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听见卫楚的话, 卫璟顿心惊胆战时地从床榻上站起来,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娘子……我……”


    若是按照卫小世子平日里的机敏果断来推断,对于此刻发生的这种状况, 他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圆过这个谎言, 可前提是建立在他想刻意欺骗的人面前,才能够稳定发挥。


    然而眼前站着的人,是他想要真心相待的娘子,这样的卫璟, 已全然丧失了狡辩的能力。


    意识到卫璟的眼睛确实是看得见了之后,在这间卧房里,最为慌乱的人却不是卫璟, 而是心有余悸得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画面的卫楚。


    对于自己真实身份的暴露, 卫楚很早便做出了许多设想。


    例如在护主失利的时刻,他会被戏命依从着死士营中的规矩,果断取了性命,而后公布他身为影卫却胆大包天地擅自以达奚小姐的身份嫁入侯府;又或者被长公主殿下察觉到端倪,从而手握着充足的证据去忠勇侯府对质……


    可卫楚独独没有想过的,就是卫璟的眼睛会恢复,自己的秘密会被他亲眼窥破。


    他分明已经验证了那么多次,却又为何……会这样。


    卫楚挫败地闭了闭眼睛, 再抬起头时, 两只手、连同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颤。


    知晓卫璟的眼睛无事, 卫楚是感到欣慰和高兴的, 但同时他也明白,早一刻全部坦白, 他就会早一刻离开卫璟的身边。


    卧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浅淡的呼吸声。


    尤其是卫璟, 除此之外, 他还能听见卫楚胸膛里如同擂鼓般的剧烈心跳声。


    卫璟不傻,当然看得出卫楚眼底藏匿着的慌张情绪。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谈不上他愿不愿意将事实对卫楚悉数告知的这件事了,而是卫楚现在处于一个完全不想得知事情真相的状态。


    不想知道,甚至是不敢知道。


    那么自己也就不能够逼他面对。


    他喜欢看兔子局促不安地耸动着鼻尖的模样,但不代表他会主动让他的傻兔子变得焦虑不安。


    卫璟不会让自己成为那个直接导致卫楚心思郁结的诱因。


    许是这么半天在心里想通了什么,一直僵立在柜子边的卫楚忽然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卫璟,没说话,只静静地用目光将他的脸细细地描绘了几遍,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需得跟戏命大人请罪去了。


    “娘子!娘子!”卫璟腿长,几步便追上了转身朝门外走去的卫楚,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珍惜地握紧掌心轻轻揉搓了一下,解释道,“我的眼睛是突然就能看见东西的……”


    卫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才做得到尽可能地让卫楚对他少些憎恶,想来想去,也只能从卫楚最为恐惧的这一点来入手。


    卫楚确实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因此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最笨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直接问卫璟。


    左右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他还是想要死得明白些。


    卫楚缓缓抬起头,轻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都看到什么了?”


    “我是在娘子系肚兜的时候才醒过来的……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到了,”卫璟笑吟吟地攥紧卫楚的手,表情真挚,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像个只知偷窥的登徒子,他转而又语气急切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并未占娘子的便宜!”


    这种无比私密的坦白程度足够让卫楚因为羞赧而迅速相信他说的话。


    果然,卫楚信了,他立时松了口气,连眉宇间的紧张神色都稍稍懈弛下来了一点。


    见卫楚眼底的情绪似乎变得安定了不少,卫璟忍不住又接着给他下了一剂猛药。


    “不过我发现……娘子的……”卫璟似笑非笑地朝着卫楚的衣襟上瞟了一眼,隐晦地笑道,“倒是和脾气一样,都不大啊。”


    卫楚乍然间并没有听懂卫璟在说什么,甚至还纳闷儿地跟着念叨了两句:“和脾气一样……不大……是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抬眼茫然地去看卫璟,发现他目光的徘徊之处后,顿时耳尖通红地咬住了嘴唇,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卫璟说的是对的,于是偏过了头不去看他,“……”


    卫楚脸上那像是极为委屈却又无处诉说的表情让卫璟属实有些忍俊不禁。


    他上前捧住自家娘子的漂亮脸颊,凑到他唇边蹭了个轻吻,然后微微俯身,将下颌抵在卫楚的肩窝处,伸出双臂把人圈进怀里: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我很喜欢你。”


    卫楚心有余悸地抿抿嘴唇,并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本不属于他的气氛下,应当对卫璟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当真可以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吗。


    难道真的那么凑巧,偏生在他已经穿好了肚兜之后,卫璟才睁开眼睛,才恰好看见自己早已挡住的重要位置?


