    芸芸众生是天幕下一群脆弱的蚂蚁,他们这些修士就是当中那几只最强壮的。


    如果他们尽自己所能,也没有办法阻止劫难,那就要庇护弱者到最后一刻。


    天琴宗掌门在他身后捋着胡子,沉重点头,然后想起他们派出去的侦查小队:“那我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子,是不是应该……”


    “撤回来。”五司座说。


    他们的侦查小队派出去已经这么久了,也没有消息送回来,可见打探不到什么。


    现在魔域又已经派了人来跟他们通气,再让他们留在那里就没必要了。


    事不宜迟,魔域边缘的魔修都已经全部撤走,天知道魔域深渊的那个通道什么时候会复苏。


    不想精锐弟子折在里面,茶馆里的掌教长老都立刻有了动作。


    他们有的放出剑讯,有的捏碎铃铛。


    数十道法术光芒从茶馆飞了出去,飞向魔域的不同方向。


    五司座也抬手放出了几道剑讯,然后放下了手,沉思着要怎么将这件事情汇报上去。


    作为北境玄门之首,他们昆仑剑宗又要拿出什么样的应对之法,才能引领北境各派,寻找破劫之机。


    数十道灵光越过边界,进入魔域,如同游鱼入海。


    原本过界应该会被魔修打散,但此刻这里已经没有了人,所以灵光再耀眼也不会引来攻击。


    从它们分散的情况来看就知道,先前派出去的侦查小队散得很开。


    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收集到情报,他们侦查的区域没有重叠,进入的时间越久,彼此的距离就越远。


    有的灵光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接到召回信息的弟子立刻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有的灵光则往魔域山脉深处飞了很远,才找到对应的接收者。


    昆仑剑宗放出去的剑讯是飞得最远的,收到的弟子都从各自所在处飞回来。


    飞了几日,才重新聚集在他们最开始约定好的一处标记点。


    “一二三四……少了一个人。”


    “程禹呢?他还没有回来?”


    魔兽山脉深处,剑讯受到不知名的屏障阻挡,仿佛失灵一般原地打转,找不到目标。


    被同伴担忧的程禹独自一人潜行到了前所未至的深处,拍了拍手里辨别方向的罗盘,同样失灵。


    听见从林中传来的阵阵低吼,察觉到这一带的不平静,他谨慎地收起了失灵的罗盘。


    准备转换位置,上高处去获取更好的视野,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先前在那个庄子里待了几天,听寻找伴生魔兽的魔修说起山脉里的事,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那只原本盘踞在魔兽山脉深处的山洞里,现在却流离失所,在魔兽聚集的山林里四处挑衅的巨熊。


    现在听林子里的动静,再看周围的地貌跟环境,程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个死亡地带来了。难怪走这条路线,一个魔修都没见到,原来是他们一个个都不想往这里来。


    越过了密林带,程禹没有用法宝,而是谨慎地用双手开始贴着山壁向上攀爬。


    修行之人的体魄也锤炼得很好,要爬上这样的山壁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才爬到一半,他就感到上方爆发出了一股庞大的元气波动。


    程禹挂在山壁上,在骤起的狂风中抬头。


    只见魔兽山脉上空聚集起了风暴跟劫云,缝隙里还透出隐隐清光。


    他呆滞地停住了动作。


    这动静……山里竟然有人在修行!


    看样子马上就要破境飞升,飞到中州神宫去了!


    第147章


    不光是他,整个魔兽山脉的魔兽都受到了惊动。


    程禹维持着攀附在山壁上的姿势,低头朝着下方看去,只见那些魔修梦寐以求想要寻找的强大魔兽都在成群结队地逃离。


    如果这时候有魔修过来抓他们,一定能够抓到让他们满意的伴生魔兽。


    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挡路,被这些魔兽给踩死。


    魔修的战斗力极强,同阶之间就只有同样强大的剑修能够压制他们。


    而相对的,他们的飞升也比其他修士要难上许多倍。


    因为魔修的修行不修心,行事随心所欲,大多善恶不分,只凭自己喜恶。


    这些生活在魔兽山脉的魔兽也一样。


    因此,天劫之威对他们来说,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恐怖。


    高阶修士突破,他们都会避开,更无论是这种升仙劫了。


    程禹收回了目光,艰难地抬头朝着上空望去。


    这个时候是谁会在魔域边境,冲击最后一境,破界飞升呢?


    他的眼睛被狂风吹得几乎睁不开,身体也因为风压而被向身后拉扯。


    原本牢牢抓住山壁的手指开始滑动,渐渐抓不稳。


    就在这时,他所攀附的这座山却是轰然一声破开,无数石块从上方滚落下来。


    程禹慌忙闪避。


    前任魔皇在山腹中开辟的、不受外人打扰的秘境,是他为了与心爱之人共度一生准备的。


    在他的设想中,他们会一起修行,不理俗世目光,然后等时候到了,就一道破境飞升,到更不受约束的天外去。


    可惜,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不过他的布置没有白费,因为他的儿子等到了。


    狂风大作间,劫云中酝酿的天雷也煌煌地劈落,让整座魔兽山脉都地动山摇起来。


    程禹的境界离飞升还太远了,和天劫发生的地方又太近了。


    他感到自己就如同置身狂风中的一叶小舟,在风浪中颠簸,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天威凛冽,对修为境界不高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


    此刻,他羡慕起刚才那些跑走的魔兽来。


    都说他们是对危机最敏感的不在,要是自己当时也跟着离开,就不会陷入到如今的境地。


    可惜现在天地元气紊乱,他也没有办法调集起力量飞遁离开。


    终于在又一块巨石落下来的时候,他避无可避地松开了手,随即就被狂风倒卷了出去。


    在模糊的视野中,他隐隐见到从破开的山顶现身,去迎接天劫的有两个人。


    “两人同时在一地破境飞升,是道侣吗……”


    这个念头在程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然后他就重重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


    无论是哪一境有人破解飞升都会引来注意,更何况是在这个关头。


    还留在魔域与人境交界的各宗长老全都被惊动,一个个化作流光飞到了空中,遥遥地看着这个方向。


    “这是……北堂剑尊破境成功了?”


