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下, 舞台中央，少女伸出了她的右手。
就在所有人?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要平稳落地时, 黎绯用右手迅速而利落地，抽走了左边的卡牌。
全场哗然。
观众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喧哗声，有人?幸灾乐祸窃喜，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怒骂，有人?低泣，更多的人高喊着“李博文改规则”。
台下, 李博文直接摔了他的剧本, 摄像机后方的李睿, 则默默收起了那张加粗红字的提示牌。
谢宇拍了拍李博文的肩膀，语气里不无同情：“博文啊, 今晚回?去, 不，现在开始, 关闭你的微博私信吧，一公之前可别上网了。”
至于一公之后, 更别上网！
他是真怕李博文被粉丝撕碎。除了群情激愤的黎绯粉丝，还有那些?积怨已久的广大粉丝，毕竟, 被李PD坑过的艺人?可真不少。
李大制作人?遭遇了职业生涯第一次滑铁卢。
主心骨去掏速效救心丸了, 但李博文的营销团队还在持续运作, 他们?熟练地抓住这个爆点, 趁着?势头连买两个热搜。
#李博文事业第一次滑铁卢#
#黎绯抽中了歌曲牌#
只要钱到位有利可图, 他们?连自家老板的人?.血.馒头都敢吃。
几家欢喜几家愁，其他选手的后援会也在第一时间下达公告, 坚决杜绝在这时候出来幸灾乐祸的挑事行为，尤其注意?避免暴露粉籍。
也就是说，在保证不暴露粉籍的前提下，还是可以搞一下事的。
这一次，不需要营销号的推波助澜，各家粉丝直接将其抬上了红色的hot，两条热搜后面都缀上了“爆”字。
不管是#李博文事业第一次滑铁卢#，还是#黎绯抽中了歌曲牌#，这个世界，终究是看热闹的路人?比较多。
路人?在无聊时随意?点进热搜，被科普了比赛规则，再一看，这个抽中歌曲牌的选手，竟然是个哑巴。这好奇心啊，一下子就被勾住了，话题下面的相关搜索就有《闪耀的你》官微官网的链接，那么反手就是一个关注。
不管黎绯一公会带来怎样的现场，哪怕注定翻车，目前看来，《闪耀的你》下一期超高的收视率，也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此时此刻，李博文个人?微博的热度比节目组官微还高。
【李博文！看到关注数上涨你开心了吗？！】
【这些?人?气都是你吸阿黎小天使的血得来的！】
【如果不改规则，一公小天使淘汰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看李博文出品的任何综艺，任何！】
【#坚决抵制无良制作人?#】
《闪耀的你》直播弹幕充满了对李博文和节目组的控诉。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台上的少女淡定地向镜头展示了自己抽中的【歌曲】，没有一丝迟疑，径直走向了评委导师席。
现场两边的观众席吵闹得沸反盈天。
缓步走在T型延长舞台上的少女却十分平静。
【统子，你知道吗？】
【从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一直跟我说，黎绯，你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你是病人?，他们?能做的，你不能。】
先天的罕见病症，除了生理上的疼痛之外，给予黎绯更深刻的影响，其实是在心理上。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讨厌“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你不能做某件事”这个句式了。】
系统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地问道：
【宿主这样做，跟原著剧情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不一样。
黎绯看了一眼兵荒马乱的台下，以李博文为圆心的一圈场地内，乱成了一锅粥。
摩挲着?手里的卡牌，少女莞尔一笑。
想要控制命运的人?，或许会被反向制裁也不一定。
和李博文不一样，黎绯从来没有试图去掌控命运，去修改别人?的人?生。她?想要的，从来只是把握自己的命运。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走了原著的剧情，抽走了那张【歌曲】，但……
她?不是被命运推着?走，她?是自己选择了命运！
台下，谢宇安慰着?合作多年?的老朋友：
“博文啊，掌控欲太?强不是好事，就算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还是要接受现实的教?训。”
“放年?轻的小朋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良久，李博文捂着?脸庞的手掌才放了下来。
这位金牌制作人?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在局面走向失控之前，预先都是有征兆的。”
初评级之后，导演组给ABCDF班分批次开了面对面座谈会。
这一刻，李博文忽然想到了那天和黎绯一对一的谈话，他说他们?会力捧她?。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黄昏的夕光里，安静的少女缓慢而坚定地用手语表示，她?想要的，都会自己去争取。
“……那时候，我只当她?是天真。”
闻言，谢宇若有所思。
“只是天真是不够的，勇气和能力缺一不可。”
注视着?舞台上少女单薄却坚定的纤细背影，谢宇微微一笑。
“不过，希望她?对自己的选择，拥有充分的认知和准备吧。”
即便?是小朋友，也需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或是，付出代价。
让他看看吧，她?是只有一腔孤勇，还是，有迎难直上的应对策略。
四面喧哗中，走到延长舞台尽头的少女，按照程序，面朝评委席鞠了一躬。
傅绍安沉默，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薛冰则眼圈泛红，半是郁结半是忧虑地望着?她?。
方以航稍稍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身兼主持人?的职责，然而当下，开口却仿佛成了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歌手的声音罕见地滞涩，像是缺少润.滑的齿轮一般。
“那么，让我们?期待……”
这是方以航cue流程的固定串场词模板，但面对少女，他自动跳过了“恭喜选手”的前序语。
然而方以航的话未说完，一道女声响了起来。
“我和你换！”
等?候区坐着?的尹薇站了出来，举起了手。
“导演，我申请和黎绯换牌！”
尹薇在黎绯之前抽的卡，她?抽中的是【表演】。
这么一来的话，倒是正?中李博文的红心。
然而镜头刚要切给总导演谢宇，台上的黎绯却直接摇头，表示了拒绝。
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管是正?面的担忧抑或负面的轻蔑，本质的核心其实都是一致的。
索性让她?，在一开始就彻底破除它们?吧。
这条行进的路上出现了障碍，绕过之后，相同的障碍还会继续出现，那么她?会直接扫清。
这才是黎绯一直以来，奉行的处世之道和行为准则。
“虽然不太?能理解，但我想，既然你作出这样决定，总是有你的原因的。”
被当众拒绝，尹薇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尴尬或难堪。
她?笑了笑，眼里是纯粹的光。
“如果你需要帮唱的话，你知道的，我随时都在。”
黎绯报以感激一笑。
尹薇叹息，知道以黎绯的性格，没有当场应下，便?是委婉的拒绝了。
一道清丽的声音插了进来，宛如空谷黄鹂。
“我也可以，做你的声音。”
闻声知其人?，不用回?头，黎绯也知道这是钟亦烟。
她?的声音实在很有辨识度。
黎绯没回?头，钟亦烟却是转过了头，和尹薇对视。
气氛一时间微妙地凝滞。
钟亦烟和尹薇都是A班的高人?气选手。
等?候区的选手席是自高而下的金字塔型，A班座位设在顶峰。
大抵高处的空气稀薄而干燥，容易滋生出火花。站着?的两个女孩子之间，弥漫出了硝烟的味道。
“咳，倒也不用争抢……”
方以航在莫名的修罗场氛围中，捡起了自己的主持人?身份。
“先来后到，按顺序领取号码牌等?待。”
【方PD说的是爱的号码牌吗】
【CP磕不过来了】
【呜呜，烟烟好善良啊，连唱两场超辛苦的吧】
【怎么不说她?是想蹭阿黎的热度呢？】
【“做你的声音”，这个明明是第一天，抢室友的时候，小公主最先对阿黎说的话啊】
黎绯这下心里也有些?微妙了，无论唱功还是私交，尹薇都显然是比钟亦烟更好的选择，她?连尹薇都拒绝了，又怎么会答应钟亦烟呢？
另一边的徐念梦则意?识到了什么，洞察了钟亦烟的意?图。
反正?都是作秀，不如她?也乘机卖一个善良好姐妹的人?设！
可惜徐念梦终究晚了一步，没等?她?为这出戏再添一把柴，黎绯已经抢先拒绝了。
少女的态度十分坚决。
——谢谢，但是目前为止，我想我并不需要。
修罗场中心的手语老师擦了擦汗，翻译出了黎绯的话。
拒绝了换牌，又拒绝了帮唱。
方以航几乎是叹息了：
“不要这样意?气用事，未来的一周，甚至在这以后的很多年?，你可能都会因为今天的选择，去经历本不必的挫折。”
“因为一时意?气而后悔，你会辛苦很多年?。”
如果从《闪耀的你》淘汰，那么黎绯如果再想重?新回?到大众视野，或者去别的选秀节目里回?锅，都会比直接晋级的道路，坎坷曲折许多倍。
黎绯懂他的意?思。
——或许会辛苦，但是我不会后悔。
对上少女坚毅的目光，方以航蓦地无言以对。
手语老师话音未落，薛冰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薛冰努力深呼吸，一个劲地向上看，试图逼回?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精致的眼妆却还是微微晕开了。
“算了，”薛冰放弃了，接过了方以航递来的纸巾，“算上初评级，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因为你，在台上掉眼泪了。”
她?对这孩子又爱又恨。
爱她?的坚持，又恨她?的坚持。
有时候坚持超过了一定程度，会变成固执。但是她?知道她?不是。
“告诉我，下一期，你不会还打算让我为你哭吧？”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比了一个“不会”的口型。
薛冰：“我记住了喔，这是约定。”
大魔王也表了态：
“那我也成全你的骄傲。”
“一公打分的时候，我不会给你任何友情加分。”
黎绯闻言，愣了愣。
她?竟然能在大魔王口中听到“友情加分”这个词，虽然，被他用在了否定句中。
不过话说回?来……
他跟她?之间，原来是有友情的吗？
少女陷入了困惑，却还是鞠躬致了谢。
傅绍安回?忆道：
“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因此走了很多弯路。”
江淮顿时有些?不满：“喂喂，在真正?的‘老人?’面前，谈什么‘年?轻的时候’呢？”
傅绍安摸了摸鼻子。
【哈哈哈哈哈，难得看到大魔王吃瘪】
【在座各位，在江神眼里，都是年?轻的小朋友啊】
【感觉小天使真的好像团宠喔】
【江神特意?空出档期，续了这破综艺的两期合约，陪女儿再走一个舞台，希望不要是最后一个舞台吧呜呜】
江淮望着?黎绯，语声温和似水：
“有些?弯路是有价值的，那么，就不能称之为弯路。”
“如果你觉得值得，就去做。”
一直沉默的谭月淡淡地开了口：
“这位选手，是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来吗？声带损伤？”
黎绯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谭月叹息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个少女如果有声音，应当是极空灵的。
比任何人?，都接近天空与?海洋。
天籁之音。
“你的气质非常纯净。”
谭月喜欢用“纯净”夸奖她?欣赏的孩子，在她?的字典里，这是最高的形容词。
“大概是我见过的成年?人?之中，最纯净的了，等?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谭月皱眉，转头问江淮，“她?成年?了吧？”
“当然，”江淮无奈地表示，李博文从来不招童.工，“十九岁。”
十九岁啊。
谭月叹息。
“总之……我很遗憾。”
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
傅绍安向黎绯再次确认：
“所以，现在的结果，这是你的求仁得仁吗？”
黎绯微微一怔后，露出了笑意?。
少女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魔王也笑了。
“那好。”
傅绍安和江淮对视一眼。
“相信小弗吉尼亚从不会让我们?失望。”
大魔王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虽然仍然不知道一公时黎绯会带来怎样的舞台，但大家都暂时地松了一口气，气氛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
这一次，方以航带着?真心诚意?的祝福与?期待，完整地念完了他的主持词。
“那么恭喜黎绯。”
“让我们?期待一公，你带来的舞台。”
*
结束了这一期的录制后，被工作人?员带到VIP室的黎绯，已经做好了直面来自李博文的怒火的心理准备。
黎绯在门?口深呼吸，然后转动把手。
她?以为，一开门?会迎来狂风暴雨，却没想到，房间内只有一只哭红了眼睛的小兔子。
黎绯忙不迭去安慰小姑娘，不经意?间与?叶行楷对视了一眼，
看来，是有人?替她?挡住了那些?风雨。
“怎么办？”叶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因为我不够诚心，所以御守才没有灵验吗？”
冷眼旁观的系统，看见小姑娘哭成这样，也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做的孽。】
哎。
黎绯有些?心疼，但有些?事必须经历，然后懂得。
少女蹲下来。
——不要哭。
——蕾蕾寄予在御守上的祝福是，希望我能够实现心愿吗？
“是，”小姑娘抽噎道，“保佑姐姐抽到想要的牌……”
——这样就够了。我抽到的，的确是我想要的那张。
“怎么会？！”
叶蕾惊讶地叫出来，又在姐姐坚定的眼神中，讷讷无言。
她?好像有些?懂了，但又似懂非懂。
小姑娘揪着?裙角，犹豫不决：“可是……”
黎绯替她?拭干眼角的泪水。
——蕾蕾喜欢姐姐送给你的礼物?吗？
叶蕾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
“喜欢！”
“珍珠好漂亮，好……耀眼。”
黎绯微笑，比划着?。
——我还有比珍珠更耀眼的东西，想给你看喔。
小姑娘乌黑的瞳仁闪烁着?好奇。
黎绯拿起叶蕾手边的《一千个太?阳》，一打开，发现她?签名的玫瑰书签仍然留在原来的那一页，唇角不禁弯了弯。
