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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她所选择的道路, 旁人无从?置喙。


    或许正是心中明了这一点，尹勋垂下眼睫。


    男人沉默半晌, 最终低声道：


    “好。”


    话音落下，黎绯微微怔忡。


    他的?妥协与退让太?过自然，反衬得她有些不识好歹，不知抬举。


    但是……他的?心意，她其实是领会到了?的?。


    从?小到大，黎绯的?身边，有太?多的?人逼迫她催促她快快成长, 包括系统以及她自己。


    因为她的?头顶始终高?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 所以才有那?么一次又一次登台前的?封闭针。


    ——不可以临阵脱逃, 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次机会还会不会垂青于?你。


    对于?黎绯而言，这句话的?前提要更加严酷许多, 她甚至不知道, 她能否活到下一次机会出现的?时候。


    她这根弦绷紧得太?久，久到忘记原来还可以松弛下来。


    少女低着头, 柔.软的?鬈发从?脸颊垂落，暖色的?灯光映着瓷白的?肌肤, 晕染开某种半明?半昧、难以言说的?味道。


    黎绯没有随即离开，依然静静坐在沙发上，和身旁的?尹勋隔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


    她拿起几案上的?诗集, 翻阅起来。


    这一版《无远弗届》附带了?英文原文作为参照, 中间的?插画也是弗吉尼亚本人的?作品。


    出于?习惯, 黎绯下意识地阅读原文, 尽管这些诗句她早已烂熟于?心。


    而另一边, 系统则在浏览翻译版的?中文，细看?之下, AI也不免暗暗心惊。


    之前发现这个世界的?译者，同样将“My Way”翻译成“无远弗届”时，系统便已经留意，如今读到正?文，越看?越觉得，字里行间的?翻译风格，十分熟悉。


    同样的?乐谱，交由不同的?演奏者演绎，会各自呈现出不同的?风格。


    而同样的?诗篇，交到不同的?翻译者手上，尽管翻译者的?初衷都?是忠于?原文，但最终翻译出来的?作品依然带着自己的?创作风格。


    虽然落到具体的?遣词造句上有所偏差，但是已经成形的?个人风格无法掩饰。


    如果让人类去进行对比辨认，得到的?只有棱模两可的?一点似曾相识感，但是系统作为高?科技的?人工智能，它给出来的?检测结果却是精确的?数据。


    ——另一个世界里《无远弗届》中50%部分，在这里，得到了?100%的?呈现。


    ……为什么会这样？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


    黎绯翻阅到一半，手指却突然顿住了?。


    她蓦地想起一点，在这个世界，英文版的?《My Way》封面依然是弗吉尼亚的?肖像画，而中文版的?翻译封面却是——


    她合上诗集，映入眼帘的?是稚拙的?简笔画，生涩勾勒出一大片盎然盛放的?玫瑰。


    黎绯认得出这稚嫩天真的?笔触，出自弗吉尼亚早早夭折的?女儿?之手。


    是了?。


    她倏忽间释然。


    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中文翻译版，同样将“My Way”翻译成“无远弗届”时，她有些紧张，但是没有深入联想和探究，因为封面不同。


    文字只是巧合，如果封面再相同，巧合发生两次，她便不得不警惕。


    但是……封面不同。


    黎绯说不上来此刻她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黯然的?失落。


    不过，好歹不是那?位出自亲手流放了?弗吉尼亚的?伟大的?执政官先生，所谓“充满了?隐秘的?爱意”的?私藏肖像画，不是么？


    当年?那?惊世的?考古结果发掘出来，引得多方学者关注，讨论热度空前。BBC陆续拍摄出品了?一系列纪录片，将其称为跨越多个世纪，历史硝烟下隐秘流淌的?惊世爱恋。之后?的?多年?里，更是有多部电视剧和电影，以及海量的?同人文学作品，以此为题材原型创作。


    黎绯当时的?小助理对这个系列的?衍生作品十分迷恋，嗷嗷叫着“男主好苏”，黎绯虽然没有反驳进行辩论——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衍生出来的?言情作品已经脱离了?历史上的?真实原型，但是黎绯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苏”吗？


    再多的?“苏”，也掩饰不了?那?个男人的?“渣”。


    那?位执.政官于?政.治军事领域上的?成就无可辩驳，他伟大的?功勋永垂不朽，但是在私人情感上，黎绯却认为他胆小而怯懦。


    关于?隐秘的?暗恋的?蛛丝马迹，早已淹没于?历史的?滚滚车轮之下，哪怕后?世的?有心之人极力地找寻与联想，然而他亲手流放的?爱人——假设单方面暗恋也能称作“爱人”的?话，弗吉尼亚遭受的?痛苦却有目共睹。


    而那?连年?的?战争带来的?罪恶更是罄竹难书，这些，便是《My Way》的?创作核心。


    ——多么讽刺。


    人们惊叹赞美这段单方面的?爱情，可黎绯只觉得讽刺而已。


    黎绯曾一度犹豫疑惑，是否自己太?过不合群，直到那?被她据理力争更改封面的?诗集出版上市，得到的?认同，竟然远大过遭受的?质疑与非议。


    在对于?惊世爱恋惊叹赞美声音甚嚣尘上之际，沉默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大多数。


    ——在黑暗中，四周空无一人，你会觉得你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但要相信，有人始终和你并肩作战。


    黎绯摩挲着封面粗犷却也炽热的?玫瑰，心中微微一动。


    即使是弗吉尼亚生前便见过了?那?幅由伟大的?执.政官亲手描绘的?美丽肖像，但在其与女儿?简单稚拙的?信手涂鸦之间，她相信，她永远会选择后?者。


    黎绯刚才没有看?翻译的?中文版，却忽然对这个翻译者产生了?兴趣。


    她想知道，在这个世界，没有她，那?么为《无远弗届》封面据理力争的?那?个人是谁，会是翻译吗？


    黎绯看?向译者的?标注，却发现那?里的?署名为Devon。


    她愣了?一下。


    翻译者署名大多会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之前她和李昂联合署名为Li已经属于?特别——也是一种巧合，两个人的?姓氏拼音恰好同为Li。


    Devon吗？


    黎绯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宛如精灵的?优雅甜美的?猫咪。


    Devon Rex，德文帝王猫，也叫德文卷毛猫。


    黎绯最初便是想养一只德文卷毛猫，可惜她对猫咪唾液中的?Felix d1蛋白质有些过敏，后?来李昂推荐具有低敏性的?西伯利亚森林猫，不过，当他们去猫舍的?时候，却被一只挪威森林猫截胡了?。


    准确说，是她被截胡了?。


    系统对此精准地吐槽：【其他人类是对猫咪讲述，作为主人的?自己在一堆小猫咪里挑中对方的?故事，而宿主你却……】


    而对于?Alexander来说，这个故事是，她在一堆人类里，挑中了?少女。


    挪威森林不愧于?“天然的?猎手”之名，即使尚且处于?幼年?期，Alexander也像捕获猎物一样，捕获了?黎绯的?心。而幸运的?是，她对Alexander并不太?过敏，偶尔几次也是症状轻微，把她当成易碎品的?少年?对此有些微词，不过最终还是拜倒在了?猫咪的?肉垫之下。


    当年?的?Alexander还是一只挪威森林猫幼崽，小公主却已经表现出了?日后?女王的?气势，比黎绯一开始钟情的?Devon Rex更像一名Rex（国王）。


    黎绯当时在拍摄一部偶像剧，和她搭戏的?那?位男演员饰演的?角色是个典型的?霸道总裁，然而该演员本身演技不佳，至于?周身的?霸总气场……嗯……还不如她家里的?挪威森林猫幼崽。


    因此，黎绯给这只小猫咪冠以了?那?名统一希腊的?古马其顿国王的?名字，Alexander也如她所愿成长为了?一只强壮漂亮的?大猫咪。


    身旁响起键盘的?敲击声，将黎绯从?回忆拉回到现实。


    “明?晚的?二公，会如期正?常进行。”


    男人合上笔记本，语气平淡。他只需下达命令——即便是朝令夕改，剩下的?自然会有人去通知处理。


    黎绯循声望去，正?好对上尹勋抬起的?眼。


    她下意识错开视线，却正?好看?见了?男人衬衫上的?一根……


    哎？


    少女眨了?眨眼。


    黎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尹勋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低下头去。


    少女盯着盯着，终于?忍不住伸手过去，却被男人微微闪身，避开了?。


    “……是我养的?猫。”


    尹勋哑声道。


    黎绯伸到一半的?手顿住了?，悬在半空。


    虽然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但也打?破了?彼此之间原本维持着的?社?交距离。


    眼下这种情状，应该是她尴尬才对。但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怎么好像比她还尴尬？


    不仅是尴尬而已，那?闪开回避的?腰身是紧绷的?——虽然没有触摸到，但是黎绯一眼便看?出了?衬衫下的?男性躯体此刻正?处于?紧绷的?状态，她甚至能感觉到贲张的?肌肉力量。


    【……话说既然是霸总男主的?话，应该有标配的?八块腹肌和人鱼线吧？】


    熬夜困倦的?系统突然精神?抖擞起来。


    黎绯没跟上AI的?脑回路，轻轻“啊”了?一声。


    反应过来后?，黎绯顿时有些失语：【统子?，你刚才不还在打?瞌睡吗？】


    【不不不，】系统连声反驳，【宿主你要是讨论腹肌，我可就不困了?啊。】


    黎绯：……


    黎绯没有回应，却顺着系统的?思路走了?一下神?。


    当年?和她搭戏饰演霸总的?男演员，没有健身的?习惯，但角色设定需要腹肌，还为此上了?替身。


    ……要是、要是这个人的?话，应该用不着替身上场吧。


    念头一闪而过，黎绯飞快地自我检讨了?一下，视线迅速从?男人的?腰腹转移到上方，火急火燎。


    然而这一次，是尹勋选择错开了?对视的?目光。


    “……抱歉，是我养的?猫。”


    黎绯疑惑地“嗯”了?一声。


    ……不然呢？


    她当然知道男人衬衫上粘着的?那?根毛发来自于?猫，她自己也养猫呀。


    黎绯看?向男人从?衬衫上取下的?那?根猫毛。


    它应该属于?一只和Alexander一样的?长毛猫，她判断道。不过——


    黎绯询问系统：【他紧张什么？】


    系统也不知道，但是……


    【他紧张得，好像衬衫上粘了?一根女人的?头发，回到家被妻子?抓包的?丈夫。】


    系统描述道。


    黎绯沉默了?。


    这种情况她……大概也算是有类似的?经验。


    每次在外面撸了?别的?小猫咪——冒着过敏的?风险，但是没办法，猫猫实在是太?可爱了?，回到家之前，她会小心翼翼地清除黏在外套上的?猫毛，尽管如此，她还是会被Alexander抓包。


    那?种微妙的?紧张和心虚，她感同身受。


    但是等等，男主到底为什么紧张？她又不是……


    黎绯看?向男人的?眼神?中充满质疑。


    尹勋轻轻咳嗽一声，从?身体的?另一侧拿了?某样物品递给了?黎绯——对上了?，对上了?，连细节都?对上了?，每次出于?紧张心虚，她都?会开一盒猫罐头给Alexander！


    黎绯心情无法言喻，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


    是一只毛绒绒的?大号玩偶，LV的?经典吉祥物Vivienne。


    少女将XL尺寸的?Vivienne玩偶抱在怀里，低头用脸颊蹭了?蹭那?柔.软的?长绒，花瓣形状的?脸庞上，两颗LV标志的?铆钉是玩偶的?眼睛，右眼装饰了?Monogram花卉设计，甜美可爱之中又有一点酷。


    黎绯原先家里也有两只，本打?算放在沙发上当靠枕，没想到拆箱后?Alexander立刻跑了?过来，皇帝陛下表示这次的?上贡她很喜欢，于?是其中一只便变成了?Alexander专属的?猫抓板。


    系统吐槽：【四万块的?猫抓板。】


    黎绯不在意，毕竟家里所有的?一切陈设都?可以成为Alexander的?猫抓板。


    Alexander占领了?一只玩偶作为猫抓板，而另一只玩偶的?宿命，则是成为她的?……


    “玩偶是新的?，” 尹勋轻声道，“你睡不着的?话，可以抱着它。”


    黎绯闻言，却忍不住看?向沙发上另一只旧的?Vivienne玩偶——喔，好像也被男主养的?猫当成了?猫抓板，也许天底下的?小猫咪拥有相似的?偏好，总不可能是制造商在玩偶里偷偷塞了?猫薄荷。


    黎绯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毛绒绒。


    好巧，她家里的?那?只后?来也成为了?她的?陪.睡玩偶。


    这一瞬间，黎绯甚至错觉死亡与重生从?未发生。


    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还在原来的?世界里，没有《泡沫》，没有小美人鱼，也没有要把她当成白月光替身的?霸总男主，她怀里的?就是每天陪她睡觉的?毛绒玩偶，而她面前的?人也是……


    猝不及防对上尹勋的?双眼，少女怔了?怔。


    黎绯的?心没缘由地蓦然一跳。


    她按了?按胸膛左侧的?脏器，这样，倒显得她在拿对面的?男人当成她消失已久的?竹马的?替身。


    只是《泡沫》的?原著里，小美人鱼和男主的?白月光还有几分相似，但面前的?男人和她记忆里的?少年?却全然无法重合。


    其实，尹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


    在少女伸手过来的?一瞬间，他的?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虽然……是因为一根猫毛，应该是之前抱走Alexander时蹭到的?。


    确认是“猫毛”的?原因之后?，尹勋并没有放松下来，神?经反而更加绷紧。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少女的?那?张过敏源测试结果，下意识避开了?她的?手。


    尹勋小心翼翼将挪威森林猫掉落的?毛清理干净，再抬头时却发现少女已经退回了?之前的?社?交距离，甚至更添了?几分疏离。但因为怀里抱着的?毛绒玩偶，冲淡了?这若有似无的?疏离感。


    但尹勋仍然察觉出了?这一点微小的?变化。


    他没有更进一步，而是保持着距离，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黎绯点了?点头，用无声的?唇语回了?一句晚安。


    为了?避免给少女造成压力，尹勋主动拿起几案上的?文件批阅。


    黎绯注意到他所使用的?钢笔，还是第一次他们见面时，他递给她签署那?份金丝雀协议的?钢笔，心中泛起些许自嘲。


    然而走出几步，视线扫到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半，黎绯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少女的?脚步声暂停后?，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是由远及近。


    尹勋没有抬头。


    折返回来的?少女背对着光源，阴影落在了?白色的?合同纸张上，尹勋怔了?怔，下一刻，速写本压在了?合同上。


    ——你也早点休息。


    尹勋心下一软，薄唇微微上扬。


    他抬起脸庞。


    男人隐藏于?镜片后?的?双眼盈满笑?意，细碎的?灯光坠落深海，仿若星光。


    黎绯和他对视了?只一秒，便像是被灼伤了?一般，随即偏过了?视线。


    “嗯。”


    咫尺之间，低沉的?嗓音响起男。


    “我会的?。”


    ——不，你不会。


    少女看?了?旁边堆叠的?待处理文件一眼。


    几乎是一瞬间，黎绯便在心中否定了?他的?应允。


    尹勋却始终注视着压放在合同上的?速写本。


    这样的?举动，让他不禁想起了?会在他工作时过来，在他的?键盘趴下来的?某只挪威森林猫。


    男人冷峻的?眉眼情不自禁柔和下来。


    “……等会儿?就去睡。”他安抚似的?应诺道。


    连尹勋自己也未曾注意到，这一刻他的?语声轻柔得宛如羽毛。


    ……像是哄小朋友的?语气。


    黎绯有点不满，捏了?捏怀里毛绒玩偶的?爪子?。


    系统心想，之前男主把毛绒玩偶送到宿主手里的?时候，也很像哄小朋友睡觉啊。


    但是看?着自家宿主抱紧毛绒绒的?样子?，系统没有出声。


    少女拿起速写本，刷刷写下两个连续的?问句，面朝男人举起来。


    ——这个“等会儿?”是多久？等到明?天早上吗？


    尹勋怔了?怔，罕见地流露出类似于?无措的?神?态。


    少女放下速写本，单手按在几案上，身子?向前倾去。


    ——睡觉。


    她缓缓地比了?两个字的?口型。


    “……好。”


    尹勋的?声音充满无奈，近似于?叹息。


    其实，处理合同只是一个借口。


    他只是想留在这里，陪她度过这一晚。虽然有专业的?陪护人员，也有待命的?医疗团队，但是他在距离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他终究能够安心一些。


    男人摘下了?眼镜。


    这是真的?答应她要去休息了?。


    见状，黎绯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戳了?戳怀里毛绒玩偶的?脸蛋，黎绯又想起她没有养到的?德文猫。


    ——这么遗憾？


    那?个时候，少年?和她谈天，状似无意地问她，那?要不然我改名叫Devon好了?。


    这自然是说笑?。


    只是，在这个落雨的?晚上，听着窗外梧桐叶的?萧萧声，黎绯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吹过的?风中。


    还有……今晚她刚刚读到的?诗集封面的?译者署名，也是Devon。


    好像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过夏夜天空，稍纵即逝。


    抓不住。


    黎绯抓不到那?一瞬间的?思绪。


    因为那?是穿过指缝间的?风。


    但是，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将所有微妙的?、细碎的?、难以捕捉的?思绪勾连到一起……


    黎绯打?开房门时，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了?头。


    大门打?开了?，几名西装革履的?青年?鱼贯而入，其中并没有段寒的?身影，他们应该是助理团的?其他成员，或许是专门负责生活事务的?。


    助理们有条不紊地整理好几案上的?文件，黎绯的?目光轻轻掠过他们，看?向了?中央的?那?个人。


    黎绯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了?，她这一眼望过去，竟然从?那?颀长挺拔的?身影中读出了?几分落寞与寂寥。


    人群中央的?尹勋若有所感，对上了?少女的?视线。


    摘下眼镜后?，他的?双眼并没有恢复往日的?锐利，眉梢眼角透着柔.软的?倦意。


    甚至，还有点……委屈？


    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一冒出头，本来有些困倦的?黎绯，瞬间惊醒了?过来。


    ……是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反复在心中念着原著里关于?霸总男主的?描述，黎绯逃也似的?进了?房间。


    直到紧闭的?房门隔绝了?少女的?身影，尹勋才收回视线。


    生活助理弯下腰，从?沙发背后?找出了?酣睡的?一团毛绒绒，抱起这位娇贵的?小祖宗，却不慎惊动了?皇帝陛下的?清梦。


    睡得迷迷糊糊的?挪威森林猫，睁开惺忪的?睡眼，翡翠绿的?杏仁眼犹如宝石，只是雾蒙蒙的?。


    Alexander从?生活助理的?怀中跳了?出来，一跃而下，对着关闭的?房门轻轻地“喵”了?一声，极尽委屈。


    第九十一章


    一夜无?梦。


    清晨六点半, 由于一贯的生物钟，黎绯准时醒来。


    她?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抱着怀里的毛绒绒，翻来覆去在被窝里打了个滚，算是小小地赖了一下床，才翻身坐起来。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对面陪护小姐含笑的眼眸。


    ……有点社死。


    少女红着耳朵尖，逃也似的躲进了盥洗室。


    May则在原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直到盥洗室的门阖上。


    趁着少女洗漱的间歇, May转过身去飞快地敲下一条微博：【天啊, 我的患者今天也超可爱！！】


    可爱到犯规！


    May捂着胸.口?怦怦直跳的心?脏。


    好友在她?的微博底下评论：【咦，昨天晚上.你说的清冷美人呢？这么快就出院了吗？】


    ——是同一个人啦！


    May在心?中小声地尖叫。


    昨天少女被送进医院, May便向?好友感叹她?遇到了一个大美人。


    漂亮得不像真人, 第一眼May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


    因为良好的服务和隐私保护，来他们医院就诊的患者中不乏名流艺人, May之前也见过不少明?星真人，但?是都没有这个素人女孩如此惊艳。


    May后来才知道, 她?是选秀节目《闪耀的你》的参赛选手，人气top——对此May毫不意外，要是黎绯最?后没有C位出道, 她?才会感到意外呢。


    倒不是May有意窥探患者的个人信息, 而是昨天一整天, 黎绯都挂在各大APP的热搜排行榜上。


    黎绯洗漱完毕出来后, May已经准备好了药膏, 帮她?涂抹。


    少女的肌肤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如今白玉有瑕，令人叹息。


    May放轻了声音：“黎小姐不用担心?，最?多一周，这些红疹便会全部消退，绝对不会留下疤痕的。”


    黎绯点了点头，却?并不在意。


    May以?为少女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然而当她?苏醒后，May却?发现这个清冷美丽的少女有着意想不到的温柔。


    她?也会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时刻，只不过，是面对她?家老板的时候——昨晚旁观两人互动的情景，May真的悄悄为这个年轻漂亮的孩子捏了一把汗。外界对尹氏的掌权人知之甚少，可饶是如此，May却?也明?白，生而立于金字塔尖的人，很少有这样被拒绝的可能?。


    但?是尹勋并没有生气，男人英俊的脸庞上连微愠也没有。


    May咋舌，她?的大老板脾气真好啊。


    那包容一切的态度里甚至透着一丝……习以?为常？不，这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尹氏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一贯高调，但?背后执掌财团的男人却?向?来低调。


    连接受采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互联网上流传出来的影像也十分稀少，罕有正面。


    May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家老板的样子，而且，第一次见，见到的就是真人。


    她?照顾的患者是老板亲自?送过来的。


    想到这里，May上药的动作轻了又轻，小心?翼翼。


    May昨天夜里睡前脑补的小剧场，大多出自?读过的霸总小说，一大早醒来便看见少女懒洋洋蹭被窝的样子，可谓暴击。


    May不禁联想起前一天闯入病房里的那只慵懒娇贵的大猫咪，有点像缅因猫又有点像西伯利亚森林猫，May去查了一下资料，终于确认了应该是挪威森林猫。


    优雅美丽，但?是自?由?的精灵。


    无?拘无?束，决不是囚于金丝笼中的夜莺。


    *


    黎绯推开房门，看见了餐桌旁正在喝黑咖啡的男人。


    清早的曦光温柔地怀抱住他，这一刻，身穿白衬衫的霸总男主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宛如清隽的少年。


    黎绯微微恍惚。


    “早安。”


    尹勋放下报纸，问她?睡了一觉，身体?状态怎么样。


    黎绯笑答很好。


    如此奇妙，不管前一天经历了什么，每当次日的曙光降临，如同重获新生一般，遥不可及的希望也变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不想辜负生命里的每个清晨。


    从前身边的人总是感叹黎绯太过拼命，其实?并非如此，她?比任何人都要爱护自?己的身体?与生命——她?拥有的太少，消耗不起。呼吸着的每个微小的瞬间与须臾，都来之不易，她?必须十分珍惜。


    她?了解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什么时候逆风而上，什么时候急流勇退，她?有分寸。她?并不会勉强自?己。


    她?的状态很好。


    尹勋看了少女一眼，确认了这一点，放下心?来。如果?黎绯的状态不对，即使被怨恨，他也会拦下她?。


    和尹勋一同吃完了早餐，正好七点。


    医院门口?已经有两辆车在等候。


    昨天耽误了他这么多时间，黎绯本以?为尹勋会赶着回公司处理事务，没想到男人却?无?视了助理拉开的车门，而选择与她?同乘。


    后座的黎绯略感不安。


    这不安的来源并不是处于同一密闭空间的男人，而是因为在男人排得紧密的工作日程，她?占用得有些过多。


    “我没有那么忙碌。”


    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身旁的男人轻轻开口?。


    ……真的吗？


    挡板并未升起，副驾的段寒听了老板这句话，再次检查了一下日程本，心?中开始怀疑他和老板是不是处于两个平行世界。


    虽然不知道总裁的工作日程，但?黎绯昨晚也见过了那堆叠的文?件合同。


    少女全程静默不语。


    下车时，尹勋让她?代他向?尹薇问好。


    黎绯点头答应。


    然而男人却?有些犹豫。


    “薇薇她?……心?情可能?不太好。”


    *


    第二次公演晚上八点准时开始。


    现在上午八点，全体?工作人员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最?后的彩排。


    黎绯不是擅于读空气的人，但?一进来，便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从医院到节目组，全程没有围堵她?的记者。


    黎绯有些意外，前世若是有点风吹草动，早有记者蹲守在她?的公司楼下。


    少女不知道这是因为有人事先关照过的清场。


    黎绯将这截然不同的待遇归结为她?如今是灰扑扑的新人，无?人关注。


    她?松了一口?气。


    应付蜂拥而至的八卦记者，她?早已总结出了一套手段，但?得心?应手并不意味着喜欢。


    少女摘下了口?罩和帽子，便吸引来了数道关注的视线。


    场外，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昨天折腾得那么厉害，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情呢，今天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


    昨夜加班到凌晨的工作人员不满，拐着弯地嘲讽小姑娘娇气。


    “好像过敏的疹子还没有消？”另一个工作人员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这种状态真的能?上台吗？”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楚，但?是肯定逃不过高清镜头吧。”


    “长衣长裤穿得好好的，遮着呢。”有人扯了扯嘴角，话音里满是讥诮的讽刺，“她?好像轮到了舞蹈牌？准备跳什么呀？总不能?继续穿着长衣长裤上台跳舞吧？”


    “如果?是穿着仙气飘飘的汉服跳古典舞，再戴个面纱……”有人真心?实?意地出着主意，“效果?应该挺好的。犹抱琵琶半遮面，也是一种古典写意的诱.惑嘛。”


    搬着箱子的工作人员偶然路过，见状插话：


    “呃，你们都不知道吗？黎绯跳芭蕾啊。”


    这话一出，吃瓜群众们纷纷沉默。


    短暂的鸦雀无?声后，响起更多议论。


    “真的假的？”


    “我印象里，芭蕾的舞裙露肤度挺高的吧？”


    “她?怎么敢的？”


    “芭蕾的话，钟亦烟也是芭蕾诶。如果?小玲.珑还在的话，今晚就有三场芭蕾了。”


    提到林珑，众人安静了一瞬。


    “不止呢。”


    带来第一手情报的工作人员，干脆放下了箱子，加入了吃瓜大队。


    “黎绯和钟亦烟撞的，可不止是舞蹈类型，她?们两个啊，都跳《天鹅湖》！”


    *


    薇薇心?情不好吗？


    黎绯想着这件事，穿过了人群，赶往后台选手的等候室。


    少女并不在意一路上落在她?身上的各色视线。


    她?选择一进来便摘下口?罩和帽子，而不是到后台再摘，是为了不捂住脸上的肌肤，也透透气。


    黎绯之所以?佩戴口?罩帽子，穿着长衣长袖，只是因为她?目前的皮肤状态不太适宜暴露于紫外线下，而非出于遮掩过敏的瑕疵，或是阻挡他人的目光。


    如果?她?在意这些，就不会坚持二公如期举行了。


    在后台，黎绯的目标直奔寻找尹薇而去，然而推开等候室的门，她?却?受到了意料之外的热切关怀。


    “哎？阿黎来了！”


    靠近门口?，正一手吹风机一手卷发棒给?自?己做发型的女孩子，首先叫了出来。


    黎绯眨了眨眼，没有能?够将这张不算熟悉的脸孔与她?的名字立刻对应起来。


    随着这一声惊呼，等候室里的女孩们从各个角落里迅速围拢过来。


    “天！真是阿黎！”


    “你怎么来了呀？”


    “过敏好了吗？我看昨天《一招鲜》的工作人员说情况很凶险！”


    七嘴八舌的关心?慰问之下，黎绯被女孩们突如其来的热烈，打?了个措手不及。


    少女脑海里的系统，也震惊于这群年轻女孩子突变的态度。


    要知道一公当天的后台，可不是这个样子。


    系统忍不住问道：【难道她?们听到了什么风声？】


    【什么风声？】


    黎绯冷静地反问道。


    系统支支吾吾，不作声了。


    有人试图将她?圈于他的保护领地内，但?是她?并不愿意如此。


    至于这些小姑娘们……


    黎绯自?认她?还是分得清真心?实?意和趋炎附势的区别的。


    系统的记忆存储器里收录了一公的场景，AI怀揣着不甘的情绪，开始回溯记忆，重现当时的场景：选手们三三两两在后台，当它的宿主经过时，吵闹的氛围骤然安静下来，人群自?动散开，并保持沉默。


    这场景怎么看，都是“不欢迎”、“不喜欢”吧？


    系统这样想着，用机器分析起那些复杂的目光里的情感——竟然是饱含着善意的居多。


    担忧，好奇，憧憬，歆慕，想要上前但?又生怕打?扰……


    也有个别蕴含着负面情绪的，但?是总体?上而言，温柔的、正面的情感占据了大多数。


    系统惊了。


    因为喜欢，想要靠近，因为担心?打?扰，不敢靠近，所以?才在它的宿主周边形成了真空圈。


    得出结论的系统陷入了久久的失语，看来，它对复杂的人类情感的了解程度还远远不够。


    “阿黎，阿黎！”


    个子娇小的韩桃挤了好半天，才终于突破重围，来到黎绯面前。


    黎绯认出了这是一公抽卡前，蹲在后台哭泣的小姑娘。


    小姑娘红着桃子一样的脸庞，仔仔细细地把黎绯认认真真端详了一圈——好像眼前完好的少女，是摔碎后的玻璃重新粘粘拼接而成的，脆弱极了。


    “阿黎，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啊。”


    小桃子红着眼圈，不放心?道。


    其余的姑娘们也跟着说道：


    “是啊，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们正准备联名请愿节目组延迟二公呢。”


    请愿延迟二公？


    黎绯惊讶。


    人群散开，化妆镜前的桌上，真的躺了一份请愿书?。


    而请愿书?的末尾，是选手们的联合签名。


    大多是陌生的姓名，却?那么温暖。


    少女心?湖触动的涟漪久久不散。


    黎绯环视一周，将每一张关切的脸庞牢记于心?，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没关系，状态很好，一点儿也不勉强。


    看着少女白里透红的脸颊，女孩们稍稍安定下来。


    然而当注意力集中到黎绯的脸上……


    “阿黎你的脸……”


    心?直口?快的女孩脱口?而出，想起什么，立刻捂住嘴巴收了声。


    场面安静了稍顷。


    黎绯从外面一路走过来，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充满肆无?忌惮的窥探，但?是在这里，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却?是小心?翼翼。


    饶是黎绯自?认心?中坚定，从不为外物动摇，在这一刻，她?的心?也不免温柔地一动。


    “……说什么呢！”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女生，连忙捅了捅提起这个话茬的女孩胳膊。


    “过敏反应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消掉的！”


    “是啊是啊。”


    其余的姑娘们纷纷一叠声地附和起来。


    “粉底和遮瑕一上，就光滑平整了，一点儿也不会降低阿黎的美貌值！”


    人群中央的少女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虽然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美貌”是否有损，但?是……这么多人关心?她?，还是让她?的胸腔涌起一股股的暖流。


