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府的龙骨塌上,一席火红衣衫的齐望舒半躺着，左脚翘在右脚上，在怀里撸猫。
猫是黑色的老猫,嘴里说着人话：“阿允主子,回来了。”
齐望舒头都没有抬,问气喘吁吁的囚牛道：“又把什么流浪的阿猫阿狗带回来了？”
怀里的老猫也不悦地偏了偏头。
囚牛傻笑着：“是……师尊。”
齐望舒似乎打了个抖，扭头一看，并不是她那凶神恶煞喊打喊杀已经把她逐出师门的师尊,而是一个看似娇俏的少女。
齐望舒坐起身，撑着脑袋：“你的师尊？你怕不是被人给拐了吧。你的师尊是九天之上的上仙，既已飞升上界,便再无可能重返下界。你从哪冒出来的师尊？”
齐悦脚底生寒，心道,糟了,看来她的祖师奶奶不好糊弄啊！
你奶奶终究还是你奶奶！
齐望舒又看了一眼顾折乌,当着囚牛的面夸道：“此子倒是个美人。”
齐云琛等了半天，却不见夸自己,忍不住轻咳一声引起注意。
齐望舒如他所愿,把眸子扫向他：“我平生最恨这些白衣白衫道貌岸然之辈！你，还有你，滚出去。”
她抬手一扫,一道劲风裹挟着寒意,将齐云琛和许凤瑶双双扫出了洞府。
齐云琛滚出去捂着磕疼的脑袋骂娘。
许凤瑶开始怀疑人生，她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一路上怨蛊只咬她不说,竟然还因为衣服颜色惹了人嫌。
齐望舒起身,隔空欲把齐悦抓到自己面前。
挥出的劲风却被一道剑气冲散。
她讶异地侧过脸去看顾折乌,眸子里是若有所思。
她对顾折乌嗤笑一声：“你是有些东西，只不过她嘛……这种境界也妄图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行鸡鸣狗盗之事，未免有些可笑。”
顾折乌沉声道：“她并非自愿。”
顾折乌在察觉到没有危险时，便将元神兽收回，但祭出的元神之力仍在。
是以，这道剑气仍然狠戾。
囚牛见媳妇和师尊的人打起来，登时也来挡到中间：“要打……都……都打我……”
齐望舒望了望齐悦，侧过脸眯起眼睛摸了摸囚牛的牛耳，柔声道：“行，阿允说不打，就不打。”
她走到塌边，一脚把塌上的老猫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道：“去让那群狗娘养的们杀猪宰羊，我可要好好孝敬孝敬阿允的师尊。”
那老猫道：“上次围剿之后，咱们桃林就没有活物了。”
齐望舒斥道：“就不会去桃林外边抓么！”
老猫道：“桃林外的天域上，遍布青云宗金乌。”
齐望舒冷笑：“那就吃人吧，又不是没吃过，反正阿允也爱吃。”
在洞府外边，许凤瑶原本正在给自己涂药，自从囚牛对他们和善之后，她身体里的怨蛊就不敢作乱了，但仍然没有出来。
此时，竟然再次把她的神识挤开，占据了她身体的使用权，连滚带爬进了洞府，爬在地上大声道：“冤枉啊！主人……主人它都……不吃人了……刚才也没有出去……偷吃人……”
囚牛也憨憨地点头：“嗯！阿允刚才……没有出去……偷偷吃人……”
顾折乌：“……”
齐悦：“……”
许凤瑶觉得自己想死，就在她爬在地上，蓬头垢面，傻不拉几地为囚牛叫冤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顾折乌已经极少看她的那双深黑的眸子，竟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把她的狼狈、诡异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此刻脑子里根本想不到自己的世俗欲望，她又尴尬又羞耻，只想求求怨蛊立即杀了她。
齐望舒点头，并未拆穿这蹩脚的、自投罗网般的狡辩，伸手拍了拍囚牛：“能不能缩小点，我都拍不到你的头了。”
“彭”地一声，囚牛脚下炸开一道烟雾，它变成了一头小鹿般的大小。
这么看上去的话，倒是可爱多了。