她?往下又翻了一页，进入了新的篇章。
乌云的故事之后，下一个故事是关于选择与?勇气的。
《无往而不胜的魔法》。
深埋于森林里的秘密宝藏，是直面考验的勇气。
黎绯指着?彩绘插图旁的一句话，给叶蕾看。
抽泣过后，小姑娘的声音犹然带着?一丝颤抖，但叶蕾仍然认真地，将这句话一字一顿读了出来：
“悬崖边，
小狐狸对他的朋友说：
我啊，
一直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虽然迷茫却执著，
虽然彷徨却坚定。
所以不要挽留，
也不要忧伤，
请祝福我吧。”
…………
黎绯陪着?叶蕾重?温了一遍小狐狸的故事。
在故事的尾声，短短数小时内，经历了巨大情绪起伏的小姑娘，便?渐渐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叶行楷轻轻给小侄女盖上柔.软的毛毯，黎绯把空调温度往上调高了几度。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气氛有些?尴尬。
黎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不想叶行楷也跟了出来。
叶行楷将黎绯送出门?外，忽而压低音量道了一声谢。
黎绯有些?疑惑。
——你是指，送给蕾蕾的礼物?吗？
“不是为珍珠。”
叶行楷否认了。
“是感谢你，愿意?这么保护蕾蕾的梦想。”
黎绯怔了怔。
叶行楷的神情太?过严肃认真，她?其实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只是举手之劳，也谈不上保护。
少女蹙眉，努力组织着?语言。
——蕾蕾很可爱啊，就……
叶行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黎绯顿时觉得认真解释的自己犯了傻，有些?羞恼，人?家说不定只是随口一道谢……
等?等?，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忘记问了，那个微博开屏广告，你……买了多久的？
如果不是听到选管们?的讨论，手机上交节目组的黎绯还不知道，自己上了微博开屏。
因为只有黎绯一个人?，没有其他选手，所以这显然并非节目组的营销。
是叶行楷的手笔。
他不声不响给她?买了宣传位，还是之前和蕾蕾聊天的时候，小姑娘说漏嘴的。
“好像是三?天？还是五天？”
秘书去办的，叶行楷有些?不确定。
男人?笑着?看向少女。
“要不续成一周，正?好到你一公的那天……”
黎绯倒吸一口气，连忙叫停。
——算了吧！下周说不定我都淘汰了。
他这是打算把她?挂在微博开屏上整整七天，然后坐等?淘汰的笑话吗。
微博吃瓜网友提问：没看直播，求结果，《闪耀的你》一公都淘汰了哪些?选手？
评论区的最赞热评：在微博开屏广告上挂了整整七天的那位。
看，黎绯连淘汰的笑话都想好了！
——你就不后悔吗？快撤下来！
——还能毁约吗？明天就撤！
少女的态度十分坚决，还有一丝慌乱。
“唔，”叶行楷摸了摸鼻子，“你心疼？”
黎绯无语。
是，她?心疼，她?心疼叶行楷的钱包！
真金白银砸进去，听都听不见一个响，奶的选手无声无息地就淘汰了。
啊，说真的，这是毒奶吧。
希望这个毒奶叔叔不要赔了钱，去克扣小姑娘的零花钱。
叶行楷不知道黎绯心中腹诽，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正?比赛结束后，她?签约也是签星光娱乐。
今天投资在黎绯身上的钱，叶行楷相信，明天黎绯就会加倍给公司赚回?来。
少女以为自己薅了资本家的羊毛，但结果，或许恰恰相反。
“我不后悔，不过，你后悔吗？”
叶行楷回?答了黎绯的问题，也向她?抛出了相同的问题。
节目过程中，方以航问黎绯的话，他还想再确认一遍。
少女轻轻摇了头。
黎绯的答案和在台上一样，都是否定。
叶行楷浅笑，低声问：
“退到悬崖边的小狐狸，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如何战胜危机的方法。”
“或许，你也是一样吗？”
叶蕾爱若珍宝的故事书，悉心照顾侄女的叶行楷，自然也是读了无数遍。
黎绯闻言，怔了怔。
啊，原来他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那狡黠犹如小狐狸的少女，唇角上扬，却不说话。
——这个啊，不可以剧透的。
*
黎绯回?到宿舍时，已经错过了餐厅营业的时间。
黎绯就近去餐厅旁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个金枪鱼饭团，准备带回?去热一下吃，将就着?当作晚餐。
宿舍房间是密码锁，输入密码后，咔地一声开启。
黎绯推开门?，直觉房间内的冷气开得有些?过分足了，接着?，便?见到了冷着?一张脸的尹薇。
该来的暴风雨，还是来了。
黎绯在内心叹息。
黎绯没有动，停在门?口，试着?摇了摇手打招呼，尹薇直接偏过脸不理睬。
尹薇本就生得偏冷艳，此时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怪不得连室内的温度，都仿佛低了几分。
被甩了冷脸的少女并不气馁，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凑了上去。
看清餐桌上的情景后，黎绯却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焗龙虾，香煎鹅肝，炖小羊腿，蔬菜烤鲈鱼，金枪鱼沙拉，奶油蘑菇浓汤……还有一瓶白葡萄酒。
对方靠近的脚步声突然停顿，尹薇还是没忍住，望了过去。
结果回?头一看，少女正?眨着?眼睛，比划着?手语。
——这是……最后的晚餐吗？
尹薇直接被气笑了。
——还是说，里面放了花生？
黎绯对花生过敏。
平日里尹薇下厨总是格外小心，购买小零食时，也会事先检查包装上的配料表，以及有没有同一生产线的过敏提醒。
尹薇哼了一声，转过了脸，不再去看这个讨厌鬼。
笔尖在纸页上刷刷作响，尹薇强忍着?不回?头。
接着?，一张纸便?被少女从背后递了过来，还在尹薇的眼前，晃动了两下。
——我可以吃吗？
句末是一个哭脸表情，旁边还画了一个流泪的小女孩。
只不过，小女孩的眼泪，是从嘴角流淌出来的。
再仔细看看，这个小女孩分明是Q版的黎绯本人?。
尹薇这回?没憋住，破了功，笑了出来。
“咳，”尹薇连忙轻咳一声掩饰，闷声让步，“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
录制一结束，黎绯不知怎么地就没影了。
尹薇等?了一会儿，宿舍食堂是有时间限制的，她?想着?估计等?黎绯回?来，餐厅也关了，索性回?来自己下厨。
黎绯开了白葡萄酒，先给尹薇倒了一杯，放到她?的面前。
——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毕竟，连系统都在和她?冷战。
尹薇瞪大了眼睛。
“我难道没有在生气吗……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没生气？”
每次她?摆出这个样子，连哥哥都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是直觉。
但每一种直觉的背后，潜意?识里一定已经搭建好了某种逻辑因果。
黎绯切了一小块牛排，歪了歪脑袋，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真正?生气的人?，是不可能有心情做饭的吧。
而且，还是给惹她?生气的对象做饭。
尹薇“哦”了一声，拿起刀叉时，又想起了什么：
“烤箱里还有一块戚风。”
黎绯闻言，心里直叹气，这个人?做了一桌的菜等?她?回?来，第一反应居然是假装自己还在生闷气，这让她?说什么好。
从十四岁违背父母心意?，执意?进入娱乐圈之后，黎绯就再也没吃到过家人?亲手做的饭。
每个月总有一大笔生活费准时入账，平时工作也安排了专人?打点，但每次回?家，都是闭门?羹。最近两年?情况才有改善，然而逢年?过节回?去，做饭的永远是家里的佣人?。
似乎在她?走后，妈妈就再也没有下过厨房，除非贵客上门?。
黎绯是厨房毒药，却有一个厨艺很好的妈妈。虽然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每次女儿手术前，都会下厨。
黎绯以前总是想啊，什么时候能再次吃到妈妈做的饭，才是真的被原谅了吧。
出身音乐世家的母亲，从小在社交圈内，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最后嫁给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同样优秀并且家世优渥的父亲。
妈妈的人?生就像陈列在玻璃橱窗中的范本。
作为女儿的黎绯，是她?完美人?生中唯一的败笔。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让她?在圈子内抬不起头。
黎绯垂下眼睫。
但是，在成为模范妈妈的好女儿之前，她?想先活下去。
【这时候，你总算想到要活下去了？！】
一直沉默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对着?叛逆的宿主，它始终没好声气。
【在台上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呢！你的求生本能哪里去了？】
哎……
黎绯长长叹息一声，对面的尹薇立即紧张地问：“是味道哪里不对吗？”
黎绯摇了摇头。
——没有，很好吃喔。
安抚了尹薇，黎绯这才回?应系统。
【任务失败我会死，可是，统啊，现实中的我其实已经死了不是吗？】
闻言，系统难得地紧张起来：【但是只要完成了任务，宿主就可以获得重?生！而且身体还可以完全恢复健康！病症痊愈！】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这一刻坐在这里品尝美食的我，其实，已经是在享受偷来的时间了。】
而时间，就是生命。
其实从更远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小偷了。
十四岁生日那天，多学科专家联合会诊，断言黎绯无法活过成年?。
【所以，我的人?生，十八岁之后的每一天，这些?时间，全部都是我偷来的。】
系统急切地否认：【不是的！不是的！】
才不是这样。
实际上，名望值的计算规则非常复杂。
根本不是简单的“哦，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就可以了，而是需要认可，需要欣赏，需要热爱，需要崇拜。
某种程度上，已经无限接近于信仰之力。
它想告诉她?，是很多很多人?的爱，在给你续命。
你迄今为止的人?生，根本不是你“偷”来的。
从死神手里偷走时间、抢来生命，是它这个系统的权限所达不到的。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拯救她?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然而这一刻，系统却像是出了故障一样，无法发出声音。
它知道，这触犯了权限的边界。
所以它只能保持缄默。
用完晚餐，配餐的那支白葡萄酒已经见底。
黎绯和尹薇于是去冰箱拿了几罐节目赞助商的气泡酒，上了天台吹风看星星。
少女的脸庞融于仲夏夜温柔的晚风中，姣好的轮廓半明半昧。
月光落在她?的眼眸，映出星子熠熠。
或许是存储器年?久失修了，系统的回?忆一下子此情此景被触发。
它想到了四年?之前。
系统顿时了悟，其实无须它去告知，黎绯自己一直都是知道真相的。
那是黎绯二十岁的生日，同时也是她?出道六周年?的纪念演唱会。
最后一首歌结束后，舞台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台下观众高呼安可，声浪一层掀起一层。
聚光灯再次打开，黎绯出人?意?料地，带着?她?的大提琴重?新回?到了舞台之上，拉响了《天鹅》。
这个场馆的舞台很大，和黎绯第一次绑定系统时，许愿的舞台一样宽广。
但或许有些?太?大了，当钢琴伴奏们?悉数离场之后，只剩下了一个人?，尽管黎绯抱着?她?的大提琴，仍然显得太?过空旷。
空寂的舞台上，少女静静地展开叙述：
“今天站在台上的，是二十岁的黎绯。”
“二十岁的黎绯，想分享一个秘密，给今晚的风，也给你们?听。”
“十八岁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我才得以活了下来。”
“一直以来，承蒙你们?的错爱。真的，非常感谢。”
…………
对于黎绯的粉丝而言，那场演唱会是可以珍藏十年?，时不时拿出来回?味的珍贵礼物?，结尾的告白语，全体老粉倒背如流。
而在对家眼里，那段略显夸张的告白无异于媚粉行为。
只有系统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少女确实是因为爱着?她?的人?们?，才活了下来。
天台上，星空下。
喝着?酒的尹薇，宛如一只微醺的猫，懒洋洋眯起了眼。
“总感觉啊，好像缺了点什么。”
黎绯想了想，提出了建议。
——放点音乐吧？
尹薇点开歌单播放。
《天鹅》的前奏响起，黎绯惊讶于命运的巧合。
是杰奎琳·杜普雷的演奏版本。
黎绯久久地失神。
二十四岁的黎绯因为穿书，重?新回?到了十九岁的年?纪，她?的想法，也和现实中二十岁生日那天不一样了。
正?因为美好的时光稍纵即逝，所以才要把握当下。
黎绯拿着?冰镇的气泡酒，轻轻贴了贴尹薇的脸颊，唤起对方的注意?。
尹薇从星空中移开视线，转眼便?落入了更加璀璨的星海之中。
星空之下，少女仰起头，一瞬间，所有的星星都坠入了她?澄澈的眼眸。
——今晚的星星好美。
——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看到的星星。
像是被黎绯煽情到了，尹薇略微不自然地撇过脸去。
“不用记住，忘记也没关系。”
黎绯一怔。
“因为下个礼拜的今天，我们?还会在这里一起看星星。”
尹薇将刚刚查好的手机递到黎绯面前。
黎绯一看，是天气APP的页面，显示下个礼拜六晴天。
尹薇轻声说：“那天的星星，一定会比今晚的更美。”
尹薇的声音很轻，缥缈得无法捕捉，须臾间，便?融化在了夏夜的晚风中。
黎绯一声叹息。
看星星的前提是，她?还能继续在这个舞台上站下去。
——可以，如果我没有被淘汰……
“一定会的，”尹薇突然正?色，“这是约定。”
黎绯有些?无奈。
怎么平白无故，她?莫名就背负上了这么多约定的枷锁。
——你这招，是和薛冰导师偷师了吗？
“算是吧，”尹薇想了想，补充道，“好用就行。”
星空下，少女们?举起手中的果味气泡酒，轻轻碰了杯。
冰镇后的气泡酒十分清凉，沁人?心脾。
“说实话，”尹薇捏着?空了的饮料罐，看向身旁仰望星空的少女，“你……有充足的把握吗？”
黎绯诚实地摇摇头。
尹薇叹气。
“那么，会迷茫吗？”
黎绯眨了眨眼。
——我很执著。
尹薇略微侧首。
“那么，会彷徨吗？”
黎绯抿唇一笑。
——我很坚定。
“唔，”尹薇也笑了，“这对话总觉得有些?熟悉，听起来，简直像一首短☆仙☆女☆整☆理☆诗了。”
——不是诗。
——是童话喔。
《无往而不胜的魔法》。
虽然没有充分的把握，但是黎绯也有属于自己，无往而不胜的魔法。
*
宿舍熄了灯。
黑暗中，耳畔传来尹薇舒缓而均匀的呼吸声。
黎绯静静躺在床上。
失眠焦虑的她?，听着?尹薇绵长的呼吸，反而渐渐安心下来。
确认尹薇已经熟睡后，黎绯才小心翼翼翻了个身。
抽卡的倒计时环节，能够让她?犹豫那么久的，绝对不是问题本身。