    莫非这么多年来的霉运,真的是在为他的如今积攒着气运吗。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知所措一样,卫璟倒也不客气,直接握着卫楚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背后,引着他回抱住自己的腰身,那颗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怪异想法的脑袋也被卫璟一并按在了自己的怀中,一下一下地温柔抚摸着。


    “我说我喜欢你,”卫璟紧了紧手上的力气,算作是提示怀中人发声,“你怎的不说喜欢我?”


    卫楚早就被他的动作给惊得呆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反应卫璟对他说的话,闻言,他愣愣地点点头,只能傻乎乎地蹦出两个字来:“……喜欢。”


    听见卫楚的回应,卫璟更高兴了,他又侧头亲亲怀中人的脸颊,喜滋滋道:“我的眼睛好了,最开心的事情便是可以看到娘子了。”


    卫璟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无疑是在给心神不定的卫楚喂下一颗又一颗的定心丸,生怕他会继续怀疑自己。


    而目前看来,确实是有效用的。


    “好事情,这是好事情,”卫楚的开心丝毫不比他少,嘴角是努力抑制下才没有变得难控的笑意,“我现下就去恪静阁告知母亲。”


    说着,他挣开了卫璟的拥抱,力道之大险些再次将自家相公推了个趔趄,转身便要朝外头走去,口中振振有词:“我跑着去,母亲便可以早些知道了……”


    卫璟哪儿能让他如此轻易地将这事告诉姑母,刚一见卫楚有跑向外面的动作,他就一把将人扯了回来,连带着方才卫楚推搡他的强大劲力,两人一同摔回到了榻上。


    “唔……”


    卫璟被结结实实地砸了这么一下,这痛苦的闷哼声也着实是发自内心的。


    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能让卫楚暂时消了去恪静阁的心思,只紧张他这时候的状况。


    即便是仓皇之下双双摔倒,卫楚也有人形坐垫,他躺在卫璟的身上,自然是没什么事。


    可事情向来是越忙越乱,心疼自家相公的卫楚起身之时,竟一脚踩在了卫璟的手掌上,疼得卫璟连喊都喊不出声来,直接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相公,你怎么样?还能起身吗?”卫楚惊魂未定地收回脚,慌忙俯下身,伸手去探查卫璟的鼻息,发现人还有气,才堪堪松了口气,“相公,我去寻司空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吧,怪我鲁莽,相公,你福气深重,不会有事的。”


    卫璟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有你是我的福气。”


    卫楚一指头将人戳晕过去,低头担忧地看着阖眸昏睡的卫璟:“果真又开始说胡话了。”


    他走出卧房,刚要离开清沐阁的院子,就被从外头循声进来的戏命堵在了门口,低声吩咐道:“此事尚不可被外人知晓,殿下那边,如今也不便告知。”


    卫楚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戏命此言的道理,于是点点头,打消了去恪静阁的念头。


    见厢房里有下人走出来,戏命照常对卫楚说道:“世子妃请便,我去看看小主人。”.


    “帮我拖住他,莫要让他到我这卧房里头来。”


    卫璟凝神听着卫楚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骨碌从榻上起身开始换衣裳。


    戏命应了卫璟的请求,顺口问道:“小主人此次出去是要做什么?”