齐望舒望着它，眸子却若有所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囚牛的脑袋，忽然道：“今夜成婚。”
囚牛傻了，尾巴转着圈：“还没……准备好……”
齐望舒调笑：“你师尊都来主婚了，择日不如撞日。别害羞，我知道你比我想。”
囚牛憨憨地绕着洞府兴奋地跑了两圈，卧坐在齐望舒面前：“我……去……叫弟子们……也准备……”
齐望舒拍拍它：“快去吧。”
囚牛扭头对齐悦乖巧地道：“师……师尊先休息……我去准备了……”
齐悦太过投入，以至于此时心里都发出“牛大不中留”的叹息。
看来这囚牛还真的是个宠妻狂魔。
洞府里只剩下四人，齐望舒望着白衣的许凤瑶碍眼，又把她扫了出去。
并在洞府外洒下一层禁制，隔绝了内外声音。
洞府一时间便只剩下三人。
齐望舒重新坐回龙骨床上，玩弄着火红火红的指甲，嗤笑道：“说吧，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齐悦察言观色，知道在这头更老的狐狸面前无法隐瞒，试探道：“我们就是路过，你夫君把我当成了它的师尊……我只好逢场作戏，不然就被吃掉了！”
齐望舒扫了在她身后影子一般的顾折乌道：“凭他的元神强度，想从那头笨牛手底下逃出去轻而易举。”
没有了亲近之人，齐望舒似乎卸下了面具，搁下指甲鲜红的双手，眼神空洞地望着顾折乌：“所以，你们是想要从阿允身上，得到什么？”
齐悦正在迟疑。
顾折乌沉声道：“通天塔。”
齐望舒侧头望他：“通天塔之阵出自我手，只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传送阵法。你寻它作甚？”
“出囚牛山。”
齐望舒仰起脸：“出囚牛山啊……我也想出去呢……”
她朝齐悦招了招手：“我看你第一眼就挺喜欢的，虽然你冒充阿允的师尊，但我瞧着你，竟也觉几分亲切。许是你面善的缘故，也难怪阿允会潦草错认，我是没来得及见过它师尊，它师尊就飞升了，但我听阿允描述过……现下看了你，顿觉那些描述用在你身上也十分恰当，应是你们当真有几分相像吧……”
齐望舒让齐悦和顾折乌坐在自己身边，道：“你们也看出来了吧，阿允脑子挺傻的。”
齐悦疯狂点头。
齐望舒叹了口气：“难得来了阵外人，陪我说说话吧。”
“阵外人？”齐悦惑然道。
齐望舒望了望顾折乌：“这位一直不动声色地探寻着这片桃林，如果我洞悉的不错，你的魔息已经分了三缕出去，一缕监视着阿允，一缕监视着我的猫儿，还有一缕在门外护着你的同伴们。对不对？”
顾折乌“嗯”了一声。
齐望舒道：“那么你该知道，这儿的一切，全部都是执念所化了。”
“察觉到了。但你不是。”顾折乌道。
齐望舒点头：“我不是，因为我是一缕被阿允的执念困住的魂魄碎片。”
她道：“已经被它困住很久，很久了……在这片被执念锁住的时光里，不断地轮回、轮回……轮回着根本就无法逆转的命运……无休无止……千万次重复同一段时光，每次对阿允来说都是新的，对我来说，却是早已厌弃却无可奈何的，起初看着它一次一次为我努力，我还会试着和它一起挣扎。但后来我发觉一切轮回只不过历史重演，便放弃了。直到这次轮回又要抵达终点时，你们出现了。”
她忽而失笑：“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你们终究是我千万次轮回里唯一出现过的一次变数……若你们能助我解脱，我何止会为你们开启通天塔。我会送给你们一样，我最宝贝的东西。”
齐望舒给齐悦和顾折乌讲了一个暗黑又浪漫的故事——
一个初入青云宗的女修，邂逅宗门里又臭又老又顽固脑袋又傻却又没有人敢招惹的阿允仙尊，阿允爱听乐曲，便是被她的胡琴之声吸引，天天一声不吭默坐在她身后听曲儿。那时的阿允仙尊，还是个人形。
就这般，阿允在她身后一听就是十年，十年后，他们才进行了第一次言语交流。
青涩而美好。
只是，这位青云宗的女修，在和门人争夺掌宗大弟子之位外出历练时，为救一人，屠戮了一整座镇子。