    “一定是!”


    先前来这里找他们的魔修就说了,北堂寒夜将魔域交给了晏寻,去做最后一境修持。


    虽然这个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计,但这个时候还能在魔域边境冲击最后一境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在他们身后,被这破境的天劫惊动的掌门还在朝着这个方向飞遁。


    然而,魔兽山脉里的天劫已经接近尾声。


    破境的人实力越强,渡过天劫就越快。


    很快,天上的劫云消散,接引清光照了下来。


    还在赶来的各宗掌教跟长老都停下了遁光,停在空中。


    他们知道自己是赶不上了,没有机会跟要前往中州神宫的人再说上一句话。


    两道接引清光落处,两个身影几乎是同时被笼罩在了其中。


    系统的提示音在楚倚阳耳边响起:


    【准备传送……】


    【准备重新上传数据……】


    这个世界的北境跟中州神宫果然被默认为是两个空间。


    在他从北境转移到中州神宫去的时候,劫雷跟金风不光洗炼了他的筋骨神魂,系统手环里装载的备用数据也会在两地传送开始时上载,给他重新补全。


    这样一来,楚倚阳的手就能够如预想中的那样重构恢复。


    这具身体也会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有所提升。


    他的右手在清光中逐渐恢复,那种神魂被割裂走一部分的痛楚消失了。


    楚倚阳心念一动,握紧了自己的手,感受着冲破最后一境之后身上产生的变化。


    如果说这个世界的凡人修行,前面的境界是可以让他们在这个世界内飞天遁地、搬山填海,那现在的感觉就是可以离开此界,横渡虚空了。


    他收敛了心神,看向身旁的人。


    在接引清光下脱胎换骨,任何人呈现出的都是最本源的样子。


    北堂寒夜在这一刻没有在意其他。


    他只是在看着楚倚阳,没有错过每一处细节。


    他真实的模样果然就是这个样子。


    他没有说谎。


    迎上他的目光,楚倚阳对他挥了挥手。


    北堂寒夜看到了他恢复如初的右手,点了点头。


    从接引清光出现,到两人被传送到中州神宫的时间极短,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说话。


    不过因为两个人都要被接往中州神宫,所以有什么话可以到了那里再说。


    于是,楚倚阳就见到北堂寒夜对自己点头,然后下一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


    紧接着,那种熟悉的传送感也降临在了他身上。


    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等到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踩在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系统恰到好处地发出了提示音:【传送结束,中州神宫地图开启。】


    到了,中州。


    楚倚阳看向眼前云雾弥漫的一片。


    随着他目光落处,这些云雾缓缓散去,露出了一座宏伟的大门。


    上面刻着三个字,北天门。


    按照他所找到的古籍记载,从北境飞升的修士来到中州,入口就是北天门。


    另外三境也有对应的三道门。


    只不过比他前一刻被接引上来的北堂寒夜此刻却不见人影。


    “北堂。”楚倚阳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云雾中没有传来丝毫的回应,可见他人不在这里。


    他想,也许魔修跟鬼修和他们不一样,破境飞升的时候有另外一扇门接他们。


    北堂寒夜虽然出自北境,但他已经是魔修了,所以去了别的入口吧。


    楚倚阳收回目光,对着系统道:【打开地图。】


    尽管在中州的地图没有明确的任务指引,但打开地图先看整个格局分布,找到自己在哪里还是很重要的。


    系统应声打开了地图界面。


    楚倚阳在这个唯自己可见的界面里只看到了北天门,其他地方都是一片云雾笼罩。


    他于是又让系统把地图界面重新关上了。


    看来站在门外没用,要真的进去了,才算踏上中州神宫的范围。


    他看了看眼前的门,门后同样是一片云雾笼罩。


    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


    楚倚阳没有犹豫太久,对系统说了一声【警惕等级提升】,便跨进了北天门。


    就在他进入的一瞬间,天翻地覆。


    鲜活的颜色跟声音同时朝着他倾注过来,身后的北天门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此刻置身在一条热闹的街上,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像足了凡间城镇。


    只不过街上的行人都是修士,就算修为最低的,也有凡间的金丹期。


    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仍旧在各自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


    这就是……中州神宫?