    姑娘们一齐去送联名书?，那样子像极了同赴战场的姐妹兵们。


    在《闪耀的你》的舞台上，她?们打?响的是彼此间的战役，舞台即战场，相互之间即敌方对手。


    但?在台下，女孩们是手牵手的姐妹。


    这份几乎写满了全员选手签名的请愿书?，遭到了总导员谢宇的温柔驳回。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你们想要保护的小美人鱼的真实?想法呢？”


    谢宇的目光越过急躁焦虑的姑娘们，看向?门口?的黎绯。


    黎绯怔了怔。


    方才她?没有忍心?阻止这群少女们，因为她?知道谢宇会拒绝，也因为，这份过于盛大的心?意，她?私心?想要收下。


    经过谢宇的提醒，她?才想起，心?意这种东西，是要双方互换的，才能?传达给?彼此。


    黎绯向?这群天真而热烈的年轻姑娘们鞠了一躬，表达谢意，然后举起速写本。


    ——谢谢大家。


    有女孩小声叹气：“说什么谢……”


    黎绯翻开了速写本的下一页。


    ——但?是我想，就在今晚，登上二公的舞台。


    女孩们面面相觑，如果?不是黎绯才回来，谢宇又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她?们真要怀疑，是不是总导演偷偷威胁小姑娘了。


    像是对于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黎绯翻开了第三页，上面写下了她?的理由?。


    ——因为，我爱这个舞台。


    纸上能?够写下的，只有简略版的解释，更为具体?的原因，她?昨天晚上向?尹勋说明?了，若非如此，男人也不会松口?。


    但?是，这简短到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只言片语，却?是最?适合给?这些年轻的女孩们看的。


    ——在躺在病床.上的时间里，我逐渐意识到，我有多么爱它。


    这是黎绯长久以?来的心?声，不止昨夜，不止这一世。


    黎绯的选择令大家感到意外。


    但?是稍稍思考过后，同在一个舞台的众人也明?白了她?的想法。


    女孩们释然，纷纷鼓励起少女。


    “一定可以?的。”


    “但?是如果?感觉到吃力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


    黎绯不觉莞尔。


    其实?，她?有一些感谢这次的过敏，如果?不是这场过敏，她?或许不会这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被这么多女孩们爱着的。


    她?也一样地爱着她?们。


    这些温暖的情感让她?的坚持多了一份缘由?。


    正因如此，她?才如此热切地期望着，和她?爱着的女孩们，登上她?们共同爱着的舞台。


    属于同样闪耀的她?们的舞台。


    第九十三章


    在?姐妹们的簇拥下?, 黎绯返回等候室，一路上她?多加留意, 目光四处搜寻，却还是没有捕捉到尹薇的身影。


    黎绯一边挂念着不见踪影的尹薇，一边推开了等候室的门。


    门才开了一个?狭窄的缝隙，内里便?有一道声调陡然拔高的尖锐嗓音传出来。


    “遮瑕效果再好的粉底，也遮不住月球表面的瑕疵啊！”


    黎绯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女孩们听了这话却是炸开了锅，她?们有心想阻拦, 然而一头雾水的少女已经?推开了门。


    选手们离开的这片刻功夫, 等候室里却掀起了吵闹的风波。


    看样子, 是节目组的一名?化妆师和选手起了争执。


    穿着黑色衬衫的青年翘着腿，坐在?等候室中央, 脸上写满了不耐, 赫然是这场风波的中心人物。


    急红了脸的选手正在?气愤地辩驳：“什么月球表面！你的职业素养，没有教会你尊重客户吗？”


    青年旁边跟着一个?小意殷勤的助理, 见?状讥讽：“没出道的半素人而已，也好意思说是蒋哥的客户？”


    “我们蒋哥是知名?的专业化妆师, 合作的可都是明星大?腕！”


    选手气得说不出话。谁都有皮肤状态不佳的时候，即使每年花几十到上百万在?医美上的明星艺人也在?所难免。他们敢撂挑子，不过是欺负新人没有话语权。


    黎绯听了几句, 觉得不太对劲, 让小姑娘急红了脸的争取的, 似乎并不是她?自身的利益, 而是——


    青年这时候抬起头, 看见?了门口的黎绯，似乎愣了一下?, 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竟是撇过了视线。


    黎绯微微侧首，从离她?最近的化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颊，从脖颈一路向上，原本平滑光洁的肌肤上，遍布着细细密密的过敏颗粒，的确有些坑坑洼洼——看来，这位知名?专业化妆师口中的“月球表面”指的是她?。


    好新奇。


    黎绯没有生气，只觉得这个?比喻很?新奇，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形容她?。


    系统一阵无语，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它也算是领会到了自家宿主找重点的能力，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不管在?哪个?世界，“容貌焦虑”都是一样的火，甚至从娱乐圈一路蔓延，烧到了素人身上，然而它的宿主却始终不为所动，前世已经?是顶流的黎绯对待这张脸的态度依然随意，日常出门也多次被拍到素颜照。


    她?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精致人偶，只要是活生生的人，总会有不好看的角度、不完美的状态，但是她?不在?意——不是那种?虚假的强装云淡风轻，而是真的不在?意。即使是身为AI的系统，也觉得它家宿主当真神奇。


    别?的偶像明星恨不得把全网黑历史删的一干二净，只有黎绯一直放手，没有管过。偶尔有时候她?还会把那些“垮了垮了”“黎绯颜值坍塌”的照片保存下?来，其中不乏恶意P图，但是很?显然，少女觉得这些照片新鲜有趣可爱，还会分享给自己?的竹马一起看。


    “你看你看，原来我有过这样的表情吗？”


    少女的语气充满欣喜，少年看着照片欲言又止，半晌，不善言辞的他才生硬地憋出一句类似于安慰的话：“是角度原因。”


    “……诶？”少女眨了眨眼，第一次流露出了苦恼的情绪，“不可爱吗？”


    “可爱。”


    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这一次少年的肯定回答简短而有力，十分迅速。


    少女却将这句话当成了安慰，撇了撇嘴，翻了个?身，到另一边自我欣赏去?了。


    因此她?没有听到接下?来少年轻声的喃喃自语。


    “……每个?角度，任何时刻，都很?可爱。”


    少年的声音很?轻，口吻却坚定，犹如?在?叙述某种?宇宙之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作为AI的系统捕捉到了这句话，整个?统颤了颤，像是无意间触及了少年接近真心的告白。


    现下?，在?没有李昂的世界里，黎绯独自沉浸于欣赏自己?稀有的状态，没有注意到周围喧闹的人声逐渐沉寂下?去?。


    “你想化什么样的妆面？”


    蒋逍直截了当地问道。


    之前当着众人撂挑子，蒋逍并没有丝毫的心虚，他在?圈内成名?多年，早有了挑剔客户的底气，来这么一档选秀节目已经?是看着李PD的面子屈居，他以为他是负责嘉宾和导师的妆面，来了才知道，他是给选手化妆。


    而且还是个?，因为食物过敏在?热搜上挂了一天一夜的倒霉新人。


    蒋逍心里有气，这才发作了一通，然而，在?看到正主的一瞬间，胸膛里到处乱蹿的不忿火苗却突然平顺下?来，变得服帖。


    他挑剔的目光扫视着少女的面容。


    事实上，“月球表面”的比喻只对了一半。


    人们都知道卫星图像上的月球表面坑坑洼洼，黯淡无光，但是所有人仰望夜空中的月亮时，眼中却只有皎洁与美丽。


    但是蒋逍有自己?的骄傲，他总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事先?说好，再好的遮瑕，也不可能遮得完整。”蒋逍冷声提醒。一点点的瑕疵，也逃不过高清镜头的捕捉。”


    男人的态度是居高临下?的傲慢，当众扔下?分内的工作职责，如?今又主动过来问她?，一言一行，连眼底的余光都好像在?说，她?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黎绯没有反应，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似的，绕开了这个?趾高气昂的化妆师——她?对各个?领域里的专业人士一向尊重，因为即便?再不起眼的微末技艺，要磨炼到顶峰都需要花上一番功夫，但尊重，也是有前提的。


    黎绯拍了拍替她?出声的小姑娘肩膀，无声地安抚了那个?孩子。


    被无视的蒋逍皱眉，就连风头正盛的人气明星见?到他也要叫一声哥，毕竟一不小心得罪了化妆师，出席活动时说不得就会顶着一个?猎奇的造型，没有意外的话，当晚就能在?热搜上看见?自己?的黑照黑词条。


    一边的助理却是小声说道：“蒋哥，她?不会说话。”


    蒋逍这才舒开了紧锁的眉头，他不和哑巴计较。


    不过，同样的话他不会问第二遍。


    “算了，随便?你什么想法?，今晚的舞台都按照我的想法?来。”


    “我有信心，让大?家看到一只完美的……”想到这次二公的主题，蒋逍低声道，“最\''诱.惑\''的黑天鹅。”


    黎绯顿了顿，拿起速写本上动笔书写，蒋逍挑眉，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


    虽然他不在?意客户的看法?，他的审美是最好的，不过，参考一下?她?的意见?也无妨。反正，她?要怎样的妆面，他都能给她?化出来，哪怕是在?这种?糟糕至极的肌肤状态下?。蒋逍对自己?的技术有十足的笃信。


    黎绯写好了，举起了速写本。


    倨傲的青年抬眼看过去?，雪白的速写纸上的内容却不是他所想的任何一种?。


    ——我想换一名?化妆师。


    旁边有选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先?前帮黎绯说话的小助理这时候也来了气：“你别?不识抬举！想让我们蒋哥化妆的艺人，队伍得从这里排到星光电视台……”


    《闪耀的你》节目组在?海滨度假村，星光电视台的广播大?楼则是市中心的标志建筑。


    这个?队伍，可真是长。


    小助理正在?不忿，蒋逍却抬手让他噤声。


    蒋逍直直地看向少女。


    “你拒绝了我，还有谁敢接手你这个?烂摊子？”


    蒋逍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等着这个?年轻的小朋友反悔，向他道歉。


    黎绯闻言挑眉。


    “烂摊子”？


    她?可不觉得自己?是烂摊子。


    至于无人敢接，她?不了解蒋逍的所谓地位，但即便?真是如?此，她?还可以自己?动手。


    掌心一暖，是韩桃握住了她?的手。


    性格软绵绵的小姑娘低声道：“阿黎，别?理他，我……我们都可以帮你化。”


    黎绯抬眼望去?，周围的女孩们纷纷点了点头。


    来参赛的选手都是化妆高手，不乏粉丝百万的美妆博主，虽然距离专业的化妆师还有差距，但是……


    “才不要受他的气，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与人为善的小姑娘罕见?地不给人面子。


    旁边有女孩笑着揶揄：“小桃子，你说谁是臭皮匠呢？”


    “啊，是我，是我！”韩桃红了脸，向姐姐们告饶，“其他姐妹们都是仙女！”


    的确是仙女，只有仙女才会披着羽衣来解救落了难的小姑娘。


    这一边的姑娘们隐隐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温柔却强势地将蒋逍和他的助理隔绝在?外。


    蒋逍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恼羞成怒之下?却也有几分疑惑——按理来说，这种?选秀节目的后台，不该是年轻女孩们明争暗斗、相互扯头花的舞台么？怎么在?这里上演姐妹情的戏码？


    蒋逍环视一圈，并未找到隐藏的摄像头。


    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如?果说是演戏的话，这群没出道的年轻小朋友，演技可真是了得。


    演得跟真的一样。


    蒋逍不屑道。


    他没有坐冷板凳的爱好，既然这个?新人给脸不要，他也不必继续赏光，蒋逍冷哼一声，像是嫌弃眼前这出姐妹互助的戏幕刺眼一样，转过身。


    小助理擅长看蒋逍的眼色行事，见?状，连忙抢先?一步，去?给蒋逍开了门。


    门一打开，恰好来到门口的杨悦然，惊☆仙☆女☆整☆理☆讶地看着里面的人。


    “好久不见?，蒋逍，”一袭红裙的女人笑着打趣青年，“你这新来的小助理真不错，很?有眼力见?嘛，还知道提前给前辈开门。”


    蒋逍脸色顿时难看。一旁小助理自知坏了老板的事，闭口不言当鹌鹑。


    两位也是行业内的老熟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私底下?再多的龃龉，明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要做一下?的。


    蒋逍颔首：“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毕竟“王不见?王”，是古来有之的传统。


    蒋逍和杨悦然都是知名?化妆师，合作过的名?流巨星数不胜数。作为前辈的杨悦然这些年成立了自己?的美妆学?院，名?气更胜他一筹——蒋逍也只承认这一点。杨悦然胜过他的只是虚妄的名?气而已，实际的技术还是他遥遥领先?，蒋逍确信道。


    蒋逍皮笑肉不笑：“什么风把杨老师吹过来了？”


    杨悦然但笑不语。


    下?一刻，赵瑜抱着一堆零食，像小松鼠一样从杨悦然的身后钻了出来。


    赵瑜一边将零食分发到各个?选手的手里，一边介绍道：“阿黎，这是杨老师，她?负责你这次二公的妆面和造型。”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了片刻。


    蒋逍脸上的神色犹如?打翻了的调色盘，可谓是精彩纷呈。


    黎绯估计他没想到，她?这么个?“烂摊子”，居然真的有人接手，从蒋逍的反应中可以看出，他和新来的这个?化妆老师，大?抵是个?老相识，或许还有些同行相轻的过节。


    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赵瑜把她?最爱的小零食递过来，特意补充交代了一句：“仔细看过配方表啦，没有花生坚果类的添加，也没有同一生产线的过敏原提示。”


    黎绯接过，顺便?将速写本递到了赵瑜的眼下?。


    ——把这么厉害的化妆师借给我了，你的老板不会生气吗？


    揶揄之下?，也是对赵瑜举动的担忧。


    黎绯以为这是小姑娘的偏袒，没想到赵瑜摇了摇头。


    赵瑜低声道：“就是李PD特意关照的。”


    否则，也请不来杨悦然。


    这一下?，黎绯是真的意外了。


    杨悦然进来后，她?随行的三位助理也拎着三个?黑色皮革的大?号化妆工具箱跟了进来，生生把蒋逍和他的小助理挤到了门外。


    差生文具多。蒋逍心中不屑。


    临走前，男人仿佛好心告诫杨悦然一般，丢下?了标准反派的狠话台词：


    “她?脸上那么多疹子，你用粉底盖多少层也遮不住！”


    “谁说要遮了？”


    杨悦然眉梢一扬，奇道。


    这句话一出来，黎绯心中微微一动，她?感觉到了，对方是合她?口味的化妆师。


    前世黎绯有那么一位固定合作十年的化妆师，不仅技术到位，更重要的是两人审美一致。


    蒋逍闷声吃了瘪，调整了火.药.桶的方向，对准了不远处的少女。


    “行，你厉害归厉害，但是……”蒋逍转头，深深地看了黎绯一眼，扬声道。


    “她?根本不像黑天鹅！去?演白天鹅还差不多。”


    即使技术再高超的化妆师，也需要以上妆者的先?天条件为准。黎绯是素颜，底子摆在?那里一目了然，她?的基础条件和个?人气质都更加偏向于白天鹅的角色。


    闻言，黎绯挑眉。


    他难道不知道，芭蕾舞剧《天鹅湖》中，黑天鹅和白天鹅这两个?角色，一般都是由同一个?演员饰演吗？


    扔下?这句话，蒋逍带着助理怒气冲冲地匆匆离开了。


    “让你见?笑了。”


    杨悦然温和地笑了笑，向黎绯伸出了手。


    她?长相明艳，对上蒋逍时锋芒毕露分毫不让，让人误以为她?也是和蒋逍同样高傲张扬的性格，如?今这么温和地一笑，眼底眉梢铺展开的却俱是柔和的笑意。


    “初次见?面，我是杨悦然。”


    黎绯伸出手，和她?交握。


    三名?助理依次打开各自携带的化妆工具箱，每个?化妆箱俱是三层三面，一字排开，很?是壮观。


    杨悦然熟练地从中挑出几瓶粉底液和粉膏，她?看了看黎绯，近距离端详了少女的面部肌肤状态，轻声问道：


    “你想遮吗？”


    虽然刚才她?反驳了蒋逍的遮瑕论，但面对黎绯时，杨悦然还是秉持着一贯的服务态度，询问了客户本人的意见?。


    黎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杨悦然微微勾唇。


    “那很?好。”


    杨悦然轻声说，她?眼底闪着微光，像是确认了同类一样。


    她?果断地将两管粉膏放回原位。


    “我会用比较轻薄的粉底，给你打造清透的底妆。”


    遮得太厚重，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杨悦然有自己?的考虑。轻薄一些，减少皮肤负担，让皮肤能够自由呼吸，对于少女目前的肌肤状态也更加友好。


    黎绯点头，在?化妆镜前坐下?。


    杨悦然站在?她?身后，按压泵头，两瓶粉底液各自取一滴，涂抹到了黎绯的耳后。


    “先?做一下?过敏测试。”


    这份认真细致，让一旁抱着零食啃的赵瑜也为之微微动容。


    “你对这次的妆面和造型有什么看法?？”


    比起其他个?性强烈的化妆师，杨悦然更加尊重客户本人的看法?。因为没有人会比客户自己?对这张脸更熟悉。


    黎绯拿起了速写本。


    在?笔尖触碰纸页的刷刷声中，杨悦然耐心地等待。


    客户虽然或许并不专业，但给出的意见?却能启发化妆师的方向，并且，通过对于妆面的沟通，杨悦然可以初步窥见?客户的个?人审美偏好。


    黎绯将速写本递给杨悦然。


    杨悦然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黎绯没有使用文字，而是让速写本发挥了它的本职功效——白色的速写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个?大?概的妆容。


    她?显然有着不错的美术功底，更重要的是……细细看去?，杨悦然的心中愈发惊讶。


    看来，这一次，她?遇见?了和自己?审美倾向相契合的客户。


    杨悦然看着镜中的少女，轻声说道：


    “感谢黎小姐的信任，”杨悦然眉目弯弯，染上了遇见?心意互通的知己?的愉悦，“我很?期待今晚的黑天鹅。”


    带LED灯带的化妆镜，映出少女明月似的姣好美丽的脸庞，同样也和月亮一样有着瑕疵。


    虽然黎绯现在?还是素颜，但杨悦然看去?，仿佛已经?见?到了舞台上耀眼夺目的黑天鹅。而在?这光芒里，将有她?的一份出力，杨悦然提前感受到了自豪和骄傲。


    杨悦然并没有忘记蒋逍临走前的话。


    少女的长相柔和美丽，没有攻击性，的确更适合白天鹅，不过……


    杨悦然将修容的阴影粉放到一边，打开高光膏，在?手背化开，拿起粉刷。


    一个?好的化妆师和魔术师无异，能够通过一双巧手，重塑面部骨骼和肌肉的走向。


    关于局部细节，杨悦然和黎绯继续探讨，速写本的好处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简单高效，胜过文字和语言，两个?人都相当满意。


    试妆完毕，望着她?亲手雕琢出来的艺术品，杨悦然不禁感叹：”有机会的话，下?一次还想和阿黎合作。”


    这并不是客套的场面话。


    黎绯和杨悦然相视一笑。


    不过，杨悦然也存在?一丝顾忌，短短的接触，她?了解到少女是个?爽朗的性格，因此她?也坦然地表达了心中所想：


    “化妆，只能改变硬件，而黑天鹅的气质……”


    少女本人的气质是偏向于纤细柔美的，怎么看都更像是纯洁的白天鹅……


    杨悦然叹了一口气，正巧对上黎绯抬起的眼眸，愣住了。


    ——因为，那是属于黑天鹅的眼神。


    高贵，傲慢，充满魅.惑。然而魅.惑的底色却是冰冷的艳丽。


    她?诱.惑你，却好似并不在?意你。


    直把人生生拽着，同她?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共饮地狱的美酒。


    寂静之中，杨悦然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左侧脏器的跳动之声，扑通扑通。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纯洁的白天鹅便?在?她?的眼前变成了邪恶的黑天鹅——明知道她?是属于邪恶的魔王一方，但被诱.惑的人却是心甘情愿。


    王子……真的有那么傻吗？


    杨悦然晕晕乎乎地想道。


    都说《天鹅湖》里的王子是个?天真的傻白甜，不然怎么会被邪恶的黑天鹅蒙蔽，但……有没有可能，王子看穿了一切，却是甘之如?饴地向黑天鹅献上自己?的心脏？


    杨悦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黎绯却在?这个?时候微微一笑。


    柔和的笑意冲淡并消解了方才一眼的冰冷凌厉与极致魅惑。


    那个?高冷傲慢的黑天鹅形象，霎时间烟消云散，仿佛只是杨悦然一瞬间的错觉。


    ——这是属于我的演技。


    黎绯在?速写纸上写道。


    ——您负责硬件的部分，我负责软件的部分。


    当她?想要成为白天鹅时，她?是柔弱美丽、纯洁无辜、等待着王子垂怜的白天鹅。


    而当她?想要成为黑天鹅时，那么她?就是傲慢艳丽、邪恶魅.惑、将王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黑天鹅。


    第九十四章


    黎绯看着一团乱的服装间, 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之前系统还?猜测，其他选手们是听到什么风声, 才和她亲昵起来。


    这个前提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对待她的态度中可见一斑。


    之前黎绯还?是人气top，出道位的热门担当?时，并未因此受到特别的关照和优待，而如今看着她过敏的脸，工作人员却是有了明显的懈怠。


    蒋逍只是一个开头?。


    黎绯捡起地?板上?的彩带，将东倒西歪的道具与散落一地?的饰品一一复原位置，顺带整理了一下挂着的演出服装。


    不过, 福之所?倚祸之所?伏, 如果不是蒋逍撂挑子不干了, 她也不会遇到杨悦然这样?合心意的化妆师。


    等一下，杨悦然……根据赵瑜的说?法, 这位知名?化妆师, 似乎是李博文专门给她请来的？


    黎绯捋平了裙子上?的褶皱，心下却微微纳罕。


    系统在这个时候突然蹿了出来：【可是, 宿主之前和制作人，还?是有过蜜月期的啊。】


    “蜜月期”这一次一出来, 黎绯周身犹如过了闪电，惊雷劈中了一般，堪比昨晚尹勋问?她“喜不喜欢李博文”之时的震惊。


    不过后来, 黎绯也便知道了, 尹勋问?这句话的目的是为了判断要不要炒李PD鱿鱼。她拒绝了尹勋延期二公的决定, 而从现下的情?况来看, 李大制作人保住了自己的饭碗。虽然黎绯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至于系统所?说?的“蜜月期”, 虽然AI的用词令她身心俱震，到了想?给她的系统连夜下载一个中文词典的安装包的地?步, 但是这么一提，也让黎绯想?到了旧事。


    一开始，她和这位金牌制作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没有这么紧张。


    李博文最初面对她时，是摆足了伯乐的姿态。不过黎绯可不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知遇之恩，李博文充其量不过是看见了一棵能赚钱的摇钱树，试探着递来一个橄榄枝罢了。


    转折点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是上?次一公之前，李博文要求在她的节目里强加钟亦烟，被她拒绝么？


    不，黎绯觉得，应该还?要更?早一些。


    从一公抽卡的那个命运之夜开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举牌提示她选择【舞蹈牌】，她却在直播过程中一意孤行?地?选择了另一张【歌曲牌】，她拒绝的不止是提示，更?是李博文精心编纂的剧本。


    摇钱树固然可贵，但也没有那么稀有。


    乖巧听话的小树苗那么多，李博文自然要放弃她这么个叛逆的种子。


    要说?多么讨厌李博文，黎绯是没有的，毕竟李PD也只是一个趋利避害的商人罢了——当?然了，也是因为黎绯不想?在这个人身上?耗费多余的情?绪，不值得。


    而之后因为钟亦烟爆发的争执，将两个人之间紧绷的氛围一度拉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现下李博文这般明显示好、甚至接近于讨好的举动，属实令黎绯感到意外。


    而在见到李博文本人后，这份意外变成了惊愕。


    一向重视自我形象的金牌制作人，今天却不见平日里光鲜亮丽。


    中年?男人面色苍白——好像打了厚重的粉底，眼下则是一片乌青色——看来李PD没有顾得上?局部遮瑕，总之，周身上?下，难掩憔悴，上?了妆之后，反而显得气色愈发暗沉。


    只有见到黎绯之后，那双空洞的眼睛才像是突然亮起了光。


    倏忽之间，原本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骤然变得神采奕奕。


    黎绯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不是她有心诅咒，而是，李PD这状态，真的很像是回光返照啊！


    连系统也吓得有些瑟瑟：【宿主小心！】


    如果说?，在初评级之后，李博文面对黎绯那短暂的好脸色，是由于他?看见了一棵摇钱树，那么，此情?此景，现在的李博文，看见她，却更?像是……


    【……为什么这个人，看见宿主，像是看见了亲妈啊？】系统检测分析起面前人类的情?感，得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结果。


    黎绯听了这话，脸色古怪。


    且不说?她是丁克，即使不是，她也生不出年?龄是她两倍大的李大制作人。


    但李PD能屈能伸，对着年?龄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姑娘，也能上?赶着伺候着。


    有李大制作人在旁鞍前马后，那些之前冷落敷衍黎绯的工作人员顿时打起了百万分精神，黎绯只是多看了某个角落两眼，不用开口，不用动手，便有人根据眼神猜测她心意，着手去做。


    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随着大量工作人员鱼贯而入，热热闹闹的，仿佛之前的冷清只是她的幻觉。


    黎绯退到了角落，给忙碌的工作人员腾地?方，李博文见状连忙呵止——当?然不是对她，李PD赶跑了多余的工作人员，只留下了几个能干的。


    不仅如此，李PD还?亲自搬来了他?的躺椅。


    看着这张李大制作人平日里御用的躺椅，黎绯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李博文躬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


    “您坐。”


    ——竟然是连敬语都用上?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把系统看得目瞪口呆。


    【宿主，这椅子上?，没有涂抹毒.药吧？】


    毒.药当?然没有。


    不过黎绯还?是没有坐下来。


    目瞪口呆的，不止是系统，还?有赵瑜。


    小姑娘惊得连薯片掉了都不知道。


    往日里，她虽然名?头?上?是李PD的助理，但实际上?却干着封建时期丫鬟的事务，她自认鞍前马后、随叫随到，手机24小时保持开机状态随时待命，虽然不至于鞠躬尽瘁，但也是劳心劳力，可即便如此，李博文对她还?是多有挑剔。


    赵瑜对此原本还?有些不服气，今天见了这情?状，突然心气平顺了。


    就，怎么说?，伺候人这种活，果然还?是李PD干起来得心应手。


    如果李博文去应聘地?主家?的丫鬟，那绝对是行?业中的标杆人物，赵瑜自愧不如。


    李博文赔着笑，殷勤周到，但是黎绯却没有办法坦然地?享受这样?的服务——话说?回来，李PD这一番功夫，倒真像是伺候亲妈的孝子。想?起系统的那个比喻，黎绯一阵牙酸。


    亲妈么，自然不是，但确实是再生父母。


    为着保住自己的饭碗——并不只是《闪耀的你》制作人这一职务，更?重要的是，那位开了口，表达了自己的倾向，那么业界还?有谁敢启用他?？他?要面对的，将会是全行?业的封.杀。


    昨晚的雨下了一夜，在雨声里，李博文折腾了一宿，他?一向自豪于多年?来积累下的雄厚人脉，如今出了事却没有人愿意捞他?——倒也不是不愿意，主要是不能够。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一夜没合眼的他?却接到了好消息。


    一切照旧，二公不推迟，制作人……也还?是他?。


    天亮了，雨停了，李博文觉得他?又行?了！


    他?和他?的老相识高远一向互通有无，交换消息后李博文确认了问?题的关键，不同于已经没救了的高远，李博文觉得他?还?有救。


    眼前的少女就是他?的救世主。


    李博文简直热泪盈眶。


    要不是黎绯手上?还?有过敏的细疹，李博文差点直接去握她的手了。


    连赵瑜拿来递给他?的奶茶，李博文也直直地?送进了黎绯的手里——只一秒，便被赵瑜劈手夺了过来，


    奶茶上?面做了奶油顶，铺满了一层了坚果碎，其中就有花生。


    花生。


    不用赵瑜开口解释，李博文盯着白色奶油上?细碎的花生，犹如见了宿命的仇敌。


    他?恨不得消灭全世界的花生。


    夺过奶茶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赵瑜反应过来后，看着李博文充满怨恨的眼神，如同一盆冷水兜头?灌下，小姑娘顿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老板。


    “对、对不起，老板，但是这个奶茶吧，它上?面有花生碎……”


    李博文收回了盯着花生的仇恨眼神，拍了拍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的肩膀，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夸奖起赵瑜来。


    “干得好！小赵啊，有眼力见。”


    怂得像个鹌鹑的小姑娘“咦”了一声，捧着奶茶，看向黎绯，不知所?措。


    黎绯用眼神安抚受惊的小姑娘，并比了一个“你喝吧”的口型。


    赵瑜这才猛吸了一口奶茶，压压惊。


    今天的老板，好像转了性，更?……可怕了。


    赵瑜像个小松鼠，喝起奶茶吸溜吸溜。这平时让他?心烦的声响传来，现在的李博文却不敢心烦。


    他?后怕极了。


    要是黎绯喝了他?递过去的奶茶，再过敏一次……


    别说?工作上?被炒鱿鱼了，他?整个人还?不得被扬了。


    其实昨天，在了解了事情?的症结后，李博文本来想?半夜赶到医院卖个好的，但是任他?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黎绯在哪家?医院急救，只好早早赶到拍摄现场——李博文的思路是，既然二公如期举行?，那么黎绯也肯定会来。


    只是他?没想?到，生死线走了一遭的少女，竟然来得这么早。


    想?到这里，李博文细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少女，还?好，人看着是没事的，虽然脸上?……


    “……要不，今晚的二公延迟几天？”


    李博文小心翼翼地?开口，竟然是商量口吻。


    怎么一个个的，都盼着她二公延迟？


    黎绯一阵无言。


    李PD不同往日的小意殷勤，令伺候惯了他?的赵瑜啧啧称奇。


    赵瑜吸着奶茶表示：戏好看，还?想?再多看一些。


    但是黎绯却没有多少耐心。


    李大制作人今画风突变，黎绯看着新奇，但新奇一阵也就过去了，她也不好奇李博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主要是她不在意，左右对自己无害，索性任由他?去了。


    李博文不愧是人精，察觉出了少女眉眼里的不耐，立刻乖乖闭嘴，不再废话，体贴地?给他?的救世主让出一条路来。


    是的，如今黎绯在他?眼里，就是浑身散发着金色佛光的救世主。


    他?对她那是有求必应。


    黎绯走出去之前问?了李博文，尹薇的所?在位置。


    只可惜，李博文也不知道尹薇此刻在哪里——说?到尹薇，李PD又是脸色一僵，小小一个选秀节目，硬是给他?凑了两尊大佛，偏偏小公主还?是微服私访来的，他?的眼力见也不够，以至于等他?把两个人都得罪完了之后，才知道其身份。