在正道的剑下，屠杀活口整整五百人。
回到宗门，被绑在诛仙台上，生受九十九道魂鞭仍嘴硬不认错，终被逐出师门。
阿允原在囚牛山闭关，得知此事，在天下人前极力维护于她，杀出重围，将她带回了囚牛山。
青云宗女修想要自立门户，在故土开宗立派，阿允大力支持，使囚牛山服侍弟子们到山外极力宣传，带了来投的人丁放在囚牛山后山，不断扩充，以充当她开宗的人资，到此时的时间线，后山已有弟子两千人。
得知青云宗女修不想待在这里，阿允便答应和青云宗女修共赴她的故里。
但这位青云宗的女修，她贪心不足。
她贪阿允对她的保护，贪阿允原形神兽囚牛镇山护脉的玄力，更贪囚牛山及青云宗的运道。
阿允是青云山开宗祖师的爱徒及爱宠，祖师将它当镇守青云的神兽栽培，这座祖师赐予它的囚牛山，是青云宗整座宗脉的龙尾之地，她将它安放在此，意在压轴。
久而久之，阿允几乎和囚牛山融为一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成为囚牛山的山神。
在临走前，这位贪心的青云宗叛徒，想在这龙尾之地，对其山神行男女之欢，将其采补——
囚牛山的运道、连同尾椎之上整座青云宗的运道，她要尽数汲取！
只可惜，囚牛愚笨至极，口口声声不敢冒犯，要对她负责，给她名份以后才会碰她。
她急不可耐，只想就地成婚。
这头笨囚牛，又觉没有礼数就是对她的轻薄和亵渎，一定要多少准备一番……
可是还不等他们成婚完毕，青云宗便对囚牛山发起了第一次围剿、第二次围剿……
第二次围剿来得迅猛，囚牛阿允的伤还没好，连人形都无法重塑，力不从心。
也是这一次，阿允眼睁睁看着这位心心念念的青云宗叛徒，以最惨烈的方式，像一道艳丽的炸散烟花般，死在了自己眼前。
阿允几乎崩溃，于漫天残破的、四散奔离的残魂里，死死握住了一片……
这个青云宗的叛徒，就是齐望舒。
之后的事情，她也记不得。
她的意识就停留在那时，至于此后阿允去了哪，她其它残存的魂魄碎片有没有被阿允找到她都不知道。
只是她这一缕魂魄碎片，被阿允离开时生出的执念死死地困在了此地。
齐悦忽然出声问道：“阿允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是啊，阿允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我也是在轮回百次之后，才忽然意识到……”
见齐望舒沉默，顾折乌低声道：“他的执念是和你完婚。”
齐望舒有些吃惊，她轮回百次才参透的执念，怎么被他一针见血地窥见？
顾折乌沉声问道：“你能清楚地记起第二次围剿的时间么？”
齐望舒摇头：“记得，怪就怪在我每次都记得，但倘若我试图挣扎，围剿也会随之提前。仿佛我怎么做都无用。许是阿允的潜意识里，也不相信能真的改变吧……”
顾折乌陷入沉思：“完婚……只是让他觉得，你们已经成婚了便可。并非一定要走完所有程序。”
齐悦挠了挠脑袋，她也是这么想的。
顾折乌侧目望向齐悦，勾了勾嘴角：“这是你的强项。”
齐悦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过奖过奖……不过我真的可以试试！毕竟阿允在师尊面前还是很听话的！不如把阿允叫来，我说通它，让它别忙活了，我来主持你们原地成婚！”
万万没想到，她的话才刚落音，顾折乌就皱起了眉头。
就在他们起心动念之后，他散在外边的魔息，就看见夜色下的天幕上，无数流光溢彩的光芒朝着此处潮涌而来。
他沉声道：“你说的没错，此处被执念锁困的幻境里却有命定的劫数存在。他们现在，就已经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新年快乐！今天要两更，还是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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