    这时候再打开地图,原本被迷雾笼罩的中州神宫地图就清晰了。


    而且它很大方,一下子就给了中州的所有信息。


    中州是独立于四境之外的一个世界,四境的修士修道有成、破境飞升之后,就会被接引到这里,从那四扇门进来。魔修跟鬼修因为特殊,上来容易引起骚乱,所以他们会先去另一个地方。


    而那地方……楚倚阳抬头看向了前方,见到在所有建筑中最高、最显眼的白色神宫。


    他们竟然是先去那里。


    那说不定他到的时候,北堂都已经找到线索了。


    神宫圣洁耀眼,却不高高在上,而是让人心生亲近。


    楚倚阳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继续看地图上的标注。


    原来从北天门进来的这个城镇看着像人间的风格,不是他的错觉。


    这就是飞升上来的人照着熟悉的风格建造的。


    他们在中州神宫停留、生活,有些人还会带着眷族一起上来。


    这些眷族在这里繁衍生息,寿命称得上是无尽的。


    显然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要能够经过牵引清光来到这里,不管你是凭自己的力量,还是蹭了顺风车,都会被接纳。


    一开始上来的人可能不多,但是经过繁衍,数量还是会变得可观起来。


    因为这四道门只进不出,他们也无法从这里离开,甚至几代之后,可能都不知道中州以外还有四境存在。


    于是,神宫之外的地方功能建造也就越来越完善,开拓得越来越彻底了。


    楚倚阳从门外进来的时候,这些生活在中州土地上的普通人无法看穿他的修为,也就不知道他是外人。


    等他渐渐往里走,见到的人修为渐高,最后和他境界相同的时候,这些人看到这张生面孔,就知道他是外来的。


    “我们北境最近真热闹啊,又有新人上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看着还很年轻啊,修行不知道有五甲子没有。”


    中州的环境跟下面完全不一样,楚倚阳感觉不到什么恶意,也感觉不到修士之间的竞争。


    仿佛他们在下面为了大道一线,求得长生,争死争活,一到这里就全都消失了,化为了平和。


    这种转变不是说完全不对,而是有些奇怪,应该说太快,也太彻底了。


    怎么会这样?


    第148章


    或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缺少的最后一部分了。


    楚倚阳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跟被接引去了中央神宫的北堂寒夜一起暂时抛到了脑后。


    他不能立刻过去,因为有些消息需要在外围打探。


    直接去往神宫中心的话,会容易陷入信息封锁,错过重要的信息。


    相反,两个人一内一外,探听到的信息正好可以互相补充。


    北堂的精神因为入魔而不稳定,长时间跟自己分离可能会再度陷入不妙的境地,那就速战速决,打听完消息后就尽快赶过去好了。


    权衡过轻重,楚倚阳将注意力集中了回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虽然不知道合欢宗飞升上来的人有多少停留在了这里,但他的母亲总应该是在的,毕竟他们破境的时间没有迟她太久。


    找不到她,又找不到合欢宗前人的话,就再来问这些对外来人缺少敌意的人吧。


    楚倚阳想着,抬手从发间拔出了金铃钗。


    大多数修士飞升之前都会将本命法宝留在下界——比如宿剑尊。


    而楚倚阳一没有收弟子,二来飞升得仓促,所以金铃钗也跟着他一起来了中州。


    合欢宗弟子的武器全都是用特殊手法祭炼过的,在他们来到陌生地界要寻找本门同伴的时候,最快的办法就是用本门信物感应。


    他手中握着还是发钗状态的金铃钗,在街上停住了脚步。


    很快的,金铃钗就生出了感应,楚倚阳抬头看向了感应传来的方向:“东南方。”


    这次的感应强烈出乎楚倚阳的意料,“怎么合欢宗有这么多人都还留在中州没走吗?”


    他五指一收,将金铃钗收了起来,朝着那个方向飘然而去。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上,那些原本在高处关注着他的人纷纷一顿:“咦?这么快就走了,看来是有同门师长在附近呢。”


    “运气真好啊,我刚飞升上来的时候,可是找人都找了好一阵。”


    不过看着楚倚阳离开的方向,他们也意识到了一件事,“不对,那个方向……是合欢宗吧?”


    难道这个新飞升上来的后辈一来就要先去合欢宗追讨情债?


    还是说,他一上来就要看到他的本门前辈跟人争风吃醋的风采?


    不管哪一个,好像都是一场大戏啊。


    他们在中州的生活跟在下界完全不同,就有不少人添了喜欢八卦凑热闹的习惯。


    于是在察觉到楚倚阳往合欢宗所在的方向去了以后,茶楼上不少人就坐不住了,跟着一起追了过去。


    他们是要去看热闹,不是要做什么,所以完全没有掩藏气息。


    楚倚阳一瞬便感觉到了数十道气息缀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由于跟他在刚踏进这里的时候感应到的一样,后面跟来的人全都气息平和,没有丝毫恶意,只是显得有些兴致盎然,搞不清他们目的的楚倚阳于是没有去管。


    他们跟来也好,如果待会无人可问,就可以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消息。


    中州是修士飞升之前的最后一站,这里也被认为是神君曾经停留之处,灵气浓郁,在这里飞遁速度都比下界要快上一截。


    很快,跟随着金铃钗的指引,楚倚阳就来到了目的地,在从北天门进来的这座城镇往东南飞遁小半个时辰之后见到的群山前按下了遁光。


    他落回了地上,仰头看着面前这整体上都有不同,但在细节跟风格处却十分眼熟的群峰跟建筑,一时无语。


    如果不是肯定自己刚刚经历了接引清光,身躯重塑,从下界飞升到了上界,他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留在北境没有离开过,因为眼前的这一切跟在下界的合欢宗是何其的相似。