    卫璟朝卫楚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系好绕在劲瘦腰间的衣带,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已知他是男子了,却不知他的姓名,也不知他的来历。”


    戏命抬头看他。


    卫璟戴好黑色面罩:“我需得去忠勇侯府一探究竟。”


    若不是因为顾全大局,戏命定会在此刻将卫楚的身世对卫璟和盘托出,可如今……却并不是卫璟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事中的时候。


    倒不如让他去查,左右卫楚是他手下的死士之事,除去他们二人之外,也就只有合阳阁中那个影卫才知晓了。


    卫璟今日即便将忠勇侯府翻个底朝天,也决计弄不明白卫楚到底姓甚名谁。


    达奚夫人离京之事并未有太多人知晓,相反,比起镇南侯府选马车队的风风光光,她这次出行,倒显得有些偷偷摸摸,似是怕被谁知道一样。


    因此,偌大的忠勇侯府无论是磅礴的门楣,还是剽悍的府兵,都仍旧保持着平日里恢弘雄伟的气势,甚至相比平日里还要再热闹喧嚷许多。


    然而这自然拦不住身法极佳的卫小世子,他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周围的情形,继而便毫不费力地就从檐间混了进去。


    只是久了没活动,连轻功都仿佛变得笨重了不少。


    ***


    从清沐阁中离开后,卫楚心不在焉地在侯府的花园中溜达了一会儿,没成想竟一路走到了后门。


    想着戏命定然会将卫璟料理好,他在卧房里待着,说不定还会被觉得碍事,还不如去街上给卫璟买些合心意的小玩意儿回来,能看见那张脸上露出笑意,是他最为满足的事情。


    这样想着,卫楚便从后门走了出去,循着路人行进的方向,跟着到了熙攘的集市上。


    卫楚买了几样小孩子喜欢玩的物件儿,准备回去给元宵当消遣,突然,余光瞄见了一家医馆。


    里头冷冷清清的样子,竟让卫楚生出了些想进去瞧瞧的想法。


    不过,卫楚并不是喜欢看热闹。


    虽说他拒绝了卫璟找司空大夫为自己诊脉,但卫楚终归是对自己最近的状态有些不自信。


    他实在……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某些方面……似乎确实有着他无法形容得上来的怪异之处。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卫璟当真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他这个意外得来的美梦,也就该醒了。


    到那时,若是得以继续待在清沐阁做回影卫,于他而言,都将是莫大的恩赐。


    卫楚抿抿嘴唇,站定在医馆的门口。


    因此就算是为了心中那点微茫的希望,他也要让自己的身子时刻保持着健康的状态,以做出可以随时护佑卫璟安然无恙的准备。


    “夫人哪里不舒服?”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示意卫楚将手腕搭在置于桌案边的脉枕上。


    “近来觉得腹中时常有呕意,习武之时,内力无法提起全数,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卫楚为难地轻咬了一下嘴唇,“我可能是病了……”


    老大夫将按在卫楚腕间的手指换了个位置,笑道:“夫人,这些症状……对怀孕之人来说,都是正常的。”


    “怀……怀什么?”


    卫楚难以置信地揪住桌上的脉枕,细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轻微哆嗦着,墨色眸子里满是惊颤:


    “怀孕?!”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好耶


    楚楚:??


    【呆滞楚楚,在线怀孕,嘻嘻嘻,晚安呀宝子们,muamuamua~我明天要阳间作息!呜呜呜……不想熬夜啦!晚安兄弟们!】


    第42章


    “正是, 夫人,您是……”


    老大夫下意识便想说“哥儿”,可是瞧着卫楚的衣着穿戴皆是雍容华贵之相后, 口中这两个字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总觉得会显得对眼前人颇为无礼。


    卫楚对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很是疑惑:“我是什么?”


    老大夫见他实在是懵懂,许是第一胎,于是只能如实回答道:“您是……哥儿的话,孕症确实是会比女子要提早许多, 所以……”


    卫楚放下手中的脉枕:“哥儿?”


    哥儿是什么?


    见这漂亮哥儿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老大夫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瞧着他身上的装扮,显然是已经成了婚、嫁了人的, 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也就罢了, 怎的竟连……竟连自己身为哥儿的事情也不知晓?


    莫不是打小就被拐骗到夫家的可怜人?


    让他有孕的那个畜生,简直是恶贯满盈,连猪狗都不如!


    想到这里,老大夫内心的正义感顿时油然而生。


    保护女子与哥儿,是他们做男子的责任,面对这种情况,他该当是要报官的!