当时的黎绯其实已经在考虑对策了。
尹薇那时候提出的帮唱，她?也考虑过。黎绯从前演奏时，也有伴唱。
但是今天，在看到台下李睿举了两次又修改过的提示牌之后，黎绯深知，她?的决定，算是彻底把李博文得罪狠了。
所以她?排除了游走于规则边缘的帮唱。
毕竟，通常一首歌，在听众的感受中，核心的声音仍然是唱歌的人?，而不是她?这个演奏乐器的。
怕就怕，到时候，她?的帮唱变成歌手，她?这个乐手变成伴奏。
那就完了。
她?决不可以让人?有机会抓到小尾巴。
黎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从枕头下取出《风中玫瑰》，黑暗中摩挲着?封面上的烫金英文字母，熟稔的触感，稍稍减轻了她?内心的焦躁。
正?如同叶蕾那本总是随身携带的《一千个太?阳》，这本《风中玫瑰》陪伴黎绯的时间，比系统还要长久。
也因此，在穿书的第一个晚上，黎绯当机立断，清空了所有积分，换来系统从时空中带出它。
黎绯脑海中倏忽灵光一现。
【统子，你在吗？】
【打个商量，可不可以再让我赊账一次？】
系统的声音仍然闷闷的，显然还未消气：【你要做什么？】
【你能把海德格尔，从现实世界拉到这里么？】
她?亲爱的海德格尔。
第二十六章
别误会。
黎绯的海德格尔, 可不是那位德国哲学家。
虽然?很多人在第一次听到黎绯的大提琴的名字时，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微妙神情, 但其实?想一想，这个女人可以把她家的挪威森林猫，冠以亚历山大大帝的名字，那么，用德国哲学家的姓氏为自己的大提琴命名，倒也?符合她的一贯风格。
想到大提琴的尺寸重?量，成天担心自己元件老化的系统, 顿时变成了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你以为那么大一个的大提琴, 和这本薄薄的诗集一样？！】
而且, 到目前为止，她才?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在第二个任务十有八.九要失败的情况下, 她居然?还想赊账！
【告诉你，再?攒一个任务的积分也?不可能！】
黎绯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 一听这话，立即敏锐地察觉出, 系统居然?真的有在考虑海德格尔的运输，看?来，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相伴十年, 她对自家系统的傲娇个性一清二楚。
系统感受到了宿主内心的雀跃情绪, 当即泼下一盆冷水：
【就算我真的把海德格尔给你带来了, 我问你, 你多久没拿起大提琴的琴弓了？】
黎绯一愣。
多久了呢？
二十岁生日那天, 在演唱会上拉响的《天鹅》，成了海德格尔的最后一次演奏。
黎绯在心里?轻声说了抱歉。
系统叹息一声：【只有大提琴, 未必能称得起整个舞台。】
黎绯回忆起了《天鹅》的旋律。
《天鹅》的演奏是大提琴独奏，两架钢琴伴奏。毫无疑问，黎绯的演唱会，唯一固定?的那架钢琴，来自李昂。
而就在黎绯二十岁的第二天，从小到大同她形影不离的那个男孩子，消失了。
黎绯报了警，却?发现?，李昂的消失，不是失踪，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系统告诉她，这背后或许是和它一样的非自然?因素。黎绯不信，然?而遍寻无果后，却?不得不认了命。
李昂是黎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同时也?是她唯一的朋友。而他的钢琴，自然?也?是海德格尔唯一的朋友。
系统：【这里?既没有海德格尔，也?没有李昂。】
少?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可是这里?有能够打动?我的钢琴。】
【我会请蕾蕾帮我演奏钢琴。】
关于伴奏，黎绯从来只选择能够打动?她的琴。
小时候，学钢琴的小朋友总是远远超过学大提琴的。黎绯又因为出众的外貌，而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
当她需要钢琴伴奏时，总是有一群小萝卜头争抢这个名额。
黎绯总是会从角落里?，牵起那个最沉默的小男孩的手。
【……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才?选他做我的钢琴伴奏。】
黎绯平躺在床.上，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上月色流动?的光影。
【而是因为他的琴声打动?了我。】
从小到大，黎绯都是最聪明的孩子，却?在大提琴这里?屡屡受挫。
她想，她大概是她的大提琴老师带过最为头疼的学生。
每次还课，那位温柔优雅的女士在听完她的曲子后，常常会摸着她的头发叹息。
“阿黎，你对每一个音符的精准把握总是让我惊叹，但其实?，有远比技巧更重?要的东西。”
她对老师所说的感情一知半解。
十四?岁那年，黎绯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大提琴演奏会。乐评家对她的点评是：坐在那里?的，不像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被输入了乐谱程序的拉琴机器。
既是对她记忆的认可，也?是讽刺她的琴声毫无感情。
当年让她难堪不已的评语，此刻黎绯回忆起，唇角却?弯了弯。
【可是啊，在我还在为乐曲中如何体现?出感情而苦恼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弹出让我流泪的音乐了。】
因为此后一直没有遇到这样的琴声，她的海德格尔于是跟着沉寂了那么多年。
【所以，那天我听到蕾蕾的演奏，情不自禁流下眼泪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也?是惊讶的。】
系统沉默了，它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关于李昂的话题。
【可是宿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会为琴声流泪的。】
【你现?在是在一档选秀节目的舞台上。你不是在金色.大厅，台下的观众，也?不是古典乐的受众。】
系统试图让它的宿主清醒一点。
黎绯奇道：【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把观众分成三六.九等？】
在她眼里?，这个舞台，和她十四?岁在国家大剧院开独奏会时的，并无不同。
都是她的观众，她一视同仁。
【可是两边的观众，古典音乐的鉴赏水平……能一样吗？！】
系统简直想撬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不对，它已经绑定?了她的意识，但很多时候，它仍然?无法理解这个人?类。
【不是鉴赏，不是理解。】
她小时候学琴，对于老师说的那些乐曲中包含的情感，懵懵懂懂，但是她仍然?能在听到李昂的琴声时，流下眼泪。
她真的理解了琴声吗？
没有，但是她感受到了，并且被打动?了。
黎绯始终相信，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拥有足以穿透躯体，打破社会赋予的一系列外物，直达人?内心的灵魂的力量。艺术的魅力，在于引起精神的共振。
【“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黎绯默念着《简·爱》里?女主人?公的经典台词。
【我相信，只要我能找到合适的频率，就可以像简·爱一样，打动?台下在座的罗切斯特。】
频率对了，就能引起观众无差别的共振。
【甚至，到了那时候……专业的鉴赏能力，或许会成为多余的东西。】
黎绯摩挲着手中的《风中玫瑰》诗集，想起了弗吉尼亚。
十五世纪下半叶，弗吉尼亚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遭到了时任君主的驱逐，不得已离开她深爱的英格兰，从此流离失所，直到一个善良的乡野修女收留了她。
此后的六年间，为感念修女的恩情，艺术家拖着病躯，独自一人?爬上高高的脚手架，为那座破落的小教堂，绘制了铺满穹顶的壁画。
百年之后，女王继位，恢复了弗吉尼亚的名誉。那个原本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镇，则成了一代又一代画家的朝圣之地。而世世代代居住于小镇的村民，也?有了一项默认的传统，那就是在教堂的周围，种满弗吉尼亚玫瑰，和壁画一样长盛不衰。
到了二十一世纪，黎绯在穿书之前，也?曾怀着一颗朝圣之心，探访那个小镇。迷路时，她遇到一个意大利男人?，跟着他才?找到了那座小教堂。
面对弗吉尼亚留下的灿烂壁画，黎绯久久地失神。
她喃喃自语：“真可惜，我不懂画。”
因为在欧洲，黎绯下意识使?用了英语。
一旁的男人?听见了，转过头来，认真地说：“不，不懂才?是最好的。”
“站在这辉煌的穹顶之下，我第一次为我懂得太多的技巧而感到遗憾。”
黎绯回去后总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眼熟，直到一个月后，在艺术展上再?次见到了他，才?知道他是当代最杰出的画家之一。
她试着去理解那句话，“不懂才?是最好的”，在直击人?心的作?品面前，懂得太多的专业技巧，反而会成为负累。
黎绯叹息。
系统冷不丁开口：
【宿主这是执意要做古典乐了吗？】
【曲目呢？不会又是《天鹅》吧？】
黎绯微微汗颜。
不，她打算，创作?一首自己的歌。
【你知道原创有多难……】
系统的声音陡然?一止。
它想起来了，黎绯还真的出过一张纯原创专辑，纯原创的意思是，黎绯一个人?，从上至下包办了全部的编曲作?词混音。
【……有百分百获胜的把握吗？】
黎绯直截了当：【没有。】
【但是，我可以试一试。】
【这是比赛！】系统的机械音尖利，【宿主确定?要做一个实?验性的作?品？！】
黎绯表示光脚的无所畏惧。
反正是赚来的时间，从知事的年纪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因此更坚持在有限的生命中，做让自己不后悔的事情。
她做了，或许会失败。
但至少?，她尝试过了。
而且，黎绯觉得，她未必会失败。
黎绯的信心当然?并非建立在她那生疏已久的琴技之上，而源于比起技巧，更重?要的，十四?岁的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相信这一次，她能够拉出决不侮辱海德格尔的音乐。
话已至此，系统明白拧不过执拗的宿主，只能自认倒霉。
【既然?是原创的曲目……宿主有灵感吗？】
【这个啊，一半吧。】
黎绯闭上了双眼，躯体正躺在松软的床.上，她的灵魂却?仿佛轻轻地漂浮了起来，沉入了浩瀚无垠的星系与云团之中。
【在今晚的星空里?，我找到了一半的旋律。】
系统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剩下的一半呢？】
【要去哪里?找？】
*
“你执意要做古典乐了吗？”
在练习室中，方以航问出了那天和系统一样的问题。
黎绯使?用了初评级S牌的导师开小灶特权。
方以航自己也?没想到，阴差阳错，他竟然?抢了薛冰的头筹，甚至走在了大魔王的前面。
黎绯歪了歪脑袋，试探道。
——其实?，这也?不是一个，非得二选一的问题吧？
——为什么，不能把古典与流行融合呢？
流行永远处在鄙视链底端。
但有些东西经过时间的大浪淘沙，非但没有被淘汰，反而成了历久弥新的经典。
古典与流行的结合，或许会碰撞出最奇妙的火花。
黎绯给方以航听了一段demo。
甫一入耳，方以航微讶地挑眉：
“海浪声？”
黎绯微笑着点了点头。
失眠的那个晚上，黎绯辗转反侧良久才?入睡，但第二天，却?起了个大早，几乎等同于一夜未睡。
节目组所在地是一个海滨度假村，天还未亮，黎绯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走了很久，才?终于在第一道破晓的曙光来临之际，找到了她心中的那片海。
她原本是去寻找灵感的，在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那一刻，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突然?充斥了她的心，她突然?想记录这一瞬间，并将其融入曲中。
光影无法挽留，她于是采集了海浪的声音。
这首曲子的灵感一半来自星空，一半来自海洋。
这世界上能够打动?人?心，最原始的力量，归于大自然?。
于是她选择了星空与海洋，构成了旋律的底色。
海纳百川。
面朝大海的她心境从未如此开阔，
海洋可以包容万物，音乐也?是。
只有大提琴与钢琴，难免有些单薄，既然?打算做出一个实?验性质的作?品，干脆，贯彻到底咯。
黎绯向方以航展示了她的笔记。
最开始有这个融合设想时，她的目光局限在了把流行元素加入古典音乐。
她在海边构思编曲，整整一天，白天时迎面吹拂的海风，到了晚上，则变成了相反的方向……
系统跳出来煞风景：【那是因为海水的比热容大，所以形成了压强差……】
黎绯求它闭麦：【虽然?是艺术生，但是我没有缺席过物理课，谢谢。】
总之，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或许可以改变思路的方向。
——反过来，在流行中运用古典。
后者会更适合这个节目。
虽然?说打动?人?心的作?品本质一致，但是黎绯非常清楚自己的水平，她不敢碰瓷真正的艺术家，而且，那些永垂不朽的经典之作?，没有哪个，是作?者在短短一周之内，为了应试而作?的。
她想做成乐队的形式。
乐队能够容纳表现?的东西很多，一下子拥有了无限可能。
方以航认同了她的观点。
“我的话，其实?还是建议你找一个帮唱，因为就算玩乐队，主唱也?是必不可少?的灵魂人?物……”
方以航接下来的话，在少?女给他听的第二个demo中，戛然?而止。
大提琴一出来，他就立即推翻了自己固定?的认知。
必不可少?？
谁规定?的。
确定?一个主要的旋律乐器，其实?足以代替人?声，支撑起整首歌的骨架。
方以航叹息：“你选了一个很好的乐器。”
大提琴是叙事感很强的乐器，没有歌词，反而能够留给听众更多的想象空间。
不是她选择了大提琴。
黎绯心想，是大提琴选择了她才?对。
其实?黎绯有些心虚。
这些天来，她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埋头苦练大提琴，用的是节目组提供给选手的琴。
然?而这到底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力，哪怕她起早贪黑，也?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底子还在，最后技术上不要太拉胯。
人?生，真的一天不能偷懒。
黎绯叹气。
除此之外，毕竟不是她惯用的琴，黎绯的手感其实?有些不太对。
但她软磨硬泡求带回海德格尔，系统却?始终支支吾吾言辞闪烁。
偷偷窥探宿主内心想法的系统，默默擦了冷汗。
这些天它也?不好过，其实?早在黎绯提起海德格尔的那个晚上，它就去了原先黎绯所在的那个小世界，结果发现?，海德格尔，没了！
系统把黎绯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呜呜，它那么大一个的，大提琴，哪去了！