    同样的群峰,同样的宗门,同样在山门外等待的人,一切似乎都没有因为时空改变而产生变化。


    只是在下界的时候,在合欢宗门外的多是普通弟子,少见气势惊人至此、修为深厚至此的大修。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自然的,因为在这个世界,古往今来能够挣脱天道的束缚、脱离寿命的极限飞升上界的修士,无一不是天资出众。


    他们在宗门——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地位都跟修为挂钩,修为越高,地位就越尊崇。


    此刻站在这外面等待的人当中如果有修为低微的,那才奇怪。


    外面这些人不知等了多久,周身的气息仿佛都跟自然融为了一体,只有淡淡的威压外放。


    在楚倚阳到来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也自然地落在了他身上,因为他并没有穿惯穿的红衣,而穿了一件北堂寒夜的外袍,所以看起来并不像合欢宗弟子。


    把他当成是新来的同类,这些大修就收回了目光。


    才刚刚飞升上来就急着来合欢宗讨回情债,这样的事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至于在楚倚阳后面跟来看热闹的那伙人,他们就更不在意了。


    他们在意的只是眼前的大阵究竟什么时候会开,他们要等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愿意现身。


    在这里等待的人谁也没有一个清楚的答案,只不过这里的岁月漫长得近乎永恒,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等。


    这些等在山门外的人令楚倚阳不得不更改了直接开启山门进去的计划。


    因为掌管过合欢宗事务的经历,他很理解这些在外等待的人的心情。


    在下界的时候,合欢宗弟子虽然大多要依靠采补来修行,但却不愿为了自己的道途去毁去另一个人。


    于是,他们便习惯不断地寻找露水情缘,不断地换人,像应秋水跟楚倚阳这样只和一个人纠缠不清的类型属于凤毛麟角。


    这些纠葛复杂的情债,如果飞升失败,那自然烟消云散。


    如果跟纠葛的对象都飞升成功了,那合欢宗弟子自然也不介意跟对方再续前缘——毕竟从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他们欠下情债的对象只有一个飞升上来了,那还好。


    可如果纠葛过的几个都飞升上来了,那又要应哪一个才是?


    楚倚阳的目光再次扫过外面这些修为惊天、风姿出众却被门中前辈避而不见的人,心中一哂。


    他们这群人当中,大概随便砸块砖头出去,都有很大概率砸中一对情敌。


    而以合欢宗门徒的性格,被这样执着的守株待兔,是绝对不可能主动露面的。


    不光不会露面,还会设下隔音的阵法,干脆闭眼塞听,当外面的人不存在。


    这也就意味着楚倚阳除了自己主动开启合欢宗的阵法进去,别无他法。


    原本打算低调行事的他看向山门,手中再次现出了自己的金铃钗。


    经过合欢宗特殊手法祭炼的法宝一出现,气息就立刻和封闭的大阵勾连起来。


    显然中州的合欢宗不仅复刻了下界的宗门外观,也复刻了同样的开启之法。


    金铃钗在楚倚阳的掌中颤动起来。


    顶端的金铃不断发出细微的声响,与合欢宗的山门外泛起的涟漪不住共鸣。


    这一下,等在合欢宗门外的所有大修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意识到新来的不是旁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合欢宗后辈,拥有着开启阵法的钥匙,合欢宗的大阵不会抗拒接引他进去,所有人都是心下一动。


    “不会吧?这么巧!”那些远远跟上来看热闹的修士更是忍不住发出了意外的声音,“这个刚飞升上来的居然是合欢宗门徒?”


    “这下热闹了。”


    一时间,他们都期待起了合欢宗外这些大修的反应。


    合欢宗山门紧闭,无人能够硬闯,也没有声音可以传进去。


    除非里面的人想出来了,否则就算在外面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见到他们想见的人。


    不过,要是有人能进去就不同了。


    这个合欢宗后辈的到来,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尽管这些在外面等待的大修中,很多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动作,可注意力却都集中在了楚倚阳身上。


    楚倚阳打开阵法入口的动作一顿,眼前出现了两道身影。


    此间并不全是高冷之辈,也有心思活络的,在发现他的身份之后就立刻围了上来。


    两人打量了一下楚倚阳,似乎从他脸上分辨出了属于合欢宗门人的特质,于是先后笑着开口道:“你是合欢宗弟子?我跟你师门长辈有旧,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后辈了。”


    又一人道:“看你入道的时间似乎不长,这么快就能飞升,可见资质过人啊。”间隔了一下,又快活地说道,“我也是北境的,我是天琴宗的。”


    楚倚阳点了点头,心道看出来了。


    不管是这第二人衣服上的纹样也好,还是这自来熟的风格,都给人强烈的即视感。


    而在两人成功跟楚倚阳搭上话之后,唰唰数声,又有好几道身影也从原地倏然消失,随后出现在了他面前,加入了攀谈。


    在这个后辈身上,他们看到了进去里面的机会,就算是放下身段主动和他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关系?情人的后辈不就是他们自己的后辈吗?


    “我是南境的,衍天宗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或许我族中后辈里还有你的旧识故友呢。”


    “不错不错,算起来都是一家人。你初来中州,应当有很多事都不清楚吧?不如就带世叔我一起进去,我在路上也好给你解惑。”


    此言一出,图穷匕见。


    剩下所有没动的人目光全都朝着这个方向如利箭一般射了过来。


    这几人不讲求身份,主动上前跟后辈套近乎,这没有什么。


    但说着说着就趁虚而入,想让这后辈带他们进去,这就过分了。


    几乎是下一刻,楚倚阳就感到数十道属于顶级大修的威压有如实质地压了过来。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道:“想让他带你进去,那要先看看过不过得了本尊这一关。”


    第149章


    合欢宗山门外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这令楚倚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没有飞升,依然还在下界。


    那些跟过来看热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许久都没有生出争斗的中州,竟然因为这个新飞升的后辈又有要开战的预兆了!