    不管在那里后悔不迭、痛心疾首的李大制作人，黎绯一心去找尹薇。


    确定后台没有尹薇的身影后，黎绯去了前台。


    舞台上?，正?在排练《天鹅湖》。


    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将黎绯的目光吸引过去。


    是钟亦烟和她的舞伴。


    黎绯原本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却又忍不住回了头?。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违和感。


    这古怪的违和感让少女停驻了步伐，生生转移了注意力。


    ……她再看一眼。


    黎绯索性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坐了下来，观看这出黑天鹅和王子的对手戏。


    舞台上?，身穿黑色舞裙的少女撑手，借着搭档的力量，完成了一个精彩的大跳。


    动作干净利落，着实令黎绯惊讶。毕竟，她是见过钟亦烟之前练习的表现的。


    看来，此前是钟亦烟藏拙了。黎绯想?道。


    只有藏拙，才能解释钟亦烟惊人的进步，不，这不是“进步”足以形容的变化，钟亦烟前后的差异可谓翻天覆地?，判若两人。


    如果是有心藏拙的话，那么她倒也知道了为何?钟亦烟能够如此自信地?向她提出赌约。


    虽然这个赌约被她和林珑无视了，但是钟亦烟那一刻展露出来的自信，还?是让黎绯稍稍有些意外和疑惑。


    说?到林珑，黎绯微微一怔，左右看去，她来的时候一心挂念尹薇，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这么一路走来，不止是没有看见尹薇，林珑也像是消失了一般。


    黎绯的心中没来由地?不安，蒙上?了一层乌云般的阴影。


    她稍稍调整坐姿，继续看了下去。


    接下来是黑天鹅的一段旁腿劈叉。


    钟亦烟同样?表现出色，动作完成度很高，细节无可指摘。


    黎绯为钟亦烟的舞姿鼓掌——不管个人之间存在怎样?的嫌隙，但少女在台上?起舞的一刻，黎绯是真心诚意为这动人的舞姿和卓越的技艺鼓掌。


    这是最纯粹的，对于舞者付出的汗水与努力，表达敬意。


    舞台上?的黑天鹅，在掌声响起的一刻，若有所?察，看清是黎绯后，钟亦烟越过王子的肩头?，向台下投来了一记怨恨的眼神。


    黎绯鼓掌的动作停住了。


    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但是钟亦烟眼中的恨意却十分清晰，不容她错认。


    黎绯回忆了一下两人的过节，即使是她拒绝了那个赌约，钟亦烟应该也不至于恨她……吧？


    黎绯眉头?微皱，单手撑着下巴，凝神看去。


    舞台上?，黑天鹅纤细修长的腿合并到一起，再度张开，旁腿伸出。


    目前为止，直到这个en Dedans这里，一切都很完美。


    然而问?题暴露在en Dedans之后，钟亦烟接了一个Soutenu转身，事情?开始有些不对了。


    黑天鹅Soutenu转身后，英俊优雅的王子深情?地?凝望着他?的天鹅公主，而黑天鹅——黑天鹅的眼神错开了。


    黑天鹅和王子的目光错开了！


    这里原本应该是深情?对视，可是因为黑天鹅的目光没有看向王子，让王子深情?专注的目光全然成了一场笑话。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少女，头?顶一排问?号。


    这是一个糟糕至极的失误。


    黎绯有意想?将这个本不该出现的错误，解释为黑天鹅的欲擒故纵，但是她做不到。因为这里的剧情?，是黑天鹅诱.惑王子，至于欲擒故纵的戏码，还?在下一幕。


    黎绯突然回想?起她刚开始看到的，钟亦烟做的第一个大跳，借力撑手那里，如果不是钟亦烟的舞伴，那位勤勤恳恳的王子殿下足够眼疾手快，这个动作可能……


    少女注视着舞台上?的黑天鹅与王子，神色逐渐凝滞。


    这一幕的剧情?原本是黑天鹅使出浑身解数，力图魅惑王子。


    是的，原本如此。


    然而事实是，台上?的这两位，哪怕饰演王子的这位男演员相貌英俊，技术优异，但因为始终和女伴无法完成配合，在观众眼里，这一幕更?像是傲慢的公主和她卑微可怜的男仆。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渐渐浮现于黎绯的脑海。


    该不会，这是钟亦烟第一次和她的搭档练习吧？


    第九十五章


    黎绯的意大利语词汇量十分匮乏, 只有ciao，bella, ti amo。


    当她在台下转角处遇到钟亦烟的舞伴时，开头的一个照面，便集齐了三分之二?。


    “Ciao， bella.（你好，美人。）”


    金发碧眼的王子看见她，熟练地打招呼，眼波流转之间, 自?带含情脉脉的氛围加成。


    黎绯回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年?轻俊美的青年?读出了少女?的笑容仅仅出于礼貌性质, 以及暗含的疏离之意。于是他也保持了礼貌的社交距离。


    经过这位出色的芭蕾舞蹈演员时, 黎绯的步伐稍稍有些迟疑。


    系统立刻知?晓了宿主的意图，半是不解半是郁闷。


    【宿主, 让钟亦烟在舞台上出丑不好吗？】


    黎绯回忆了一下两人的彩排情形, 只想叹息。


    如果是技术上的失误，并非专业人士的普通观众很难会注意到, 但是……在王子与黑天鹅的情感配合方面，钟亦烟这一组存在的问?题几?乎有目共睹。


    黎绯没?有硬贴上去的爱好, 先前钟亦烟还在藏拙的时候，她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更何况，想必舞伴已经提醒过多次, 单看如今“王子殿下”形影单只, 而“黑天鹅”不见踪影的状态, 黎绯便也知?道这不是外人可以插手干预的。


    不过, 黎绯的确有些话想和王子讲。


    她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 这两个人没?有进充足的练习，其他部?分配合不佳, 至多舞台效果徒增笑料，但是有一段的动作让黎绯不得不在意。


    毕竟那?一段如果出了问?题，可能会导致舞蹈演员受伤。


    系统丝毫不掩饰它对钟亦烟的不喜：【那?又怎么了？演员的服装里面做了保护措施的，而且这也是因为?他们没?有练习……】


    系统哼哼唧唧，很是不满。


    可惜，脑海里的机械音对于少女?如同耳旁风。


    黎绯遵从本心，转过了身，到那?金发碧眼的青年?面前站定。


    倒是那?位王子殿下有些惊讶。


    *


    “这么巧？”


    黎绯推开监控室的门，正好听见熟稔的清澈女?声。


    尹薇的音色不同往常的冰冷，透着愠怒与嘲讽。


    “怎么？这么巧，偏偏在我需要调看的时间段，一路上经过所?有的摄像头同时罢工？”


    尹薇对面的工作人员们排排站，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主事的管理者讪笑着，还妄想着和稀泥打圆场，息事宁人。


    尹薇见状，忽而收敛了怒容，低声平静道：


    “收起你们惯用的那?套话术。我不是以选手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作为?股东，要求查看监控记录。”


    尹薇并不愿意以势压人——若是如此，她一早便不会隐藏身份进组，但是她要是继续保持好脾气，只怕对面会糊弄到底。


    林珑出车祸的消息传来时，尹薇的手里正拿着那?诅咒信性质的《天鹅湖》明信片端详。潜意识里，尹薇感觉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未免太过蹊跷。


    于是尹薇来到监控室查看录像。


    结果被告知?，在林珑出事的时间段，那?个路口摄像头全都出了故障。


    尹薇抿唇，姑且算作一桩巧合。


    而当她提出调取宿舍公共区域录像，想看看是谁往黎绯的储物柜里投递了那?张明信片时，一模一样的剧情再度重演。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表示，这一块区域的摄像头也坏了。


    伴随着故障的细微电流声响起，显示屏上一片黑白雪花。


    尹薇不怒反笑。


    “原来每年?我们注入的投资金额，还不够维护监控的成本么？”


    主管表面淡定，内心叫苦不迭。


    早知?道有一尊隐姓埋名的大?佛，他事先肯定会再作权衡。而现在，监控摄像头遭到了人为?破坏，他也确实拿不出录像啊！


    主管的余光正巧瞥见门口的少女?，顿时眼前一亮。


    中年?男人看到她宛如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救星，连忙扬声道：“阿黎，阿黎回来了！”


    这几?乎喜极而泣的模样，像极了方才的李大?制作人。


    黎绯闻言微微皱眉，避开了凑上来的热情主管，站到尹薇身旁。


    主管冷不丁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敢吭声。


    尹薇听见主管的喊声，整个人便僵住了。


    等?到少女?来到自?己面前，尹薇深呼吸，好半天才敢看她，望过去的第一眼，竟然是没?忍住先红了眼眶。


    看着尹薇小心翼翼的样子，黎绯叹了一口气，主动去握她的手。


    尹薇习惯性地回握过去，却在触及少女?手背凹凸不平的细小颗粒时，连忙缩了回去，虚虚地握着，唯恐自?己的动作雪上加霜。


    “怎么不多休息？”


    尹薇低声道。


    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将少女?观察了一遍，见黎绯面色仍然有些苍白，尹薇的口吻中不禁带上了一点对兄长的怨怼。


    “哥哥不是说他会延迟二?公吗？”


    听到尹薇谈及尹勋，黎绯顿了顿，没?有作答，而是问?了另一件她所?关心的事情。


    ——没?睡好吗？


    黎绯用手语问?道。


    她注意到，一天一夜未见，尹薇明显疲倦了许多，显然昨天夜里并未休息好。


    怎么可能睡得好呢？


    尹薇提心吊胆一整个夜晚。


    昨天，在黎绯脱险的第一时间，尹勋便通知?了她这一消息。


    得知?少女?生命体征平稳，尹薇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想要冒雨赶过来，最后还是尹勋向她承诺，他会延迟二?公，尹薇才勉强放心去睡。


    然而第二?天一早，尹薇醒来，得到的却是二?公如期举行的讯息。尹勋告诉她，这是黎绯本人的意愿。


    “阿黎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哥哥都不阻止一下吗？”


    尹薇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这是十?九年?来第一次，她抢先挂断兄长的来电。


    只是这一刻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女?，尹薇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


    “明明那?时候，对苏老师，你还劝他要将自?己的身体摆在第一位的……”尹薇轻声絮语，“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全然不顾了呢？”


    尹薇说的是，一公选择乐队鼓手时候发生的事情。面对那?震撼人心、烧生命的演奏，黎绯在惊艳过后，委婉劝过苏故爱惜手腕。


    苏故显然听取了黎绯的意见，为?了彻底纠正错误的发力方式，他选择了在最光辉的时节急流勇退，暂时休整一段时间。


    “为?什么不肯给自?己放个假呢？”


    尹薇没?有放弃规劝。


    黎绯再三坚持表示她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


    尹薇虽然不懂她的坚持，却也不再言语。


    两人陷入沉默，直到黎绯询问?起监控的事情。


    她刚才站在门口时，听到了尹薇和监控室的工作人员的一些对话。


    “因为?昨天，林……”


    尹薇起了个头，却在谈及林珑时忽然卡壳。


    她突然意识到，看少女?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林珑的事情。


    于是尹薇话锋一转，换了个缘由。


    “林……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在你的储物柜里发现了一张明信片。”


    尹薇将那?张《天鹅湖》明信片交给黎绯。


    黎绯接过，在看见“天鹅之歌”四?个字时，目光一顿，眉间微蹙。


    尹薇见了这番神色变化，便知?晓黎绯已经察觉了异常。


    阿黎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


    “我过来，是想调这附近的监控录像，看看是谁送来的这张明信片。”尹薇轻声道。


    林珑的车祸有蹊跷，她会去查，也会告诉阿黎，但不是现在。尹薇这么做，是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少女?的二?公表演。


    是的，事到如今，有苏故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尹薇虽然无可奈何，却也隐隐察觉到，在少女?那?里，她总是看重别人远胜过她自?己。


    尹薇猜得不错。


    见了那?张精致美丽的诅咒信，黎绯只是起初皱了皱眉，旋即放松下来，显然并未当一回事，没?有放在心上。


    尹薇忍不住提醒道：“这张明信片出现的下午，你就出了事。”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凑巧。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尹薇也不想放过。


    黎绯向尹薇点了点头。


    少女?环视一周，在场工作人员无不噤若寒蝉。


    主管更是冷汗涔涔。


    黎绯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便知?道那?录像的确是“消失不见”了，但凡还有保留的可能，主管的反应也不会如此。


    她叹了一口气。


    主管看不懂手语，只见那?面色还有些苍白，看上去十?分羸弱的少女?向尹薇比划了一些什么，对方强势的态度忽然软化了下去。


    堪比冰消雪融的奇迹。


    主管这才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还以为?他今天就要失业了呢。


    事实上也只差一点——所?幸少女?来得及时。


    思及此，主管看向黎绯的目光中添了几?分感激。


    尹薇和黎绯走出监控室。


    身后，工作人员们齐齐鞠躬，恭送走了这尊大?佛。


    尹薇以为?，黎绯离开，是因为?她对送信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但其实黎绯根本没?有去猜。


    《一招鲜》食物过敏的事情给了她教训，她需要更加小心谨慎。


    黎绯决心将这次的食物过敏当成重要一课。


    至于那?个隐藏在幕后、对她充满恶意的送信人，是否与过敏事件相关联……黎绯并不在意。前世今生，这样的人一直有很多。


    人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恶意，很多时候是没?有缘由的。


    或者说，究其背后的根源更多在于他们自?己的内心，而非是攻诘对象的过错。


    平日里温柔和善的“好人”，每当夜幕降临，可能躲在某个匿名的马甲背后，藏于阴影，以为?戴上了安全的面具，于是毫不掩饰自?己内心黑恶的一面。


    黎绯无意去批判人性。


    唯一的一点，她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要去凝视深渊。


    凝视太久，会被吞噬。


    深渊照不进阳光，它需要源源不断地吞噬新?的灵魂，那?才是它的养料。


    黎绯将这张《天鹅湖》的明信片折叠收起。


    实际上，相较于前世种种，这一封预告般的诅咒信已经是相当温和。


    毕竟，她曾经被极端黑粉堵在出口，险些被泼了强硫酸溶液。


    一路上，两个一向亲密无间的少女?，氛围格外沉闷。


    黎绯不是会把问?题留到明天的人，如果问?题没?有得到及时解决，一点点的嫌隙也会扩张成不可调解的误会。


    于是，在进入化妆间后，黎绯直截了当地问?尹薇。


    ——是在生我的气吗？


    因为?她拒绝了延迟二?公的提议，明明她也知?道那?是出自?他们的好心，但是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黎绯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的理由，能否说服尹薇，然而……


    她的担忧没?有成为?现实。


    尹薇叹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是生你的气？”尹薇低声道，“我是生我自?己还有哥哥的气……”


    尹薇生自?己的气，因为?她没?有能够保护好重要的朋友。至于哥哥……


    黎绯侧首听着尹薇的话语，取出自?己的舞鞋。


    她没?有立刻穿上，而是按了按鞋头的位置，然后熟练地将一根针从舞鞋中抽了出来。


    针尖银色的锋芒在日光灯下闪着冷光，触目惊心，恍若淬了毒一般——放针者的用心堪比毒.液。


    一旁的尹薇陡然收了话音。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不用说，”尹薇冷冷一笑，“这一次的监控摄像头，也应该出了故障。”


    黎绯沉默着从另一只舞鞋中抽.出了第二?根针。


    虽然针已经取出，但是先前的针扎的太深，更重要的是，取出来的针无疑已经成了舞者心中的刺。


    这双舞鞋不能穿了。


    黎绯叹了一口气，正想去找备用舞鞋时，眼前忽而出现了一只鞋盒。从那?精美的包装上，黎绯认出了这是她前世惯穿的芭蕾舞鞋品牌。


    “段寒昨天送来的。”


    尹薇特意隐去了尹勋的名字，她微微有些赧颜，之前明明和黎绯说过，不要因为?她的存在而不忍拒绝兄长，现在却替她收下了哥哥的礼物。


    “也是把它放进你的储物柜时，我才看到了那?张明信片。”尹薇顺道补充解释了一下。


    不过，在看到那?张明信片后，她却再也不敢放心把这双鞋留在外面的储物柜中，而是自?行保管。


    尽管如此，尹薇还是检查了一下舞鞋内里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所?幸那?个躲在阴影里的人，手还没?有伸得这么长。


    回想起黎绯从舞鞋内取出尖针的场景，尹薇忍不住心惊。


    不止是为?幕后之人的恶.毒心思，也因为?……少女?的动作太过熟练了。


    黎绯熟练得如同只是给落了灰的舞鞋，稍稍擦了擦似的，即使看到那?么可怖的针尖，少女?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丝毫不见畏惧与恐慌。


    畏惧？


    尹薇微微一怔。


    她在这之前的确不懂得黎绯的坚持，只是因为?那?是她的决定，她无从改变，但是现在，尹薇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明了。


    为?什么要畏惧呢？


    直到这一刻，尹薇才意识到，她之前一心想要延迟二?公，不仅是担忧黎绯的身体状况，也因为?……幕后的人让她产生了忌惮的畏惧心理。明明一直以来，她可不是这样轻易退缩的性格。


    尹薇看向身旁的少女?，不知?道她的阿黎从前受过多少类似于这样的针对与陷害，才练就了如今这样的娴熟和敏锐。


    还有看见那?封诅咒信的瞬间反应……很少有人能在看到“天鹅之歌”的隐喻时，第一时间解读到其中深意。


    尹薇的心头微微酸涩。


    芭蕾舞鞋里的针，已经被取出，眼下却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成为?了一根刺——直到揪出那?个幕后之人，将其绳之以法，否则这根刺无法拔除。


    尹薇不知?道黎绯从前经历了多少，那?是她不曾参与过的人生，但是这么多的阻碍也没?有使她的女?孩退缩。


    她像是被琉璃苣祝福过的女?孩，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上台吧。”


    尹薇轻声说。


    黎绯闻言，惊讶地看了尹薇一眼。


    虽然尹薇没?有加以阻拦，但是黎绯知?道，她其实是不赞同她今晚的登台的。


    “站到舞台上。”


    尹薇顿了顿，眼神和语气都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站到，那?些试图阻止你的人的目光中。”


    ——让那?些只敢躲藏于重重帷幕背后、内心和夜色一样阴暗的人们，看一看，她有多么闪耀。


    没?有人可以阻挡她的光芒万丈。


    *


    新?的舞鞋需要磨合。


    尹勋为?她准备的舞鞋，出乎意料地合适。


    黎绯不禁联想到了仙女?教母送给辛度瑞拉的水晶鞋，唇角弯了弯。


    系统默默吐槽，再怎么想，霸总男主对应《灰姑娘》的故事，拿到的也应该是和仙度瑞拉共舞的王子角色吧。


    不过，这里也的确有一个王子……


    准备室的门是敞开的，但倚在门口的英俊青年?并未直接进来，仍是轻轻敲了敲门，唤起少女?注意后，才微笑着道了一声早安。


    “Bonjour. ”


    相处多日，黎绯依然不免被Louis标志性的微笑闪了一下眼。


    青年?是标志的法兰西美人。舞团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期间，谢幕后Louis时常会被粉丝堵在后台。


    海明威将他旅居的巴黎比作一场流动的盛宴，然而须知?巴黎形形色.色的美人也是这场盛宴之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不过，黎绯最喜欢的法国?城市并非巴黎，而是中世纪曾为?勃艮第都城的里昂。这座古老的城市，比起新?城区，黎绯更偏爱位于罗讷河和索恩河之间半岛上的旧城。李昂也是一样。


    原本他们只是偶然经过，最终却在这座城市停留了一整个月。


    直到许多年?后，黎绯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们在傍晚的时候上山，参观富维耶圣母院后，在微寒的晚风里，一起裹着毛毯，共同看过的日落。


    黎绯记得那?块承载过两人体温的毛毯，有着典型的拜占庭风格；也记得，他们偶遇了一位会中文的神父，和陌生人分享了李昂名字的巧合——在中文里，少年?的名字和这个古老的城市的名字同音。


    少女?微微恍惚的神态，像是陷入了过往某段温暖的回忆中。


    Louis没?有打断她，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耐心地静候。


    黎绯回神之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有一天的时间同新?的舞鞋磨合，而舞伴，不同于钟亦烟那?一组，黎绯和Louis在过去的一周时间里，已经排练过很多次。


    不过，其实从第一天开始，黎绯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作为?顶尖芭蕾舞团的首席男演员，Louis为?什么会来这里，陪她过家家？


    虽然Louis从初次见面起便对她赞赏有加，那?些赞美也并非礼貌性质，但是能请到这样世界级的顶尖舞者，黎绯仍然对于节目组狠下血本的程度感到震惊。


    之前听说黎绯的舞伴人选时，赵瑜也咋舌了。小姑娘一边惊艳于Louis的美貌，一边震惊于自?家老板的财大?气粗，直感叹李PD到处抠，居然也有如此财大?气粗的一面。


    黎绯没?见识过李博文到处抠的样子，但也觉得和制作人一贯的画风不相符合。


    细心的王子留意到了他的黑天鹅，今天穿了一双新?舞鞋。


    Louis夸奖了黎绯今天的妆容，不忘捎带分了一些形容词给舞鞋。


    如此细心的他当然不会没?有注意到少女?皮肤的过敏，Louis表达了一些关切，但是目光却没?有在那?些细疹上停留，凝望少女?的眼神和赞美少女?的语言，一如既往地真诚。


    他有一双翡翠绿的眼眸，牵起少女?的手，轻声呼唤“Your Highness”时仿佛自?带深情。


    有观众曾经评价道，没?有人能逃过Louis那?宛如宝石的眼睛。


    黎绯的心弦在这一瞬间，颤动了一下。


    ——她喜欢他的眼睛。


    因为?……他的颜色和Alexander一样。


    两人一路走过来，穿过了后台的长廊，也穿过了无数压低的小声尖叫，来自?工作人员以及选手。


    当Louis出现在舞台准备彩排时，几?乎引起了台下小范围的轰动。


    对此，黎绯表示，她对于Louis美貌吸引力的认知?，更上了一个台阶。


    彩排结束后，台下一片寂静，众人噤声，仿佛屏息。


    短暂的沉默过后，响起了雷鸣般轰动的掌声，经久不息。


    黎绯有些意外。


    明明他们开始之前，观众席还是空荡荡的，工作人员忙里忙外，关注舞台的只有编导团队。


    一曲终了，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四?面八方围拢到了一起，共同看完这一出《天鹅湖》。


    直到黑天鹅与王子一起谢幕后，潮水一般的掌声依然没?有停止。


    彩排结束，两人下台，一路上受到如同来时的夹道欢迎。


    黎绯不禁打趣Louis，晚上的表演正式开始时，观众的目光可能都被英俊的王子殿下吸引去了，没?有人会注意到黑天鹅。


    Louis读完速写本上的话，勾唇一笑，周边躁动的空气愈发躁动。


    “我的黑天鹅似乎完全不了解她的魅力。”


    黎绯有些茫然。


    法语是黎绯的第二?外语，英语法语她都可以进行无障碍的交流沟通，而为?了照顾周边的工作人员，Louis更多使用英语。


    但这一次，青年?却是用了母语向她解释。


    “在开场前，或许看向我的目光更多，但当黑天鹅立起脚尖，人们的眼睛中再也看不见王子。”


    尹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或许是元音较多的原因，法语的发音总是显得饱满而优美，Louis的语速轻而快，但语流却十?分平缓稳定，犹如钢琴黑白琴键上滑过的一串音符。


    含义再寻常的句子，经由他的口中娓娓道来，也有几?分缠绵悱恻，近似于情话。


    更何况，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句子。


    尹薇不由得低声感叹了些什么。


    她的低语太轻太快，黎绯只捕捉到了含混不清的前半句，好像是说……“哥哥他也挺厉害的”。


    嗯？和尹勋有什么关系？


    一边的Louis问?候了尹薇，这时候他已经切换回了英语。


    那?双宛如精灵的翡翠绿眼眸，仿佛蕴藏着足以洞察人心的神秘力量。


    像是看穿了黎绯心中的疑惑，Louis开口道：


    “是尹先生。”


    黎绯看向他。


    Louis微笑：“黎，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来当你的舞伴吗？”


    黎绯是有法语名字的，但是Louis坚持用她的中文名字称呼她，为?此黎绯还给他纠正了几?次发音细节。


    黎绯的确好奇，这样出色的专业人士，为?什么会陪她过家家酒。只是黎绯没?想到，他竟然也关注到了她这一点小小的疑惑。


    Louis那?双缱绻的翡翠绿眼眸低垂，看向少女?脚上的舞鞋。


    “他想为?你提供最好的舞鞋，以及……最好的舞伴。”


    这个“他”，Louis没?有明确地点出来，但是联系上下文，不难猜出对应关系。


    ——这么大?手笔请来首席的，不是节目组，而是男主。


    黎绯沉默。


    其实先前她也隐隐有过猜测，但……


    黎绯下意识回避了关于尹勋的事情。


    她想，Louis将他自?己与一双舞鞋相提并论，未免有些自?轻，仿佛作为?舞伴的他是工具人。虽然在他们节选出的这一段《天鹅湖》中，王子的角色的确更像是黑天鹅的陪衬。


    黎绯欲言又止。


    Louis温柔一笑：“黎，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其实我本来想要拒绝的，”青年?莞尔道，“可是，尹先生给的太多了。”


    ——很好，，Louis此举，成功将黎绯的心理负担，从“顶尖的首席芭蕾演员竟然来给她作配”，转移到了“这一下她欠男主的债更多了”上面。


    黎绯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郁闷。


    正当少女?内心纠结之际，Louis却又轻轻用法语补充了一句：


    “我是自?愿当这个工具的。”显然，王子殿下也明白自?己的工具属性。


    黎绯抬起头看他，眼神是无法掩饰的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


    事实上，如果Louis不愿意，无论尹勋开出怎样的高价，也请不来他。


    甚至是，如果在初次见面时，他对她这个搭档不满意，他也是可以在当下立刻走人的。


    “我愿意在黑天鹅身边，扮演王子的角色。”


    明明已经从舞台上离开，不再背负王子戏份的青年?却如同一个未能出戏的演员。


    黎绯怔怔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茫然——为?什么他要如此频繁地切换法语和英语？


    在两种语言之间反复横跳。


    自?从尹薇到来之后，Louis一直使用英语和两位年?轻的女?士交谈，包括告知?黎绯，他是因为?尹勋才从巴黎飞过来，担当她的舞伴。


    然而，最后的两句话，却从英语切换成了法语，似乎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一样。


    黎绯皱了皱眉，希望Louis只是更加习惯于母语，而不是想要在这段对话中，将薇薇隔开。


    因为?……或许Louis并不知?道，但其实薇薇听得懂？


    尹薇的确听懂了。


    她不仅听懂了表层的含义，还解读出了深层的语言。


    尹薇之前感慨她的哥哥厉害，其实并不是指找首席舞伴这件事，而是指……她的哥哥，给他自?己找情敌的能力。


    或许阿黎没?有意识到，但是尹薇察觉了，这个男人每次切换成法语的契机，正好是他想要挖老板墙脚的时候呢？


    因为?尹勋出资，姑且可以视作Louis临时的老板。


    尹薇沉默，不知?道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子殿下，有没?有当面挖过墙脚。


    她希望没?有。


    因为?……哥哥也听得懂啊。


    出于商务礼节，他们见面时应当会请一位法语翻译作陪，两个人之间的直接交流则使用英语。


    基于这种情况，尹薇猜测，这个来自?巴黎的大?帅哥可能不知?道她哥哥……对于法语的掌握程度堪比母语使用者呢？


    身旁的少女?拿起钢笔，在速写本上刷刷书写。


    尹薇看着黎绯想将速写本递过去，Louis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轻轻地靠了过去，去看她手里的速写本。


    两人近在咫尺，却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会过分地触及少女?的防范底线，引起对方的抵触心理。


    他恰如其分地融入了少女?的身边。


    显然，在台下，天鹅与王子相处的氛围也十?分融洽。


    速写本上，黎绯同舞伴探讨商量的是，一些舞台表演的细节。


    Louis在陈述完自?己的想法后，转而去询问?观众视角的建议——他转过头看向尹薇。


    事实上，Louis的确是位合格的绅士，即使情感上有所?偏袒，但仍然会尽量均衡而平等?地照顾在场每一位女?士的感受，不冷落任何一方。


    然而很可惜，尹薇的心是偏的，她一贯偏心于阿黎，在这一刻，却也不免偏心于自?家出了钱请来了个给自?己挖墙脚的情敌的倒霉哥哥。


    “Louis远道而来，不知?道有没?有品尝过我们的特产呢？”


    英俊的青年?怔了怔。


    因为?，尹薇这句话，是用法语问?出来的。


    Louis知?道，坐在另一边的少女?，是他的天鹅的好朋友——或许是BFF（Best Friend Forever），同时也知?道，是出资请他来的尹先生的妹妹。


    他微微一顿，但仍然温柔地接过话题。


    “还没?有，”Louis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了一些遗憾的神色，“尹小姐说的特产，是什么呢？”


    尹薇莞尔一笑，用同样轻柔的口吻答道：


    “绿茶。”


    *


    《闪耀的你》第二?次公演即将开始。


    八点准时播出的综艺节目，提前一小时上线了后台的热场直播。


    这样的安排，不仅吸引大?批量观众涌入，也为?后续的正片炒热气氛，让人不得不感叹，有“金牌制作人”称号的李PD，的确很会玩——同时，也很会捞金，恐怕，“金牌制作人”这个名头里的“金”字，便是“捞金”的“金”。


    毕竟这段热场直播里，观众刷的弹幕，送的打赏礼物，数据都是实时记录并统计，决定了镜头给每位选手的不同分配。


    本来正在后台做最后的妆容调整的黎绯，被编导的助理赶过来通知?要挪个位。


    黎绯暂时告别了杨悦然，跟随着编导助理指引离开。


    后台的等?候室里似乎生了一些小小的风波。


    黎绯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风波中心——那?里有许多摄像团队的工作人员包围，她想看也看不见内里，引起她注意的，是站在风波圈之外、唯恐自?己受到波及的，一张熟脸孔。


    系统奇道：【这不是早上监控室里的那?位主管么？】


    和黎绯有过短暂交集的主管，此时也注意到了在编导引导下走来的少女?。


    黎绯的脚步一顿，问?系统：【统子，那?位主管是不是也有了什么过敏症状？怎么眼皮一直抖个不停？】


    【宿主……】系统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心中猜想，【他好像是在，给你递眼色。】


    是的，一天之内被两度要求调监控录像视频的倒霉主管，自?觉上午在尹薇面前承了黎绯的情，如今正努力地向少女?递眼色，用眼神示意她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怎么可能呢？