系统不信邪，熬了好几个晚上的夜，穿越时空找寻一把琴的踪迹，它已经很久没有关机休息了！而且，还不敢清理缓存，生怕一不小心，就删掉了之前的找寻记录。
李昂一个活人?没了就算了，这么一个死物怎么也?没了！
不过这话系统可不敢让黎绯听见。
在她眼里?，海德格尔是具有生命和灵魂的大提琴。
“虽然?技巧上有些瑕疵，”方以航点评道，“但我仍然?觉得，它是很动?人?的。”
方以航像难得抓到了少?女的小尾巴一样，非要试探个究竟，有心揶揄道：
“我听出了演奏者的生疏，你有多久没练琴了？几个月？小半年了吧？”
黎绯伸出了四?根手指。
方以航挑眉：“四?个月？”
黎绯摇头。
——四?年。
方以航惊了，比了一个告辞的手势。
“这就是天才?与凡人?吗？”
方PD小声嘟哝道，怎么办，好不甘心啊。
黎绯没有听见方以航的念叨，默默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维持这个训练强度，到下周六，最终的效果大概是可以得到保障的，总不至于太拉胯。
不过黎绯也?考虑了方以航之前提出的意见。
可以试着加入人?声。
但不是主唱，而是让人?声也?成为乐器的一种。
大概是一条可行的途径？
黎绯连忙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一闪而过的念头。
方以航见她刷刷记录，凑过去一看?内容，笑了。
他拿起笔，在“大概是一条可行的途径？”这一句后，画了一个大拇指，表示点赞。
“对了，”方以航突然?想到什么，“你可以给我一张你的S牌吗？”
黎绯愣了，不明其意。
“说不定?以后出专辑还要找你为我编曲呢。”
方以航解释道。
“等你红了，找你编曲的人?都得排队，我怕到时候我排不上号，所以先拿一张号码牌。”
在方以航的督促下，黎绯撕下了一页纸，写下了一个大大的S，小字标注，方以航专属。
方以航仔仔细细地收好了这张纸，自得于自己的聪明机智：
“这张S牌的用处就是，凭此可以享受预约权。”
黎绯有些哭笑不得。
方以航突然?想到一件事，其实?，江淮和谭月给出的命题，结合黎绯抽中的形式，实?在是太绝妙的组合了。
而且，这个组合，仅限于黎绯本人?的演绎。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她能够完成这部作?品。
来上这堂课之前，方以航非常不安，现?在，虽然?听到的demo只是一部分，但整体已经初见雏形了，看?过了黎绯的笔记，他完全不用担心最终作?品的完成度。
倒不如说，是她给他上了一节课。
一颗心落了地。
方以航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总之，我很期待下周六。”
“这将是我，大概也?是很多人?听到的，第一支没有主唱的乐队。”
*
傍晚，黎绯在指导过尹薇的表演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
——那句话，现?在还有效吗？
尹薇怔了怔，接着便?反应过来，“那句话”是特指。
她认真地注视着少?女：
“第一次见面，选宿舍的时候，我对你说，我会成为你的声音，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
“这句话永久有效。”
黎绯莞尔。
和她预想的一样，除此之外，她还想确认一件事。
——那么，如果是乐队呢？
那她可以担当主唱……
等等，黎绯的乐队，应该不需要主唱才?对？
尹薇略一思忖，有了想法。
这一次，尹薇同样使?用手语询问黎绯。
——是那种，没有主唱的乐队吗？
黎绯惊讶于她们的默契，笑着点了点头。
没有人?规定?，歌一定?要有歌词吧？
也?没有规定?，乐队一定?要有主唱。
两人?相视一笑。
尹薇轻声说：“我会成为你的贝斯。”
“当你需要言语或是歌声，我会成为你的声音。”
“当你需要组建一支乐队，我会成为你的贝斯。”
捡到宝了！
乐队可以没有主唱，至少?她想做的乐队如此。但是，一支乐队不能没有贝斯。
在这个当下，对于黎绯而言，尹薇的后一句话，比前一句话，还要动?人?。
——你会是我的声音，也?会是我的贝斯。
黎绯掏出了她的笔记本，晃了晃。
——双担，可以吗？
第二十七章
黎绯推开练习室的门?, 看到尹薇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到了，正对着iPad回顾《闪耀的你》第二期视频。
少女眉梢微微一挑。
黎绯走?了过去, 拍了拍一脸聚精会神的尹薇肩膀。
尹薇抬起头?，摘下了一边的耳机，递给了黎绯。
黎绯接过这单耳的耳机并戴上，坐在?了她旁边。
——怎么了？你在?这里重温“吊桥三分钟”吗？
《闪耀的你》第二期最后的抽卡环节，黎绯和徐念梦在?台上的三分钟，被单独剪了出来，网友们称作“吊桥三分钟”。
因为徐念梦手里的牌极具戏剧性, 在?黎绯作出选择的那三分钟里, 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空, 仿佛走?在?一条年久失修的吊桥之?上，每一次的摇晃, 都惊心动魄。
尹薇笑?着摇了摇头?。
“我?在?审题。”
尹薇将桌上的iPad移到两人之?间, 黎绯凑过去一起看了起来。
原来尹薇在?看那天江淮和谭月公布一公命题的片段。
每一次公演即淘汰赛，命题由飞行嘉宾决定。因为江淮续约, 所以一公比较特别?，是两位飞行嘉宾联合命题。
【有点期末考试是多校联考的味道了】
这条弹幕点赞数最高, 联想到自己的学生?时?代，黎绯也不由会心一笑?。
视频中，江淮和谭月一同站上了舞台, 面对金字塔状的选手席。
“一公的命题是——”
江淮卖了个关?子, 和谭月对视一眼, 问：“确定要由我?来宣布么？”
谭月点了点头?。
江淮叹了一口气, 然后扬起微笑?：
“是我?。”
不管是等候考题的选手, 还是考场之?外的观众，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别?误会, ”谭月解释，“是我?，也是你们，这个我?，是自己的意思。”
“对的，”江淮开了个玩笑?，“我?还没有那么自恋。”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加长的自我?介绍么？】
【我?语文成绩不好，没有审错题吧？】
观众席窃窃私语，选手们也面面相觑。
谭月出来解释道：“来这期节目之?前，虽然我?只是飞行，也事先做了一些?功课。”
选手席微微有些?躁动的声响。
谭月是歌唱艺术家，之?前在?《天籁之?音》担任常驻评委时?，常常因为格外的严肃和认真，而被指责端着架子，过分倨傲，以及没有综艺感。
见一公的飞行嘉宾是她，其?实大家还是有点紧张的。
“我?看了初评级的完整版，发现《闪耀的你》真的拥有一群不输《天籁之?音》的选手，你们都很?优秀，你们真的是闪闪发亮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谭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台下。
“我?个人，非常希望李制作可以珍惜孩子们的光芒。”
镜头?切给了被cue的制作人李博文。
刚刚服下速效救心丸的李博文，差点又一口气没提上来，面对镜头?，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江淮：“一公就是第一次淘汰了，对于一些?选手来说，这可能?是你们在?《闪耀的你》上最后一个舞台。”
“很?可惜，短短的一期初评级，我?并没有能?够认全并记住所有的选手。有些?选手在?初评级时?并没有完整展现出个人魅力，我?和谭月老师都很?遗憾，所以想要借助一公的命题，来看清你们身上更多的光芒。”
其?实《闪耀的你》虽然正片才播出一期，却引发了现象级的讨论，节目爆红了，除了花絮和直播，还加场了相关?的衍生?节目。
在?无利不起早的李博文这里，衍生?节目也不是谁都能?上的，按照人气和粉丝氪金能?力排排坐，领取号码牌
在?过去的一周里，除了日常的训练学习外，高人气的选手每天都在?赶场做衍生?节目，而低人气的选手则更加边缘，在?镜头?内完全查无此人。路人观众也会发出“为什么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人啊”的感叹。
为什么？
去问李博文。
有网友真去李PD微博下问了，评论被点到了最赞。
先前李博文被谢宇劝告退网，却并没有听朋友的话，见状也不装瞎，直接甩出了一张人气值排行榜截图。
作为老前辈，谭月和江淮都深知选秀的套路，但依然会感到可惜。
这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初评级的自我?介绍三句话走?过场太简单，后续的露面镜头?的不多，却有可能?即将被淘汰，更别?说充分展现自己了。
现在?，他们给出一整个作品的时?间，让她们完成自我?介绍。
谭月最喜欢《闪耀的你》的一点是，节目采取直播而不是录播。她相信，如果是录播，李博文真的会按照人气分配镜头?，删减已经算好的，底层选手直接让剪辑师“一剪梅”，李PD在?《天籁之?音》里也不是没干过。
江淮虽然是因为喜爱黎绯才又续了一期合约，但他其?实也希冀能?够看到更多孩子，在?这个舞台上散发光芒。
两个“老人”一拍即合，经过一番交流商讨，最终定下了这个主题。
【啊这，难道才一公就要原创了吗？】
【不是啊，也可以选择本人最喜欢的作品吧】
【有点感动……导师真的有心了！替我?pick的妹妹谢谢导师！】
【就问问你，李博文，你配得上这么好的导师和选手吗】
确定命题的导师们，自然也考虑过了作品的性质问题。
江淮：“不管选手是自己原创，还是直接用现成的作品，只要是你们认为，这个作品，最贴近真实的那个自己，最能?代表''我?''的，全都欢迎。”
“我?们希望看到的是，除了技术之?外，你们的性格和思想，甚至是一些?人生?经历的投射。”
“我?就拿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说吧，一些?非常优秀的演员，出演了非常优秀的作品，观众们觉得他很?好，但是并没有被打动。”
“我?常常看到一些?影评人说，这一代的青年演员身上，缺乏人格魅力。在?他们嘴里，人格魅力好像是上世纪限定的奢侈品。”
观众席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江淮也跟着笑?了笑?。
“除去旧时?光的滤镜，我?想，没有打动人，缺乏的可能?的确并不是演技本身。”
“因为技术这东西，在?学校里，在?剧组里，都能?一步步磨炼过来，但是你要有你的真感情?在?。你在?戏里演别?人的人生?，其?实也是在?投射自己的人生?，这样，才能?完全地代入情?感。”
“如果你自己都没有投入你的真感情?，你的技术再好，也会被敏锐的观众察觉到。”
谭月接过了话茬，补充道：
“在?录制《天籁之?音》的日子里，我?发现了一些?技术上存在?瑕疵，明显有待提高，甚至，天生?嗓音条件也不是那么好的选手。”
“但他们一开口唱歌，就是很?打动人的。”
“你们都很?年轻，技术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很?多人比你们早出生?那么多年，他们学了练了很?多年，你们追不上是很?正常的，但是你们也有优势，年轻的光芒，闪耀的你们，我?想，这也是节目的初衷。”
台下的李博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那么，就和节目的slogan一样，绽放你光芒。”
“因为我?和江淮老师，都很?希望可以看到一些?，真正动人的东西。”
…………
“江淮老师关?于演员的那段话，让我?受益匪浅。”
摘下耳机，抽中【表演】卡的尹薇，向?黎绯展示了她做的笔记。
黎绯深以为然。
黎绯埋头?，和尹薇探讨了一下她的表演剧本后，尹薇突然合上了笔记。
“时?间到了，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你的歌。”
黎绯看了一眼她的计时?器，悄悄擦了擦汗。
——薇薇，其?实你不是在?英国呆了五年，而是在?德国呆了五年吧？
不然尹薇的生?活习惯为什么这么德国人！
尹薇怔了怔。
“其?实，我?的祖父是德国人，”她顿了顿，“我?是四分之?一混血，嗯……是不是看不太出来？”
尹薇贴近了一些?距离。
这么看，她的五官好像的确深邃一些?，瞳色也是亚洲人中罕见的浅淡。
然而四目相对久了，黎绯却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另一个人那里见过。
她只是走?了一下神，立刻被严厉的尹老师抓了包。
尹薇催促着黎绯练琴。
“你试一试，我?让他们又换了一把琴。”
黎绯惊讶于尹薇的敏锐。
之?前的琴用着不太顺手，但因为是节目组租用的，她便没再提出额外的要求。
而且，除了海德格尔以外的大提琴，对她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黎绯坐了下来，拿起琴弓。
她给自己创作的这首歌，取名为《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
结合“我?”的命题，这是一个失语者?，于寂静之?中发出的声音。
星空与海洋是旋律的底色。
弗洛伊德的心理动力论中，将人格结构划分为三个层次，本我?，自我?，超我?。
仰望星空的时?候，黎绯看见了想要成为的自己，类似于至高境界、接近完美的“超我?”。
而广阔无垠的深邃海洋，则永远包容着黎绯灵魂深处，更为真实的自己。那是通常状态下，遵循客观现实规则的“自我?”，以及，还夹带着无意识、非理性的“本我?”部分。
一段拉完，练习室内陷入了沉默。
直到黎绯放下琴弓，尹薇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
“不需要其?他声音了。”
尹薇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还没有从方才的氛围中抽离。
“这一段，大提琴solo吧。”
黎绯微微一怔。
——只有大提琴吗？
“只要大提琴，”尹薇的语气笃定，“相信我?，在?这样的琴声下，其?余乐器的声音都会显得多余。就算是钢琴也不例外。”
“我?猜，你最喜欢的大提琴家，是杰奎琳·杜普雷。”
黎绯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迟疑是因为，尹薇是在?听过她的琴声之?后说出这句话的，所以……她真的做到了么？
小时?候，老师总用这位百年难遇的大提琴演奏家的琴声激励黎绯，哪怕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也能?从杜普雷的琴声中，听出不屈的向?上生?命感。
那是真正燃烧生?命的演奏。
另一位大提琴家斯塔克，曾经这样评价杜普雷，“像她这样演奏，根本活不长久”，并且，最终一语成谶。
那一把名为大卫杜夫的大提琴，在?杜普雷离世后，在?新的大提琴家手中延续着呼吸。
想到这里，黎绯再次想到了她的海德格尔。
这一段solo，不是海德格尔来演奏，她真的很?遗憾。
黎绯注视着琴弦，而一旁望着她的尹薇，则若有所思。
“啪啪。”
黎绯拍了拍手，唤起尹薇的注意力。
——你觉得这一段的灯光怎么处理比较好呢？
因为是原创作品，黎绯打算将舞美和妆造也一手包办了。
毕竟光有听觉不行，舞台是要综合考虑整体效果的。
在?黎绯的构想中，伴随着program中收录的海浪潮音，舞台的地面上，层层海浪接连涌现，而背后的大屏幕则是浩瀚银河，顶上的灯漏下犹如星子的细碎光，映照在?海浪之?上。
这是开场，从视觉上抓住观众的眼球。