    “要打了要打了!这小子厉害啊,什么都没做就能惹出这么大的动静。”


    “谁让他是合欢宗的后辈,就他一个人能进去。”


    也有人看了看合欢宗的山门,道:“不过外面要是打起来,里面的人应该也会出来了吧?”


    ——要是出来了,外面的人还打得下去吗?


    不管是近处还是远处,声音都清晰地传到了楚倚阳的耳朵里。


    他看着即将上演武斗的这群人和依旧没有动静的山门,不明白合欢宗的前人在来到中州之后,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设立宗门。


    他们这腥风血雨、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搞出一团乱账的体质,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选择留在这里不走,还设立这么大一个靶子等着情债找来。


    系统:“怎么办?”


    楚倚阳:“看着办吧。”


    “各位。”从来到宗门外、牵动了合欢宗阵法的感应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的他向前一步,一开口就把各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被那么多的目光注视着,楚倚阳再次生出了身在下界的感觉。


    在有人追到合欢宗,想要硬闯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他这个冷厉的少宗主出来平定局面。


    思忖了片刻,楚倚阳才接着说道,“我只是一个刚刚飞升的后辈,不能做主带任何人进去,还希望各位前辈不要为难我。”


    如果他是强硬地拒绝的话,站在合欢宗外的这些人还会以势压制,可是他这般示弱,他们就反而强硬不起来了——去为难一个后辈,又有什么意思呢?


    楚倚阳话锋一转,道,“何况诸位想进去的话,区区阵法又怎么拦得住?”


    他们等在这里,不就是想要里面的人自愿现身见他们,跟他们理清一切吗?


    他的话如一阵清风,拂过山门外的平地,让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重新变得缓和下来——


    既然他谁也不打算带进去,那他们也就没有斗的必要了。


    不过要这样放过这个机会,就此散去的话,肯定会有人心有不甘。


    楚倚阳于是又道:“人我不能带进去,但如果有信物或者书信要我带进去给我宗门的前辈,可以。”


    “咦,这小子……”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听见他的话,见到那些大修的心肉眼可见地动摇起来,忍不住道,“这小子行啊,在下面就算不是个宗主,也得是个长老。”


    因为这样,才会有这样熟练的安抚人心的手段。


    不然要是像那些只顾修行、不理俗务的天才,是决计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很快,先前差点打起来的人就再次散开,然后很快依次取来了想让他带进去的东西。


    楚倚阳目光一扫,见到里面有刻在玉简里的信,也有不同的信物。


    这一下,不管高冷与否,每个人对他说话都很客气:“麻烦了。”


    “谢谢。”


    “这是我的。”


    “辛苦你。”


    见不到人,好歹可以把东西送进去。


    只要对方看到,就不会想不起他们来。


    他们递过来的书信跟信物上都写清楚了,这些想要送给谁,不必楚倚阳一一再问。


    在他收下这些东西,一一应下的时候,系统忽然开口道:“北堂真幸运啊。”


    楚倚阳动作一顿。


    确实,跟面前这些已经飞升成仙,却还依然无法得到喜欢的人回应的大修来说,他算是幸运的。


    在刚刚差点引发过一场争斗的情况下,楚倚阳没有在外久留,收好这些要自己带进去的东西以后,他就催动了金铃钗,然后向前一步,消失在向他敞开的大阵里。


    一进入中州之上的合欢宗,山门外面的声息就被完全阻隔在外面。


    整个宗门自成一界,当楚倚阳抬头看清内里的景象时,他再一次生出了恍惚——


    合欢宗的祖师到底是什么心理,才要在中州建一座跟在下界一模一样的山门?


    他自言自语道:“是故土难离,在挣脱生死、得道成仙之后,都还惦念着下界吗?”


    不过,他的心声除了系统之外没有人听见,这就是这里跟下界的不同。


    下界有合欢宗弟子看守着宗门入口,不管谁来,只要进了山门,他们都会前来接待。


    而能够飞升到中州神宫的,无一不是惊采绝艳或者集气运大成者,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在这里当个看门弟子。


    而且合欢宗似乎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带着自己的从属族人飞升上来,漫步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山门内,楚倚阳眼前见到的除了自行运转的阵法,更多的是人形傀儡。


    在宗门内各司其职、规律行动的人形傀儡就像下界合欢宗的普通弟子一样,维持着宗门的日常运转。


    是不是当有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也是由它们前来接待?


    就在不知第几个傀儡从楚倚阳面前走过以后,一个人形傀儡迎了上来。


    楚倚阳看着这个行动间带着傀儡特有的滞涩,用于充当眼睛的宝石里也没有太高灵智的人形傀儡,停下了脚步,思索着自己找不见其他人的话,从它这里能够得到多少信息。


    “恭喜大人飞升中州。”傀儡一开口,就发出了属于青年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被设立在这里,主要的职责就是迎来送往,所以他说起话来比行动要流畅许多。


    楚倚阳确定了,它就是专门负责迎接新人的傀儡,应该了解不少基础问题,自己今日就算不去找那些躲着不见人的合欢宗前辈,应该也能解除一些疑惑,补全一些中州地图的信息。


    于是,他对这个来迎接自己的人形傀儡点了点头,问道:“这里是合欢宗在上界的宗门?”