    编导特意让助理叫黎绯过来，就是为?了凑齐一出观众们喜闻乐见的戏码啊。


    助理察觉出了这边的异常，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主管那?边厢的眼神交流。


    实际上，那?纯粹是主管单方面的眼神，谈不上“交流”，黎绯只觉得那?个大?叔有点奇怪。


    虽然看不见重重包围圈中的情景，但并不妨碍主持人充满鼓动的热情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来：


    “二?公即将开始，我们的天鹅公主却好像和她的王子殿下起了一些矛盾，这是怎么回事呢？”


    黎绯的脚步微微一顿，虽然尚未看见里面的情况，但是她已经猜到了正在接受采访的是谁。


    果不其然，下一刻响起了钟亦烟的声音。


    “看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我。”


    她的嗓音极富辨识度，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自?带屏蔽一切聒噪的力量，宛如天籁。


    弹幕疯狂滚动。


    【哇，女?神的声音真好听】


    【歌声动人，没?想到平时说话也这么悦耳】


    【不需要烟烟唱歌了，烟烟只需要在我耳边说话就行，说什么都行】


    【钟亦烟说，问?题不在她身上，那?在谁身上？她的舞伴吗？】


    【不会吧，Albert可是出了名的绅士，温柔又礼貌】


    Albert是钟亦烟此次的舞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芭蕾演员。年?初的时候因为?ins上的一组照片走红，在国?内也有一批颜粉。


    因为?他的加入，直播间的观众人数增多了一截。


    然而当摄像师将镜头对准靠在墙边的青年?，对方却偏过了脸。


    一向在舞台上享受瞩目的舞蹈演员，第一次没?有给镜头面子。


    【啊这，这叫脾气好？】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影响了Albert的心情吧，我印象里，他可是从来没?黑过脸的】


    【那?这么说，问?题不在烟烟身上，也不在他身上，怎么，还有个第三者吗？】


    【也不是不可能喔。大?家都知?道芭蕾舞剧中，和舞伴的配合极为?关键，那?么在二?公即将开始这么一个节骨眼上，挑拨离间，不是正好么？】


    【听主持人的话，是要跳《天鹅湖》吧，不知?道烟烟是白天鹅还是黑天鹅？】


    【不管是白天鹅还是黑天鹅，现在天鹅公主和王子吵架了都很麻烦啊】


    【哪里来的第三者横插一脚，害烟烟和舞伴吵架，也太过分了吧】


    主持人看了一旁显示屏上滚动的弹幕，忍不住为?这一届观众粉丝丰富的想象力捏了一把汗。


    不过，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主持人咳嗽了一声，唤起注意力。


    “为?了解开天鹅与王子的心结，接下来，我们一起观看一段监控录像吧。”


    在编导的指引下，黎绯暂时在场外坐了下来，她的旁边，正好是那?位先前见过的主管。


    现在，这个中年?男人眼皮抽搐的病症似乎痊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麻木。


    插播监控录像视频的事情，主管扶额，他给出了权限，让工作人员去做了。


    这时候，那?些频繁出现“意外故障”的监控摄像头，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故障了。


    黎绯看向疲倦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她总觉得，薇薇隐瞒了她什么。


    她一向敏锐，虽然当时的尹薇给出了明信片这个合理的缘由，但是那?一瞬间的停顿和犹疑，却让黎绯下意识感到不对劲。


    上午尹薇去监控室，应该不止是查看投递明信片的监控录像吧？


    少女?的目光如有实质，中年?男人想要忽略也做不到，何况，他也的确问?心有愧。


    趁着编导不注意，中年?男人试探着开了口，压低声音，发出最后的提示：


    “你有麻烦了。”


    正陷入沉思之中的少女?抬头，眼神清澈而茫然。


    主管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催促道：


    “快跑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闻言，黎绯的迷茫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愈发疑惑。


    是非之地？


    看这周围人的表现，这里确实是个是非之地，而且是人为?促成的一桩戏码。


    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跑？


    黎绯不傻，她已经知?道了主持人特意调来公开，邀请百万观众共同“欣赏”的监控录像是什么了。


    无非是她先前路过钟亦烟舞伴时，停下来和他交谈的情景。


    但那?又如何？


    她问?心无愧，何必去躲躲藏藏。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想看戏，因此不介意将清澈的水搅浑。


    有人邀请她来参演，她也不介意将对方拉下来，给她演一场。


    在周围意味不明的嘈杂声中，少女?安安静静地端坐于议论声中，看显示屏上的录像。


    ——她也想看戏。


    第九十六章


    直播画面切入了一段监控录像视频。


    节目组在设备配置上花了重金, 因?为?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视频，不止是为?了保障选手们在训练营内的人身和财物安全, 有时候也?会将录下来的片段，穿插.进节目花絮里面。毕竟这些都是选手们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


    插播的这段监控录像视频，不仅画面是全彩色，清晰度也?有所保障，高清镜头完美地呈现出了，这位来自意大利南部的英俊的王子殿下的美貌。


    画面上，金发?碧眼的青年倚着墙长身而立, 冷着一张脸, 非但没有劝退观众, 反而有种超模感。


    Albert一出来，大家立刻忘记了钟亦烟。


    【帅哥就是帅哥, 这颜我先磕了】


    【不过如此。提起裤子.jpg】


    【哇哦, 这个腰这个腿！这身段！】


    【对不起，我屏幕好?像有点脏, prprpr舔一舔】


    【姐妹你的裤子好?像飞了】


    直播观众全然沉浸于Albert的美色之中，记忆只有七秒, 不知不觉便将生气的钟亦烟抛之脑后。只有间或夹杂着一句关?于正?题的讨论。


    【这是和烟烟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吗？有点磕到】


    匆匆刷过的一条，转眼间便湮没于弹幕里到处乱飞的裤子里。


    Albert那遗世独立的造型只维持了一会儿, 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 打破了沉寂的局面。


    弹幕齐齐炸开了锅。


    正?如黎绯先前所想, 这段视频的内容便是她和钟亦烟舞伴的偶遇场景。


    【我没看错吧！是黎绯！】


    【她不是食物过敏进医院了吗？！】


    【这么快就出院了？那不是没什?么事吗？昨晚还在热搜上挂了一宿, 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没了呢】


    【楼上给自己的正?主积点德吧】


    【小天使应该是为?了二公特意赶回?来的吧, 好?敬业】


    弹幕里吵得?热火朝天。


    主持人看得?干着急，这一届观众的抓重点能力怎么这么差！


    终于, 有人出来提醒大家的关?注点再度偏移了。


    【你们难道忘记了这段视频是什?么吗？】


    【为?了揭开钟亦烟和Albert吵架的原因?啊！】


    【诶诶？好?像是哦】


    【那这么说插入其中的第三者?是黎绯？】


    【什?么第三者?啊，他们是男女朋友还是CP呀？只是一个临时限定的舞伴身份就把人绑定了吗？】


    【不过有一说一……私底下和其他选手的舞伴勾勾搭搭，有点接近于绿茶行为?诶，未免也?太没有☆仙☆女☆整☆理☆界限感了吧】


    主持人一直关?注着弹幕的风向，眼见着他们设想的剧情终于成功步入正?轨，适才松了一口气。


    镜头里，看见少女，依墙而立的Albert立刻直起身子，温柔一笑问候了对方?。而不能言语的少女亦笑着回?应。


    【我觉得?有点好?磕是怎么回?事？】


    【楼上.你三观不正?】


    【是我少看了什?么前情提要吗？那只是钟亦烟的舞伴吧？又不是恋人】


    【临时凑对的舞伴，关?系只比陌生人好?点吧】


    录像视频有收音，王子殿下那句“Ciao，bella”也?被录了进去。


    柔和低哑的嗓音响起，弹幕里又是一片“awsl”。


    而视频里直面盛世美颜诱.惑，叠加低音炮暴击的少女，则明显淡定许多。


    她似乎有意或者?无意，忽略了青年向前迈出的那半步。


    然后，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我没看错吧，居然有人能够拒绝这等大美人，无动于衷】


    【不可思议，换作别?人我肯定觉得?是欲擒故纵了，但是……这毕竟是曾经?拒绝过顶流的女人。点烟.jpg】


    【笑死，想到Yuri每次遇到黎绯，立刻从高冷猫猫变成傲娇狗狗】


    少女消失在了画面中，青年重归于独处状态，视频到此本该结束，然而并没有。


    少顷过后，观众们看见了折返回?来的黎绯。


    这一次，她径直地走向青年，递出了自己的速写本。


    【！！黎绯怎么又回?来了】


    【果?然，还是被Albert的美色吸引到了吧】


    【刚刚谁说不是欲擒故纵的，这不就是吗？】


    视频里的Albert，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接着便是微微赧颜。


    【咦，看这个反应……难道害羞了？】


    【速写本上写了啥！】


    【短短几句话，一个照面就让冷脸的王子害羞了，这是高段位绿茶吧】


    无数吃瓜群众在屏幕前抓耳挠腮，好?奇那速写本上的内容，然而由?于拍摄角度的问题，镜头再高清，也?无法拍到速写本的正?面。


    但大家关?注的，更多是黎绯的举动，Albert的反应和回?应——是的，再看过了少女递来的速写本后，青年红着脸用英语道了谢。想来黎绯速写本上的内容也?是英文书写。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讲真……我觉得?这一对站在一起，有白天鹅和王子的感觉了】


    【为?了磕CP连基本的三观道德都丢了吗？】


    【这不就是绿茶么！】


    少女这一折返，无疑将弹幕里的争执推向了高峰。


    【您就是绿茶品鉴大师吗？】


    【后台遇到了打个招呼说点话，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那么热衷于给女孩子贴标签，怎么不见给男生贴？】


    【对啊，怎么不说，身为?有了舞伴的男演员，为?什?么去勾引别?的小姑娘？不守男德！】


    【ciao bella，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先打的招呼，那时候的弹幕里怎么不没有正?义路人积极审判一下这个绿茶男？】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抱走我家烟烟不约】


    【只有我好?奇，黎绯递出去的速写纸上写的是什?么吗？】


    在掐架的争端之中，这一条纯粹好?奇的路人发?言，后面跟了无数“+1”的附和。


    这段中途插播的录像视频，最终以少女撕下那一页速写纸，交到青年手中的一幕为?结尾。


    视频结束，画面切回?到正?常的直播。


    但弹幕里仍然热切地刷着未解之谜。


    【我今天一定要看到那张速写纸的内容！】


    【三句话，让王子殿下脸红！】


    【我不知道什?么绿茶红茶，我对如何分辨也?不感兴趣，我只想学习】


    主持人看着弹幕，嘴角抽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看来，观众和我们一样，都对那张速写纸上的内容十分好?奇呢。”


    有负责翻译的工作人员走到Albert身旁，小声低语说了一些什?么。


    那生人勿近的青年眉头一皱，周身氛围更冷。


    钟亦烟见状，不等苦着脸的工作人员开口，便直截了当道：“他不肯。”


    她之前也?是缠着他要了好?几次，得?到的都是拒绝。


    年轻姣好?的女孩偏过脸，有点着恼，嘴上却还是为?舞伴说着辩解的话。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正?是因?此，才生气的。


    【原来女神还有这么小女生的一面】


    【代入自己闺蜜男朋友被抢了，有点气】


    【禁止脑补！禁止脑补！禁止脑补不存在的剧情和设定！】


    周围充斥着陌生的东方?语言，人们的小声议论Albert听?不懂，愈发?烦躁。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女孩子。


    他指的是，他的黑天鹅舞伴。


    Albert想起前不久两?个人的争吵。


    钟亦烟并不傻，相反，她很聪明。


    虽然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但是钟亦烟自己察觉到了与舞伴的配合问题。


    也?是她百密一疏。


    她设法获得?了高超的舞蹈技术，却忘记了，《天鹅湖》是需要双人共同完成的。


    “诱.惑”的也?要有对象，黑天鹅的王子。


    黎绯猜对了，今天的确是钟亦烟和Albert第一次搭档。


    不止是第一次搭档，这甚至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虽然昨天夜里被气得?不轻的顾舜尧选择了直接走人，但最终还是在钟亦烟的哀求之下，回?来带走了她，并且通过圈内的关?系——毕竟顾瑾瑜是他哥，多少要卖这位一点面子，顾舜尧为?钟亦烟找来了知名芭蕾舞男演员饰演她的王子。


    Albert的技术无可指摘，只是两?个人的配合度出了岔子——这也?难怪，毕竟他们之前从未一起搭档练习。


    其实，两?个人吵架的契机，还真的和黎绯递出去的那张速写纸有一点关?系。


    “你怎么回?事呀？让什?么让？”


    再一次的练习中，身后的舞伴让开了些许，隔开了一定距离，这微小的偏差，如同导.火.索，当场点燃了钟亦烟。


    “你都不会配合我的吗！


    其实一开始Albert对于这个新舞伴是有好?感的，女孩子年纪轻，但从那沉稳的动作中足以窥见多年沉积下来的功夫，举手投足之间，宛如黑天鹅。


    然而相处过后，Albert却大为?改观，钟亦烟身上最像黑天鹅的，只有那公主脾气。


    她的脾气似乎格外的焦躁。


    Albert并不能理解。


    对于舞者?而言，失败与挫折都是家常便饭，与舞伴的磨合期人人都经?历过，但是眼前的少女却表现出了异常的愤怒。


    他不知道的是，在钟亦烟的人生中，所有人都是她规划的棋子，棋子的摆放位置自然要百分百遵循她的心?意。


    Albert一向温和，但也?不是全然柔顺，他被新的舞伴激起了脾气，但他仍然维持了彬彬有礼，即使着恼也?没有发?作，至多不过是一个人独自冷静。


    当钟亦烟意识到自己惹恼了好?脾气的舞伴，勉为?其难地放下架子去寻找Albert时，看到的却是青年靠着墙，手里拿着一张速写纸的情景——从那线圈的边缘，无酸纸的质地，还有尺寸大小，钟亦烟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从她厌恶的小哑巴随身带着的那本速写本中撕下来的。


    钟亦烟想都不想，直接去夺，然而Albert比她高足足二十多公分，青年扬起手，她脚尖踮得?再高，也?无法触及。


    对于舞伴想看这张纸上内容的不合理要求，Albert拒绝了。


    而那位傲慢的公主殿下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Albert略感烦躁。


    他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隐隐察觉出了，眼下这副情状，是他那棘手的舞伴找来了更多人，他们都想看那张纸。


    Albert拒绝了，他表示那是一场私人谈话，涉及两?个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这场私人谈话的另一个参与者?。


    周遭嘈杂的声音骤然降低下去，不寻常的寂静，让坐在场外的黎绯抬起了头。


    金发?碧眼的青年拨开人群，向她走来。


    方?才还冷漠地拒绝了工作人员和观众要求的Albert，看向少女时，那双冷淡的蔚蓝眼眸却变得?柔和起来。


    摄像师的镜头跟随着当之无愧的“男主角”移动，所以，所有观众都发?现了这变化。


    “哇哦。”


    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持人低叹。


    即使不去查看显示屏，他大概也?知道弹幕中的盛况。


    其实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两?个人光风霁月。


    但Albert的区别?对待太过明显。


    而这个时候他对待黎绯越是特殊——不管是特意寻她的殷切热情，还是神色里的温柔，落在已有先入为?主的偏见的观众眼里，只会引起他们的越发?不满。


    为?什?么要道谢


    他感觉不太对虽然听?不懂中文在场也?没有随行翻译 zyy只是傲慢地告诉他用英语催促他拿出速写纸


    金发?碧眼的青年在乌发?雪肤的少女身旁落座，侧首轻声询问了什?么。


    Albert实在被钟亦烟折腾得?没了脾气，而且看到黎绯时，他便知道，他的舞伴已经?顺道把这个无辜的女孩拉了下水。


    此时的Albert并不知道，钟亦烟一开始针对的，就是这个女孩，真正?被“顺道”拉下水的，其实是他。


    Albert征询了黎绯的意见，关?于是否要公开那张速写纸的内容。


    他有些不好?意思，对她感到抱歉，只觉得?她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少女听?过之后，神色有些微妙，却并非不愿意。


    她点了点头，只是告诉他，这么做之后，他的舞伴可能会不开心?。


    Albert耸了耸肩：“她总是不开心?。”


    青年取出那张折叠好?的速写纸，交给了工作人员。


    钟亦烟也?跟了过来，站到舞伴身边，寸步不离，俨然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可惜Albert见状却直接站起了身，走到更远的地方?，保持距离。


    【这……不像是亲密无间的舞伴，怎么更像是敌人啊】


    【还不是被黎绯离间了呗！】


    【我倒要看看，那张速写纸上写了什?么迷.魂.药】


    速写纸最终被交到了主持人手中。


    主持人笑着推了推眼镜：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向大家揭晓这个谜底啦。”


    速写纸的开张尺寸偏大，Albert将它?折了好?几道，主持人拆开后，自己先看了看。


    弹幕里立刻闹了起来，说主持人不讲公德。


    【说要给我们揭晓谜底，怎么自己还偷看了？】


    【就是就是，快点让我们看看】


    然而，看完纸上的句子后，主持人脸色却微妙地凝滞了。


    “原来如此，”主持人深吸一口气，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是我们误会了，没有什?么，这张纸不看也?罢……”


    这话一出，不用想，也?知道直播观众不可能同意。


    就是站在一旁的钟亦烟也?皱起了眉头。


    主持人没办法，也?知道如果?真不公示出来，第一个惹了众怒的便是他。


    主持人叹了一口气，将纸张铺展开来，面向镜头展示。


    弹幕里安静了几秒钟。


    【失策了，忘记了Albert是外国人，朕的皇家翻译呢，在哪里？】


    其实不是观众的英文水平太低，而是黎绯写了一手花体字，漂亮，但也?同时加大了辨识难度。而且其中还混杂着法语。


    直播没有配字幕，弹幕里有了自发?的翻译。


    有人怼免费的翻译：【这一届的翻译不行，怎么还留了几个生词，让我们去查字典吗】


    有人无语地解释：【那是法语，芭蕾的专业术语】


    尽管阅读上稍有障碍，然而观众们总算明白了主持人先前说的“误会了”是什?么意思。


    速写纸上，并不是他们想象的什?么撩人于无形的情话，或者?挑拨离间的绿茶言论，而是，一条堪称温馨友善的提示。


    是的，一条提示。


    少女大抵先前看了钟亦烟这一组的排练，因?此好?心?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她先是说了，黑天鹅在Soutenu转身后，可以适当地与王子进行一些眼神交流。


    但这个开场白其实只是一个铺垫。


    黎绯真正?的重点在后面，她提到黑天鹅en Dedans转圈时，Albert最好?能够让一下，避免被动力腿伤及脆弱部.位。


    在向观众们展示完毕后，主持人便将速写纸交到了钟亦烟手中。


    动作之快，仿佛这不是他们兴师动众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战利品，而是一个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钟亦烟狐疑地接过，扫了两?眼，脸色骤变，又红又白。


    【原来是这样……不过，Albert为?什?么要脸红啊？】


    【是啊，要不是他脸红了，我也?不会产生误会】


    之前在弹幕里讽刺过黎绯的账号们纷纷改了口。


    【啧啧，可叫我见识了，擅长甩锅的，不止是工作日职场里的同事，还有周六晚上一起看综艺的你们啊】


    【好?心?提议被当成挑拨离间，还想冤枉我们的小美人鱼】


    【要不是白纸黑字的证据摆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被你们说成什?么样子呢】


    【兴师动众地闹了这么一出，可不得?道歉啊？】


    除了追随风向倒戈的，也?有至今仍在坚持的声音。


    【也?不能全信吧，万一黎绯给出的建议是害了烟烟呢，毕竟是竞争对手啊】


    【对啊，谁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动作？是不是需要舞伴托举呢？】


    然而下一刻，这些负隅顽抗的粉丝便被弹幕毫不留情地嘲笑了。


    【你不懂动作，难道Albert不懂吗？】


    【他们恐怕连en Dedans的正?确发?音都不知道】


    【就算黎绯和Albert联合起来要坑害钟亦烟，你家正?主难道不也?是专业人士吗？】


    【被害妄想症请速度去医院】


    弹幕吵得?不可开交，直到有清醒的人点出一个众人的盲点。


    【而且……黎绯不是说了要避让的原因?吗？】


    双方?各执一词的粉丝停了下来，重新去看那张速写纸——纸已经?不在了，但是翻译已经?截图。


    ——黑天鹅en Dedans转圈时，Albert最好?能够让一下，避免被动力腿伤及脆弱部.位。


    自动跳过开头那个看不懂的芭蕾专业术语，句末才是真正?的重点。


    观众们花了一秒钟，思考了一下这里的“脆弱部.位”究竟是哪个部.位。


    恍然大悟后，众人神色恍惚地表示：那，还确实挺脆弱的。


    ——所以，青年那时候的脸红也?有了解释。


    【这……总觉得?有点像调戏】


    【还真不是调戏啊喂，很严肃的】


    【被旋转之中的动力腿那么一踢，即使舞者?的服装里有保护措施，也?……】


    【说到这个，我见过有芭蕾女演员在做Attitude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男演员的，呃，那个脆弱部.位】


    【哇，那可以说是演出事故了吧】


    短暂的关?于“脆弱部.位”的讨论过后，观众们的重点再次回?到了道歉这件事上。


    这一届的观众，找重点的能力其实并不差。


    他们除了在弹幕里自己道歉之外，也?要求并催促当事人——钟亦烟，向黎绯道歉。


    观众的情绪必须要照顾，刻意忽略只会引得?群情愈发?激愤。


    主持人不想让局面变得?难以收拾，因?此只好?硬着头皮，向大小姐转达了观众们的要去。


    “……要我道歉？”


    钟亦烟闻言，第一反应并不是羞恼或者?愤怒，而是茫然。


    这可是钟亦烟人生中的陌生词汇。


    她把自己的骄傲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不然，也?不会在当初那个不平等赌约里，大胆地向黎绯开口讨要一件物品，而自己给出的代价却是轻飘飘的一个道歉。


    想起那天傍晚走廊里的赌约，黎绯心?知要钟亦烟道歉几乎是不可能的，同时，她也?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场的其他人，尹薇，徐念梦，还有……林珑。


    林珑她……在哪里呢？


    之前为?了找尹薇，黎绯可是连监控室这种角落也?翻了个遍，却唯独没有看见林珑的身影。


    小姑娘虽然平时低调，但是存在感并不弱。


    她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在人群中也?自带闪光。


    如果?只是上午不见人影，黎绯勉强能够解释为?不凑巧，两?人没遇见，但是一整天过去了，如今，距离二公正?式开始只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了，她却连林珑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在她出发?去《一招鲜》的那天早晨，林珑还说要她回?来后再帮她看一遍练习成果?。


    黎绯因?为?食物过敏进医院，这种不可抗力而爽约了，可是林珑……


    林珑不是会轻易爽约的人，除非，她也?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的意外事件。


    黎绯微微皱眉。


    她已经?有了新的舞鞋。


    然而这一刻，从旧舞鞋里拔.出来的那根针，再次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隐隐感到不安。


    黎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含混不清的女声在身前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红着脸的钟亦烟。


    钟亦烟当然不愿意道歉，然而这是在镜头之下——而且，这还是她亲自召集来的瞩目，为?的是让黎绯人设坍塌。


    可是黎绯的人设的没有坍塌，她自己的人设先坍塌了一半。


    为?了挽救濒临坍塌的人设，使其不至于四分五裂，高傲的大小姐也?低了头。


    没关?系，钟亦烟告诉自己，忍一忍，她受到的屈辱，她一定会找回?来，百倍报答在对方?身上的——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对不起，阿黎，是我误会了你。”钟亦烟放慢了语速，轻柔的嗓音微微颤抖，“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我怎么觉得?……钟亦烟好?像很不情愿】


    【是啊，明明是她误会冤枉了别?人，怎么道歉的时候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装可怜给谁看啊】


    【“一定会原谅”什?么的，怎么有一种道德绑.架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


    【别?太过分了，烟烟都道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开始了开始了，楼上开始道德绑.架了，果?然是饭随爱豆】


    钟亦烟的低头道歉，黎绯虽然有些意外，但也?猜出了几分缘由?。


    她的心?里牵挂着林珑，因?此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道歉。殊不知，自己这云淡风轻的态度，落到了对方?眼中，却让那低头道歉的少女更恨了一些。


    钟亦烟掐着自己的掌心?。


    她的演技不好?，只能通过痛觉，来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黎绯不在意钟亦烟的道歉态度是否真诚——不用猜，里面肯定没有几分真心?实意，若是有，也?不是她认识的钟亦烟了。


    只是当钟亦烟抬起头时，黎绯却忍不住多看了她的脸庞几眼。


    今天，钟亦烟的粉底似乎格外厚重，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但是估计她的化妆师技术不到位，使得?整个妆面显得?无比沉闷。


    遮瑕的目的或许达到了，但是却让整个妆容的效果?跌落了一个台阶。


    钟亦烟一向敏感，察觉到黎绯的视线停顿后，微微眯起了眼。


    昨夜钟意盛怒之下扇的那一记耳光，让她的右半边脸颊，至今还残留着红肿。


    正?当钟亦烟为?此苦恼时，她听?说黎绯那里的化妆师出了岔子，撂挑子不干了，想来是少女过敏的疹子吓到了那位化妆师。


    钟亦烟听?过蒋逍的名字，这个男人打造过许多出圈的杂志封面的妆面。


    于是她邀请了蒋逍来负责自己今晚的舞台妆，对方?也?欣然同意，钟亦烟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良禽择木而栖。


    钟亦烟不知道的是，那时候蒋逍是想去找节目组理论的，他和杨悦然不合是圈中所有人的共识，既然邀请了他过来，就不该再让杨悦然参与。


    至于这个半路拦截他的女孩……


    蒋逍一开始是想拒绝的，然而听?她说，自己今晚二公的节目是《天鹅湖》，并且角色也?是黑天鹅后，蒋逍改了主意。


    都说王不见王，那么，如今既然见了，不比试一下又怎么行呢？


    对于蒋逍的技术，钟亦烟是很满意的。


    她细细照了镜子，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信看不出任何端倪。


    因?此，面对黎绯的目光，她坦然地迎了上去。


    然而，少女却在下一刻撇开了视线。


    钟亦烟心?里想的是：随便你怎么看。


    黎绯心?里想的则是：不好?看，她不看了。


    这一下，黎绯移开了目光，钟亦烟反而有些微愠。


    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少女露出来的肌肤，尤其是脸庞与脖颈。


    钟亦烟的视线，也?成功地将观众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少女的脸上。


    【对了，黎绯因?为?食物过敏，好?像起了疹子？】


    【啊我在现场视频和照片里看到了！好?严重！】


    【我也?，但后来那些视频照片都不见了诶】


    【应该在医院做了处理，但是皮肤好?的没有那么快，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来有颗粒不平整】


    【但问题是——你会仔细看吗？】


    【这还真不会……只顾着欣赏美貌了，嘤】


    【女儿真是太好?看了，这一点细小的瑕疵根本构不成影响她用的底妆好?轻薄啊，【是真的，本来疹子应该成为?视觉重点的，但是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


    【是因?为?直播的镜头不够高清吧，也?隔了一段距离，等到晚上公演正?式开播再看看呢？】


    【她用的底妆好?轻薄啊，怎么敢的？】


    【天真呗，不知道镜头清晰度，到时候已经?特写，暴露无遗，回?头就知道哭了】


    【难道到时候戴面具吗？或者?面纱？】


    现场气氛诡谲，主持人擦着汗，正?在思索如何找个合适的理由?结束直播。


    正?在这时候，一声低沉的“Li”传来，发?音略微有些偏差，但男人极富磁性的嗓音却足以弥补这份缺失。连摄像师都忍不住分了镜头。


    一般来说，当镜头对准钟亦烟的舞伴Albert的时候，弹幕里便会掉落一地裤子，阿伟死了无数次。


    而当Louis出现的时候，弹幕里裤子飞得?更多了。


    【天啊，是我的幻觉吗？】


    【大美人！！】


    【美貌的光芒闪到我了】


    【原来那种自带BGM登场的大美人现实里居然真的存在】


    【今天是什?么运气，先是见到了Albert，然后现在又来了一个大帅哥】


    【那么问题来了，今晚选哪个美人伴我入梦给我侍寝呢】


    【楼上醒醒】


    【虽然才晚上七点，但是我已经?进入梦乡了谢谢】


    大部分的观众震慑于青年惊人的美貌，但也?有一小拨眼尖的芭蕾爱好?者?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Louis？节目组竟然请了Louis？！】


    【李博文下了血本啊！】


    【难道请了这种世界级的顶尖舞者?来当选手们的舞蹈指导老师？未免也?太屈才了】


    【应该不是，李博文没那么多钱，Louis是特别?的嘉宾或者?导师吗？】


    众说纷纭。


    各种猜测议论声中，Louis来到了他的舞伴身边站定。


    众人的焦点随着他转向了黎绯。


    所有人恍然，原来Louis呼唤的那个“Li”，是黎绯的“黎”。


    【朋友们，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


    【我也?有一个猜想，但是……】


    【不可能吧……】


    【不可能+1】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忘记尤然的前车之鉴了吗？】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那个并未宣之于口的大胆猜测是，该不会，Louis其实是黎绯的舞伴吧？


    这比李博文请了Louis当《闪耀的你》嘉宾/导师/舞蹈指导老师，更令人震惊而难以置信。


    然而，联想到第一次公演时，某个顶流藏匿于Yuri的名字后面，甘愿在大提琴的阴影里当一个点缀的鼓音，众人沉默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仿佛为?了印证所有人的猜测一般，Louis开口，面对镜头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却不是那个光辉耀眼的舞团首席头衔，而是——


    “我是黎的舞伴。”


    英俊的青年看向身旁的少女，翡翠绿的眼眸温柔动人。


    【我就知道——】


    【但是，凭什?么？】


    【为?什?么啊——】


    弹幕里一片哭嚎，大多来自芭蕾爱好?者?，他们是真心?热爱这门古典艺术，如今在选秀综艺里看到顶尖舞团的首席舞者?，竟然给选手作配，心?情不可谓不崩溃。


    只有尤然的粉丝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现在，你们明白我们当初看到《Sound of Silence》舞台的心?情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Sound of Silence》真的不错，除去那美轮美奂的舞台效果?，单纯地欣赏纯音乐也?很享受】