    老大夫忽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暂时顾不上卫楚腹中的胎儿, 只抬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稳重道:“夫人在此等着, 老夫这就关了店门去报官。”


    报官?报什么官?卫楚讶异地抬头看他。


    接二连三地收到了这几个令他大为震惊的消息, 卫楚本就还没来得及缓过神,竟又听见这老大夫声称要去报官, 从未有过此种经历的卫楚岂能不慌。


    难不成是那个什么……哥儿, 犯法的吗?


    卫楚不想引人过来, 从而给镇南侯府添麻烦,故而不敢在此多加逗留,忙对老大夫说道:“我家相公还在家里等我,我先走一步。”


    说完,还不忘给人家丢下些碎银子,算作是叨扰了这许久的补偿。


    “夫人,您的胎位不稳,容老夫先为您开几服药安胎啊!”


    老大夫想要追出来,被卫楚弯身捡起了个小石子,反手轻轻地弹到他脚腕的筋脉处,并不伤害他的身体,却能够让他因为腿脚发麻而寸步难行一阵儿工夫,这才算是甩掉了想要拯救可怜哥儿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心善老大夫。


    卫楚沿着街市,心神不宁地按着自己微微发胀的腹部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能瞧见城门,心情方堪堪平静了许多,也有了闲心去思考刚刚那老大夫所说的话。


    除了没能搞清楚的哥儿之外,最让卫楚震惊的,当属自己“身怀有孕”一事。


    想着自己的身体最近日渐显露出来的异常,卫楚饶是再坚定,也被唬得有些动摇。


    那老大夫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说他怀有身孕,毕竟那医馆的店面占着这京城闹市中的好地方,若是医术不精,想来早就关门了。


    因此老大夫得出的这个结论,也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卫楚折好裙角,全然忘记了自己应当注意仪态,直接大喇喇地盘腿坐在城门口的柱石下发了会儿呆,心烦意乱地思索着自己接下来应当做些什么。


    听闻城外的乡间也有大夫,或许可以到那里再试试看,保不准儿真的是那位老大夫诊错了脉呢。


    更何况,老大夫发现自己是那个……什么哥儿之后,便要急切地去报官的事,属实让卫楚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分外焦虑。


    可若是在乡间看大夫的话,估摸着即便他们报官,城里的衙役也不会那么快的出动,在他们赶到之前,自己早就成功逃脱了。


    卫楚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他做事一向不拖沓,做出了可行的计划后,直接抬腿就往城外走.


    村里的大夫不似城里的医馆大夫那般有许多的讲究,说起话来,倒比城里的大夫还要更有人情味儿些。


    尽管如此,神经紧绷的卫楚还是局促不安地站在大夫的门外,迟迟没有在屋中给自己寻一个座位等待看诊。


    好不容易等到了屋里的人都走|光了,卫楚才难为情地迈进门槛,朝坐在桌后面的大夫点点头:“大夫您好,我来瞧病。”


    “你几岁啦?”年纪关乎到用药的数量。


    卫楚如实回答:“……差几个月十九。”


    “不要紧张,我也是夫郎,”骨架纤细的小大夫朝卫楚露出个亲近的笑,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垫着软布的凳子上,“你哪里不舒服?大可以不用觉得害羞,想说什么就跟我说什么。”


    ……夫郎,夫郎又是什么。


    卫楚无端生出了几分挫败感。


    当真是因为他在侯府中的时间太久了,许多别人口中听上去习以为常的话,他却一点也听不懂了吗。


    不过即使不懂,吸取了之前教训的卫楚也没有擅自询问大夫,“夫郎”又是什么。


    毕竟听这位大夫的语气,夫郎似乎只是一个称呼,他听了、认下了,应当也就作罢了。


    将事情想通了后,卫楚抿抿嘴唇,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小声地对大夫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病情:“这段时间,我腹中时常有呕意,习武的时候,内力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内尽数提起,偶尔还会有乏力、畏寒的情况出现……”


    “等等,”小大夫惊讶地看着他,一脸的不赞同:“你……你还习武?”