    “是。”傀儡答道,“这里是飞升中州的三代祖师跟七代祖师一起照着下界宗门所在,重新构建的宗门,是每一个合欢宗弟子在中州的归属之处。”


    楚倚阳听着他的回答,感到比自己预计的要详尽,于是接着又问道:“这里有多少人?”


    傀儡答:“两百二十一人,包括刚刚来到中州的大人你和一部分在外活动的大人们,本门在中州一共有两百二十一人。”


    两百二十一,这个数字放在下界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考虑到这些全是堪破生死、逍遥悟道的飞仙,这个数字就很惊人了。


    系统道:“这应该是从此界开辟到现在,合欢宗从下界飞升的总人数。”


    说话间,这个数字已经被收录进了【中州神宫】的数据库里,补全了一小部分剧情。


    听着剧情补全的系统提示音,楚倚阳继续问眼前的人形傀儡:“这两百二十一人当中,难道就没有人离开吗?”


    人形傀儡用那双宝石做成的眼睛望着他:“请定义‘离开’。”


    他的这句话让楚倚阳心头生出了一种怪异感,顿了几秒才道:“所谓‘离开’,是指飞升中州以后选择前往天外的人。”


    “明白了。”傀儡先是表达了自己对问题的认知已经清晰,随后答道,“无一人离开。”顿了顿,不等楚倚阳再问,他就说道,“自从神君离开之后,再无人能‘离开’中州。”


    “原来如此。”楚倚阳印证了猜测,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建立宗门,又为什么会有人情债缠身还选择留在门中,而不是前往天外。


    原本以为得道长生,从此逍遥,可以不必再管欠下的情债。


    结果却发现,来到这里更是被全然困住,躲都没地方躲。


    大概是每一个刚来到这里的人听了他的话以后都是差不多的反应,所以傀儡没有等面前的楚倚阳再发问,就很自然地说了下去。


    在它口中,楚倚阳听到了从合欢宗第一位祖师飞升到现在,众人从一开始的发现被困于此,从震惊到尝试寻找出路,再到接受现实留在这里的过程。


    他们当中有的人很快就认了命,主动面对自己的情债,有的人则消极避世,不想去处理问题。


    楚倚阳打断了它:“就没有人回下界吗?”


    “回下界?”人形傀儡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相信的事情,令它那属于人造物的特有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人性化的惊讶。


    楚倚阳听它说道,“从下界到中州的通道已经断绝,下界之人想来这里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飞升上来之后还要再下去的话,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中州神宫】剧情补完开启,探索进度10%。”


    光是刚刚傀儡说的那一点,就一下把剧情补完到了十分之一。


    楚倚阳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又松开。


    只是一想,他就理解了这个计算方式。


    因为只是这一句话,就解释了修真界的很多问题。


    比如为什么下界的神君庙无法再得到回应,为什么那么多人飞升中州发现问题之后,却没人回到下界向他们传递信息。


    对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修士来说,千辛万苦挣脱束缚,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来到这里。


    就算发现这里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也会接受现状,而不是转头回去。


    至于为什么向下界保密,大概也是希望给他们留一线希望,不断绝了世人求道的心吧。


    “我明白了。”楚倚阳道。


    “大人明白就好。”见他似乎不再想着回下界,人形傀儡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轻松。


    对负责迎接来到这里的合欢宗门人的它来说,最怕的就是自己接待的人在听完自己的话之后转身就走,就像先前的那位大人一样。


    虽然它没有去过下界,但那里一定没有中州好——毕竟这里曾经是神居住的地方。


    何况经过那么多辈的经营,中州繁华也已经不输下界了,飞升上来的大人们又何须再回到下面去呢?


    只是作为最普通的人傀儡被制造出来,却在漫长的岁月中诞生出了灵智、有了自己的思考方式的它想着,等着楚倚阳进入下一个问题。


    很快,下一个问题就来了,楚倚阳问:“你在这里守着山门,是不是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你都记得?在我之前,应该还有一个用鞭的红衣女子来过,她在这里吗?”


    人傀儡的宝石眼睛亮了亮,仿佛被触动了记忆:“那位大人吗?我记得,她早大人你一些过来,她是合欢宗在下界的大长老。”


    “不错。”见它记得应秋水,楚倚阳道,“就是她,她现在人在何处?”


    人傀儡道:“她来过,但是没有停留直接就走了,应当是去了神宫。”


    说着,它又补充道,“从这里去神宫,在城中就有传送阵,不需要自己赶路。”


    这也就是中州的灵气浓郁,才可以构建传送阵,转瞬就能抵达。


    见楚倚阳似乎打算去找那位大人,在给他指完传送阵的所在之后,人形傀儡就让他留下了气息烙印,等于在宗门里留下了身份信息,然后给了他一个储物袋。


    储物袋里装的是在中州通用的灵石,可以让他用来搭载传送阵。


    楚倚阳收下了,道了一声谢,然后想起自己手中还等着送出去的书信跟信物。


    他于是向着眼前的人形傀儡道,“我手中有一些书信跟信物要代人交给门中的几位前辈,能请你代劳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把这些信物玉简交付出去以后,楚倚阳就离开了合欢宗在中州的山门。