    【黎绯做音乐还是可以的】


    【因?为?不能说话，把大提琴当初自己的声音了吧】


    【但是……芭蕾呢？】


    【我考古的时候发?现，这个选手初评级的时候报上去的节目是芭蕾舞《胡桃夹子》选段，但是最后却临场改成了表演话剧】


    弹幕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心?中已经?对少女的芭蕾水平有了初步的评判。


    ——你看，你只要逃过一次，那么逃避的举动就会昭示出你内心?的恐惧。所有人都会记得?你这一次的临阵脱逃，以及你的恐惧，你的避之不及。


    先前发?言安慰Louis粉丝的尤然粉丝，忍不住同情：


    【那……还是你们更惨一点，祝愿大美人不要有一个车祸舞台，我抱走《Sound of Silence》先下线了】


    【不知道她这次要跳什?么？还是糖梅仙子之舞吗？】


    【虽然Louis实力超强，但也?带不动……】


    【求求节目组，我不知道这位选手什?么来头，但是能不能不要让她祸害Louis】


    【李博文不是喜欢流量和热度吗？我们Louis也?就是平平无奇一个首席，出了业界，知名度跟那些流量明星完全没办法比的】


    【是啊，除了样貌出众点，他是真的不能给这个节目带来任何实打实的流量啊，而且出场费还这么高，李PD，你好?好?算算这笔账吧】


    观众们还是算错了一笔账。


    Louis的出现无异于将直播的观看人数推向了当晚的一个小高峰——美貌，在这个时代，是当之无愧的流量密码，是可以迅速变现的财富宝藏。


    节目组如果?有心?，完全可以在今晚买一个#Louis 芭蕾王子#的热搜，然后躺着捞一笔。


    事实上，也?的确有相关?工作人员去着手去做了。


    对于导演的暗示，主持人心?领神会，当即改变了原本结束直播的计划，将关?注点引到这个翡翠绿眼眸的青年身上——实际上，无须主持人刻意引导，Louis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就是全场的焦点。


    很少有人克制住不去看他。


    【其实……我觉得?，邀请Louis当舞伴，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的确，二公的主题是什?么来着？诱.惑！】


    【所有观众和导师的心?，都被Louis诱.惑走了，那选手本人呢？】


    “不知道Louis和你的舞伴，今晚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精彩演出呢？”


    主持人提问，一旁的工作人员递麦，并为?Louis翻译了这个问题。


    主持人笑容满面，Louis却微微皱了眉。


    “我是黎的舞伴。”


    Louis重申了一遍，这一次不是自我介绍，而是郑重其事地向大家表明，他在这一次表演中的角色定位。


    舞伴之间是平等的，但是Louis选择将自己的名字隐于少女的舞伴这一身份之下，暗示的分量无疑极重。


    主持人唇角的弧度微僵，不过他临场反应极快，已经?知道了下一次提问该使用怎样的主语。


    青年轻轻挽了身旁的少女，将其推向镜头前。


    “《天鹅湖》。”


    Louis解答了主持人的提问，柔和的微笑化解了氛围之中的凝滞。


    主持人惊讶地看向一旁的钟亦烟和Albert：


    “真是巧了，我们的另一位选手和她的舞伴，带来的也?是《天鹅湖》。”


    主持人开了一个玩笑：


    “看来，今晚我们的舞台上会有两?位天鹅公主了。”


    弹幕里也?炸开了烟花。


    【节目撞车了！】


    【重复不要紧吗？】


    【节目组允许重复的，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观众和导师的审美经?不经?得?起重复的考验了】


    人都是有审美疲劳的。


    【这么一说，黎绯和钟亦烟，不仅一公二公的表演形式连续一样，而且二公的节目也?一模一样？】


    【哇哦，今晚有好?戏看了】


    人和人之间最怕什?么？


    最怕比较。


    观众们兴奋激动，而在场的，却有一个更加激动的人。


    Albert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职业生涯的偶像。


    Louis对于他来说是神一样的存在。


    即使经?过克制，但一见偶像便难以自持的Albert，在Louis面前变成了小迷弟。


    【我看见了追星现场！】


    【话说回?来，黎绯的舞伴是Louis的话，她完全没有必要去勾搭Albert啊】


    【虽然Albert小美人也?很好?，但是还太年轻稚嫩，技术和美色都稍逊大美人一筹啦】


    【我要举报，有人在弹幕里选妃】


    磕磕绊绊地诉说完崇拜之情后，Albert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向Louis要了一个签名。


    Louis欣然应允。


    青年随身携带了钢笔，他拔.出笔帽，却在签名的纸张上为?了难。


    Albert向他的舞伴伸出了手。


    一旁被冷落多时的钟亦烟怔住了，在主持人的提醒下，她才明了Albert要的是什?么。


    ——那张速写纸。


    【笑死，这张速写纸今晚的命运可真是波澜起伏】


    钟亦烟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将速写纸物归原主。


    而经?由?Albert的转接，它?最终到了Louis的手里。


    【不是我说……你们这么节约用纸的吗？】


    【Louis好?像是环保主义者?】


    【Albert也?是……】


    【SOS，也?不必如此吧】


    那张纸很大，黎绯书写过的建议只占了上半张的篇幅，Albert以为?Louis会在下半张，或者?纸的背面，落下签名。


    空白的位置很大，然而，Louis却没有立刻落笔。


    青年垂眸，阅读了少女给Albert的“建议”，微微一笑，在落款的“Li”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拿到签名，Albert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Louis会来这里？”


    这倒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尤然作配，后来给出的官方?理由?是他欠下方?以航的人情，而黎绯使用了方?PD的S卡，因?此方?以航参与了《Sound of Silence》的指导，并且在鼓手这一司职上，送佛送到西，召集了一批鼓手让她选。


    前不久节目组还公开了选拔教室的录像，让观众直感叹，这是真选妃现场啊。


    不过，毕竟有方?以航在其中牵线搭桥，做这个人情，大家笑过也?罢。


    那么现在的Louis呢？


    Albert想到了什?么：“往年这个时候，Louis都是在南法度过夏天的。”


    他的的确确是Louis的迷弟，关?注偶像的账号多年，逐渐摸清了一些生活习惯。


    事实上，Louis这个夏天的安排，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只除了，被“绑.架”到某架私人飞机上这个意外事件，这并没有写在他的计划里。


    他是坐尹勋的私人飞机抵达的。


    十一个小时的直飞航程，尽管全程体验舒适，但是落地时，Louis是带着不满的心?情来的。


    他来这个城市是心?不甘情不愿，完全意料之外，但是他来这个节目，却是自愿的。


    “因?为?我的天鹅。”


    Louis温柔地望着少女。


    “她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当摄像师将镜头对准自己时，黎绯依然一脸茫然。


    在场有工作人员压抑不住小声低呼，弹幕里则肆无忌惮得?多。


    【天啊，Louis好?苏】


    【这个眼神，我的心?脏被击中了！！】


    【我晕倒了，要大美人抱抱才能起来】


    也?有人恨铁不成钢：


    【黎绯是什?么木头吗？怎么这都能无动于衷？】


    还有纠结于自己英语听?力水平的：


    【你们都听?懂了吗？】


    【妈妈，我感觉我六级要挂了】


    【我六级550+，怎么也?只听?懂了后一句】


    【不怪你，因?为?后一句是英语，前一句是法语】


    【翻译呢？翻译呢？呼叫翻译！】


    【翻译来了，Louis说，她是他的天鹅】


    【谢谢翻译，你让晕倒的人多了一个】


    【太会撩了，之前想学撩人情话的姐妹还在吗？快来！Louis老师开课啦！】


    主持人的眼底里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这显然是个炒CP的好?时机啊！


    然而不等他提问，Louis已经?轻轻揭过了话题。


    “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的疑问，以及……”Louis微微停顿，看向少女，“偏见。”


    随着“偏见”这个词落下，连吵闹的弹幕都静了静。


    Louis轻声说：“偏见很可怕。”


    尤其是先入为?主的偏见。


    黎绯微微颔首，举起了自己速写本。


    ——但是，偏见，是用来被打破的东西。


    “今晚的黑天鹅会打破你们的偏见。”


    Louis缓缓地沉声说道。


    “很多疑惑，在今晚的舞台上，你们会亲眼看到答案。”


    见证她的光芒。


    答案，就在这闪耀的光芒里。


    摄像师切了一个近景特写，观众们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首席舞者?看少女的眼神里，并不是让他们以为?的类似于恋人的温柔缱绻，而是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方?才在Albert看向Louis的眼神中，见过的东西。


    那是属于竞技者?之间的珍重的敬意。


    第九十七章


    Louis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少女的场景。


    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尹勋开的价格足够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心甘情愿。


    被资本半绑.架半挟持来到这个遥远陌生国度, 飞机降落时，Louis的心情称不上美妙。


    直到他见到他的舞伴。


    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不努力。


    芭蕾是残酷的艺术，除却对于先天条件的严苛要求之外?，日?复一日?的练功必不可少。


    Louis敬重所有努力的人。


    但是黎绯的出现仍然令他为之一震。


    有些瞬间，他甚至会错觉少女挥洒的并不是汗水，而是血。


    或许极致的热爱永远与生命紧紧相缚，Louis想起杰奎琳·杜普雷和她的大?提琴。


    出发之前, Louis看了少女《Sound of Silence》的舞台, 在十一个小时的直飞航程里, 他将这首没有词的歌设定为单曲循环，阅读加缪的《鼠疫》。


    大?提琴的独奏将《Sound of Silence》推向?高.潮, 寂静深处是一片无人的旷野, 狂风吹拂。


    置身于旷野的风中，Louis的眼?中映出朗贝尔的话?语：


    “我不相信英雄主义, 我知道那?很容易，而且我听说那?已经造成大?量死亡。我感兴趣的是, 人活着，并为其所爱而死。”


    ——人活着，并为其所爱而死。


    在见到少女本人后, Louis脑海里浮现出加缪的文字。


    在她身上, 他看见了一种能够为其所爱、为其信仰付出生命的极致。在这个信仰缺失的时代, 已经很少有这样的人了。


    Louis的话?语无疑点燃了大?众的热议。


    【距离八点还有多久！我等不及要看两场《天鹅湖》的对决了】


    【不知道楼上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是泼冷水，但是还是保持谨慎态度】


    【不会啊, 哪怕舞伴拉胯，只要有Louis在，舞台就有保障】


    【与其担心表演令人失望，不如担心王子太出色，掩盖了公主的光芒】


    【主题是诱.惑，本来应该是选手扮演的黑白天鹅更?耀眼?】


    【话?说黎绯是黑天鹅还是白天鹅】


    【应该是白天鹅吧】


    【我也觉得她选白天鹅的可能性更?大?】


    【买定离手，我赌白天鹅】


    主持人看到了弹幕里的猜测，但故意留了悬念。


    “既然Louis都这么说了，那?么今晚，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在预告直播结束前，主持人不忘趁机为二公的正式播出添上最后一把火：


    “今晚八点，不见不散。”


    *


    虽然主持人在预告中强调“今晚八点”，并且在热搜榜高位提前买了#天鹅湖#的词条，但实?际上，节目组是不可能将这场《天鹅湖》的对决安排在二公开场的。


    最大?的看点总是要留到最后，压轴出场，保障整期节目的收视率。


    黎绯抽完签，抬起头，大?屏幕上她的出场顺序排在末尾，心下了然，并无意外?。


    她也看到了尹薇。


    黎绯有些疑问待解决，然而这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尹薇“抽到”了第一个出场——开始打头阵的人选亦是十分重要，如果不能在开场抓住观众的心，毫无爆.点热点，观众可能会直接关掉节目。


    虽然表面?上是“抽签”，但实?际上箱子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结果。


    黎绯在等候区落座，左右环顾一周，确定了林珑不在，她的心蓦地沉了沉。


    她的旁边是韩桃，短短半个月的功夫，这个先前还会因为紧张而哭泣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迅速地成长?起来，能够在舞台上独当一面?，黎绯为韩桃的变化感到由衷的欣悦。


    在鼓励完韩桃之后，黎绯问了问林珑的下落。


    刚入训练营的时候，选手们彼此不熟悉，但朝夕相处下来，小玲.珑面?冷心热，便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然而，听见林珑的名字，韩桃的笑容却蓦地僵.硬。


    她先是恍惚了片刻，再回?答起黎绯的问题，却也是支支吾吾。


    小姑娘实?在不擅长?说谎。


    此时有别的选手经过，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江听露看到黎绯速写本上的问题，也是怔了怔。


    林珑和黎绯交好?，两个芭蕾女孩之间的情谊大?家有目共睹，如今林珑遭遇车祸，很可能无法继续跳舞，这样的事情如果现在告知黎绯，少女会不会因为担心和牵挂，影响到接下来的舞台发挥呢？


    江听露和韩桃飞快地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里看见了相同的顾虑。


    比起不擅长?编织谎言的韩桃，年长?几岁的江听露显然熟练得多，她告诉黎绯，林珑家里有事，昨天接了急电，已经回?去?了。


    听上去?十分合理的解释。并且由于是林珑家里的私事，事关个人隐私，黎绯也不好?探问。


    如果不是两人情状有异，黎绯大?概会真的相信。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韩桃松了一口气，江听露却有些忐忑。


    晚上八点。


    《闪耀的你》第二次公演正式开始。


    第一个登场的是尹薇。


    黎绯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尹薇的全程表演。


    在所有评委导师给完的打分，尹薇带着超高的得分下台后，黎绯从?座位上起了身。


    她知道，有些问题，即使她现在去?问尹薇，也不会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所有选手都在向?她隐瞒同一件事。


    黎绯决定自己去?寻找真相。


    她必须要弄清楚，前一天，在林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为二公付出那?么多汗水与挣扎的少女，放弃今晚的舞台。


    *


    黎绯本打算去?找李博文问个明白，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少女推开门，看到熟稔的少年身影，还以为自己时空穿越了。


    黎绯愣了愣，便听见尤然冷声道：“出去?。”


    黎绯闻言，向?后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却感受到了阻力——尤然握着另一面?的门把手，黎绯发现他的眼?尾有些红，眼?下也有点淡淡的青色，似乎一夜没有安歇。


    “不是让你出去?。”少年咬牙，对她的木然有些气恼。


    “该出去?的人是我。”


    仿佛回?应尤然的话?，温和的男声响起。


    诶？


    黎绯松开门把手，循声望去?。


    青年的相貌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普通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黎小姐。”


    这位GM的经纪人认出黎绯，简单地打了声招呼，自动自觉地退了出去?。


    他离开后，室内只剩下了黎绯和尤然。


    空气中安静得有些尴尬。


    正当黎绯想找个理由脱身，一直在静静观察她的少年开口了：


    “真搞不懂你，这里的舞台，有必要让你那?么坚持么？”


    嗯？


    尤然的声音很轻，黎绯没有听清。


    “我说你啊……”尤然走?近，“……过敏了就应该好?好?休息啊。”


    少年身形颀长?，居高临下的俯视角度，将少女脸上掩藏在粉底之下的细小颗粒尽收眼?底。


    “底妆倒是轻薄……”尤然嘟哝了一句，“卸了妆别忘记上药膏，要是留下疤痕就麻烦了。”


    黎绯点了点头，少年叮嘱她的语气像个老气横秋的白发爷爷——啊对了，尤然到现在还是一头银发。


    黎绯微微一怔。


    一公为了配合《Sound of Silence》的舞台灯光，尤然做了银发的造型。


    少年穿着银白色镭射外?套，迷幻的灯光下敲击架子鼓，精致的容颜犹如高精尖科技打造出来的仿生人，过于精准的节拍更?是令人怀疑，他的脑中是否被编入了一连串完美的程序，利落的银色短发随着鼓棒的起落翻飞而轻晃，左耳的黑色耳钉闪着细碎光芒。


    黎绯以为当时尤然的银发是做的一次性造型，没想到少年竟是特意染了。


    而且，一公结束之后也没有染回?去?。


    所以，这一个礼拜以来，尤然便是顶着这一头银白色的卷毛，参加出席了GM大?大?小小的各种活动……黎绯想起GM那?位经纪人看向?自己含笑的眼?神?，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对不起。”


    少年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黎绯有些惊讶。


    ——为什么？


    黎绯比划完手语之后，才想起去?翻速写本。


    然而尤然却已经能够看懂一些基本的手语：


    “之前我在朋友圈分享过你做的……夜宵，”少年在“夜宵”两个字上诡异地停顿了两秒，“忘记做分组，后来我才发现点赞的人里面?有《一招鲜》的制片人。”


    黎绯恍然。


    所以，尤然是以为，因为他的缘故，才导致了她受邀参加节目，紧接着在节目上食物过敏……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吧。】系统也不禁咋舌，见过包揽罪名的，没见过这么能给自己揽罪名的。


    黎绯也是这么想的。


    一向?高傲的少年低下骄矜的头，连那?耀眼?的银发也微微垂落，耷拉着，有点可怜的味道，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这么近的距离，黎绯看清了少年眼?尾薄.薄的红，她突然有个猜想……


    少女情不自禁抬起手，指尖在触及少年眼?角之前，被他避开了。


    尤然冷哼了一声：“收起你那?种怜悯小狗的眼?神?。”


    【他居然有身为小狗的自觉！】系统惊了，【顶流人设OOC了吧？】


    黎绯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红色的是眼?影，”尤然辩称道，“你这个直女不懂。”


    好?吧，她确实?不太懂。


    少女没忍住，摸了摸淋雨小狗毛绒绒的脑袋。


    尤然：？


    尤然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脸红着大?叫：“你干什么！”


    黎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么大?反应。


    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低落了，她下意识就使用了安慰小狗狗的方式……


    ……那?个，手感还挺好?的。


    虽然是针刺一样的个性，但是少年的头发却十分柔.软。明明经过多次漂染，发质却依旧顺滑……黎绯走?了一下神?，几乎想要问尤然平时用的是什么护发素和发膜。


    然而，少年射.向?她的目光太过犀利，饱含谴责，在这样的压力之下，黎绯还是没能问出口。


    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黎绯收起了笑容。


    感觉到她的严肃，尤然也正了正色，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


    “……林珑？”


    尤然低了低头，略微沉吟。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似曾相识。


    不过尤然对与自己无关的一切一向?漠然，除了黎绯和尹薇，他对于《闪耀的你》的其他选手一概不知。


    倒是一旁的GM经纪人听见这个名字，转过了头。


    尤然也想起来了。


    他刚才在微博搜索框输入林珑的名字，下方自动跳出了“车祸”的关联词。


    经纪人的眼?神?飘了过来，尤然读出了其中的劝阻意图。


    然而，少年并没有隐瞒。


    ——林珑出了车祸。


    就在她外?出参与《一招鲜》拍摄，食物过敏进了医院的傍晚，林珑结束最后的练习，从?舞蹈教室返回?宿舍的路上，出了车祸。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黎绯久久地没有回?神?。


    少女的眼?睛清澈而明亮，这一刻的震惊与哀恸因此分外?清晰。


    尤然无法回?避这样的眼?神?，只能尽量放轻柔和的语气，宣告结果：


    “目前已知的消息是，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下.半.身受到重创，她的腿……”


    说到这里，少年沉默了，在这之后的话?语对于一名舞者?来说实?在太过残忍，而黎绯自己也是学芭蕾的，这份痛苦的重量，她一定比他更?明白……


    见状，方才并未成功阻止尤然的经纪人，只得叹息一声。


    *


    经纪人只是叹息一声，然而接下来，尤然却是需要直面?尹薇的怒火。


    少年任由尹薇发泄，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知道他们瞒下这个消息的原因，无非是担心影响到黎绯的二公舞台发挥。


    可是当时那?个情状，那?个敏锐的少女肯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既然瞒不过去?，不如告知真相。


    她没有那?么脆弱。他想。


    少女的身上有一种脆弱感，这让她的气质多了几分特别，但实?际上，尤然知道，她拥有着超乎想象的坚强。


    尹薇骂也骂了，少年却只是雷打不动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无力感在尹薇的心中油然而生。事到如今，说再多也于事无补，她索性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争吵。


    这边，尹薇终于安静下来，恢复了冷静，看向?另一边的黎绯，神?色担忧。


    尤然也看向?了少女：


    “反正……”


    少年轻声说。


    “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会带着她的那?份遗憾和努力，一起上台的吧？”


    ——真搞不懂你，这里的舞台，有必要让你那?么坚持么？


    这是今晚尤然见到黎绯的第一句话?。


    但是现在，他好?像有几分懂得，她的坚持了。


    *


    尹薇和黎绯回?到了选手的候场区域。


    尤然则留在了后台。


    尹薇问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尤然开口回?答之前，GM那?位一直安静的经纪人突然出声：


    “不好?意思，目前为止这个消息仍然在保密协议的时间范围内。”


    尤然打断经纪人：“其实?告诉她们也没关系吧？”


    青年投来不赞同的眼?神?，尤然只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好?吧，反正，再过最多一个小时，你们就能知道了。”


    一个小时，那?么就是二公的结果出来之后了，黎绯和尹薇对视一眼?，对于这个锁定的时间节点，产生了一些猜测。


    因为黎绯在最后出场，所以留给她的准备时间相当宽裕。


    当她和尹薇返回?候场区，距离轮到黎绯出场还有好?几个选手，下一个下场的，是钟亦烟。


    ——这也是节目组特意安排的。虽然两场《天鹅湖》接连上演，更?具戏剧性冲突，前后对比也会更?加明显，但是考虑到观众会不会因此陷入审美疲劳，谢宇最终还是在钟亦烟和黎绯之间，隔开了几名选手。


    舞台上的选手结束了她的表演，现在是评委导师的打分时间。


    然而四个导师席位，如今却只坐了三名常驻导师。


    节目组重金聘请的飞行导师，位置却是空的。


    舞台上的选手已经有些难以维持笑容。


    这个孩子还太年轻。


    其实?早前在钟意离开的第一时间，她就有些慌了，当即唱错了一个音。


    现在在导师薛冰温柔的鼓励之下，年轻的女孩子才勉强缓过了心情，只是不知道，当她面?对下一位导师——大?魔王傅绍安的点评时，眼?睛里那?摇摇欲坠的泪，会不会掉落下来。


    【这眼?泪可千万别掉下来！】


    弹幕纷纷为这个女孩的命运祈祷着。


    【是啊，就算要哭，也得留到台下哭】


    【总之一定不能在大?魔王面?前哭】


    【为什么啊？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你是新?入坑的吧？大?魔王在初评级的时候，就因为一个哭泣的选手当场冷了脸，刷新?了三条毒.舌语录】


    【在傅PD这里，同情牌是打不通的】


    【不过，钟PD……感觉比大?魔王更?严苛诶】


    作?为飞行导师，目前二公节目过半，但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位选手的表演，能够让钟意“坚持”看完全程。


    每当选手的舞台表演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别的导师可能只是皱皱眉头，或是叹气一声，但钟意的反应却十分直截了当——他会当场离席。


    此前，钟意在第一次离席后，给出了他的理由：


    “我是这一期的飞行导师，二公的命题由我制定。”


    “诱.惑……”


    轻柔至极的两个音节，缓缓从?男人的舌尖推出，经由这样富于磁性的低沉嗓音娓娓道来，竟然有几分曼妙，以及不可言说的暧.昧。


    前一刻还在持续躁动的观众席骤然安静下来，那?些对于钟意不满的议论声犹如烈日?下的朝露，瞬间蒸发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而寂静的空气并未就此冷却，反是添了些许不一样的躁动。


    所有人屏息以待。


    “……这是我的命题。”


    钟意轻轻地收尾。


    面?对镜头，他笑得肆意而坦然，仿佛坐拥一方的王。


    “我坐在这里，是为了看见能够真正诱.惑到我的表演。”


    “而刚才那?位选手带来的表演，只看一个开头，我就知道，她做不到，她根本无法诱.惑到我。”


    钟意的点评丝毫不留情面?。


    “这样的表演不符合我的命题，达不到我的要求标准，那?么便无所谓继续看下去?了，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男人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但岁月待他似乎格外?优容。


    这不是现代医美技术创造出来的年轻，钟意的面?容并无人工痕迹，仿佛加持了永葆青春的特殊魔法，这么多年下来，男人英俊美丽一如出道时的少年模样，圈子里众多明星暗暗打听，却始终不得其法。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最讨厌钟意的人站在这里，听了这样傲慢的发言，却也无法反驳，因为男人确实?有这个资本。


    不消说现场的观众，即便是隔着屏幕，先前有点不满他太过不近人情的粉丝，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三观跟着五官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钟意的才华毋庸置疑，在过去?的岁月里得到了充分的证明，而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与地位，都是支撑他此刻站在台上的绝对底气。


    同样的话?，换作?从?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挑剔的观众们都不会买账。


    尽管也有人反驳，飞行导师直接离席的做法未免太过冷酷，对于选手缺乏基本的尊重，但这些微小的不同之声，全都淹没在了钟意的粉丝的言论之下。


    作?为重要的嘉宾，飞行导师钟意这次姗姗来迟——简单地说，钟意迟到了。


    他错过了真正第一个出场的尹薇，而尹薇也因此避免了被这个傲慢的男人挑剔的命运。


    第一个选手——其实?按照顺序，是抽到号码“2”的那?名选手，在她之后，接下来出场的第二个选手，第三个选手……都重复了第一个选手的命运。


    没有人能够让钟意留下了看完全程，区别只在于离席的时间点。


    久而久之，观众和选手都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能让这个男人的目光多在舞台上停留一会儿，就是胜利了。


    已经有专门的人在计算钟意在每个出场选手表演期间，几分几秒离开的座位。


    而统计出来的结果，分分秒秒的差距，俨然是另一种变相的打分。


    ——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位选手让钟意在评委席上留到最后，所以，同样地，没有一个人得到这位眼?高于顶的飞行导师的打分。


    舞台上，傅绍安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一位选手的错误。


    所有人都知道，那?的确是个不该出现的失误，但，如果不是钟意的离席，或许它根本不会发生。


    虽然这反映出来，选手的心理素质不过关，但是大?家对于尚未出道的选秀新?人，总是不忍加以苛责。因此薛冰在点评时刻意略过了这个失误，然而此时的大?魔王指了出来。


    傅绍安还没有发挥他一如既往的毒.舌功力，话?音只是开了个头，舞台上的选手仿佛就已经想起了钟意离席的场景——那?一刻她的确是崩溃的。


    傅绍安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出，尚未加以评论，舞台上的选手便已经支撑不住心理防线，掉了眼?泪。


    难得地，向?来犀利的大?魔王第一次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再继续说批评的话?——这事情发生在傅绍安身上，就已经是一种温柔无声的安抚举动了。


    【这一届的选手心理素质好?像的确不行啊，看把大?魔王都给整得不忍心了】


    【今晚是罕见的温柔的傅PD诶】


    【大?概是因为某个飞行导师太残忍了，把我们大?魔王都衬托得温柔宽容，没有以往那?么不近人情了】


    【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哭吗？评委导师根本还一句话?都没说她啊】


    【不是傅绍安，还不是钟意太不做人】


    【她哭是因为太短了啊，钟意在她这里坚持的时间太短了】


    【那?个，姐妹，你这个用词似乎有点歧义……】


    【能不崩溃吗？她前脚上台，才起了一个音，歌词第一句还没唱完呢，后脚钟意就走?人了，恐怕飞行导师的这张座椅还是冷的呢】


    【那?个，姐妹，就是说，我们可不可以换个用词……】


    【那?好?像是太短了，我觉得这个选手还不错诶，人美歌甜，怎么这一回?钟意只坚持了这么短的时间啊】


    【姐妹，用词……】


    【唱功烂啊，偏偏这次轮到她的还是歌曲牌，你忘了钟意的老本行吗？这是踩着他的专业领域雷区蹦迪啊】


    【姐妹……算了，就是短，我替你说了】


    而现在，导致台上选手落泪的罪魁祸首，正站在重重帷幕之后，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你也没必要那?么生气……”


    正预备上台的少女，轻声对自己血缘上的舅舅说道。


    “如果我把她淘汰了，”钟亦烟看向?男人，眼?神?似笑非笑，“无路可走?的小美人鱼，你不是正好?可以收留她么？”


    如果系统在这里，听见钟亦烟这番言论，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不正是《泡沫》原著里，霸总男主的思路吗？


    在《泡沫》的原著剧情里，小美人鱼惨遭淘汰后，便被霸总男主拐了回?家，一张包.养契约，锁定了女主同他虐身虐心的后半生。


    早在钟亦烟说出“淘汰”这个词的时候，钟意便忍不住皱了眉头。


    待到钟亦烟说完，男人嗤笑一声。


    这个反应有些意外?，钟亦烟心下疑惑，语气不解：“金丝雀，不好?么？”


    “倒也不必把我想得如此卑劣。”


    钟意松了松领带，轻飘飘地睨了少女一眼?。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我如果想要得到什么，还不需要使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发了钟亦烟的某段回?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钟亦烟没忍住，讽刺了男人一句：


    “好?啊，你光明磊落。”


    “可是这么光明磊落的你，难道从?来不曾使用过你看不上的那?些手段吗？”


    ——那?是，为了实?现她的心愿。


    不，从?本质上来说，不是为了钟亦烟，而是为了他死去?的姐姐。


    不过，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都夺走?了那?个少女的声音。


    钟意闭上眼?睛，声音蓦地低沉了许多，充满压抑：


    “我会把她的声音还给她。”


    钟亦烟皱眉：“什么？”


    “还给她？谁？还什么……等等！”


    尽管对于钟意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感到困惑，但电光火石之间，出于先天性的危机感，钟亦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或许与她有关，而且，是对她有害的。


    “钟意！你该不会——！”


    ——哦对。


    钟亦烟迷茫惊恐的样子，让钟意想起来了，他的侄女，似乎还不知道她的声音，是从?谁的身上夺来的。


    钟亦烟一向?如此。


    她只管享受最终的胜利果实?，并不问这果实?从?何而来，获取的过程中是否沾染了血。


    钟意若有所思。


    男人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这无疑激怒了少女。


    “你什么意思！”


    钟亦烟陡然变了脸色，抓住了钟意的胳膊。


    “和我讲清楚！”


    Albert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到来，一来便见到少女拽着男人的衣袖不肯松手的一幕。


    金发碧眼?的青年微微蹙眉，制止自己的舞伴：


    “Zhong. ”


    Albert的发音生涩，在场姓钟的一男一女齐齐转头，看向?他。


    “该我们上场了。”


    Albert提醒道。


    钟亦烟咬牙，到了这一刻，她仍然不愿放手，但此时的钟意显然已经不耐至极，他并不打算配合这场闹剧。


    Albert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见男人轻轻动了动，手臂便从?少女牢固的钳制中抽了出来，明明钟亦烟用力得连指节都发了白，紧紧攥握的力道看得Albert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可男人的脱身却如此轻☆仙☆女☆整☆理☆而易举。


    Albert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这一眼?的打量之下，Albert惊觉，对方的衬衫袖子，甚至都没有起一丝褶皱，平滑依旧，仿佛方才的钳制与拉扯从?未发生。