但是中间这段solo，似乎不需要这么复杂的东西。
“简单一点吧，”尹薇的观点也和黎绯一致，“就一束光打下来，打在?你身上。”
尹薇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空旷黑暗的舞台上，演奏大提琴的少女?是唯一的光。
是很?美的。
却是遥不可及，稍纵即逝的美，几乎接近于日式传统美学中的，侘寂之?美。
尹薇轻轻叹息。
“你知道，我?刚才看你拉琴，是什么感觉吗？”
其?实那天晚上，她们在?天台吹风看星星的时?候，尹薇看着黎绯的白色衬衫被风吹得鼓起，那一刻，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少女?身上有种脆弱感，仿佛随时?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我?却觉得很?遥远，就好像你是一只蝴蝶，即将随风消失了一样，连大提琴的呼吸，都像是人的哀叹……”
黎绯听着听着，觉得尹薇好像随口念了一首文艺的诗。
而尹薇说着说着，也突然皱起了眉头?，重复念叨了上一句话：“好像你消失了一样，一只蝴蝶，人的哀叹……”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黎绯在?脑海里回忆起了这段诗。
智利诗人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尹薇想到了她们先前一直在?苦恼的一件事，叫了出来：“等一下？！”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默契的信号。
前一晚，黎绯和尹薇在?宿舍里并膝卧谈，话题是关?于人声在?《Sound of Silence》这首歌里的运用。
在?黎绯最初的设想里，这首歌是没有歌词的，而人声作为乐器的一种，尹薇的海豚音来和声。
但是尹薇和黎绯在?看过了《天籁之?音》几个经典cut之?后，改变了主意。
《天籁之?音》有个选手使用方言唱歌，当时?工作人员出了一些?技术失误，导致大屏幕没有实时?滚动歌词，最后专业评委给的分数很?高，但是因为无法理解歌词含义，现场观众的打分很?低，其?实歌词表达的内涵很?丰富。
——我?们这首歌连歌词都没有，怎么办？
尹薇眨着眼睛问她。
黎绯沉吟，又看了下一个cut。
这次的选手是一匹黑马，他带来了一首法语歌，《一个忧伤者?的求救》，这次大屏幕没有故障，但是这位选手和初评级时?的黎绯一样，这首歌是临时?换的，因此工作人员无法配合打出歌词，观众仍然不知道歌词的意思。然而一曲终了，全场落泪。
黎绯一开始是抱着将旋律做到极致，没有歌词，但任何文字，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的歌。
但是在?听过《一个忧伤者?的求救》后，黎绯突然觉得，其?实不是词的问题，而是语言。
少了语言的纯音乐，就少了一种表现力。
语言本身即是一种韵律。
而文字也有特殊的作用，它是比音乐更直白的语言。
然而几经思索，黎绯也填不出合适的词。配合主题的“我?”，黎绯陷入迷茫，虽然作为艺人，最不缺的就是他人的评论，但黎绯自己，其?实是很?难用文字去概括形容自己的。
现在?，她们找到了合适的内容去填补空白！
尹薇起身，直接握住了黎绯的手。
“因为唱词的人是我?，表达的主题是你，所以其?实，我?来唱，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唱你就可以了！”
尹薇的眼眸闪着亮光。
黎绯点点头?。
——并且，因为是诗，所以我?们甚至不需要唱词，或者?可以改成念白，间隔其?中作为过渡。
一次性解决了两个难题。
——不过，有个事情?需要确认一下，我?们想到的，是同一首诗吗？
尹薇笑?了。
“当然，我?喜欢你……”
就在?这时?，方以航带着他的摄像师傅，推门?而入。
正好听到了这句告白，这位导师狠狠地愣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
“抱歉，打扰了！”
退出门?外的方以航，连忙按着傅绍安的肩膀摇晃。
“绍安，刚才没拍进去吧？！”
大魔王是方以航今天直播的“摄像师”。
跟在?方以航身后的傅绍安，晚了一步，其?实并没有听到尹薇的发言。
对方以航过于激烈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的傅绍安，无语地举起了手机，给他展示正在?直播中的画面。
一排观众的弹幕在?方以航的眼前，刷了过去：
【总觉得刚才方PD突然推门?，应该触发了什么关?键剧情?】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方以航，有什么东西是我?这个VIP会员不能?看的？！】
【是啊，我?们都给李博文充了钱的！快给我?们看看！】
【大魔王好像是真没拍进去，不过练习室有摄像头?吧，我?能?dream一个花絮补足吗？】
【李博文，看看粉丝的诉求啊，可别?又一剪梅了】
方以航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就是突然发现，我?磕的CP好像BE了。”
弹幕顿时?大爆炸。
【！！！练习室的是谁！今天方PD是给阿黎上课的我?知道，那还有一个呢？！】
【应该是小公主吧，站姐抓拍到的上下班图，她们都是形影不离的】
【i童话一本满足！！】
【美帝粉别?激动，说不定是别?人呢，小天使的CP可太多了】
【雪饼老师今天有活动，排除！但还有可能?是小玲.珑，梦梦啊……】
【楼上，像“梦中有你”这种邪.教CP自己在?家里偷偷磕就行了，别?到处卖毒安利了】
【啊？可是我?磕的是“黎明之?梦”诶，你逆了！】
【气抖冷，我?们“淋漓尽致”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双童话”是黎绯和尹薇的CP名，粉丝自称i童话。因为黎绯的“小美人鱼”，和尹薇的“小公主”，都是童话中的。
“淋漓尽致”则是黎绯和林珑的CP，取两人姓氏的谐音。梦中有你（黎），是徐念梦x黎绯，“黎明之?梦”是其?对应的逆向?CP。
粉丝盘起来头?头?是道，天天快乐地磕生?磕死?，唯独苦了节目的剪辑师，top的CP线乱得，他私下里都怀疑黎绯偷了月老的所有红线。
【那个，为什么你们都在?讨论里面是哪对CP，只有我?一个人关?心，航哥在?磕的是哪对CP吗？】
【航哥自己都说BE了】
看见这条，方以航心头?一跳，连忙否认三连：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可不敢乱说，明天雪饼就能?撕碎我?。”
【哇，懂了，方PD在?偷偷磕冰糖雪梨！】
【航哥，我?们是同担诶！】
【和偶像磕同一个CP的感觉好微妙，而且CP还是自己的另一个小偶像，哈哈哈哈】
因为薛冰从初评级开始，毫不掩饰的偏爱，薛冰x黎绯，“冰糖雪梨”的CP热度仅次于大势的美帝CP双童话。
一门?之?隔的练习室中。
黎绯和尹薇面面相觑。
“……是寂静的。”
一头?雾水的尹薇，慢吞吞地补全了后半句话。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你想的，也是这首诗吧。”
黎绯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然后一齐转头?看向?被方以航紧急关?闭的门?，同时?陷入了疑惑。
第二十八章
“咳咳。”
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 方以航再次尝试进入练习室。
这一次，他?没忘记事先敲门, 得到尹薇的应声同意之后，才推开了门。
尹薇一出声，弹幕立刻炸了。
【奶中了！果然童话是真的！没有人可以拒绝双公主！】
【高举黎薇大旗！】
【方PD别伤心，有CP大家一起磕！】
【在美帝粉中插一句，冰糖雪梨永不BE！】
S牌兑换的导师一对一小灶，是仅限一次的机会。
面?对黎绯的疑惑，方以?航作出了解释：
“因为我昨天回去, 发了微博, 粉丝嫉妒阿黎可以?上.我的私人一对一课, 李PD又催促着?我开一次导师直播，所以?宠粉的我决定, 利用这次直播的机会, 给大家上一堂公开课。”
说完，方以?航又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
“你们……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吧？”
黎绯摇摇头, 表示没有问题。
尹薇也笑?说：“这么一来，我还能沾阿黎的光, 多蹭方PD的一节指导课了。”
方以?航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兜了一圈，的确没看出什么异常，顿了顿, 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航哥, 我确实是粉不是黑哈, 但还是要说一句, 哥你自作多情了】
【大家嫉妒的是你能给小天使一对一上课hhhhh】
傅绍安看着?弹幕里拆自家偶像台的粉丝, 轻笑?一声。
“喂喂，绍安, 你在笑?什么？”
敏锐地感觉到了来自大魔王的嘲讽，正准备开始上课的方以?航回过了头。
黎绯这才注意到，方以?航来直播，带的“摄像师傅”居然不是工作人员，而是傅绍安。
“嗯，”大魔王轻咳一声，掩饰了情绪，“没什么。”
方以?航狐疑地盯了他?一眼。
一转回头，就见到少女和他?悄悄对了一个口型。
——他?、来、做、什、么？
黎绯问的“他?”，显然指的是身后那位大魔王。
方以?航默了默，余光观察了一下傅绍安。
大魔王正对着?手机，专注地浏览弹幕，唇角微笑?的弧度也很可疑，倒也不像是他?一贯的讥讽，反而有点?……说不出的和蔼亲切长辈风？
姨母笑?，这是姨母笑?没错吧？
傅哥，你可别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掉进什么奇怪的坑里。
方以?航内心吐槽，却也暗自替傅绍安庆幸了一下，现?在镜头对准的是他?们这边。
要不然，大魔王这画风突变的面?部表情，让他?的粉丝见了，偶像人设滤镜碎一地，粉丝还不得连夜扛起火车跑路？
确认了傅绍安没看这里，方以?航才压低声音回答黎绯：
“其实，我也不知道。”
方以?航是在等电梯的时候遇到傅绍安的。
和方以?航一样，傅绍安自然也是应李博文的要求过来的，说“要求”可能不大合适，对方以?航，李PD是拿着?把着?火了的扇子追在后面?赶，但对上大魔王，就算李PD再怎么着?急上火，也得折下腰身，耐心等待傅影帝排出日程表。
三?催四请之后，傅绍安这尊大佛终于光临了。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总在镜头下的关系，傅绍安其实私底下生活里非常不喜欢镜头，在他?的微博里，除了营业的电影宣传海报之外，几乎找不到一张自拍，他?拍和合影也十分?罕见。
因此?，碰到方以?航之后，傅绍安非常自然地赶走了原定负责直播拍摄的工作人员，表示自己来当方以?航今天的摄像师，只在直播开始时露了一下面?，就当作完成李博文交待的任务了。
【傅绍安，国家一级糊弄学?大师】
【感谢我哥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糊弄一下粉丝】
【大魔王：今日份营业额度已完成】
然而，方以?航坐下来刚开始授课，不一会儿，黎绯的跟拍导演李睿就敲门进来了，微笑?着?接替了大魔王的工作。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方以?航偷笑?，李大制作人可从不做亏本买卖，这么贵请来一个天价“摄像师”，明?天他?就能蹲星光娱乐的大门口哭长城去了。
李博文一接到工作人员的消息通知，立马把今天休假的李睿从场外叫了回来，三?倍工资加班，务必把傅绍安逼到镜头前?！
在专业人士面?前?，之前?被?弹幕吐槽过【哥你手别抖，画面?都被?你晃出3D特效了，我晕车】的傅绍安，也只能讪讪放下了节目组提供的手机，默默坐到一旁，认真听课。
大魔王变成了乖乖上课的幼稚园小朋友，讲台上负责授课的方以?航突然压力倍增。
假期来加班的李睿，本来数着?从李博文手里抠到的三?倍工资，还很快乐，一见练习室的状况，黎绯左边一个尹薇，右边一个大魔王，前?面?还有一个方以?航，李睿快乐的笑?容突然有点?崩塌。
可千万别又多出什么新的CP线，就现?在这种状况已经是“剪”不清理还乱的大混战了。
负责跟拍黎绯故事线的李睿，替团队里的剪辑师暗自祈祷。
“这么干巴巴地讲课也没什么意思，”方以?航沉吟了一下，看向黎绯，“阿黎，你要不来拉一段？”
之前?黎绯抽中【歌曲】牌的当晚，微博上引发了一阵讨论?热潮。
大家纷纷议论?着?，唱歌是没指望了，缺少硬性的生理条件，但是器乐演奏是可以?的吧？
问题是，黎绯学?过乐器吗？
初评级前?，所有选手都填写了一份简历，第一期播出后，《闪耀的你》官方微博就公布了这些简历。
黎绯的简历上，“特长”和“优势”的那一栏赫然写的是，“长得好看”。
这一段是属于原书的剧情，在黎绯穿过来之前?，懵懵懂懂的小美人鱼被?徐念梦怂恿着?填写了这份简历。
至此?，黎绯总算明?白过来，初评级时，在她正式表演前?，为什么傅绍安一开场就明?显表示出了对她的反感。
【噗，还挺可爱的，我女儿的人设一下子更?丰满了】
【“兴趣爱好”写的是“跳舞”……整份简历看下来，没看出一点?学?过乐器的影子啊】
【给妹妹推荐一些能够速成的乐器吧！急求！】
【葫芦丝？口琴？竖笛？黎绯不能说话，不知道肺活量够不够】
【三?角铁吧，最?简单了，敲错了也能被?其他?乐器盖过去】
【纠正楼上，三?角铁的穿透力不是盖的，除非来个架子鼓，上来一通乱敲先把观众给震聋了，但是别忘了，导师们都戴着?耳返】
【i小打不请自来，打击乐也是要看谱子数节拍的，不知道你家正主她看得懂吗？】
眼看着?讨论?的画风跑得越来越偏，昨晚尹薇帮黎绯拍了一张拉大提琴的照片，征得同意后，传到了微博上，算是一公的预告。
黄昏的落地窗前?，少女倚着?斜阳，金色的余晖落在琴弦上，仿佛自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周遭的一切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
静谧而美好的画面?，却也有人看出了几分?怅惘的孤独。
【大提琴真的好大喔，小天使这样抱着?，就像恋人一样】
【是光线的原因吗，总觉得有些伤感QAQ】
【原来小天使还会大提琴！在简历里面?藏了一手诶！妈妈亲亲！】
【看我挖到了什么宝藏妹妹！】
【这不会是速成的吧】
【大提琴可不是能够速成的乐器】
【姿势很标准，可以?看出她的基础功是扎实的，应该不是花架子】
【说不定是专业人士指导过后的摆拍呢？】
尹薇看到评论?区，有点?气不过，恨不得立即再po出一段视频，被?黎绯拦下了。
做艺人要面?对的争议是很多的，如果黑粉或路人随口掰扯的每一句话都要回应的话，那她也不要别的工作了，三?百六十五天就天天开记者发布会好了。
而且，这些质疑与猜测，到了一公自然会攻破。
昨晚睡前?，躺在床.上敷面?膜的方以?航玩手机，也刷到了两人合发的那条微博。
他?觉得尹薇真的很会拍，不愧是UAL出身，这张照片，取景、构图、以?及光影的运用，都是专业摄影的级别，拿出去甚至可以?做文艺电影的海报了。
方以?航偷偷点?了原图保存。
再一下滑，却看到评论?区到处蹦跶的杠精。
脸上原本服帖的面?膜都气歪了的方以?航：？？？
方以?航重新调整了一下面?膜，忍了忍，最?终顾忌自己的导师身份，没有亲自下场开怼，只是矜持地给照片点?了个赞。
既然她们已经公开了这张照片，那么大提琴就不算是隐藏的秘密武器。