    他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向傀儡问了另一个出口离开,这是为了避免和山门外等着的那群人再次碰面。


    传送阵设在城外,离合欢宗并不远,楚倚阳过去的一路上都没再节外生枝。


    他复盘着从傀儡口中听到的许多关于中州的常识,不再像刚来的时候一样两眼一抹黑,甚至连地图剧情都有了一点新进度。


    中州大陆跟十万年前已经不一样了。


    随着飞升的修士人数增多,这片大陆广阔得可以跟四境三海相提并论。


    越是广阔的地界,出行就越是一个难题。


    虽然飞升中州的修士能够日行千万里不在话下,可中州大陆上还生活着不少他们带上来的眷属。


    按下界的实力划分,他们的境界也就在筑基左右,堪称是中州地界的凡人。


    他们要出行,就只能依靠别的办法。


    “幸好中州灵气浓郁,足以支撑只记载在于上古典籍中、凡人从未得见的传送阵法,运行起来瞬息就能跨越数千万里的距离,而且搭乘的条件只是要给出足够的灵石……”


    楚倚阳说着,眼前已经出现了传送阵的影子。


    中州的传送阵点并不大,外围竖着高大的石柱,门口有修士看守,想要使用传送阵的人需要先出示了足够的灵石,才能进去。


    想到这一点,楚倚阳停下脚步,手里拿出了刚才傀儡给他的灵石在手里。


    按照合欢宗的传统,飞升上来的不是先避世就是先跑路,这已经是一种标准了,傀儡给他准备的灵石也正好是一次传送之数。


    心中吐槽着这像是进入新地图发放的新人礼包,楚倚阳重新迈动了脚步。


    只是来传送的这么多人,目的地不可能一致,难道传送的距离不同,耗费的灵石却是一样的吗?


    他来到传送阵入口,守门的修士见到来的是一位真仙也不怵,照样看过他手里的灵石才放行。


    灵石是在进入传送阵之后才缴纳,一进入传送阵,楚倚阳便意识到传送阵内部是一个独立空间。


    进入这里之后,眼前所看到的并不是石柱外的景色,而是一片游动的云气。


    空地上站着许多前来传送的人,其中有仙人,也有修士,甚至还有几乎没有灵力波动的凡人。


    楚倚阳多看了这些凡人两眼,从他们的打扮判断出这些是行商。


    这时,一个手持玉简的年轻修士来到了他面前。


    这年轻修士一见他,似乎被他的相貌晃了眼,晃了晃神才询问:“贵客是要去哪里?”


    “神宫。”楚倚阳报出答案之后,感到这个负责记录的年轻修士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显然,每天来传送阵的人不少,但像他这样一下就跑那么远的却不多。


    察觉到他的目光,楚倚阳微微一顿,问道:“怎么,难道传送阵还有距离限制?”


    被那双潋滟眼眸所注视,负责登记的年轻修士脸一下子胀红起来,连忙低下了头解释道:“可能是传送阵建成的年代太过久远,有时长距离传送会出错。”


    一般来说,要去远方的人都会在出发地点跟目的地之间选择几个中转点,这样传送下来虽然会多花费一些灵石,但却能确保安稳抵达。


    他解释完,又抬起了头,有心提醒楚倚阳:“贵客你看要不要……”


    楚倚阳虽然也想稳妥行事,可是奈何手上的灵石只够他传送一次,于是摇了摇头。


    他抛着手上的那袋灵石:“只是有几率出错,而不是一定去不了,那还是把结果交给运气吧。”


    闻言,那个负责登记的金丹修士就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眼前这位已经是渡过天劫的真仙了,就算传送过程中有什么问题,也危及不到他的性命。


    他从楚倚阳面前离开,继续去为其他人登记目的地。


    传送阵开启一次需要大量的灵石,不管进入传送阵的人目的地是远是近,都是同时进入的。


    身在传送阵中,观察过周围的人和环境之后,楚倚阳就召唤了系统,打开了地图。


    地图上现在亮着的还是先前的一小块,不同的是这一小块中出现了代表传送阵的亮点。


    楚倚阳问:“中州的传送阵应当可以算是一体的,待会儿发动的时候,能不能一下子获取到所有传送阵的数据?”


    这样一来,就能瞬间获取所有传送阵的其他信息,甚至还能以此为端口,一秒解锁整个中州的地图。


    系统道:“可以尝试获取。”


    等一人一系统的交流结束,负责登记的金丹修士也完成了登记,准备退出,开始传送。


    “可以投入灵石了。”楚倚阳听见有人这样说道,便学着周围其他人的样子,将手中的灵石投到了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石台中。


    灵石一投入进去,就像没入水中,瞬息便没了踪影,但石台上阵法的光芒却越加明亮起来。


    楚倚阳放出神识,感应着其中传来的波动。


    随着波动越来越强,白光笼罩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很快就充斥了整个区域,与外围游动的云气连成一体。


    对日常出行使用传送阵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很平常,并没有人过多地在意。


    然而这时,楚倚阳感到原本稳定增强的灵力在抵达一个峰值后,就变得不稳起来。


    与此同时,在他的视野中,中州地图上有许多仍然灰蒙一片的区域出现了闪烁的白色光点。


    系统“咦”了一声,道:“是其他传送点有反应。”


    这些闪烁的光点全都是传送阵,闪烁不定意味着传送点之间的连接也不稳定,具体表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传送阵点,就是石台上的白光在忽强忽弱。


    而这强弱变换之间,阵中忽然掀起了一阵灵力风暴。


    猝不及防的,离石台近的人就被掀飞出去,在风暴中震荡了一阵之后,被笔直地冲上了天空。


    “啊啊啊!”