    Albert的心中陡然一惊。


    而钟亦烟恨恨地瞪了男人离去?的背影，便不甘心地认了。


    时间不等人。


    轮到她上台了。


    钟意的态度，让她恼怒，话?里的暗示，更?是令她不安惊惶。


    她气得要跺脚，但想到脚上穿的足尖鞋，忍了下来。


    对于这次二公，钟亦烟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重视。


    柴可夫斯基的旋律响起，是最后的通牒。


    重重帷幕拉开，黑天鹅出场。


    而钟意也在此时回?到了评委席上。


    男人的身影重又出现在空位已久的飞行导师座椅上，观众们不禁猜测，这一次，钟意又会停留多久呢？


    *


    舞台上，穿着黑色舞裙的少女，从?重重帷幕背后缓缓现身，一路小碎步往前，来到舞台中央。


    在那?里，有着金发碧眼?的王子殿下在等待。


    【我怎么感觉，这个王子好?像有点不开心】


    【不要拿饭圈那?套标准看待专业的芭蕾舞演员啊，Albert从?不在舞台上黑脸】


    【这是情节安排！这个时候，王子的心还没有被黑天鹅“诱.惑”得到呢！】


    黑天鹅一个漂亮优雅的Attitude，王子殿下站在一边并未伸手去?扶。


    【这个王子殿下好?冷漠啊】


    【是两个人闹别扭了吗？我听说二公开始前预告直播里，钟亦烟和舞伴似乎闹了别扭】


    【那?是误会一场啊，已经解开了啊】


    【即使心里有芥蒂，Albert也不会把它带到舞台上的，相信他的专业态度吧！】


    Attitude之后，少女接了一个Temps de Fleche，饰演王子的Albert伸出有力的臂膀，将他的天鹅公主举起。


    观众们不由发出了“果然如此”的声音。


    【你看，就是这么设计安排的！】


    【先冷漠，然后再迎上来，前后对比才有反差嘛】


    评委席上，薛冰见状流露出一丝惊讶。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薛冰赞叹道，“我还以为会看到一个钟亦烟版本的黑天鹅呢。“


    薛冰口中的“钟亦烟版本的黑天鹅”，是对于钟亦烟演不出黑天鹅，只能演她自己的委婉说法。


    “没想到，只在初登台的短短功夫里，她就做到了，完全将黑天鹅的风格向?观众呈现出来了。”


    薛冰眉目弯弯，已经开始翻找A的打分牌。


    因为钟意的做法实?在打了姑娘们一个措手不及，前序的选手失误连连，即使是一向?以宽容鼓励为主的薛冰，今晚也没有给出一次A的打分——毕竟，她虽然主观上倾向?于鼓励选手，但是还是要以客观事实?为参照依据。


    等候区内，黎绯和尹薇并排而坐，专注地观赏着这一出《天鹅湖》。


    接下来便是黎绯此前在彩排时看到的那?一段。


    钟亦烟借了舞伴的力，撑手，一个完满的大?跳，旁腿劈叉。


    薛冰找到了那?张被压到最底下的A牌。


    少女的双腿看着纤细，却十分有力，合上张开出旁腿。


    薛冰总结道：“教科书版的en Dedans。”


    舞台上，黑天鹅Soutenu转身，锐意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王子，大?胆而热烈。


    看来，钟亦烟是听进了黎绯的建议，在这里和王子做了一段眼?神?交流。


    因为先前没有交流，Albert怔了怔，这下子，倒真像是王子被黑天鹅魅惑住了，陷入恍惚的迷雾情障似的。


    这一段眼?神?戏，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高超技术加持，但其中流转的暗波汹涌，外?行人也能看得懂。


    方以航也为之惊讶。


    他不懂芭蕾，但他可没忘记，钟亦烟在一公的时候那?首《心音》，虽然声音底子相当出色，唱功平平却也不至于拉胯，但个中的情感成分却着实?令人摇头。


    短短的一周功夫，这年轻的女孩居然开窍了？


    和薛冰一样，方以航正了正色，手伸向?了那?张快要落灰的A的打分牌上。


    王子退到了舞台的一边，将空间让给这一幕真正的主角——黑天鹅，完成她的Saut de Basque。


    等待区内的选手交头接耳，纷纷惊叹。


    “这一段也太棒了吧！”


    “钟亦烟每次练习都是单独，我还没见过她跳舞的样子呢。”


    “没想到跳得这么好?，这是特意藏了一手呀。”


    “是呀，这水平，跟小玲.珑也有的一拼了。”


    不知道是谁在这个节骨眼?提到了林珑的名字，上一刻还热热闹闹的等候区随即沉寂下来。


    气氛骤然冷却。


    自知失言的那?个女孩试图补救：


    “哎呀，那?个，钟亦烟的练舞我们都没见过，可念梦你是看过的吧？”


    其余选手纷纷接上话?题：“是啊是啊，念梦你最有发言权了。”


    然而，话?题中心，平时最长?袖善舞的女孩闻言，却似乎有些异样的沉默。


    徐念梦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舞台上的少女，掩下心中犹如火山喷发的震惊。


    她的确见过钟亦烟跳舞。


    若是没见过，也不至于此刻会如此震惊！


    她自己也学跳舞，虽然不是正统古典舞的路子，但是钟亦烟的水平她也能看出七.八分。


    而和舞蹈指导老师不同的是，熟知钟亦烟秉性的徐念梦，一眼?就能看出，平时练习的时候，少女绝对不是藏拙！


    在一天之前，钟亦烟，绝对就是初学者?的水平！


    徐念梦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将舞台上的少女舞裙烫出一个洞来。


    此前好?奇的选手们见状也有些发憷，纷纷缩了回?去?，不敢吱声。


    好?半天徐念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烟烟她……平时就跳得挺好?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选手们也不再纠结。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徐念梦唇边的笑容如此僵.硬。


    就连同样见过钟亦烟练舞的黎绯，也没有关注到徐念梦这边的动向?。


    黎绯的眼?睛，只专注地盯着舞台上的少女。


    一举一动，最细微的小细节，也落入她的眼?底。


    黎绯在看钟亦烟。


    但是，她觉得她看的，并不是钟亦烟。


    透过舞台上翩翩起舞的黑天鹅，黎绯真正看见的，是一个没有华丽舞裙，只身穿最普通的练功服的少女，汗水湿透了她的脸颊，然而她的舞步却愈发轻盈……


    ——那?是，在寂寞空旷的舞蹈教室里，独自起舞的林珑。


    没有舞台熠熠灯光，没有万千观众瞩目，每一个芭蕾舞者?在台下，都是日?复一日?，坚持这样寂寥、单调、乏味、枯燥的练习。


    它艰辛，有时候不仅充满汗水，还布满泪水与血——受伤对于舞者?来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经年累月的伤痛，明伤、暗伤，都是家常便饭。


    每一个舞者?在登台前，都要度过这样黯淡寂寥的时光。


    黎绯试图将脑海里林珑的身影驱逐，因为她此刻的幻视，是对台上舞者?付出的艰辛岁月的不尊重。


    她努力尝试，却发现，林珑的舞步挥之不去?。


    尽管黎绯十分想念牵挂林珑，但并不意味着林珑对她产生的影响如此之大?。


    让黎绯无法冲破幻视的原因其实?是——


    【统，你有没有发现，钟亦烟跳舞，真的和林珑很像？】


    ——不止是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因为她和钟亦烟有些私人恩怨，加上林珑出了事，所以这一刻的黎绯不能保证自己是绝对公正，心理和情感上没有偏差。


    于是，黎绯艰难地开口，为的是向?系统这个绝对公正的AI，征询数据分析出来的意见。


    第九十八章


    舞台上, 黑天鹅气场极盛，犹如暗夜盛开的花。


    少女本是清秀挂的淡颜, 在黑天鹅的角色光环加持下，却舞出了艳光四射的华美，风头一度盖过了身旁金发碧眼、真正浓颜系的王子。


    而在这时候，评委席的薛冰摸到了S牌的边缘，只?是犹疑的指尖有?几分顾虑。


    方以航看出了薛冰的挣扎，有?些意外：“难道这还不值得一张S吗？”


    ——值得。


    然而……


    “我总觉得，”薛冰微微蹙眉, 神态比起?苦恼, 更像是困惑, “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违和感。


    第一时间察觉出异样的，是最熟悉钟亦烟的粉丝。


    粉丝们从?初评级开始陪伴这群选手们, 见证了她们的一路成长。


    即使是微小的改变也难以逃过粉丝的显微镜, 何况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啊，怎么说呢, 虽然很美，但是完全不像烟烟了……】


    【这是为了适应和贴合黑天鹅的角色设定吧】


    【我女儿真?厉害, 演什么像什么！】


    【就算是与自己性格相?悖的角色，也能很好地?驾驭呢】


    【原来?真?的存在着能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演技啊】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么炉火纯青的演技, 为什么和角色融合的时候, 总有?违和感呢？】


    大抵连舞台上的钟亦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可是现场的观众, 屏幕前的粉丝, 都是比她自己更加熟悉她的人。


    面对方以航投来?的疑惑眼神，薛冰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她说不上哪里不对, 明明没有?哪里不对。


    截至目前为止，台上少女今晚所有?的表现无可指摘，难道……其实是她自己心存偏见？


    这可违背了身为一名导师应有?的职业操守。


    薛冰握紧了手中的S牌。


    “你说得对，”薛冰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旋转起?舞的黑天鹅，“这样还不值得一张S牌吗？”


    反问的句式，既是回答方以航之前的问题，同样也是说服她自己。


    薛冰决定，接下来?的表演如果贯彻了这一水准，没有?出差错，那么这张S牌，她今晚就要给钟亦烟。


    可能是一语成谶，就在薛冰暗自下了决心之后，舞台上变故突生。


    高傲的黑天鹅矜持地?搭手，Arabesque，英俊的王子从?背后抱住少女。


    黑天鹅的眼神紧紧注视着王子，随着目光交汇，青年?与少女的脸庞即将贴近，摄像切了一个特写。


    在高清镜头的特写下，宛如恋人般亲密的王子与公主，神情却一个比一个僵.硬。


    这一幕属于黑天鹅和王子之间的情感拉锯，本该充满张力，却因为这僵.硬的神态，显得像是两个被强行凑到?一起?的提线木偶，再精致美丽，也令观众出戏。


    【这……明明身体那么柔.软，为什么脸上的表情这么僵.硬啊】


    【笑死，王子的脸上写满抗拒，知道的是黑天鹅贴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王跟他贴贴呢】


    【钟亦烟今天的妆怎么这么厚重啊，刚才隔得远没看清，特写一出来?，厚重得夸张了，更像假的木偶人了】


    【我怀疑我看的不是芭蕾舞剧，而是木偶戏】


    近在咫尺的舞伴，神态僵.硬，满脸抗拒，钟亦烟怎么会看不到?？可是她正在台上无法发作?，而且……她自己也是一样的僵.硬。


    终于，在微妙的僵持过后，黑天鹅离开了王子的怀抱。


    这是妩媚多变的黑天鹅的欲擒故纵，然而舞者的表现却不像欲擒故纵的诱.惑，而是……


    本该媚眼如丝的黑天鹅，在这时却瞪了王子一眼，果断地?脱离了舞伴怀抱。


    而王子竟然也是同样地?毫无留恋，面对黑天鹅的离开，金发碧眼的青年?甚至是展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迫不及待。


    方以航揶揄：“这也是故意设计排练出来?的么？黑天鹅与王子相?爱相?杀？”


    “故意设计，排练出来?的？”


    傅绍安淡淡开口，口吻轻蔑不认同。


    “什么样的排练，能排出这零默契的绝佳舞台效果？”


    “恐怕是因为没有?排练，才配合成这样。”


    大魔王一针见血。


    这一段黎绯和Louis排练了许多次，主要是因为黑天鹅和王子脚底下动作?的时间需要统一，否则……


    【为什么钟亦烟和她的舞伴，不像是情人，更像是敌人啊？】


    弹幕里有?观众发出疑问。


    而同样观感的显然不在少数，此言一出，引来?纷纷附和。


    【能把舞跳得像打架，也是绝了】


    【这一段真?的是黑天鹅魅惑王子，没错吧？】


    【原本应该如此，但是……】


    【钟亦烟这一组跳得我都忘记这是《天鹅湖》了】


    评委席上，方以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转过脸去尽量避开镜头扫视。


    他很专业的，一般不笑，除非……是真?的忍不住。


    好在摄像此时的关注重点不在评委席，因为现场的观众都被这一幕滑稽戏逗乐了。


    等?候区的选手也忍俊不禁。


    只?有?黎绯笑不出来?。


    系统支支吾吾，言辞闪烁，俨然和先?前隐瞒林珑消息的韩桃他们一样。


    【但是，宿主，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系统弱弱地?出声反驳少女大胆的猜测，【……又不是神。】


    黎绯承认，她的猜测固然大胆而不可思议，可是……


    【别?忘记，小美人鱼失去的声音，和她变成双腿的鱼尾。】黎绯提醒系统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基于幻想元素的背景设定，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看过许多遍林珑练习，不会错认她的风格。


    风格是和技术不一样的东西。


    很多技术卓越的舞者，却没有?能够形成独树一帜的风格。


    强烈的个人风格是记忆点。


    林珑旋转的时候喜欢挂双圈，钟亦烟也一直挂双圈，这是属于技术的部分，你练到?位了，你可以做到?挂双圈，所以你挂了，因为可以做到?所以你这么做，这是闭合的逻辑。


    然而个人风格却毫无道理，它藏在所有?动作?的细枝末节，浑然天成，风格看似虚无缥缈，实际上贯彻整体，始终有?迹可循。


    ——风格是烙印。


    黎绯在心中默念。


    系统的机械音此时提示，它这里没有?存储林珑跳舞的影像资料，无法进行对比。


    不过，黎绯已经不需要了。


    她看见了一个人。


    舞蹈指导老师早已下班。


    然而平时下班最积极的杜辛夷，今晚却破天荒地?主动加了班，她留了下来?，出于某种隐秘不可说的不安，她想在这里看完钟亦烟的表演。


    随着台上的黑天鹅的舞步，杜辛夷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犹如擂鼓的跳动。


    就在她承受不住，匆匆离去之际，一个少女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女的眼神清澈透明，杜辛夷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了几分怯意，不敢去看。


    杜辛夷下意识回避了黎绯的目光。


    这让黎绯微微震动，更加坚定了确认的心。


    *


    从?节目组舞蹈指导老师杜辛夷的口中，黎绯得知了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发生的一切。


    不为人所知的细节。


    钟亦烟前后舞蹈水平的骤变，反常地?守在窗口的举动……以及，那车祸路口故障的监控摄像头。


    “……我后来?才想起?，她在窗口从?上往下看，正好目睹了车祸的经过，可当?我要走过去时，她却笑语盈盈地?阻止了我。”


    一想到?那个傍晚钟亦烟倚窗的笑容，杜辛夷顿时周身一颤，不寒而栗。


    “她要我再看一遍她的舞。”


    杜辛夷轻声说。


    ——也就是说，钟亦烟舞蹈水平骤变的时间节点，恰好在林珑车祸发生的时候。


    少女瞳孔一缩。


    远离空调冷气的杜辛夷，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事情说起?来?是有?点灵异，好像有?什么超科学因素似的，但是，那种东西不存在的吧。”


    舞蹈指导老师的笑容有?些苍白和勉强，她向少女求证道。


    她不知道，她面前的，便?是一个超科学因素的存在。


    黎绯试着宽慰了杜辛夷两句。


    杜辛夷这一天一夜没休息好，主要是心里压着这一桩事，如今找人倾诉了，很快也便?恢复过来?。


    她直道林珑可惜，鼓励黎绯今晚不要有?压力，好好发挥。


    黎绯点了点头。


    当?黎绯回去，舞台上的黑天鹅正进行到?en Dedans，钟亦烟转着圈。


    而在黑天鹅身后，王子悄然地?避让了一下。


    只?差一点，黑天鹅的足尖鞋就要踢中青年?的身下。


    【！！！原来?之前黎绯说的要让一下，是在这里！】


    【天，好险！只?差一点！那可是关键部.位啊！】


    【钟亦烟这一组之前是不是没怎么练习过呀？】


    【不会吧，不是有?一周的时间么？】


    【不可能，别?乱说，烟烟很认真?的！】


    【踢舞伴踢得很认真?么2333】


    【我看Albert闪避的动作?也很生疏，如果没有?事前提醒，该不会就踢到?了吧】


    因为黎绯的提醒，所以舞台上避免了一桩悲剧。


    舞台上的黑天鹅，转圈相?当?稳定，主力腿几乎纹丝不动，这漂亮的转法引起?观众鼓掌喝彩，却唯独刺痛了黎绯的眼。


    热闹的人群，热烈的掌声，唯有?少女格格不入，冷着眼注视舞台上耀眼夺目的黑天鹅。


    这些掌声，原本应该为林珑而响起?。


    这些热闹，原本应该献给熬过了所有?孤独灰暗岁月的舞者，由沉寂的时光交换此刻的荣光，为她加冕。


    卑劣的偷窃者不值得任何赞美，更配不上纯粹的敬意。


    钟亦烟所得到?的掌声与赞美，和她的舞一样，都是通过卑劣的手段窃取而来?的。


    而她站在舞台上，就是对所有?努力的人的辜负。


    不止是林珑，不止是小美人鱼，还有?千千万万付出努力，用十年?的汗水去交换这舞台上三?分钟的人们。


    这是对于他们的嘲讽与蔑视。


    此时此刻，黎绯出离愤怒。


    系统同步感受到?宿主非同一般的愤怒情绪，惊吓到?了。


    少女是它从?小看到?大的，一贯平静淡然，没有?什么人能令她如此生厌，因为黎绯认为没必要浪费情绪。


    一来?是不值得，二来?是，演员的职业，注定了她本职的工作?内容是极其消耗情绪的，她将自己的情绪与情感过多地?倾注进了工作?上，分给个人生活的，便?自然少了。


    系统已经很少在戏外，感受到?宿主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系统忐忑不安。


    它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平息宿主的怒火，于是只?好将真?相?往另一个方向描摹：


    【可是宿主，你看她，未必是偷的林珑的啊，小玲.珑跳得可比这个好多了……】


    然而黎绯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是不会用，空有?技术，却不会灵活应用。】


    机械式的、简单粗.暴的复制粘贴，一切都是僵.硬的，不止是神态，举手投足之间那种僵.硬感挥之不去。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行偷回来?，也用不好。


    所以才有?那么一句话……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她在心里一锤定音。


    *


    钟意是在钟亦烟即将结束表演的时候离场的。


    侧方观众席前排的细心观众发现，这位性格十分自我的飞行导师，其实早在钟亦烟第一个Soutenu转身时，便?已经合上了眼假寐，但不知为何，并未起?身离场。


    对于姐姐的遗孤，钟意一开始其实是将这个孩子当?成一份情感寄托，悉心照料的，但后来?，态度渐渐地?变成了眼不见为净。


    就像现在。


    钟意合眼假寐，直到?现场吵闹的人群中传来?杂音，提及某个他有?些在意的名字。


    “原来?黎绯提醒的避让是在这里。”


    钟意才睁开眼，看了一眼舞台。


    想到?了什么，男人忽而弯了弯唇，轻轻一笑，引得评委席的方以航一阵侧目，摄像也切了个镜头给这个罕见的笑容。


    【钟意居然笑了！】


    【这说明他也对烟烟的表演很满意吧！】


    而后来?，钟意坚持到?表演即将落幕才起?身离开，是看在他过世姐姐的情面上。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坐到?结束，则是为他自己的眼睛着想。


    虽然飞行导师依旧离席，但是因为时间最久，加上接近尾声，所以并不妨碍钟亦烟的粉丝们欢天喜地?，把自家爱豆吹成了“二公唯一让钟意看完全程的选手”。


    下面进入打分环节。


    舞台上的少女带着汗水，露出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薛冰也不禁被感染，跟着莞尔一笑。


    挥洒着汗水的舞者总是令人动容的。


    方以航和薛冰一齐举出了打分牌。


    ——两个A。


    此前两位导师的动作?几乎完全同步，而此刻方以航和薛冰看向彼此的惊愕眼神也是一致。


    “为什么只?是A？”


    薛冰惊讶。


    这也是钟亦烟想问的。


    是啊，为什么只?是A？


    钟亦烟想起?网上大力夸赞林珑的评论文章，莫非那些都是水军买来?的通稿么？


    她皱了皱眉，早知如此，她应该选择更厉害的……


    “唔，”方以航轻咳了一声，说明了自己的缘由，“舞蹈不是我的领域，我只?能从?一个外行人的角度去看。”


    “首先?，”方以航望着舞台上的少女，莞尔笑道，“我很开心，比起?一公，亦烟的进步很大。”


    钟亦烟有?些诧异，她一公时唱了《心音》，方PD明明对她的歌声很满意的。


    “我说的进步，是指情感表现力这方面。之前亦烟有?所缺失，但至少这一次很努力地?尝试了，”方以航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边的弧度忽而微微有?些僵.硬，“尽管可能有?一些偏差，嗯，不知道是不是我对于《天鹅湖》的了解不够……”


    “咳，总觉得，亦烟和Albert之间，比起?情人，更像是敌人的关系。”


    闻言，钟亦烟露出微微尴尬的讪笑，如果不是在台上，恐怕她连撕碎舞伴的心都有?了。


    方以航放下了A的打分牌。


    “这是我给出A的原因。”


    言下之意，如果两个人的配合再默契一些，这场表演，是可以达到?S的。


    这是钟亦烟距离传说中的S最近的一次。


    《闪耀的你》迄今为止，除了黎绯还没有?任何一名选手从?导师手里拿到?过特殊的S牌。而黎绯，在初评级，便?已经斩获了三?张S牌。


    钟亦烟心中嫉恨交加，面上却笑得甜美。


    她看向薛冰。


    她本以为，这个温柔宽容的女导师会给出她想要的那张牌的。


    薛冰却没有?看她，而是略带嗔怪地?瞥了方以航一眼。


    他把她想要说的话说尽了，那么她便?不能再挑钟亦烟这一组这方面的错。


    不过倒也无妨，她也的确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这名选手。


    “我其实也在A和S之中犹豫，”薛冰直言道，“诚如方PD刚才所言，亦烟和Albert给我们带来?了，嗯……很不同的一出《天鹅湖》。”


    “其实，《天鹅湖》是我最爱的芭蕾舞剧，小时候，小伙伴们似乎都更喜欢天真?纯洁、温柔善良的白天鹅，可是我却总是忍不住看向黑天鹅……”


    薛冰看向钟亦烟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善意的好奇，然而钟亦烟的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在听到?开头第一句“《天鹅湖》是我最爱的芭蕾舞剧”，钟亦烟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妙的危机感。


    果然，薛冰继续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亦烟。”


    “关于黑天鹅的角色塑造，也关于一些技法的探讨。”


    【哇哦，雪饼老师居然用了“探讨”这个词！】


    【烟烟真?的好强，呜呜】


    【我也是，我也是，虽然白天鹅美丽善良，但是我总觉得黑天鹅好像更迷人】


    在接下来?的提问中，薛冰导师的语声温柔笑容亲切，然而钟亦烟听来?却是她人生之中的至暗时刻。


    实际上，钟亦烟甚至连一出完整的《天鹅湖》都没有?看过。


    对于黑天鹅角色的理解，她只?停留在搜索页面几个标签式的形容词。


    她也知道那些都是刻板印象，可是她从?未深度地?挖掘过黑天鹅的内心，如今也只?能从?一些套话模板中，拼凑组成词句，应付导师。


    这样敷衍式的糟糕回答，显然让导师的印象分一度滑落。


    不止是薛冰，连一旁业已给出评分A的方以航，都开始摩挲着打分牌的边缘，似乎在重新审慎考虑打出的评分。


    钟亦烟暗道不好。


    薛冰接收到?了少女求救似的眼神，尽管心中失望，但仍然是揭过了这一话题，跳转到?下一轮的提问。


    然而钟亦烟很快后悔，还不如让薛冰继续问呢！


    上一轮的提问好歹都是中文，她就算编也能编出一些。


    而这一轮，Soutenu、en Dedans、Rond de Jambe、从?导师口中吐露出来?的一连串芭蕾专业术语，天花乱坠，砸得钟亦烟头晕眼花。


    Albert站在钟亦烟身旁，这么近的距离加上舞者天然对于身体的敏感度，他察觉出了身边少女的僵直。


    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的舞伴会如此紧张？


    本该是同导师谈笑风生的高光时刻，钟亦烟却始终含糊其辞，支支吾吾，她甚至连基础的发音都错了——这也难怪，她只?能模仿薛冰的一两个音节。


    不说导师，这番表现，连隔着屏幕的观众都生疑。


    【好奇怪，钟亦烟的反应，怎么感觉像个芭蕾门?外汉似的】


    【同一个动作?，意大利、法国、俄罗斯的舞蹈学校的叫法可能完全不一样，她可能……反应不过来?吧？】


    【话说钟亦烟是在哪里学的芭蕾呀】


    【我刚刚翻了钟亦烟的官网资料，她的履历上完全没有?芭蕾的奖项，这种水平，居然一个大赛也没有?参加过？】


    【怎么啦？还不准人家淡泊名利吗？】


    【淡泊名利……好吧，可是她在特长、兴趣、爱好，这三?项里面，没有?一个提到?芭蕾或者舞蹈！这不正常吧？】


    “Failli转过去，接Attitude的时候……”薛冰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担忧地?看向少女苍白的脸颊，“烟烟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一滴汗从?钟亦烟的脸庞滑落，少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方以航见状，插话道：“人家小姑娘刚跳完舞呢，还有?那三?十二转挥鞭转，雪饼啊，让她休息会儿吧。”


    薛冰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略带愧疚地?道了歉。


    钟亦烟没有?敢接受这道歉，只?说“谢谢导师”。


    这高傲的少女在这一刻，甚至惊慌失措到?冲着导师席鞠了一躬。过于狼狈的样子连黎绯也移开了目光。


    薛冰一声“对不起?”之后，收获来?了一句“谢谢”，下意识疑惑自己是不是有?些听不懂中文了。


    唯一知道真?相?的黎绯冷眼旁观这出啼笑皆非的闹剧。


    钟亦烟的额角汗珠涔涔，看起?来?是剧烈的运动所导致的，可是黎绯却知道，这里面也有?她紧张的成分。


    恐怕，女孩的背部流出了一身的冷汗吧。


    【何止是紧张啊，】系统轻哼，【如果我是她，恐怕脚趾都把舞台的地?面抠出一座凡尔赛宫了！】


    打造出一个谎言之后，往往会留下诸多的漏洞，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填补。


    而对于钟亦烟来?说，当?她站上这个舞台，使用偷来?的舞步，跳完这一出《天鹅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她或许以为自己的谎言只?是这一场舞蹈，却不知道，她撒下的谎言里，包含了十多年?如一日的汗水与泪水。


    如今谎言险些被当?众拆穿，从?林珑身上偷走了那么多的她，却只?是为此流了一点紧张的汗珠，黎绯觉得，这一点代价，未免也太轻了。


    钟亦烟顺着薛冰和方以航递来?的台阶下了台，她心头稍稍怔松，却不敢彻底放松，因为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傅绍安。


    然而饶是听闻大魔王之名已久，看见打分牌上的“B”时，钟亦烟仍然确认了好几遍，忍不住怀疑自己眼花了。


    “为什么……是B呢？”


    之前薛冰的一系列问题钟亦烟都没有?答上来?，哑口无言。如今面对这个意料之外的B，她也失去了刨根问底的底气。


    傅绍安看了她一眼：


    “针对你的态度，我其实只?愿意给到?C。”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不、不愧是大魔王】


    【一开口直接转移矛盾了喂】


    钟亦烟问他的，是自信于自己可以获得A，却只?得到?了B，询问傅PD将她从?A降级到?B的扣分理由。


    而傅绍安一开口，却告诉她，他原本只?想给她C，他需要说明的，反而是为什么从?C升级到?B的原因。


    “你们之间的排练很少吧？几次都没有?配合上，”傅绍安的眼神一如既往犀利，“虽然最终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勉强可以到?A，但是这个态度只?能给到?C。”


    A与C中和，便?是B了。


    【啊这，大魔王也太严厉了吧】


    【只?要舞台效果达到?了就好啊，何必这么精益求精】


    【而且……谁知道是不是舞伴不愿意参加排练呢？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啊】


    最后一点，傅绍安自然也想到?了。


    傅绍安看向台上金发碧眼的青年?，转而使用英文询问：“Albert，你和你的舞伴……”


    “是我的错！”


    钟亦烟站了出来?，打断了导师的问话，将责任全盘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她站到?了舞伴身前，看似维护舞伴的举动，却有?些微妙，或许是因为两个人二十公分的身高差，让这一幕多少显得有?些不和.谐。


    傅绍安皱起?眉头。


    钟亦烟心跳如擂鼓。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让Albert告诉大家，他今天一早才接到?这个工作?的！


    那不仅仅是态度的问题，她这一周的经历根本无法深究，如果暴露于公众视野，她……


    见钟亦烟已经承认错误，傅绍安也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如此一来?，钟亦烟“态度懈怠”便?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Albert……”


    随着傅绍安再度念出舞伴的名字，钟亦烟的心又一次地?悬空。


    不过，这一次傅绍安要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的黑天鹅迷人吗？”


    Albert一怔。


    众目睽睽之下，绅士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拆一名女士的台。


    故意让年?轻的小姐陷入难堪的境地?，这不符合Albert从?小接收到?的教育。更何况，她是他的舞伴，即使只?是临时的。


    南意的男人似乎从?出生起?便?带了几分天然的语言天赋，尤其是在赞美女性方面。


    【Albert好苏啊】


    【这男人好会说，隔壁乙女游戏的文案组还不速速进来?学习！学会了我还能再磕一个6/48！】


    【今晚做梦的素材有?了】


    弹幕里的小姑娘被撩得刷屏，而现场的钟亦烟焦躁的心绪也被安抚了。


    直到?……


    “既然黑天鹅如此美丽迷人，”傅绍安轻声问，“那么，为什么王子殿下完全没有?受到?诱.惑呢？”


    这一刻导师席上的男人，倒真?像是魔王发出的低语。


    Albert怔住了。


    他知道他此时应当?做一些辩解，然而Albert并不愿说谎。


    “你的王子似乎完全没有?被诱.惑到?。”


    傅绍安的目光转而看向钟亦烟。


    “虽然我不是二公的出题人，”提到?钟意，就连八风不动的大魔王，也不禁顿了顿，“但是，如果连近在咫尺的王子都没有?成功诱.惑到?，那么，这个命题，你是失败的。”


    “失败”二字话音落下，钟亦烟面色苍白如纸。


    “但是，给B的理由是，”傅绍安的口吻稍稍缓和，“我觉得这其中确实有?些东西是足够打动人心的。”


    《天鹅湖》作?为经典，历久弥新，自然有?其动人之处，只?要舞者能够演绎出来?。


    “如果在你的表演之中，我有?被打动，那么，更多是因为，我感受到?了一名舞者对于芭蕾倾注的爱意和心血。”


    这句温和的近似于夸奖与鼓励的话语，从?大魔王的口中道来?，缓和了紧绷的氛围。


    台上的少女显然十分意外。


    黎绯甚至看到?钟亦烟的眼中闪动着……泪光？


    获得大魔王的承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钟亦烟潸然落泪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黎绯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才在傅绍安的话语中，“一名舞者对于芭蕾倾注的爱意和心血，”他使用的主语不是“钟亦烟”而是模糊的“一名舞者”。