所以?他?现?在，才叫黎绯在直播上来一段。
方以?航给自己的机智又点?了个赞。
闻言，黎绯没有推辞。
——想听什么？
尹薇在场，黎绯无须使用速写板写字，直接打了手语，尹薇会替她翻译出来。
希望雪饼她的手语课能跟上进度吧！
方以?航默默祈祷了一句。
从这句话中，他?读出了少女的自信，不觉挑眉：
“还可以?带点?歌的吗？”
抱着?大提琴的少女微笑?着?点?点?头。
“嗯……”
方以?航挠了挠头，他?不是学?古典的，大提琴的独奏曲啊……他?脑海里的库存还真没几个。
“对了！”方以?航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这首歌你听过吗？能用大提琴拉吗？”
方以?航掏出手机，点?开音乐APP。
《Highline》的前?奏一响起来，弹幕就炸开了烟花，有富婆小姐姐当即就刷了十连打赏礼物?。
【方PD，磕CP还是你会磕，绝了！】
【我宣布，冰糖雪梨全球后援会特聘宣传大使，方以?航】
【哥，粉了你五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你才是传说中的，大磕学?家】
【航啊，冰糖雪梨有你，值了！！姐妹们入股不亏啊！！】
《Highline》是薛冰的代表作。
薛冰出身大势韩流女团High Line，凭借同名主打歌《Highline》一炮而红，夺得Mnet Asian Music Awards最?佳女子团体奖，在该年度的首尔歌谣大赏中，一连横扫多个奖项。
……然而，从另一个世界穿过来的黎绯，还真的没有听过这首歌。
但她并未拒绝。
少女沉思着?，凝神听了一段，然后示意方以?航可以?了。
方以?航微讶：“真的可以?吗？”
他?凭着?一时冲动放了这首歌，才听了一段就后悔了，因为怎么看，这首歌都和大提琴气质完全不搭的。
黎绯用琴声回应了他?。
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搭不搭，她的大提琴，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不应当被?任何刻板印象束缚。
【竟然还可以?诶！毫不违和！】
【只听了一遍就会拉了么！】
【绝对音感是这么牛.逼的存在吗！这跟开了挂有啥区别！】
【呃，虽然我是小天使的粉丝，但还是不用吹得太过了吧】
【薛冰这首歌当年也是红遍了大街小巷，又是《闪耀的你》的导师，说不定黎绯之前?就扒过谱子】
【是啊，我从小学?琴，对于从小就学?乐器的人来说，有绝对音感其实不是什么稀罕品】
一段拉完，方以?航这个冰糖雪梨粉头立即鼓掌。
一旁的傅绍安垂下眼睫，淡淡道：“你这样，会被?粉丝说放水的。”
“这首可以?么？”
说着?，傅绍安点?开他?的歌单。
是一首冷门小众的欧美歌曲。
【傅PD，这不是在录制节目，真的不用布置这么难的考题5555】
【哥，倒也不必把节目中的导师身份带到直播里】
【大魔王是不是针对小天使啊】
黎绯倒没觉得自己被?针对。毕竟傅绍安的这一首，和方以?航的上一首一样，她都是第一次听。
少女凝神去听，流露出来一点?惊讶的神情。
傅绍安的音乐审美和她还蛮接近的。
【哇，太难了吧，小天使的表情也很为难的样子】
【这不是一般的冷门……我信了大魔王的北极圈音乐审美】
【我大概能想象出傅影帝的歌单，都是只有个位数红心点?赞的】
【虽然小众并不一定代表格调高，但是这首真的还蛮好听的诶】
【傅PD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扒拉出的宝藏歌曲啊】
这一次黎绯没有打断，而是听完了整首歌。
在傅绍安也以?为不行的时候，单曲循环的歌播到了第二遍，第一个音出来的时候，黎绯的琴弓就立即跟上了。
【！！！把神仙两个字打在公屏上！】
【姐妹们吹起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怕什么】
【我错了，大魔王的歌单不是最?大的宝藏，妹妹才是55555】
【前?面?那个自称也有绝对音感的呢？出来呀，你也可以?吗？】
【可以?的话，马上去开个直播间，我给你打赏送礼物?，绝对音感的battle没你我不看】
黎绯不仅是用耳朵即时扒出了大概的曲谱，而且还结合了大提琴的特质，配合歌词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与改动。
“很好。”
这一次的大魔王不吝夸赞。
“等节目结束，”傅绍安语气一顿，“我想请你……”
一听这个开头，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方以?航，立刻警觉了起来。
方以?航像炸了毛的猫咪，捂住了傅绍安的嘴：“不，你不想！”
大魔王：“……我还没说完。”
方以?航还不知道他?？
“你不是要出专辑么？想拉阿黎过去给你当伴奏？”
傅绍安沉默。
这就是默认了。方以?航神态里不无得意。
“就算你想也来不及了，在我后面?排着?队吧！”
他?可是有黎绯亲自认证的S牌的人！
傅绍安：？？？
难得吃瘪的大魔王喃喃自语：“这怎么还是预约制的……”
尹薇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方以?航没忘记正事，播放了一首他?昨晚找到的歌，“这首不用拉，就是给你们听一下。”
这是一个风格特质显著的北欧摇滚乐队。
虽然成员们来自寒冷的冰岛，但他?们的音乐却犹如爆发的火山熔岩一样灼.热。
方以?航给黎绯尹薇听他?们的歌，是因为这一支乐队里，也有一个大提琴手。
“我想，你们可以?从这首歌中获取更?多的创作灵感。”
一曲终了，见黎绯陷入思考，方以?航趁热打铁提出自己的建议：
“其实在一支乐队里面?，用吉他?作为主.旋律乐器是最?常见的情况。”
“大提琴的音还是有点?低，加入吉他?，就可以?为整首歌注入更?多丰富的可能性。”
“刚刚那首歌里面?，虽然有吉他?的加入，但是仍然以?大提琴为核心。对于你们的歌呢，我会比较建议，把riff的部分?改成吉他?。”
黎绯在听见第二句话时，纤细的眉便微微一蹙，却还是耐心地听完了方以?航的全部建议。
——谢谢导师的建议。
方以?航真的是很认真负责的导师，黎绯非常感谢他?的帮助。他?们交流得很好，所以?黎绯也想要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和薇薇都会认真考虑加入吉他?的这个意见。
黎绯并不排斥任何乐器的加入，来丰富《Sound of Silence》的音乐表达。
但……
——关于“更?多的可能性”这一点?，原谅我无法认同。
黎绯摩挲着?大提琴的琴身，哪怕它不是她的海德格尔，她也感受到了它的委屈。
原本站着?拉琴的少女坐了下来，没有将大提琴夹在双腿.之间，而是整个斜放，倚靠着?肩膀。
这不是拉大提琴的姿势。
方以?航想，这看上去更?接近于，弹吉他?的姿势。
下一刻，便见到少女将琴弓放在了一边。
黎绯以?手拨弦，弹了一段刚才那首歌的riff。
弹幕惊倒一片。
【第一次看到这种？！】
【等等，大提琴原来可以?当作吉他?弹的吗？】
黎绯“弹”着?大提琴，心中掠过万千言语。
绝大多数的人，都在音乐厅听过恢弘的协奏曲交响乐，便认为，大提琴就是沉郁顿挫的，它是棕色的，金色的，总之是，质朴高雅的色彩。
也有一些人，在蓝调酒吧里，听过仅由?一个架子鼓，一个大提琴，完成的爵士乐，对于大提琴的印象，便添上了一抹幽幽荧光的蓝。
而更?少的一部分?人知道，其实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电子大提琴。
除了古典，大提琴也可以?玩电子，玩摇滚。
连接效果器，它可以?实现?你所有想象的音乐。
大提琴拥有的可能性，从来不少。
不仅是大提琴，在黎绯看来，每一种乐器，都拥有属于它的无限可能。
结束了这一段的弹奏，抱着?大提琴的少女抬起头。
——老师？
方以?航适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少女扬起笑?容。
——你刚才的话，我的大提琴好像不喜欢听。
——所以?，可以?请你撤回去吗？
第二十九章
练习室中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 弹幕已经?变成了阿伟乱葬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awsl这?一刻，我就是阿黎怀里的大提琴！！！】
【各家?CP粉都别?贴过来?了, 小天使和她的大提琴才是最真的】
【是真的，我作证，小天使和?大提琴锁了，钥匙被我扔到海里了！】
【不过这?是节目组提供的琴吧，小天使应该有自己的琴？】
【因为爱大提琴，所以?连带着爱护所有的大提琴，呜呜, 这?么一想更好磕了】
【即使不是陪伴自己多?年的那?一把, 别?的大提琴受了委屈也要维护, 哇，这?么说 ……我是不是也可以?？】
【楼上做梦, 阿黎现在抱的是我！】
【醒醒姐妹, 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到这?种地步】
不管是什么样的圈子, 总会存在着一些前辈，倚仗自己年龄虚长几岁, 或是入圈时间更久，或是圈中地位更高，借势来?打?压新生代的年轻人。
但方以?航并不归于此列。
即便是被少女打?了脸, 方以?航也没端着导师的架子, 反而笑了笑, 起了身, 走到大提琴前面蹲了下来?。
“不好意思哦, 哥哥和?你道歉。”
【航哥好温柔啊】
【不过，我总觉得, 方PD占了我的便宜……】
【那?就让他占！我愿意！只要让我做小天使怀里的大提琴！多?十个哥哥也可以?！】
【姐姐可以?，那?妹妹也可以?】
黎绯莞尔一笑。
少女低头拨了两下琴弦，侧耳倾听大提琴的呼吸声?。
——我想，它原谅你了。
尹薇翻译完黎绯的话后，没忍住，做了补充说明。
“那?个，方PD。”
这?把大提琴是尹薇去找工作人员换的，所以?她知道它的一些基础背景信息，比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年纪，其实?比你还要大一些。”
倒也没大多?少，就是，差不多?可以?做方PD的爸爸吧。
略一踌躇，尹薇还是把后一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方以?航：……
欲言又止好一阵子，方以?航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自称弟弟。
“咳，”方以?航轻咳一声?，带过了话题，“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吧。”
直播间的观众自然?是不肯。
【太短了吧，哥，我不信昨天的一对一私人课也这?么短！】
【方子，你是和?大魔王学的吗，一起组队糊弄粉丝来?了】
【哥是觉得落了脸面吗，不要紧啊，在小天使的大提琴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小弟弟和?小妹妹的！】
【gkdgkd，姐妹们?都是可以?氪金的！今晚就给李博文发私信要求给你加薪加时长】
等等，李制作他，居然?还没有关闭微博私信吗？
方以?航不禁由衷地佩服起李博文过硬的心理素质。
话说回?来?，他前两天遇到李博文的小助理赵瑜，小姑娘还在辗转托付朋友代.购日本的护心丸，☆仙☆女☆整☆理☆说是自家?老板的速效救心丸已经?不够用了。
方以?航走了一下神?。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时长限制或是觉得落了脸面，才停止直播的。
方以?航回?过头，和?黎绯尹薇对视了一下，彼此交换了确认的眼神?。
尹薇过来?镜头前向直播间的粉丝解释：
“其实?结束直播，是因为接下来?的讨论，会涉及到一公节目中隐藏的惊喜环节，暂时呢，还不可以?对观众公开。”
方以?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
“绍安，你也不可以?看的。”
一旁的大魔王，显然?没料到自己也在保密范围内，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什么？”
“等等，你们?信不过我吗？”
黎绯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信不过您，是怕冲淡了到时候的惊喜。
这?三个人言辞一致对外，滴水不漏。
傅绍安眉尖一蹙，细细一品，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观众本来?还意犹未尽，觉得怎么也得再讨点特权福利，现在一看，连大魔王都被拒绝了，糊弄学大师惨遭学生糊弄。
方以?航和?尹薇你一言我一语，大魔王便在不明所以?的状况下，被联手推出了练习室门外。
面前那?扇大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傅绍安看见了少女眨了一下眼，促狭得像一只小狐狸。
李睿的镜头是跟着黎绯走的，自然?捕捉到了这?个wink。
【出现了！传说中的wink谋杀！】
【放电了发电了，十万伏特呜呜呜】
【我被击中了，要小天使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弱弱问一句，有没有同好磕大魔王x小天使的……】
【不觉得有亿点点带感吗】
【顺着这?个思路的话，想想江神?平时挤兑傅影帝也可以?代入，老父亲看女婿呀？！】
傅绍安冷不丁抬眼一瞥，就看到了这?最新一条的弹幕。
今天他才刚被弹幕打?开了磕CP的新.世界，结果?现在，她们?居然?磕到了自己身上。
傅影帝难得地默了默。
最后还是傅绍安这?个被赶出门外的最惨导师，对这?次的直播做了正式的告别?。
直播刚一结束，高清录屏已经?放了出来?，各家?CP粉纷纷表示花式磕到，感谢傅绍安牺牲自我提供出了磕糖新素材。
*
方以?航带着黎绯和?尹薇转移了阵地。
路上，方以?航打?趣黎绯：
“如果?琴弓可以?杀人，你会是世界上成功率最高的狙.击手。”
黎绯歪着脑袋，居然?认真地想了想。
——不会。
——我应该不忍心大提琴溅上血。
方以?航闻言，笑着叹了一口气。
到了鼓房，已经?有十几个鼓手等候在那?里。
黎绯想做的乐队，还缺一个鼓手。
这?是她在《Sound of Silence》尾声?阶段埋下的一个小彩蛋。
寂静之声?的开头和?中场，给人的感觉都是平和?温柔的，是一首安静的歌，像大海一样。
然?而沉默的寂静，其实?才是最爆裂的声?响。
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旋涡，黎绯准备直接掀起波浪。
“我已经?等不及了，真想立即穿越到礼拜六的晚上。”
方以?航感叹。
望着面前恬静柔软的少女，他时常惊讶于这?样小小的身体里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堪比核能。
“我相信，你们?会燃炸整个场子。”
同时，方以?航也暗自为李博文的心脏祈祷了一秒。
方以?航转过身，准备去关上鼓房的门。
没成想，一只手从门缝里硬是挤了进来?。
“方PD，是我！”
方以?航连忙打?开门。
门外站着去而复返的李睿。
李睿打?开了随身的大背包，扛起专业的摄像机。
虽然?一早接到通知，导师直播走合作商的直播平台，所以?用手机APP录，但是来?上班的社畜嘛，总是随身带着吃饭的家?伙。
方以?航为他的敬业程度惊了：“你怎么……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被李博文强行要求过来?加班的吧！”