    传送阵中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叫。


    守在外围的修士们立刻色变。


    他们只是跟随飞升的仙人来到这片沃土的眷属的后人,并不是真正的仙人,在这里维护传送阵也不过是家族自发,实力并不足以稳定出现问题的传送阵。


    方才负责登记的金丹修士就是这里实力最高的人了,他原本还在想着跟楚倚阳那段关于运气的对话,当下立刻给他贴上了运气不佳的标签。


    这种十几年难得一遇的混乱他都能撞上,后面还有灵石搭乘第二次传送阵吗?


    他当机立断地命令道:“把阵门打开,让里面的人都出来!”


    诚然如那几位真仙身在这灵力风暴中不会有性命之忧,可那些普通行商却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就算阵法已经开启,投入进去的灵石捞不回来也没办法了,让人从里面安全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楚倚阳就见到封闭的阵门在外面打开了,外面有人吼道:“快,都快出来!不要挤!”


    里面的人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在负责维护的修士指挥下一个接一个地朝着传送阵外走去。


    出来以后,更是全都惊魂未定地看着里面冲天的白色光柱,直观地体验到了传送阵的暴走。


    从里面出来之后,灵气风暴带来的压迫总算消失了。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先前负责登记的修士一个一个地核对从里面出来的人,


    然后发现少了两个,其中就有先前让他印象深刻的楚倚阳。


    他立刻抬头看向传送阵出口,然后问最后出来的几位仙人,“三位贵客刚刚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两位客人?”


    他向三人描述了一番楚倚阳跟另一人的样貌和衣着,相信这样相貌出众的存在,不管是谁见了都不会忽略。


    果然,被他问到的仙人点了头:“见到了,他还在里面。”


    金丹修士:“……”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灵力风暴越发混乱的传送阵,里面的人总不会因为真的出不起第二次传送的灵石,所以才不出来吧?


    ——你说一声,我给你出啊!


    楚倚阳站在已经空旷的传送阵中,在灵力风暴里站立不动。


    他仰头,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地望向天空,他没有离开倒不全是因为没灵石,也是因为担心这次传送阵暴动是鬼君的手笔。


    鬼君被囚禁在幽冥,只能趁阴阳翻覆眼封印松脱的时候,才能在人间现身,现下应该没有办法干扰中州。


    如果这异象与鬼君无关,那又是什么人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呢?


    系统还在接收着因为这场混乱而传送过来的大量信息,楚倚阳可以看到系统地图上灰蒙一片的区域正在毫无规律的被点亮。


    地图的最下方,神宫的剧情收集进度条都开始缓缓推进。


    他该不该从这里出去?


    还是应该趁机会尽可能地收集信息?


    就在他犹豫未决的时候,石台上的灵力输出达到了顶峰,伴随轰然一声,传送阵正式启动了。


    周围涌动的云雾散去,眼前的一切彻底变作了白光洪流,将楚倚阳整个卷入了其中。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楚倚阳体验到了上古传送阵运作起来是什么感觉。


    传送阵中的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要前往神宫的他一个人——这下他应该会被准确地传送到神宫吧?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虚幻身影。


    楚倚阳皱了皱眉,不确定在传送时看到另一个人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如果不是对方的身上没有切实的气息,而像是留在这里的一段影像,他或许会更加警惕。


    系统还在收集信息,没有发出任何警示。


    楚倚阳没有贸然出声,只是默默观察那道时而凝实,时而淡去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在白光洪流看他看得太久了,楚倚阳越看越觉得这个身影熟悉。


    尤其是当前方仿佛有风吹过,吹开那人的长发,露出他的侧脸时,那惊鸿一瞥令楚倚阳目光瞬间忍不住向前一步,下意识想要靠近那镜花水月般的影子。


    与此同时,中州全境无数光柱直冲天际。


    每一个传送阵点都震动不已,令整个中州发生了明显的震颤。


    作为一块漂浮在高空之上的大陆,中州的面积较过往的千年万年扩张了无数倍,不可能因为一点影响就产生震感。


    基于这个认知,每一个感应到这股震颤的中州居民心中都生出了一丝惊慌——哪怕是已经渡过天劫,距离开此界只差最后一步的仙人。


    矗立在中州最中央,无论从哪个方向距离远近都可以看到的神宫建筑群。


    神宫深处,从睁开眼睛就已经置身在此处的北堂寒夜微微侧头,然后在原地转过了身。


    空无一人的宫殿深处,那张恍若神祇的俊美面孔被从上方投射下来的光芒照亮。


    在这震颤传来之时,寂静的神宫深处仿佛也有了回音,而他悬挂在腰间的那把剑也随之震颤起来。


    北堂寒夜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剑。


    哪怕收在剑鞘中,神君剑也在发出耀眼的光芒,而且从他还未曾探索的神宫深处传来了一股吸力,吸引着这把剑,要把他引过去。


    没有楚倚阳在身边,北堂寒夜的行动更加干脆,更加不需要顾虑后果。


    他很快便迈动脚步,朝着那股吸引力传来的方向去。


    越是过去,前方的白光就越是明亮。


    走到甬道尽头,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荒废的庭院,庭中充斥着无尽的白光,那白光之中同样也有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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