    这个一向敏锐的男人……


    黎绯看向坐镇导师席的傅绍安。


    ……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舞台上的少女感动落泪，然而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傅绍安的平稳叙述，他的神色和声线一如既往的冷静，直让人怀疑，“打动”的说法是否只?是客套。


    不过大魔王是不可能客套的。


    他说被打动，那么便?是真?的被打动了。


    “即使我从?未学习过芭蕾，以门?外汉的视角去观赏，也知道要练出这样的水平，需要付出太多的血泪。”


    傅绍安轻描淡写地?收了尾。


    他留了一些未尽的言语。


    他没有?说的是，他的确被打动了，但他也同样心存疑惑。


    薛冰的疑惑是专业方面的问题，但是傅绍安的疑惑，却在于，他在钟亦烟的表演里，感觉到?她对芭蕾的感情，并不像是一名舞者对于舞蹈的热爱那么纯粹。


    而更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一件新鲜的玩具，急着向众人炫耀。


    傅绍安沉默了。


    他没有?当?众问出来?，是因为这样的提问，对于一个付出血泪的舞者来?说，是极其残酷和不尊重的，几乎是折辱。


    虽然顶着“大魔王”的名头，并且一直是《闪耀的你》毒舌担当?，但其实傅绍安每一次的点评都是精准的，并不存在恶意中伤。


    傅绍安无意折辱一名舞者的荣光。


    以惊人的敏锐度察觉出异样的大魔王，最终选择了沉默。


    *


    拿到?2A1B后，作?为第二次公演目前为止最春风得意的选手，钟亦烟走得委实太过慌张。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正追逐着她。


    下台的时候，钟亦烟还险些摔了一跤，多亏身旁的青年?及时伸手扶住。


    然而舞伴刚一站稳，Albert便?立即松开，一秒也不多停留，好似身旁的这个容貌鲜妍的少女，才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一幕落在观众眼里只?觉得啼笑皆非，感叹钟亦烟这一组，黑天鹅和王子，还真?是台上台下贯彻了同一个相?处模式。


    2A1B，已经是全场最高分了。


    尽管飞行导师的打分仍然空缺，不过不管怎么说，钟亦烟都是目前为止让钟意停留时间最长的选手。


    而2A1B的成绩，按照大魔王今天一路CDE，连F也给了好几个，这个B在极度的通货紧缩之下，几乎可以算作?A了。


    虽然是“几乎”，但钟亦烟的粉丝们俨然已经将这个B美化为了A，进一步吹出了3A的成绩。


    钟亦烟这个成绩，无疑是极其亮眼的，尤其是在今晚的二公上。


    如果说《闪耀的你》第一次公演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那么第二次公演便?是一片愁云惨雾。这其中自然也有?钟意这位飞行导师的功劳。


    毕竟不是每一位选手都有?过硬的心理素质，钟意的离席，或多或少让这群年?轻的女孩们临场的失误率提升了一截。


    场下，赵瑜正在给自家老板端茶送水。


    制作?人李博文颤抖着手去掏衣服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显然已经是后悔花来?重金，聘请钟意这么一尊大佛了。


    偏偏他还不能对钟意说些什么。


    就算对方把他这里当?成来?去自如的游乐场，他也得忍让三?分。


    苦不堪言。真?是苦不堪言。


    李博文直摇头。


    导演谢宇摆了摆手。


    直播中插入了一段由选手们给赞助商拍摄的商务广告，在此间歇，也是节目组的休整时间，大家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几个导师纷纷离座，起?来?活动。


    薛冰懒洋洋地?舒展着胳膊：“哎呀，坐了这么久，好累。”


    方以航揶揄她：“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钟老师啊？”


    “哈，”想到?男人频频离席的动作?，薛冰笑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巴，“可不敢取笑钟老师。”


    方以航挑眉。


    薛冰见左右无人，悄声道：“我怕被薏米们撕碎。”


    方以航神色一凛，嘴上一边辩称着“不会吧”，一边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我们的大魔王还挺注重养生的。”方以航看了看起?来?活动筋骨的傅绍安，“保温杯里可别?是泡着枸杞吧？”


    一旁的大魔王听到?了方以航的打趣。


    傅绍安没有?给两个小学生眼神。


    谢宇走过来?，拍了拍正在服用速效救心丸的好兄弟肩膀。


    “博文啊，少吃点，给后面留点啊。”


    “后面？”李博文皱眉，“为什么？”


    谢宇惊讶：“你忘记，你特意安排在最后出场的……”


    在谢宇的提醒下，李博文也想起?了让他保住饭碗的“再生父母”，而那个少女同样也是让他之前连连服用速效救心丸的罪魁祸首。


    ……失策了。


    李博文一脸麻木，手抖着收起?了速效救心丸的小药瓶。


    他光记着钟意，差点忘了，他这个节目里，还有?一尊更大的佛。


    对待钟意，他只?需要不得罪即可。


    但是对待黎绯，他不仅不能得罪……


    他还指望她佛光普照呢。


    *


    节目进入插播广告的间段，而距离黎绯上台还有?几名选手，因此她有?一段尚算宽裕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里，黎绯去找了她想要找的人。


    男人倚着墙，一支烟在他修长的指节明明灭灭。


    这副情景似曾相?识，仿佛回到?了一公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和她在地?下一层相?遇。


    不同的是，这里的墙上并没有?禁止吸烟的标志。


    这是吸烟区。


    而这一回的钟意，看见走过来?的少女，主动掐灭了刚点起?的烟。


    “这里不禁烟。”


    男人开口，低沉的嗓音略带沙哑。


    黎绯颔首，她来?这里不是计较他抽烟的问题。


    他就算抽烟抽.出了肺癌她也不会在意。她冷漠地?心想。


    钟意蓦地?轻笑一声。


    “你倒是丝毫没有?遮掩的心思啊。”一般人在发现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音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掩盖一二，再不济也会谨慎小心，只?有?她……不过，她这样，也挺好的。钟意心想。


    【啊，不好意思，忘记了，你能听见我的心音，是吧？】


    少女在心底里说着“不好意思”，面上冷淡的神色却看不出半点歉意。


    然而钟意却好似心情很好。


    “找我有?事？”


    他看了她一会儿，换了一个说法。


    “看起?来?，像是有?求于我。”


    面前这个男人似乎熟练地?掌握着如何一句话激起?对方怒意的技能。


    好在黎绯也已经磨练出了心性。


    少女心如止水，平静地?直视着男人的眼眸。


    【我过来?，是和你打一个赌。】


    第九十九章


    “你想要你的声音回来？”


    男人嗓音低沉, 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微上扬，像是对于少女提出的“赌约”, 早有预料一般。


    黎绯静静端详了他片刻。


    【所以，你的确拥有这样的能力，是吗？】


    钟意颔首。他并不?打算遮掩自己异于常人的特殊能力。


    男人温和的态度貌似谦逊，实则暗藏骄矜之色。


    “你想要?你的声音无可厚非，”钟意看了少女一眼，其实今天她不?来这一趟，他日后也是准备要?用她的声音做文章的, “只是这世间万物, 讲究一个等价交换的原则。”


    钟亦烟上台前用所谓的“金丝雀”理论, 诱.惑他。钟意虽然当面驳斥了这一点，可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却?是有过确确实实的动摇。


    只不?过, 羽毛华美的鸟儿关进纯金打造的牢笼, 难免恹恹。


    钟意想要?这漂亮的孩子长久地停驻在他掌心，也想要?夜莺为他歌唱。


    只要?他手里捏着她想要?的东西, 那么，她总有一天……


    【不?是我的声音。】


    少女清冷的心音响起, 钟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志得意满的男人，展露出错愕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测失误。


    【我的确想要?你, 将从他人身上夺走的一切, 再次物归原主。】黎绯耐着性子同他周旋, 【但失主不?是我。】


    闻言, 男人眯起了眼。


    “……林珑？”


    他精准地报出了受害者的名字。


    “林珑”的名字一出, 黎绯瞳孔蓦地一缩。


    黎绯的目光紧紧盯着钟意，没有放过男人任何一寸细微的情?绪变化?。


    看样子, 他并不?经常使用这种能力。黎绯作出了判断。


    否则，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定位到?她所指的究竟是谁了——黎绯紧绷的心情?松了松，为那些逃过一劫的潜在受害者们?，感到?庆幸。


    “说实话?，我有点意外，”钟意低下头，弹了弹指尖的烟灰，“因?为，我记得，你们?之间的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深厚？”


    如果?是尹薇，那么黎绯出头并不?奇怪，但是林珑与她交集并不?密切。这的确不?在钟意的意料之中。


    对于男人隐含探究的离间，黎绯不?以为然。


    【你懂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吗？】


    “嗯？”钟意轻笑了一声，“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吗？那我的确不?懂。”


    【是啊。】


    黎绯扬起脸庞，回报以同样的淡漠与轻蔑。


    【您恐怕连人类最?基本的情?感，都不?曾懂得吧？】


    少女的语气和神?情?十分?平静。


    分?明比她高出接近二十公分?的男人，却?感受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钟意收下这份毫无保留的讽刺，笑容淡了淡。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男人下意识采取反问?的句式来否认，转瞬之间，却?又?换了新的念想。


    “……或许，我的确不?懂。”


    钟意似笑非笑。


    “那么，不?如就请黎小姐，来教会我吧。”


    黎绯一脸冷漠，不?等她拒绝，钟意抢先道：


    “这是赌注。”


    黎绯微微一怔。”既然是赌约，那么怎么能没有赌注？”钟意似笑非笑，“黎小姐不?会打的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吧？”


    ——当然不?是。


    黎绯来之前，认真考虑过钟意是否会接下这个赌约，若是答应了，又?会提出怎样的赌注。


    她事先做了一些心理预期，但是这个男人还是突破了她的下限。


    少女沉吟片刻，最?终给出了让钟意满意的的答复。


    【……可以。】


    她其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毕竟整个赌约的决定权都在对方手里——这也是黎绯不?要?声音的原因?之一，她不?愿受制于人。


    “黎小姐可以的话?，那么我也可以。”


    男人的心情?似乎很好，语气难得轻快。


    脑海里的系统机械音不?断叫嚣，黎绯选择了屏蔽：


    【那么，赌约的内容便是这次二公的舞台。】


    钟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自然。”


    “我是二公的出题人，但是截至目前，我还没有看见一个能达到?我标准的答卷者出现，如果?你能够交出一份让我满意的答卷，便算你赢。”


    男人同意得太?快，顺利得让黎绯有些无措。


    钟意罕见的公事公办的认真态度，甚至令她感到?了一丝违和——这男人难得正常一次，黎绯都有点不?习惯了。


    钟意微微一笑，作出了进一步的补充说明。


    “简而言之，只要?黎小姐能够诱.惑到?我……”拖长的尾音略带沙哑，充满暗示，“我便认输。”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黎绯面无表情?。


    男人的笑容一如既往地令人不?适，却?是黎绯所熟悉的钟意。


    虽然这话?让她的胃酸上涌，但是却?也挑不?出问?题，毕竟，二公的命题就是“诱.惑”。


    【那么，就是这样了。】


    黎绯重复了一遍赌约内容。


    【如果?二公我的表现并不?符合您的标准，那么是我输，我会履行我的承诺。】


    对于钟意提出的那个“教会感情?”的赌注，黎绯没有重复，而是选择一笔带过。


    【如果?我的舞台，达到?了您的标准，那么是我赢，也希望钟老师可以履行您的承诺，将您从林珑身上掠夺走的一切，还给她。】


    【除此之外……】黎绯观察着钟意的反应，又?加了一个条件，【你和钟亦烟，要?向林珑当面道歉。】


    钟意皱眉：“你难道要?告诉她所有真相？”


    “有些东西即使你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他出言嘲讽她的过分?天真。


    黎绯知道他指的是那超出自然科学的能力，她也清楚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对于异能的接受态度，她不?会告诉林珑全部真相，在这件事上，她另外有决断。她不?会让林珑白受这一遭。


    【我不?会告诉她。】


    黎绯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安排告诉钟意，因?此她只是顺着男人的话?说了下去。


    【只是作为受害者，要?一个道歉，不?过分?吧？】


    钟意沉吟，他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对，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条约的全部内容如上，没有问?题吧？】


    黎绯注视着钟意的眼睛。


    少女分?外平静的反应，反而让男人有些沉默。


    就在黎绯以为他要?反悔时，男人开了口?。


    “……没有问?题。”


    “不?过，”钟意深深地望进少女的眼眸，似乎想在其中寻找些什么，“值得么？”


    “为了一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甚至在这个节目里，你们?还是竞争对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么？”


    据他了解，林珑和黎绯在赛前毫无交集。


    而《闪耀的你》开赛以来不?过三周，还不?到?一个月。


    ——值得吗？


    这也是系统正在问?黎绯的。


    作为没有感情?的AI，系统对于宿主找到?钟意定下赌约并未阻拦，但对于赌注的内容，系统颇有微词。


    实际上，名望值的累计速度大大超出所料，系统原以为宿主从节目出道之后，需要?接拍两部剧，才能攒齐兑换声音的名望值，但是以目前的速度，那个数字不?再遥不?可及，很快了。


    但是为了确保能够在《闪耀的你》C位出道，完成主任务，那么在总决赛前恢复声音是最?好的。


    尽管系统对自家宿主充满信心，但如果?能从钟意这里拿回声音，显然更加稳妥。


    【最?重要?的东西，要?握在自己的手中。】黎绯轻声对系统说道。


    她的命运，她决不?假手于人。


    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夺回一切。


    而面前傲慢的男人，他夺走小美人鱼的声音，又?以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告诉她，他可以把?她的声音还回来，仿佛他是冥冥之中真正主宰一切的神?明。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


    【那么，我还是更愿意让你做这个神?。】


    黎绯对系统说道。


    系统被瞬间安抚，也明了宿主的决心，不?再言语。


    而且……


    【值得。】


    黎绯的目光牢牢锁定钟意，注视着这个自诩为神?明的傲慢男人。


    【你凭什么来判断，值得与不?值得呢？】


    钟意眼神?微动，张了张唇，便被少女接下来的问?话?封缄。


    【你以为，你夺走的是什么？】


    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台前不?远，人群热热闹闹的欢笑声传来，夹杂着对于方才《天鹅湖》表演的赞叹。


    【钟亦烟知道，她偷走的是什么吗？】


    这里光线昏暗，然而少女的眼眸却?十分?明亮，那是燃烧着的炽热怒火。


    火星从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迸溅出来，烧灼到?了男人。


    即使是钟意，在这一刻也下意识地退缩，避其锋芒。


    【你们?偷走的是别人的过去和未来！】


    那是本该属于她，和她们?的人生！


    钟意回避了那质询的目光，嘴唇稍动，忍不?住为自己洗脱罪名：“……我又?没抢走她的腿！”


    对于失去声音的小美人鱼，他难逃其咎，但……


    “她不?是还能跑能跳吗？”男人低声道，“我没有做绝，她不?会遭到?截肢，也不?会瘫痪，从手术中恢复过来，只需要?一些复健，还是能跑能跳，像个健康的正常人。”


    怎么？


    合着她和林珑还要?感谢他的高抬贵手么？


    太?过荒谬。


    黎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那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不?具备任何为人的基本情?感和道德。她也不?想要?教他——至于方才定下来的赌约，她不?会输。


    “……只有一次机会。”


    见少女坚定不?改，钟意笑容微敛，郑重其事地告知她这个秘密。


    “逆流而为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男人稍稍一顿，并未明说他需要?付出的代?价，“而且，只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你确定要?用在别人身上，明明你自己也需要?……”


    【我不?需要?。】


    黎绯打断了男人的话?，她同他对视，眼神?坚定。


    林珑失去了她所有的过去和未来，过去是自幼以来无数个昼夜，汗水与泪水交织的过往——难道这些过往的努力加起来，还担不?起一句“值得”么？


    芭蕾不?是她生命的全部，但也占据了这个少女人生的大部分?。


    而未来……就算钟意再怎么试图掩盖、试图否认，能跑能跳、四?肢健全的林珑之后或许能过上一个普通的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她的的确确，失去了作为舞者的人生。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的声音，她还可以靠自己靠系统靠赚取的名望值来换回，但是林珑没有。


    更何况，黎绯在不?断回忆那天走廊上她、钟亦烟和林珑之间发生的一切时，内心的深处，总觉得自己难逃其咎。如果?当初她直接无视钟亦烟，钟亦烟不?曾被激怒……


    系统忍不?住了。


    始作俑者拼了命地为自己洗刷罪名，而它无辜的宿主则在往自己身上揽罪名。


    【可是宿主，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情?啊！】


    【宿主，你不?能这么想，明明是钟亦烟自己找上来的啊，谁能想到?她会这么疯？而且，还有一个钟意陪她疯。】


    【即使被激怒，正常人的思路也是自己下功夫，登台公平地比拼，狠狠挫败对方，而不?是夺走他人的能力。】


    凭借偷来的能力打脸，即使获得成功，真的有胜利感吗？这一点连系统也无法想通。


    【不?管有没有宿主，轮到?舞蹈牌的钟亦烟，想要?在二公拔得头筹，她也会对林珑下手的呀。】


    是的，是的，黎绯闭上双眼，理智上她也知道这些，可情?感上她始终无法回避。


    “后悔了？”


    将少女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钟意自以为了然道。


    “后悔也正常。”


    男人换了一种类似于长辈的温和口?吻。


    “年轻的小朋友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不?了解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钟意已经替她找好了足够的理由，“不?背刺朋友已经是难得，何况你需要?付出这么艰难的……”


    【我没有后悔。】


    黎绯奇怪地看了钟意一眼。


    对于男人长篇大论的“忠告”黎绯不?为所动，他给她带来的，仅仅只是困扰而已。


    【而且，我可不?认为，诱.惑到?你，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


    “哦？”


    男人并不?是什么古道热肠，难得发一次善心，好意相劝，对方却?丝毫不?领情?……


    钟意不?怒反笑。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她难道觉得，诱.惑到?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


    钟意看了她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对于她而言，或许是的。


    “不?过，”他开口?，“我是不?会因?为私人情?感给你放水的。”


    这句话?，钟意也不?知道是在提醒她，还是在告诫自己。


    ……私人情?感？


    黎绯闻言，微微蹙眉，完全没料到?和钟意的条约还会涉及到?这个陌生的名词。


    她可从来不?知道，他和她之间，存在什么私人情?感。


    难道是，她想把?他套麻袋打一顿的那种……“私人情?感”吗？


    少女抬头，看向男人，目光审视。


    钟意只觉得她的心音静了静，听不?出什么，背后却?是微微一凉。


    “你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


    黎绯反向思考，觉得钟意那边应该也不?存在什么，会让他给她放水的私人情?感吧？


    【那样的话?，最?好不?过。】


    少女回应道。


    在心中一字一顿默念完这句话?，黎绯便转身离去。


    *


    医院。


    病房外，交接.班的护士叹气道：


    “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心急的患者……”


    “是啊，”另一名护士同样感慨，“凌晨才从抢救室出来呢，上午醒来，下午就急着要?去复健，还好医生给拦着了。”


    病房内，精神?科的医师正在和少女做创伤后的心理辅导。


    令人惊讶的是，虽然遭遇了一场可怕的车祸，但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却?有着超乎人生阅历的坚强。


    林珑以惊人的毅力，迅速从车祸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事到?如今，她唯一的担忧，只有……


    “如果?，我今后真的再也不?能跳舞了怎么办？”


    林珑喃喃自语。


    心理医生拿出专业素养，苦口?婆心劝慰少女，世界上存在很多美好的事物，不?只有舞蹈一种，还有千千万万值得去实现的梦想。


    然而病床.上的少女，此时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林珑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今早主治医生的话?语。


    她醒来后，身边围绕着一群人。


    而所有人仿佛统一了口?径一般，全都用同样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口?吻，告诉她，她很幸运，抢救及时，经过复健，她很快就能回归到?日常生活中。


    然而当她满怀期待地问?主治医生，她是否还能跳舞时，林珑忘不?了，对方那错愕的眼神?。


    而四?周安静下来的空气，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的异想天开。


    “很快就能回归到?日常生活中”？


    林珑情?不?自禁地重复人们?告诉她的这一“喜讯”。


    可是，她十几年来的日常生活，就是跳舞啊。


    芭蕾的足尖鞋就是她生活的基石，如果?再也不?能穿上它起舞……


    身旁的心理医生仍然在开解少女：“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你来说，一时之间肯定难以接受，你的生活塌陷了重要?的一角……”


    “……不?是塌陷了一角。”


    正喋喋不?休的医生微微一愣，安静了下来。


    林珑抓紧了手中的抱枕，将脸庞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没有人知道，对于她而言，那意味着，她的整个人生分?崩离析。


    *


    黎绯回到?候场区。


    她匆匆离开，尹薇一颗心悬着，如今见她回来，也没有能够完全放下。


    在黎绯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虽然生尤然的气，却?也尝试着做了一些补救。


    黎绯被尹薇拉到?了后台的角落，尹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平板当面拨出了一个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


    映入眼帘的是，雪洞一般冰冷的病房。


    熟悉的场景让黎绯几乎能够通过画面，闻见那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身穿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少女，面色苍白。


    黎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珑。


    她印象中的小玲.珑，一张芙蓉面顾盼生辉，即使是练习时摔倒在舞蹈教室的地板上，也不?会被挫折打倒，而是抬起浸透汗水的脸庞，冲着她笑一笑，总结失误，再次尝试。


    永远鲜活，永远骄傲，永远美丽，永远生机盎然。


    就连拨出这通连线电话?的尹薇，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苍白的林珑，她忍不?住偏过脸去，反思自己的打扰是否太?过残忍。


    然而，黎绯却?始终注视着屏幕上的林珑，试图把?这张苍白的脸庞印刻进记忆深处。


    “怎么这样看着我？”


    安静的十几秒后，反而是对面的病人先开了口?。


    林珑努力扯了扯嘴角，扬起笑容。


    “我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不?好看？”


    林珑试图说笑，缓和氛围。


    黎绯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珑微微停顿，目光在少女精致妆容之下难掩苍白的脸庞流连：“会勉强吗？”


    “我昨天下午听说了，你食物过敏的消息……”林珑欲言又?止。


    那是非常严重的过敏。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黎绯不?会出现在这次二公的舞台上，因?此十分?钟之前，尹薇联系她时，林珑十分?意外。


    但是，如果?是黎绯，那么林珑自认为懂得她的心情?。


    可是当视频接通，看到?画面里少女时，林珑仍然情?不?自禁问?了一句。


    ——会勉强吗？


    她关心她。


    在经历了这么一场夺走她梦想的人身事故之后，她的小玲.珑，在看见她时，没有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绪，反而还记挂着食物过敏的她，关心她的身体情?况，登台是否勉强。


    这一刻，甚至连没有感情?的系统，都有些触动。


    黎绯深呼吸，压下酸涩的情?绪，再次摇了摇头。


    ——我很好。


    黎绯用尽可能简单的手语比划道。


    林珑看懂了。


    病床.上的少女，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旁边护士也看得怔了怔，这是这个年轻的女孩从不?幸的车祸中醒来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我很好，但是，就是不?知道，观众们?看了“月球表面”的黑天鹅，还会不?会好了。


    黎绯在速写本上写道，举起来给对面的林珑看。


    她本意是拿自己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缓和过于沉闷的气氛，不?料对面的林珑却?微愠起来：


    “他们?当然会好，”林珑轻哼一声，“而且会很好，能看见这么美丽的黑天鹅……”


    虽然前置摄像头不?太?清晰，但林珑也看见了少女薄.薄粉底下的颗粒。


    旁边的护士见状，暗暗泛起了嘀咕，心说你们?是朋友，你看她自带滤镜，可观众又?不?瞎。


    “……除非他们?瞎了。”


    少女冷冷的声音，让旁边的护士悚然一惊，差点以为被听见了心声。


    然而林珑接下去的话?却?是：


    “否则，怎么会对黑天鹅的美丽熟视无睹？”


    谈及心爱的芭蕾，孱弱的少女立刻恢复了几分?精气神?，苍白的脸颊也红润了些许。


    “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天鹅湖》时，多多少少觉得剧中的那位王子殿下，是有点需要?去挂眼科的。”林珑抱怨的语气，带着小姑娘的娇憨。


    闻言，黎绯忍俊不?禁，两个人相视，会心一笑。


    那是属于女孩子之间的某种默契。


    “……黑天鹅的美丽与魅力，根本不?在于这副皮囊。”


    林珑低声道。


    黎绯眼眸一亮。


    隔着屏☆仙☆女☆整☆理☆幕，两个少女在彼此的眼眸中，看见了同样的熠熠星光。


    林珑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


    她们?有着同样的理念与信念。


    这也正是黎绯敢于登台，并且敢于薄粉登台，不?掩饰脸部肌肤状态的原因?之一。


    “让他们?看看吧。让那些只能欣赏肤浅的美丽的人们?亲眼看看，真正的美。”


    林珑笃定道。


    黎绯不?觉莞尔，林珑比她本人对她自己还要?充满信心。


    只是，这样的少女，本该在今夜的舞台上大放异彩，而不?是在病房里，守着一台电视机……两相对比之下，黎绯有些黯然。


    在看见对面的少女眼眶微红后，林珑一怔，微微蹙眉。


    “哭什么呀？不?要?哭。”林珑低声道，语气透着不?赞许，“你还化?着妆呢，当心眼妆晕开。”


    “说起来，快轮到?你登台了吧？”


    视频电话?里传来模糊的背景音，是《闪耀的你》赞助商的广告声。


    林珑让护士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调到?直播放送《闪耀的你》的频道。


    如果?没有昨晚突如其来的车祸，那么此刻的她应该站在这个舞台上。


    医生的建议是让病患尽量避免接触《闪耀的你》以及舞蹈相关，防止增添刺激，然而林珑十分?坚持。


    “我想亲眼见证我的朋友的高光时刻。”林珑对护士这样说道。


    林珑的这句话?，不?止是对护士说的，也是说给黎绯听的。


    “阿黎。”


    林珑脸色一肃，郑重地开口?。她还记得这次视频通话?的目的。


    “你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其他事情?，影响到?自己，更不?会这些事情?，带到?舞台上的，对吗？”


    林珑透过屏幕，认真地注视着少女。


    她在向她寻求一个确定的答复。


    ——不?要?因?为我而悲伤难过，更不?要?因?此影响到?你的舞。


    林珑在心底里说道。


    在接通这个视频通话?之前，林珑原先也是做了一定准备的，她准备了一些白色谎言，按照计划，她会用平静淡然的语气，告诉黎绯，她没事，她还能继续跳舞，所以没关系，不?要?担心她。


    这些模板似的话?语，林珑在心中预先排练了许多遍。可是或许是因?为她的演技不?过关，总是话?到?嘴边，她的胸.口?就像填入了沉沉的石块，闷着说不?出一个字，只要?提起跳舞，提到?芭蕾，她的喉头便如同堵着什么，只有酸涩在蔓延。


    她怕一旦提起她还能不?能继续跳舞这个话?头，她会忍不?住哭出来，反而让对面的黎绯察觉出异常，所以只好绕过自己，尽量让话?题集中在对方身上。


    这也是林珑的目的。


    她的车祸是一场意外，飞来横祸无法预料，林珑虽然痛苦，但是也不?愿意看到?因?为她的缘故，影响了朋友的重要?舞台。


    林珑希望看到?的是，舞台上的天鹅永远自由，不?被束缚，追逐着自己心意起舞。


    芭蕾有着最?为严苛的限制，然而舞者的心却?是自由的。


    “……跳舞的时候，是我最?自由的时候。”林珑轻声说道。


    在这充满怀念的语气中，黎绯也陷入了某些温柔的回忆。


    隔着屏幕，两个年轻的女孩相视一笑。


    《闪耀的你》广告中止，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于她们?是一种催促。


    在挂断视频通话?前，林珑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


    “带着我的梦想，一起努力吧。”


    她没办法实现了，所以希望看到?有人能够带着她的梦想，站到?舞台上。


    林珑害怕黎绯听出自己的哭音，抢先结束了视频通话?。


    屏幕漆黑一片。


    林珑深吸了好几口?气，祈愿对方没有察觉到?异常。


    她忍不?住想，对面的那个少女的神?色，会是错愕，还是触动？


    但是……阿黎会答应她的。


    难得自私任性了一次的少女，按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脏。


    那么温柔的阿黎，一定，一定不?会拒绝她。


    林珑望着电视上，熟悉的导师，熟悉的舞台，终究潸然落泪。


    护士于心不?忍，准备换个频道，却?被林珑制止。


    “……让我看看吧。”


    林珑擦干眼泪，轻声说道。


    那是她爱着的朋友，爱着的舞台，和最?爱的芭蕾。


    林珑原先为这次的二公准备的剧目，并不?是《天鹅湖》。


    然而，黑天鹅的三十二转挥鞭转，是没有任何一个学习芭蕾的女孩子可以绕过的一道刀锋。


    也同样是，许许多多学习芭蕾的女孩子梦想起点。林珑亦是如此。


    如果?再也无法跳舞，那么至少，让她最?后再看一眼。


    *


    “怎么样？”


    尤然拉过了尹薇，悄声询问?，视线禁不?住往一旁的少女身上飘。


    在黎绯看不?见的角度，尹薇瞪了尤然一眼。


    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怕，才无所顾忌地告诉了阿黎真相。却?原来，他也是担心的。


    尤然摸了摸鼻子。


    他也是后来一想，如果?是沈宸皓前一天出了车祸，那么换位思考，今晚的他是否能平静登台表演？


    “你就当是，”尤然走过去，劝慰少女，“带着那孩子的努力和梦想，去跳吧。”


    黎绯正在穿上足尖鞋，闻言，动作一顿。


    出于某种巧合，或是习惯性的思维，尤然和林珑不?约而同地，都使用了同样的话?术安慰鼓励她。


    可是……


    ——我不?会。


    穿好舞鞋的黎绯抬起头，告诉少年。


    尤然微微一怔。


    黎绯这句话?使用的是手语，很简单，尤然辨识出那是否认的意思，可是……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黑天鹅干脆利落地起了身，去寻找她的王子，舞伴Louis。


    留在原地的少年，回过神?来，转向尹薇寻求认可：


    “你、你刚才看见她说什么了吗？”


    “你可以考虑换个手语老师了。”尹薇无语，有些嫌弃某个顶流的手语水平。


    “重点是这个吗？！”见尹薇一脸平静，尤然急了，“她……”


    “很显然，阿黎拒绝了你的提议，并要?求你撤回。”


    尹薇淡淡地翻译少女离开的背影。黎绯的意思，她猜出了几分?。


    *


    时间指向21：45 p.m.