李睿主动解释道：“放心，这?个在一公之前，这?些绝对保密。”
“作品制作的过程，我们?可以?拍个VCR，一公后作为补充花絮放出，说不定会很有趣。”
这?是自觉加班么，方以?航肃然?起敬。
“下次我去和?李PD说给你加薪。”
李睿道谢。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还换了一间练习室，我找了一圈……嗯？！”
尾音高高扬起，李睿惊得向后倒退了一小步。
跟拍导演成功挤了进来?，却?在看清室内的景象后，笑容垮塌。
请问，他是误入了什么选妃现场吗？！
看着少女周边花团锦簇围着的一圈人，李睿心中后悔不迭。
这?拍呢，还是不拍呢？
拍了总觉得对不住同事?，剪辑师十有八.九要加班重新理顺故事?线。
不拍……可是，来?都来?了。
反正就一会儿，他还不信了，真能诞生出什么新的CP不成！
就算有，也只能是最终的那?个鼓手吧。但是鼓手在乐队里往往坐在最后的位置，有时候还会被贝斯手挡住，存在感不高，就算是知名乐队的鼓手，在不混乐队圈的选秀粉丝眼里，也等同于素人。
想到这?里，李睿放下心来?。
“要耳塞吗，这?里多?出了一副。等会儿打?起鼓会很吵。”
架子鼓的周围，竖起了透明的隔音玻璃板，但方以?航是歌手，格外注重对听力的保护。
方以?航分了一对耳塞给李睿。
“可别?工伤了。”
李睿沉默着接过。
谢谢，他已经?工伤了。精神?上受到一万点暴击。
李睿将耳塞戴上，再一抬头，方以?航已经?走上前去，给两边做介绍，人群中的少女静静听着，只在方以?航讲话完毕后，轻轻笑了一笑。
李睿心中一突，知道她已经?开杀了。
不是开撩，而是开杀。别?人撩，是一对一的近身攻击，但是少女，是大面积杀伤武器。
她只是笑一笑，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被阳光普照到了。
虽然?同事?一直头痛，但只抱怨这?一圈围绕着月亮的星星太多?，令人眼花缭乱，而从未抱怨过月亮本身。
李睿经?常接触黎绯，却?也并未成功脱敏，只是比别?人好一点。
有时候，他想提醒新的受害者，不要自作多?情掉进陷阱，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毕竟，阳光的确普照大地，他既然?连提醒他人都做不到，更没办法对天上的太阳说什么。
方以?航带来?让黎绯挑选的鼓手们?，自然?不会是默默无闻的无名之辈。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国内知名流行乐团的鼓手，各大音乐节的常客，哪怕没有自己的乐队，到处串场打?散工的，也都是某些著名歌手音乐人的御用鼓手，履历漂亮，经?验丰富。
李睿的镜头一一扫过，想着后期给他们?打?上介绍的字幕tag。
突然?，他的视线在角落里顿住了。
李睿揉了揉眼睛。
他看见了一个，决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尤然?！！！
别?以?为戴着口罩，别?人认不出你了！！
李睿在内心哀嚎。
身形颀长的少年一身简洁落拓，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和?银色的十字架吊坠。牛仔裤包裹住笔直的长腿，让万千迷妹尖叫又忍不住嫉妒。
他戴着黑色口罩，一个人低着头站在角落里。没有凑上前去，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仿佛是一个极不合群的，孤僻又有些害羞的自闭症小朋友。
李睿却?知道，这?是最傲的一个。
在这?一众专业鼓手里，尤然?作为鼓手的经?历少得可怜。因为他的本职是爱豆，国内超人气男团核心成员之一。
李睿起初震惊于尤然?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冷静下来?后略一思索，才想起其实?尤然?是地地道道专业出身，实?打?实?地学了十年爵士鼓。
李睿以?为，是方以?航给黎绯卖了个大人情。
然?而，其实?方以?航都很意外，因为尤然?是主动找上门来?的。黎绯她们?需要鼓手，方以?航就在朋友圈探了个口风，留言评论的数量超乎他的预想。方以?航不觉得自己的人情有这?么好用，这?中间一大半，都是冲着黎绯来?的。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尤然?，却?私戳了他。
方以?航仔细回?忆了，在上周，《闪耀的你》的导师和?人气前几的选手，受邀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
尤然?展示架子鼓的特长时，在一众闭嘴惊艳中，少女皱了一下眉，便显得格外突出，表演结束后，黎绯就被主持人cue到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吧，黎绯很坦然?地指出了，这?位顶流前辈在某一处，地鼓拖慢了半拍。
不，不对，或许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方以?航突然?有些头痛，他想，黎绯大概真的以?为，那?是个节目组安排的，平平无奇的伴奏鼓手。
之前傅绍安说他点歌的时候，点大热歌曲是故意放水，其实?还真不是，方以?航放之前特意问那?么一句听过吗，是真的在确认。
那?堂一对一的小灶课，方以?航经?历了精神?上的冲击，他甚至怀疑黎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因为她对当下娱乐圈的流行歌曲，大热偶像，几乎一无所知。
方以?航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黑衣少年。尤然?不主动站出来?，他也不好介绍。因为这?一身打?扮，看着也不是想暴露身份的。
这?……方以?航只能祈祷，黎绯不会选中他吧。
因为尤然?的情况比较复杂，方以?航其实?有点担心黎绯粉丝的战斗力不敌那?一边的，同团双顶流CP粉。
至于尤然?为什么会来?，方以?航想，大概是小孩子被称作天赋过人，偶有疏漏却?被当场抓包，心里不服气吧。
不过，真的有人被黎绯打?过一次脸之后，还上瘾了吗？
方以?航挠挠头，不得其解。
角落里的尤然?拿着鼓棒，对着空气打?鼓。
上次只是失误，他这?次来?，是想让她看看他的真正水平。
当然?，也只是给她看看而已。
她这?次选了他，那?他勉强承认，她的眼光过关了，不过，他可不会真的答应给她打?鼓的，他好忙的！而且，他好贵的！她看起来?就付不起！
自觉十分昂贵的少年，没忍住，转头去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少女。
黎绯恰好感应到视线，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时，少女微微一笑。
少年却?像猝不及防，被什么滚烫的事?物烧灼了一样，立即低下头去，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
一点也不好看，尤然?撇撇嘴，忽略心头猛然?一跳的悸动。
他讨厌营业式的笑容，哪怕表面上看起来?无比真挚自然?，其实?都是背地里照着模板刻意练习出来?的。
另一边的黎绯并未在意这?个对视的小插曲。
黎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她的记忆力很好，对文字对音乐，却?有些轻微的脸盲。日日相对的同伴和?工作人员还好，基本上连续碰过几次面有过接触，大众路人脸她也能记住和?分清。
她喜欢漂亮的孩子，拒绝不了美人。都说这?个时代不出美人只有美女，千篇一律的美女，但是，黎绯眼里却?觉得这?些女孩子各有自己的美，嗯，也可能是女孩子的服装和?发型风格更明显，易于区分吧。
总之，黎绯记不住帅哥。
帅得惊天动地一眼万年，黎绯当场可能惊艳得眼冒星星，但是一转身，就给忘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氤氲影像。
有好几次，和?黎绯搭戏的男演员，都以?为黎绯是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结果?直到戏份杀青，庆功宴上，才发现这?个女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分清他和?男二！
所以?，别?说现在尤然?戴着口罩了，就算他把口罩帽子全摘了，脸怼到黎绯眼前，黎绯也只能一头雾水地说声?抱歉。
接下来?就是皇帝陛下的选妃现场，啊不是，乐队的选鼓手现场。
李睿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甚至已经?替李博文起好了这?一集花絮的标题，绝对吸睛！
这?间鼓房里放了六七台架子鼓，当然?不可能一起打?，不然?今晚大家?集体耳鼻喉科急诊见。
先头的几个鼓手按顺序落座，林栋粤当仁不让地坐了第一个的位置，离方以?航黎绯最近。
然?而，在林栋粤开始表演之前，黎绯却?先一步制止了他。
——我想问一下，这?里的架子鼓都是节目组提供的吗？
方以?航愣了一下，他也不确定，目光巡视一圈。
有个青年站了出来?：“除了我和?那?边角落的小哥是自带的鼓，其他人应该都是用的场地里的。”
架子鼓的搬运，比大提琴可麻烦太多?了。
黎绯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竟然?真的有人是自带乐器的。
毕竟，这?又不是什么正经?赛事?的选拔，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方以?航的面子来?的，估计都是抱着陪她一个小朋友过家?家?的心思。
被点名的尤然?，冷冷地哼了一声?。
黎绯没有听见，只继续询问第一个鼓手。
——所以?，这?个镲片的高度位置，是你事?先调整的吗？
林栋粤只觉得，不懂行的小姑娘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是，你们?还没来?，我就先调了，这?样打?方便……”
黎绯叹气。
的确很方便，她知道，太方便了。
——我明白了。
其实?不用打?，她已经?想象得出他打?鼓的样子了。
黎绯望了一眼方以?航。
人是导师带来?的，一开始她只想用节目组伴奏乐队里的鼓手，方以?航主动说他可以?帮忙，她以?为，他是帮她找他以?前合作过的鼓手，一两个，最多?了，这?个场面是她没想到的。
少女没有打?手语，但是她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方以?航顿了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用在意我，阿黎，这?是你的乐队，所以?你可以?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得到了首肯，黎绯适才回?转过来?，面对皱眉的林栋粤，她错开了视线，落到了他的左脚上。
——是左脚吗？
林栋粤闻言，微微一怔。
——我看到这?个调整过的镲片时，就在想……
想什么？
负责翻译黎绯手语的尹薇，也微微纳闷。
少女的眼睫低垂。
——它的惯用者，是不是左脚的控制力不太好呢？
第三十章
黎绯其实并不热衷于打脸剧情。
她总是不?希望给?人难堪的, 尤其?是在双方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她懂得乐手的骄傲。也尊重他们的骄傲, 因此开口时也尽量斟酌着，避免尴尬。
只不?过，方以航的话提醒了她，这是她的乐队。
林栋粤在圈内火了一年多?了，今天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被一个外行的小姑娘弄得下不来台，顿时涨红了一张俊脸。
青年支支吾吾一阵, 最终憋不?住气, 拿起鼓棒：“您先看看吧。”
林栋粤用?的是“看”而不?是“听”。
他寻思着, 还从来没有哪个年轻的女?孩子，看过他的打鼓现场不?动心的。
比少女?年长的青年, 说?出的话却用?上了敬语, 分?明是讽刺。
黎绯却权且当作没听出来个中火.药味，淡淡地点?了点?头。
林栋粤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要论实力, 与他的名气地位其?实还是有些不?相?匹配的。然而林栋粤有一个很好?的乐队，好?的主唱好?的贝斯。他的成名, 是搭了一艘顺风的船。
角落里自?顾自?打“空气鼓”的尤然，从少女?第一句话问镲片的调整时，就悄悄提起耳朵注意这边的动向?了。
少年冷冷地嗤笑一声, 只觉得在黎绯指出左脚问题时, 这位“前辈”就应该走了, 何必留下来自?取其?辱？
平日里演出, 大?家很少会注意到鼓手的脚, 在黎绯点?明之后，众人的注意力便有意无意地在林栋粤的左脚上打转, 发现了端倪。
林栋粤打鼓时，左脚是完全放开的，看上去轻松自?如。
方以航微微蹙眉，压低了声音向?尹薇解释：
“这其?实是左脚控制力差的表现。”
苏故也叹了一口气。
他是之前站出来回答黎绯的青年。
和尤然一样，苏故是在场唯二自?带乐器的鼓手。
架子鼓拆解搬运后需要二次组装，他提前几个小时来了，却发现那个黑衬衫的少年比他还先一步。苏故主动上前打招呼，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装完鼓之后，苏故打开了方以航黎绯他们的直播，少年却偷偷频频投来目光。
尤然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没有逃过苏故的眼睛。
苏故心中一哂，悄悄往尤然的方向?移动了座位。
有些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倚仗着阅历，也由于被后浪淘汰的焦虑，越来越讨厌排斥年轻的新人。但有些人恰恰相?反。
苏故年轻时候不?喜欢傲慢的小孩子，现在却愈发偏爱和珍惜少年的意气。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一个大?费周章地带了鼓，却没想到，遇见了一个同样“傻”的。
其?实苏故还没领教到这孩子的骄傲，他倒是觉得，他挺傲娇的。
果然，他这一动，先前假装不?以为意的少年，便也动了动，凑了过来，两?个人一起看完了直播。
当黎绯把大?提琴当作吉他来弹时，苏故眼中闪过惊艳，少年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但和现在不?一样。
对黎绯，尤然的冷哼像是“勉强承认你啦”，对林栋粤吗……
苏故看向?那边憋着一口气打鼓的青年。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整个脚完全放开后，踩镲的镲片高度是完全分?离的。
一般来说?，鼓手的左脚需要控制那个镲片的高度。如果完全放开左脚，打出来的声音就不?是这样。
苏故之前在音乐节上碰到过林栋粤几次。林栋粤打鼓的动作幅度很大?，配合那一头飘逸的自?然卷发，激.情飞扬。林栋粤的现场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轻而易举就能调动起观众的气氛，点?燃舞台。
实际上，因为打的动作太大?，也影响了左脚的控制，声音就会变了。
林栋粤的秘诀是，事先调整好?镲片的高度，这样，整个脚放开之后，直接就能够到达理?想的声音。
但其?实，这是一种?贪图方便的走捷径的做法。
打完一段之后，林栋粤下意识捋了一把额前汗湿的头发，得意地扬起头。