    《闪耀的你》第二次公演临近尾声，然而各大直播平台的在线观众人数不?降反升。


    轮到?压台的选手出场，不?止是屏幕前的观众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现场的观众席也掀起了热浪。


    坐镇导师席的大魔王，翻动选手表：“下一个出场的是……”


    “……黎绯。“


    伴随着低沉的嗓音落下，缺席已久的钟意，落座飞行导师位。


    上台之前，负责幕后的主持人安排了一段临时的小采。


    “最?后一位出场，不?知道阿黎现在的心情?如何？”


    主持人一脸堆笑，和之前赛前直播结束后，他立刻被拉下去敲打了一通，李博文若有似无地透露了一些口?风，已经让他感到?一阵后怕。


    因?此，这位眼高于顶的主持人现下的态度和此前截然不?同。


    他不?再为了炒话?题热度，给黎绯挖坑，反而竭尽所能地递出一些易于接应的橄榄枝，好让少女顺着给出一些高光的回答。


    他没有和黎绯提起，撞了同一出舞剧同一个角色的钟亦烟。其实只要?他提到?钟亦烟，不?管黎绯如何应答，他都可以趁机挑拨两只黑天鹅，也是节目里两大热门人气选手之间的斗争。粉丝撕起来，话?题热度自然上来。


    但是他没有。


    他甚至指导摄像头只对准舞鞋的局部拍摄——话?说，这双舞鞋可真是奢华，哪怕主持人完全不?懂行，一眼扫过去，第一反应也是掂量着自己几个月的工资能买得起。


    “阿黎今晚的造型，真是光彩夺目……”


    这边的主持人夸得天花乱坠，而那边的摄像头却?只对准选手的舞鞋拍摄。


    既充分?调动观众的好奇心，对于即将出场的选手又?保留了充足的神?秘感，主持人暗自给自己点赞，想必这位选手内心也一定相当感激他……


    然而下一刻，一本速写本径直拍到?了主持人面前。


    那是疑惑主持人为什么这么啰嗦的少女，忍无可忍送上的。


    是的，黎绯听着主持人把?她的造型从头到?尾夸了个遍，心中并不?感激，只觉得今晚的主持人格外聒噪。


    主持人吓了一跳，却?仍是乖觉地面向镜头，展示速写本上的内容。


    他本以为，黎绯在这个时候要?表达的，或许是她对于接下来的表演的介绍，或许是她个人对于黑天鹅这一角色的心得感悟，或许是倾诉对粉丝的感谢之情?，在临近比赛前拉一把?人气……他甚至连“向钟亦烟下的战书”这一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却?还是未能触及真相。


    ——今晚的舞台，对于我来说很特别。


    这两页速写纸，是黎绯换好黑天鹅的装备后，写下的。


    前面舞台的大屏幕上，实时播放后台的小采，呈现出这张速写纸的内容。


    《天鹅湖》开场前的最?后一分?钟，千万观众聚在台前屏幕前，共同阅读这一页速写纸。


    ——因?为，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对我说，她希望我，能够带着她的梦想，站到?今晚的舞台上。


    病房内，护士轻声读出这句话?，惊得捂住了嘴巴，惊讶地看向病床.上的少女。


    穿着病号服的林珑，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当时情?况特别，我没有来得及给出我的答复。


    镜头缓缓下移。


    这一回，轮到?林珑惊得捂住了嘴巴。


    ——我的答案是，我不?会，我拒绝。


    ——我不?会带着她的梦想上台，我拒绝为任何人实现他或她的梦想。


    “天，天啊，”护士小声惊呼，手摸向了遥控器，“她怎么能这么说呢？对不?起，林小姐，我现在就关掉……”


    然而下一刻，一只苍白虚弱的手，用坚定的力量按住了年轻的护士小姐。


    “看下去。”


    林珑从护士的手中拿回了遥控器。


    期间，她的目光一瞬也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速写本翻到?了下一页。


    ——因?为，梦想，应该要?自己登台实现。只有自己实现，才有意义。


    ——而我知道她一定可以。


    ——所以，作为朋友，我会等着她，亲自实现。


    ——到?时候，我会坐在台下，见证属于她的高光时刻。


    不?管是出于鼓励，抑或宽慰，那句“带着她的梦想上台”，黎绯都是拒绝的。


    她不?会替某个人去实现对方的梦想。


    林珑的梦想，要?她自己去舞台上，为她自己实现。


    而她所要?做的……


    黎绯微微侧首，目光越过厚重的帷幕，直接锁定导师席。


    飞行导师席上的男人，阅读完速写纸上最?后一行字后，在这一刻，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黎绯收起了速写本，镜头也在此时，从幕后切换到?舞台之上。


    重重帷幕之后，少女轻轻将手放到?了舞伴的手臂上。


    金发碧眼的王子殿下微微躬身，挽起他的公主，温柔询问?少女，是否准备好。


    黎绯扬起唇角，以微笑给予肯定的答案。


    一步步登上台阶，站在前台与后台的交界之处，少女蓦然抬起头，白瓷般的脸庞隐于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


    她于光线幽暗、人性幽微之处，和那曲折幽深的命运，打了一个照面，交换了一个眼神?。


    ——至于，那本属于她、却?被命运夺走的东西，她替她，夺回来就是了。


    倘若云端之上的Moerae，当真编织出如此残酷的命运之线，她也会迎上真正的神?明，直至将自己的命运之线，拢入掌心。


    第一百章


    十分钟前。


    一份二公前开场直播的视频截图, 在网上热传。


    针对出镜的少女，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截取出来, 经过局部的放大?处理：白皙的脸庞，纤细的肩颈，皓白的手腕，宛如霜雪的底色上，只要?存在一点瑕疵都会分外明显。


    更何况，是这样过敏的红疹。而少女竟然也未加掩饰。


    过于与众不同，显得有些“出格”的行径引起?了讨论和批判之声。


    【没看赛前直播, 但是这个截图也太辣眼睛了吧】


    【这么糟糕的皮肤状态, 怎么好意思?入镜的？】


    【我?家哥哥只是冒了个痘, 都被?批评缺乏颜值管理偶像失格，这位这样的脸都能?上台表演？】


    【不要?说诠释“诱.惑”了, 连最基本的美感都没有】


    【Louis说会让我?们看见最独特的黑天鹅】


    【可不是么？满脸疹子的黑天鹅, 全世界独一份吧】


    【我?看，不是黑天鹅, 是丑小鸭】


    如今蹲守《闪耀的你》二公的观众里，有一部分便是怀揣着看“丑小鸭”的心思?来的。


    主持人报幕之后, 弹幕刷起?“丑小鸭”相关的条目，一时?之间乌烟瘴气。


    原先的观众不满，将?这些趁乱混淆视听的言论, 一条一条反驳批判回去。


    【你说你家哥哥冒了颗痘, 怎么不提他是因为抽烟酗酒通宵泡吧, 才导致的上火爆痘？】


    【爆了一脸痘痘无法上妆, 拖延了整个剧组的进度, 那才是偶像失格吧】


    【阿黎是因为食物过敏才起?的疹子，差点丢了命, 一天之后早早出院赶过上台，这算什么偶像失格？】


    【流出来的截图是谁制作的？】


    【我?看了一下，那些截图根本不是原图，明显经过后期放大?以及锐化处理！】


    【有本事拿出来原图或者原视频给大?家看啊。这都不敢，是不是因为阿黎就算过敏了也比你家正主好看？】


    【对哦，要?是真的有碍观瞻，谢导也肯定拦着不让她?上场吧，毕竟砸的是自家节目的口碑】


    双方吵闹，争执不下，热议之中，再将?少女推向一个新的风口浪尖。


    临近黎绯的表演开场，人们也不再去补看那份赛前直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齐对准帷幕之后。


    观众们聚精会神，盯着帷幕揭开之后，那张脸上，粉底之下的创伤痕迹。


    不止是屏幕前的观众，现场的观众也是如此。


    观众席设立在导师们身后。


    周遭氛围明显变化，傅绍安皱眉。


    观众们的情绪自然是高涨的、兴奋的，但是很不好……那不是善意的期待，而是饱含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恶意。


    中央空调在持续制冷，却压不住紧绷空气中的喧嚣，观众们紧迫的眼神，似乎有火星迸溅出来。


    ——像是中世纪，一场月夜之下的狩猎。


    薛冰深吸一口气，眉眼之中的忧虑即将?满溢出来。


    聚光灯以及四周各色的目光，已然构成了对于舞台的围猎。


    方以航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抚了抚谢冰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然而当他转过头，看向舞台时?，神色同样难掩担忧。


    帷幕尚未揭开，观众却已经争先恐后地戴上了有色眼镜，他们的初衷不再是纯粹地欣赏一曲《天鹅湖》，而是拿起?手中的放大?镜，对准舞台上的少女，恨不得将?其放到显微镜下过一遍。


    沸腾的喧嚣恶意，煮成一锅浓汤，咕咚咕咚往外冒着恶.毒流脓的泡。


    只等帷幕揭开，淹没一切。


    恢弘华美的宫廷舞曲声中，沉沉的帷幕缓缓拉开。


    这是《天鹅湖》的第三幕，王后为王子齐格费里德举行选妃宴会。


    各国公主齐聚一堂，翩翩起?舞，然而没有一位公主的舞姿打动了王子的心，因为王子的心早已有了所属——被?魔王变成白天鹅的公主奥杰塔。


    酒红色丝绒质地的厚重帷幕徐徐向两侧拉开，奢华的布景映入眼帘。


    【天啊，这是把凡尔赛宫搬到舞台上了吗】


    【这个布景，节目组是下血本了啊】


    【李PD果?然中彩票了吧】


    多名?穿着华丽宫廷服装、扮演各国公主的芭蕾演员或坐或立，错落其中，与金碧辉煌的背景融为一体。


    尽管只是作为背景陪衬的角色，但公主们依然展现出了芭蕾演员的专业素质，绷紧的脚背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扬起?的天鹅颈傲慢而矜持。


    【公主们都好美喔】


    【我?直接自信：老婆】


    【醒醒，这是王子的选妃宴会，不是你的选妃宴会】


    一片金灿灿的盛景，屏幕前的观众们都觉得眼花缭乱，至于现场的观众更是屏住呼吸，目不暇接。


    衣香鬓影的盛宴之上，唯独即将?继承王位的俊美青年?郁郁寡欢，与热闹的一切格格不入。


    Louis一出场，就将?观众们的心牢牢抓住。


    【第一次看《天鹅湖》，但这位一定是王子了吧！！】


    【扮演齐格费里德的是谁？！一分钟内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Louis啊！你竟然不知道?Louis！】


    【呜呜，Louis一出现，就是王子本人】


    年?轻的王子有着犹如从中世纪欧洲油画中走出来的英俊容颜，透着古典的忧郁。


    他的心中牵挂着天鹅湖畔的少女，因此拒绝了所有的公主。


    此时?号声响起?，宣布两位不速之客到来。


    魔王罗斯巴特以及他的女儿?奥吉莉娅。


    饰演魔王的男演员身形高大?，走在内侧的少女被?魔王宽大?漆黑的披风遮挡，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人们的目光首先捕捉到的，是黑天鹅身上的舞裙。


    星光熠熠的一条裙，镶嵌着碎钻与刺绣，裙盘上缀满黑色羽毛装饰，一层层铺开，华美异常。


    “难怪达尔文在他的进化论中谈论到，漂亮羽毛具有特殊的吸引力。”


    最先感受到这份吸引的，是距离舞台最近的导师席。


    “哎？真是意外，”薛冰闻言，微微侧目，“方老师最近在读《物种起?源》吗？”


    方以航没有接话，开口的反而是傅绍安。


    “不过，人毕竟是人……”


    恢弘的乐声中，大?魔王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


    方以航和薛冰还没有领会傅绍安的意思?，另一边沉默的男人忽而莞尔一笑。


    “不是孔雀，不是夜莺，”钟意语气玩味，“因为是人，所以不会被?轻易诱.惑到。”


    “……对么？”


    钟意想到一刻钟以前，少女站在他面前，批判他“不具备人类基本的情感”，唇角的弧度深了深。


    此前一直置身事外的飞行导师罕见地参与话题，着实令人意外。


    但显而易见的是，钟意反问的句式并没有任何征求意见的意思?。


    不管是观众还是评委导师，都不是会被?鲜妍羽毛简单吸引的孔雀或夜莺。


    傅绍安眼神专注。


    这一点，想必舞台上的少女，也明白。


    若隐若现的黑色舞裙镶嵌着碎钻，犹如熠熠银河。


    而更为璀璨夺目的是，少女头戴的钻石王冠，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惊了，这个火彩，不会是真钻吧】


    【不可能?，把李博文卖了也买不起?】


    正在喝水的李PD，视线不经意间扫到这条弹幕，一口水在口腔里囫囵着，半晌才咽了下去：“……把谁卖了？她?说把谁卖了也买不起?？”


    大?制作人怒气冲冲瞪着屏幕，一抬头，被?舞台灯光下，钻石折射出的光刺到了眼。


    李博文：没事了，的确买不起?。


    评委导师讨论黑天鹅的裙子，观众粉丝谈论黑天鹅的王冠。


    直到，魔王牵着他的女儿?来到舞台中央。


    直到，黑天鹅抬起?她?的脸庞。


    人们才蓦地意识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陪衬而已。


    少女的笑容，远比头上的钻石王冠更闪耀。


    钻石的火彩在这样的光芒下，也黯然失色。


    恢弘的奏乐，仿佛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台上的群众演员和台下的观众粉丝，一同噤声。


    两处的喧闹与繁华，涤荡一般骤然消失。


    金碧辉煌的盛宴褪色成灰白，沦为真正的背景。这些斥巨资耗费人力，精心构建出来的舞台布景，终究回归到了故事背景这一层面。


    原先讨论得如火如荼的屏幕，忽然空白，但是连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人员也没有立即要?去检查故障。


    再没有人想得起?什么王子公主，宫廷舞会。


    眼里只剩下唯一的少女，目光紧紧跟随她?的身影，追逐她?的舞步，一颗心全然系在了她?的足尖，绷紧、跳起?、跃动。


    须臾过后，人们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声音。


    最先凭借专业素养反应过来的，是舞台上的演员们。


    按照剧情，争奇斗艳的各国公主们，应当对没有受到邀请函贸然闯入舞会的黑天鹅，嗤之以鼻。


    在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公主们像是木偶人获得了生命，捡起?自己的剧本，流露出或傲慢、或不屑、或轻蔑、或鄙夷的神色。


    那一瞬间的空白，同样出现在王子身上。


    虽然排练过多次，朝夕相对，但舞台效果?的加持之下，Louis仍然不免恍惚了一瞬间——这于公主们是失职，但于王子齐格费里德而言，却是合乎情理的。


    因为魔王将?奥吉莉娅伪装成了奥杰塔的样子。


    Louis的怔忡只有刹那，转眼之间便转变成了见到恋人的欣喜。


    “……是黑天鹅啊。”


    有人喃喃自语道?。


    这里的“黑天鹅”，不仅是指黎绯所饰演的奥吉莉娅，更多是一种惊讶，一种感叹。


    在各个领域中，人们会使?用“Black swan incidents”（黑天鹅事件）来形容意外事件。在第一只黑天鹅被?发现之前，人们的通常观念中，天鹅总是白色的。


    当少女出现时?，人们与其说是看到了奥吉莉娅，不如说是看到了黑天鹅，以及“黑天鹅”代表着的所有隐喻。


    因为是人类，不是孔雀，也不是夜莺，所以不会被?漂亮的羽毛那么简单地吸引。


    “漂亮”是赏心悦目的，带给人舒适和愉悦的视觉体验，往往温柔平和。


    然而美是直白的，不讲道?理，没有逻辑，极具攻击性和侵略感的。


    美拥有第一的视觉冲击力。


    不管你有没有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它总是迎面而来，给你会心一击。


    美的存在并不在乎观者是否接受，极致的美总是与毁灭有关，自带破坏的力量。


    漂亮的事物足以取悦观众，但是冲击力的美，带来的体验却不是温和的“被?取悦”，震撼永远占上风，观者甚至会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破坏”、“被?侵占”、“被?掠夺”。


    侵占视觉之外，一切感官。


    掠夺全部呼吸。


    连原始本能?的呼吸都忘却，注视和追随成为新的本能?。


    在宏大?的交响乐背景音里，一瞬间的空白是寂静。


    在寂静之中，无论是苦心孤诣编造的谎言，还是似是而非含混的议论，转瞬之间全都灰飞烟灭。


    她?从幕后来到台前，只是一个亮相，所有围绕着她?的谣言非议不攻自破。


    屏住呼吸的寂静之后，音乐才再次回到耳边，乐声中，黑天鹅和王子起?舞。


    《天鹅湖》，正式开始。


    *


    台下，导师席。


    “……天啊，”薛冰按了按胸.口，微微发麻的触电感从指尖一路蔓延，“我?的心脏……到现在还怦怦直跳。”


    从黎绯上台起?，薛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被?魔王牵着缓步而来的黑天鹅，她?明明是带着忧虑注视着这孩子的，但是当少女抬起?脸庞，那一瞬间的空白里，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初评级黎绯带来的《风中玫瑰》，直接将?所有人拉到十五世纪伦敦郊外的雨夜，和绝望的弗吉尼亚一同淋那场数百年?前的雨。


    而二公的黑天鹅，少女惊艳亮相，却不是让观众亲临《天鹅湖》第三幕中衣香鬓影的城堡舞会。


    换言之，观众看到的不是黑天鹅奥吉莉娅，而是……


    “……某种意义?上，那个瞬间，比《Sound of Silence》，还要?接近她?本人。”参与了《Sound of Silence》制作的方以航说道?。


    “或许不是真实的她?，而是臆想中的她?，”傅绍安语气顿了顿，“毕竟，这次的主题是诱.惑。”


    舞台上，魔王扬起?那标志性的暗黑披风，前后挥动了三下。


    黑天鹅引导着王子从舞台后方一角，移动到中央区域，进入观众视野后，王子举起?少女的腰身，托举到半空之中，轻盈得犹如花瓣的少女高高抬起?一只腿。


    【好轻！她?是没有重量吗？还是地吸引力失效了？牛顿呢？】


    【牛顿的棺材板按住了，他们是在月亮上跳舞吧！完全不受重力控制】


    【小天使?的背后是不是真的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接近180度的大?开合，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在前排观众的惊叹声中，少女的肢体展现出如同蝴蝶振翅般优雅灵巧。


    【明明是一样的动作，为什么她?好像蝴蝶，而刚才钟亦烟做就像钟摆】


    【可能?是因为钟亦烟姓钟吧2333】


    “我?现在有点相信，汉代赵飞燕能?够掌上作舞了。”


    三连串的旁腿开合下来，方以航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掌上舞+1，感觉Louis完全没有用多少力】


    【王子伸手，好像不是为了托举她?，而是为了将?仙女拖拽回人间，不要?飞走似的】


    【阿黎之前一直掩饰自己的仙女身份，这一次终于藏不住，被?我?发现了】


    王子高高举起?，少女轻轻落下。


    这种高度的托举与大?幅度的动作，对于双方的力量都具备要?求，然而少女与青年?却像是毫不费力，凭借的是精准的力量控制以及彼此的默契配合。


    【这一段给我?来跳的话，落地的时?候估计整个舞台都地震了】


    【钟亦烟虽然跳得也好，但是这么一比较，简直像个千斤顶】


    选手等候区的大?屏幕，没有屏蔽观众弹幕。


    被?冠以“千斤顶本顶”称号的钟亦烟，脸色顿时?一黑。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方以航惊叹完之后便向薛冰寻求解说。


    舞台上的少女.优雅自如的旋转舞姿，他想到童年?收到的圣诞水晶球里，在飘落的雪花中，翩翩起?舞的芭蕾女孩。


    但和当初一样，方以航的脑海里除了“漂亮”，再也没有别的词。


    他诚然能?领会到个中美感，却苦于词穷。


    “阿黎在这里做了一套Piqué en Dedans。”


    解说专员薛冰上线。


    “很流畅，”薛冰露出了一点笑意，“不仅是足下的控制力，轴一点也没有歪出去，而且她?的甩头与留头，始终和身体保持一致的协调性。”


    “这是容易被?忽略的一点，芭蕾是足尖的舞蹈，通常按照从下到上的顺序进行学习，练习难度的重点和观众的视觉注意力，也往往集中在下.半.身，但是其实上半身也至关重要?。”


    “因为美是整体的。”


    薛冰莞尔。


    美是整体的，不是局部的，不是割裂的。


    旋转之中的少女，犹如一条柔美的丝带，随风舞动，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优雅，并且，自然流畅。


    【她?跳舞的时?候，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美的。】


    弹幕里的观众发出惊叹的赞美。


    而实际上，武装到头发丝的美丽，来自于舞者对于细节精益求精的把控。


    选手等候区，来自导师薛冰的认可，让钟亦烟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徐念梦小心翼翼地劝慰道?：“但是，光有高超的舞蹈功底有什么用呢？”


    “《闪耀的你》又?不是舞蹈类竞技节目，而是选秀啊。”


    即使?科班出身的薛冰将?黎绯夸得天花乱坠，但是外行的观众不买单也是不行的。


    “更何况，”徐念梦顿了顿，跳过了发言表态过的方以航和薛冰，“目前为止，常驻的导师还有一位傅PD，加上这次二公的飞行导师，他们两个都没有表态呢。


    钟亦烟面色稍霁。


    循着徐念梦的视线望去，她?看着从初评级以来，让她?一公二公连续滑铁卢的大?魔王，攥握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


    傅绍安神色淡淡。


    即使?薛冰毫无保留夸奖黎绯的舞技时?，男人的面部表情也没有一丝动摇。


    能?够打动他的，从来不是技术。


    尽管没有表露出特别的兴趣，但是傅绍安注视着舞台的目光却也未曾有过偏移。


    黑天鹅迈着轻盈灵巧的小碎步，从舞台中央，移动到了舞台一角。


    黎绯全程没有看向舞伴Louis。注意到这一点的傅绍安指尖微微一动。


    【诶？】


    【不是要?勾引王子吗？】


    少女骄矜的头微微低垂着，像一只临水自照的天鹅。


    黑天鹅眼里没有王子，然而王子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少女刚到舞台的边角，王子的步伐便紧随而至。


    王子伸出手，黑天鹅矜持地搭上，但仍然没有看向她?需要?引诱的对象。


    Louis有力的臂膀举起?黎绯，完成了一个Attitude。


    半空之中，黑天鹅这才低垂视线，眼神交汇。


    明明身份上处于低位的少女，却给了高高在上、即将?继承王位的年?轻王储，一个近似于垂怜的眼神。


    现场观众席里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其实隔着距离，观众根本看不清舞台上表演者这么细微的神色，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他们是从那一瞬间的氛围中，作出了最直观的判断。


    【嘶，这个拉扯的张力！】


    【奥吉莉娅是个什么角色？她?不是别有用心，带着目的来专程勾引王子的吗？但是刚刚那一下，我?差点以为看见了女王】


    【女王在逗她?的小狗男宠吗2333《天鹅湖》的王子齐格费里德是个典型的傻白甜，这么一说，还真有那味了】


    【高贵美丽的黑天鹅女王x天真英俊的傻白甜王子，这样的CP也好好磕！】


    【一旦代入这个角色设定的话……】


    舞台上，尊贵的王子殿下揽着没有收到舞会邀请函的少女，再次举到了一个漂亮的高度。


    【这一幕，好像是王子举高高他的女王：看，我?把您举得多高！您再多看我?一眼，再多宠爱我?一点】


    【笑死，我?知道?这是动作设计，但是代入CP，分明是争宠+撒娇+献媚的情节】


    【Louis是单手举诶！这真的是掌上舞了吧！】


    【大?家都在磕生磕死的时?刻，只有楼上的姐妹还在关注舞技，厉害】


    “有点意思?。”


    飞行导师席上，钟意略微调整了坐姿。


    黑天鹅一个Soutenu转身，向角落的魔王转过去。


    观众的视角中，奥吉莉娅和罗斯巴特似乎是进行了一些耳语的沟通。


    紧接着，黑天鹅转变了策略一般，旋转着向王子的方向发起?攻势。一连串的Piqué en Dedans，仿佛是进攻的号角。


    当少女跳到了他的身前，王子适时?地伸出手，扶住少女纤细的腰身。


    没有丝毫的停顿，少女抬起?双臂举过头顶，随即在王子的掌中，开始了快速的旋转。


    一圈一圈的原地转，速度渐渐放缓，到了最后一圈时?，黑天鹅展开双臂，面向观众来了一个下腰。


    艳惊四座，观众席发出掌声。


    “扶腰的这个配合默契度，他们一定练了很多遍。”薛冰笃定道?。


    这一套动作下来，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卡顿，而王子的手臂始终环在少女腰身，提供支持。


    慢板开始，黑天鹅骄矜地仰着颈，尊贵的王子殿下向她?屈膝，微微躬身后，牵起?黑天鹅的手。


    王子殿下似乎想要?对这个没有邀请函、没有公主头衔的少女，行一个吻手礼。


    然而他刚刚低下头，黑天鹅便冷酷无情地抽走了她?的手。


    【哇，这个抽手的动作，未免也太果?断了】


    【王子：呜呜，刚刚还扶着腰转圈圈的呢，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QAQ】


    【有种过河拆桥、利用完就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2333，傻白甜王子不会哭吧】


    王子没有哭。


    因为黑天鹅很快一个Tombé，在他的怀里倾倒下来。


    【好美！】


    【截图了！新的手机屏保有了！】


    【这是我?梦想中的王子和公主跳舞啊】


    在王子的怀抱中，少女站直身子，两个人身躯相贴。


    犹如亲密无间的恋人。


    然而这仅仅是片刻的温存，变幻莫测的黑天鹅旋即抽身，脱离了王子的怀抱。


    王子的快乐只持续了十分短暂的时?间。


    【这个挣脱的动作好丝滑】


    【王子都不拦一下吗】


    【王子可能?没想到吧】


    【不止是王子，我?也没想到】


    【黑天鹅的心也太变幻莫测了吧！逗弄我?们傻白甜小王子很好玩吗呜呜】


    Allogé，这一边的黑天鹅从魔王父亲的身边，再次回到了王子怀里，旋转起?来。


    【傻白甜不愧是傻白甜，完全不计前嫌诶】


    【我?也想逗弄小狗狗，啊不，小王子】


    【Louis扶腰的手真的好稳定啊】


    【王子手上的动作和黑天鹅脚下的节奏全程保持一致诶】


    正在辅助少女转圈的Louis，心其实没有手那么稳。


    第一次见面后，他就同意了担当黎绯的舞伴。


    而日后相对的练习中，他很快察觉到了，少女有隐瞒的伤。


    不是那种常见的经年?累月的伤，Louis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导致的错觉，但多次之后，他向黎绯坦陈了自己的疑问。


    “Li，你的脚，是不是很疼？”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黎绯一时?之间忘记了否认。


    “不只是跳舞的时?候，每一次走路，都会疼吧？”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一样。


    Louis没有问出下半句。


    但是他已经在少女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温和有礼的Louis在这个问题上难得地坚持。


    因此黎绯也没有隐瞒。


    所以，那个时?候，钟意说他们天生一对，只有他才知道?她?脚下的疼痛时?，黎绯其实是很想笑的。


    那个男人又?错了一次。


    少女的唇角，噙着一抹足以动人心魄的笑容，双臂向后展开，圈住了王子。


    “这是芭蕾里的三位手，”薛冰捂住了嘴巴，“但是我?，我?从来没想过，三位手还能?这么的……”


    傅绍安看着那个环形的手位，低语道?：


    “像一个圈套，像一个陷阱。”


    方以航闻言，挠了挠头：“傅哥你是在写歌词么？”


    方以航作词人的DNA动了，默默记下了这个句子，挺适合写进情歌里的。


    【像一个圈套，像一个陷阱。天啊，谁磕疯了，是我?！】


    【是圈套，也是陷阱，年?轻天真的王子好像还什么都不懂得……】


    【不不不，王子他，或许其实是知道?真相的！】


    “像一个圈套，像一个陷阱。”


    钟意将?这个句子含在唇齿之间细细咀嚼玩味。


    年?轻的王子殿下虽然天真，但还没有那么天真。


    坐在储君位置上的人，能?有多天真？


    他早看出了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却还是自己步入囹圄之中……


    “但是他，甘之如饴，不是吗？”


    男人嗓音低沉。


    像是验证巫师的预言一般。


    舞台上，英俊的王子，在黑天鹅给予的温柔束缚里，展露了笑颜。


    这个笑容，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天真，而是透着某种甘愿沉沦的味道?。


    薛冰抽着气，忽而失语。


    在上一轮对于钟亦烟的提问中，她?并没有刻意为难这孩子的意思?，而是因为，她?实在是太想和人交流对于《天鹅湖》这个故事的看法，尤其是第三幕中，黑天鹅和王子双人舞这个情节。


    钟亦烟没有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薛冰是失望的，因此，她?决定将?这个问题留待到黎绯的表演落幕。


    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黎绯已经用她?带来的表演，给出了全部的答案。


    舞台上，上演着极限拉扯。


    王子拥着黑天鹅，黑天鹅垂眸，媚眼如丝，然而一个转身，便再度离去。


    这一次的王子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耐心等候在一旁，等待与魔王沟通完毕的黑天鹅，回转到他的怀抱。


    欲擒故纵的戏码到了第二轮的时?候，便不再只是停留于表面动作上的欲擒故纵。


    那么问题来了，王子真的一无所知吗？


    虽然是魔王使?用魔法，将?黑天鹅奥吉莉娅变成和白天鹅奥杰塔相同的容颜，然而黑白天鹅性格大?相径庭。


    如果?黑天鹅刻意掩饰，在王子面前伪装成白天鹅的性格，并且演技毫无破绽，那么勉强还能?算王子情有可原。


    但奥吉莉娅没有这么做。


    她?不仅没有伪装，反而百分百地展露了自己真实的性格。


    黑白天鹅犹如对立面。


    用最简单的贴标签方式，白天鹅奥杰塔是纯真善良的代名?词，那么奥吉莉娅就是邪恶的化身。


    如果?这样都不能?认出来，那么王子对白天鹅所谓的“真爱”，是否要?打上问号。


    只是顶着同一张脸，谁都可以成功让这位即将?继承王位的殿下许下誓言吗？


    如果?只需要?那么一张脸，就可以成功诱.惑到王子，那么魔王何必要?让他的女儿?亲自上场？


    “这是我?小时?候，第一次读到《天鹅湖》的故事时?，就盘亘于心头的疑问。”


    薛冰喃喃自语。


    灯光打落到她?的脸庞上，照出了许多代女孩的困惑与茫然。


    “只有真爱的誓言，才能?消除魔法。”傅绍安冷静分析道?，“至少故事的基石，不会存在明显的谬误。”


    方以航也认同：“王子应该是真心爱上了奥杰塔。”


    至少在许下誓言的那一刻，王子爱着白天鹅的灵魂。


    那么，黑天鹅呢？


    面对和奥杰塔截然相反的奥吉莉娅，年?轻的齐格费里德究竟，有没有认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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