这是他标志性的动作。
他以为，他会看到黎绯露出和音乐节台下迷妹一样的崇拜目光，不?想，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清澈眼眸。
黎绯走过来，冷静地把镲片恢复到原本该有的状态。
——我一直觉得，这条路上没有捷径。
林栋粤一怔。
——我想要的鼓手，是不?管怎样动，都不?会影响到开的高度。
——只有练到这种?程度才可以。
在场的鼓手们深以为然。
其?实少女?提出的，并不?是非常苛刻的要求，正常来说?，是应该练到这种?程度的。但是她当面抨击林栋粤，还是让很多?鼓手的膝盖都中了一枪。
如果有捷径可走，人的本性是会驱使着他选择那一条更为平坦而舒适的道路的。
林栋粤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很多?同行都这样，然而他刚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少女?却又继续“说?”了。
其?实很奇怪，明明黎绯是个哑巴，她的手语经由尹薇翻译，说?话的人是尹薇，但当黎绯表达时，即便是看不?懂手语的人，目光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像开车。
林栋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开车。
黎绯也犹豫了一下。
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重，她一开始是打算避开这个问题，等林栋粤表演完了，她再委婉表达不?合适，轻轻揭过。
但方以航的话提醒了她。
做乐队，比起共同的音乐审美，成员之间的性格磨合也很重要。
黎绯看人很准，尤其?是在看过这个人的工作状态之后。
林栋粤刚才的表演让她确定了，哪怕她想轻轻揭过，他也会当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是的，就像开车。
黎绯轻轻叹息。
——如果脚踩着油门，遇到凹凸路段，控制不?好?就会一下加速，一下减速。
少女?抬起头，目光一一掠过在场的所有人。这一次，有些人坦然地接住了她投来的视线，有些人则低下头，躲避过了她的眼神。
——我不?希望我的乐队……开到一半，会出车祸。
哪怕这只是临时性组建的一个乐队，一个短暂的夏夜过后，就会像晚风一样解散，但是黎绯也希望他们带来的，是臻于完美的现场，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缺憾。
哐！
林栋粤的脸绷不?住，当场摔了鼓棒，甩门走人。
砰的一声巨响，声浪的余波连鼓面都带起了震动。
方以航立即皱眉，环视一周，目光中暗含警告：
“刚才的事情，今天结束后，我会去和姚宁要个说?法。”
姚宁是林栋粤所在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也是整支乐队的灵魂核心。林栋粤在外?面再威风，到了姚宁跟前，也是个乖乖听话的小朋友。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航哥这是要跟人家的家长打报告啊。
几个出道多?年有些年纪的鼓手，原本气不?过被一个小丫头指教，想甩脸撂挑子走人的，顿时歇了心思。
方以航走过去，想要拍一拍黎绯的肩膀，安抚受惊的少女?。
却没想到，走近一看，黎绯的神情非常平静。
方以航的手抬到了一半，又放下去了。
黎绯弯腰，捡起了滚落到地上的鼓棒。
鼓棒被林栋粤摔断成了两?半。
她一声不?吭，方以航却觉得，气氛比刚才林栋粤发飙时，更凝重可怖一些。
“咳……”
苏故深呼吸，提了一口气站出来打了圆场。
“其?实，在练鼓的过程中，鼓棒被打断是常有的事情。”
黎绯也知道这一点?。
她望向?苏故。
苏故突然意识到，她的眼神其?实是很温和的。她并不?是依靠怒火去控场的那一类领导者。
是的，苏故不?自?觉地，就把这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女?，放在了领导者的位置上。
黎绯摩挲着断裂的鼓棒。
——但是我希望，鼓手的鼓棒，永远只因为练鼓、打鼓而断。
这一次，角落里的尤然也抬起了头。
黎绯顿了顿，缓和了一下凝滞的气氛。
——你们或许会觉得我很严苛，或许也认为，这样的严苛是没有必要的。
黎绯知道自?己今天站在这里，一个十九岁，没有乐队，选秀节目的参赛选手，一个抽到了【歌曲】卡牌而组建乐队的哑巴，她站在这里，没有作为导师和前辈的方以航在，她是根本镇不?住场子的。
但是她的本意，也根本不?是“镇”住场子。
——如果不?能接受这个程度的话，其?实你们可以离开的。
这话一出来，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看向?方以航。
方以航却看向?了黎绯。
他好?像明白她的用?意了。
玩音乐的人都很骄傲。
业已成名的更是如此。
哪怕黎绯说?得在理?，他们心里也认可，但是面子上总归是挂不?住的。
黎绯也能理?解。
穿书之前，黎绯二十四岁了，她出道了十年，各大?电影节的影后奖杯差不?多?拿了一个大?满贯。名气带来的，不?仅是正面的鲜花与掌声，同样也有相?应的负累。
人都不?是完美的。
即便黎绯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她也会有疏漏的时候，黎绯想象了一下，如果在片场，她出了差错，被一个初出茅庐十几岁的年轻小姑娘当众指出，她面上也是挂不?住的。
只不?过，面上挂不?住归于面上挂不?住，不?同.性格的人处理?应对的方式也不?一样。
错了就是错了，跟犯下错误的人年龄、身?份、地位，都没有关系，同样，也和指出错误的人的年龄、身?份、地位无关。
林栋粤的表现，在黎绯这里，是双杀。
两?个不?及格。
她可以接受技术不?到位，打得有瑕疵，练就是了，没关系的。黎绯不?能容忍的是，他是从一开始就选择走捷径并且引以为荣的。
这不?是疏漏不?是差错，是原则问题。
至于后面的话，让不?接受的人直接退出，其?实是黎绯顺势而为。她不?希望最后留下来的鼓手，是憋着一口气，只因为顾忌方以航，才勉强留下来陪她过家家的。
哪怕对方技术再好?，鼓是绝对不?可以憋着气打的。
黎绯这一举动，不?仅是筛选鼓手的技术，同时也是在筛选鼓手的性情。
方以航点?头后，陆陆续续退出了好?几个鼓手，有一个人带头，后面的自?然跟上。
原本略显拥挤的鼓房，短短半分?钟清空了一半。
黎绯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呼吸都仿佛更顺畅了一些。
她走过去，跟方以航道了歉。
她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但唯一觉得歉疚的是，辜负了导师的人情。
方以航叹气，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没关系的。”
其?实也是他考虑不?周了，应该事前筛选一下的。
黎绯也知道自?己上来这一下有点?操之过急。
如果是打长久战，慢慢相?融也未尝不?可，但是来不?及了，拢共只有一周的时间准备，她只想考虑做好?音乐，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配到和陌生人的妥协适应上。
音乐没有统一的标准，即使同为技术流，彼此之间在某一点?上也可能存在争议，没有绝对正确的定论。
文人相?轻，放到乐手身?上，也是一样。
做乐队，个性投契其?实更重要一点?。
刚刚的小插曲，黎绯只当是个初步的筛选。
“啪啪。”
黎绯拍了拍手，唤起余下众人的注意力。
少女?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
阳光照射进来，一扫阴霾，整间练习室仿佛也因为这个笑容，变得明亮起来。
她先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众人一愣。
——我就当作留下的，都是和我同一音乐理?念的朋友了。
——那么，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我们一起玩音乐吧。
有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方以航带头鼓起了掌，全场便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方以航内心舒了一口气。
黎绯看上去太柔和安静，一开始听说?她后面要做摇滚乐的时候，方以航担心得不?得了。不?是担心她做不?出这样的音乐，而是担心她无法作为灵魂核心，去支撑起这样的乐队。
现在他确定了，她可以。无论是音乐，还是乐手，她都可以。
苏故跟着鼓掌，笑着感叹：“小姑娘有点?意思。”
掌声吵到了尤然的耳朵。
少年心想，谁和你志同道合，谁又认可你了？
却又忍不?住跃跃欲试。
因为，他看见黎绯拿出了隐藏着的秘密武器。
那是一把电子大?提琴。
电子大?提琴长得就很电子，它的琴身?就是琴弦。因为电子大?提琴的基本原理?就是设备感受震动大?小来发出音色，不?再需要古典大?提琴那样，需要琴身?盒子发出声音。
电子大?提琴的造型不?受制约，也可以定制成普通大?提琴的外?观，再加一个拾音器去收音就行。
系统曾经弱弱表示，它可以模仿海德格尔的样子，改造这个电子大?提琴。
时间上其?实有些赶不?及，但是系统可以做到。
真的海德格尔不?知道去哪里了，它还可以给?宿主安排个替身?！
结果黎绯当场拒绝，甚至觉得匪夷所思。
【统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温习《泡沫》原著了？】
【不?能因为我们现在穿到了一个白月光替身?文学的世界，你就被男主的三观同化了呀！】
在黎绯看来，找替身?，既是对替身?的不?尊重，同样也辜负了正主。
再说?了……
【等我完成任务，回到现实，就可以见到海德格尔了，何必要在这个世界做个替身?出来呢。】
被上了一堂课的系统默默缩回了角落里，它哪敢告诉宿主海德格尔已经消失的真相?。
此时，黎绯转过头，望向?尹薇。
尹薇默契地接住了她的眼神，并且瞬间领会，也拿起了贝斯。
——中规中矩的轮流选拔很无聊诶。
少女?转头看向?方以航，眨了一下眼。
——说?实话，就算评委是方PD，你们也不?一定全都认可他的标准吧？
众人笑了，这一次不?再顾忌着方以航的面子。
方以航摸了摸鼻子，倒没觉得什么。
他自?己也怼天怼地，虽然在《闪耀的你》中他是导师，但到资历深的前辈面前，他是完全不?够看的。
不?过，排资论辈是音乐人音乐圈的事情，音乐本身?可没有这个标准。
方以航尊重每一位音乐人前辈，可这也不?代表，他就认可他们的音乐。就算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偶像，新出的专辑要是质量跟不?上，卖情怀糊弄粉丝，只要他耳朵一天没聋，就不?会捏着鼻子给?好?评。
——我相?信在这里的，都是优秀的鼓手。
尹薇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但是优秀的并不?一定是合适的，做乐队的各位一定都明白。”
尹薇怎么比她还会唱.红脸啊，黎绯叹气。
——当然，反过来，也成立。不?合适，也并不?意味你们不?优秀，只是和我们的音乐不?契合，但它仍然是好?的。
尹薇看向?黎绯，两?个人目光交汇。
尹薇的眼神像是在说?，宝贝你说?的这句话好?多?余。
黎绯有些不?好?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玩音乐的孩子都有自?己的骄傲，名为“选拔”，其?实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碰撞。
没有人会觉得“落选”就是失败和否定，再说?了，即便真的有人出声否定了，专注做自?己音乐的人难道会在意吗？
他们只会觉得“主考官”的音乐审美跟自?己不?在一条赛道上而已。
是不?是拽得有点?让人讨厌？
黎绯却觉得有点?小脾气小个性挺可爱的。
少女?先比了一个止的姿势，意思是下面是她们的悄悄话，无需翻译。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万一呢？
——万一这里面有心思格外?细腻纤细的孩子呢？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是黎绯不?希望有人会因为今天她的选择，回去之后质疑自?己的音乐。之前摔断鼓棒的那位除外?。
尹薇有些无奈。
黎绯的性格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少女?看上去谁都不?在意，但更多?的时候，她其?实又体贴地关照了每一个人。
她的温柔是隐秘的。想起来只会让尹薇叹息。
至于鼓手“合不?合适”，方以航让黎绯来选择，但黎绯却不?觉得这是自?己说?了算的。
不?管是谁的认可其?实都是次要的，做出来的音乐才说?了算。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没有资格“挑选”你们？
黎绯直接戳中了众人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小心思。
苏故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心虚，却听到尹薇翻译出少女?的下一句话。
——事实上，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众人一愣。
两?个少女?站到了一起，相?视一笑。
——所以，不?如让音乐来做选择吧！
大?提琴起了第一个音，贝斯跟了上去。
方以航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任何一首现成的曲子。
甚至不?是《Sound of Silence》。
这是在即兴。
黎绯和尹薇都是即兴，却配合得十分?默契。
方以航叹息，她们是真的在玩音乐，而不?是被音乐玩。
少女?的意思很明确。
如果这时候，有谁的鼓能够加入其?中，而不?会破坏这份和.谐，那么他就是对的鼓手。
出乎意料，黎绯完全打破了方以航固有的想象，她的性情气质本身?就具有摇滚的色彩。
之前方以航担心，黎绯没有作为核心人物的领导力，乐队怕是会变成一盘散沙，后来方以航又忧虑，黎绯的手抓得太牢，而带头人的掌控欲如果过盛，对于成员和整个乐队也并非好?事。
原来，其?实都不?是。
黎绯的手，一直是半松弛状态的。
这个年轻的孩子清醒地知道，只有松着的手，才能做出好?的音乐。握得太紧，既压抑了一起玩音乐的伙伴，也限制了音乐创作的自?由。
方以航忽然想到，在一开始，他给?双方做介绍，提起对面鼓手的那些光鲜履历过往成绩时，少女?一直是淡淡地笑着，他以为她是初次见面的羞涩，原来她是真的不?在意。
虽然黎绯第一眼就挑出了林栋粤在技术上的问题，但她心如明镜，技术并不?是她这个乐队选人的首要因素。
他让她去做选择，她却主动让渡出了选择的权利。
在奏起的乐声中，这场不?能称之为选拔的选拔，并没有评委，也没有任何人为制定的标准，因为处于中心位置的少女?，交出了她的选择权。
就像她说?的一样。
交给?音乐来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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