    发现习武的这件事情在“夫郎”这里,似乎是不被认可的行为,卫楚紧忙摇摇头,改口道:“……是相公习武,我就跟他练着玩玩,并未认真学过。”


    “那还好些……可千万要谨慎着些身子啊,”小大夫这才松了口气,重新低头将注意力放在面前卫楚的手腕上,指尖换了个地方继续按压,“你接着说不舒服的地方。”


    卫楚视线低垂,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呃……这里,有时候也会……发胀……”


    说着,他用空闲着的左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红。


    小大夫笑着安抚他道:“正常,我们做哥儿的,迟早是要经历这一关的,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怀孕的时候,症状自然轻重不一。”


    “怀孕?”听见小大夫和医馆大夫下了同样的结论,卫楚心下一沉。


    他们都是见过许多病患、经验丰富的大夫,若是一个出了错,另一个怎能也碰巧出错。


    难道他一个大男人……真的怀孕了不成?


    “对呀,你这个脉象,大概不过月余,你的反应似乎有点大啊,才这么早就有症状出现了……”小大夫担心他害怕,迅速补了一句,“但你不用太过担忧,哥儿都是这样的,孕象要早一些。”


    卫楚顿时减轻了许多压力,好奇地问大夫道:“您也是……怀孕了?”


    虽然心里并不认同自己腹中孕有生命,可不知怎的,卫楚下意识就这样问了出来。


    提到自己怀孕的事情,小大夫脸上的笑意变得更为明显。


    他边拿起笔在纸上写药房,边笑着回答卫楚道:“是啊,我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快四岁了,小的在这里。”


    小大夫停下手上的动作,朝自己微微隆起得不是很明显的肚子指了指,虽无奈地摇着头,但笑容里尽是满足,想来拥有美满家庭的生活真的很幸福。


    “恭喜。”卫楚澄澈清透的眼底难掩羡慕的情绪,左手不自觉地就覆在了肚腹上,问道,“您怀孕的时候都有什么症状呢?”


    卫楚想用他的症状来对照一下自己的,若是能够有不同的地方,他也许就可以排除这件令他不寒而栗的蹊跷事了。


    “我是医家,随时都能够给自己调理身体,所以症状的话,也不是很明显……”小大夫又写下几味药,以为卫楚问这话是在害怕,于是开解他道,“我们同村的欢哥儿怀孕的时候反应大,娃娃出生的时候,可欢实着呢。”


    “那他……也会觉得乏力畏寒吗?”


    卫楚捂嘴轻咳一声,拢紧了钻风的宽阔袖口。


    与之前在死士营中的训练相比,他如今畏寒的程度几乎已经达到了被莫副统领拉去浸水牢的最低要求。


    “是啊,欢哥儿那时候喜酸,什么梅子啊,尚未熟透的酸梨子啊,只加醋的汤面啊,他都喜欢得厉害,但凡有一天吃不到酸的,都会对他家汉子拳打脚踢,”小大夫写完了药方,起身走到了药架后拿起了称重的小秤,接着对卫楚说道,“每当这个时候啊,大家都会去他家里看热闹呢,哈哈。”


    卫楚的嘴角抿起笑意,眼底却仍旧是一派惆怅黯然之色。


    小大夫看着这个无论是长相还是穿戴,都不像寻常百姓家能够轻易拥有的漂亮夫郎,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生活在达官显贵的府邸上,也无法做到让人时时都保持着快乐和幸福,实在是太可怜了。


    “爹爹~我要吃云片糕~”


    里屋突然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喊。


    紧接着,就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随着这阵呼喊变得越来越近。


    卫楚抬眼朝帘布被掀起的方向望去,正好见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朝他跑过来。


    瞧着那双水亮的杏眼,便知是小大夫的孩子。


    那孩子并不怕生,见到卫楚坐在他家屋里头,竟直接笑嘻嘻地去扑到了卫楚的膝盖上,仰头看他的脸:“漂亮姐姐!”


    卫楚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穿着裙装,也难怪这小娃娃会认错。


    “小虎子,是叫哥哥。”小大夫笑着纠正道。


    卫楚生怕自己的手劲儿会捏疼孩子的脸,便直接将孩子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坐稳,然后逗他道:“你叫小虎子呀?”


    “嗯!哥哥,”像是对自己名字里的“小”字不满意,小虎子紧忙对卫楚道,“我四岁了,马上就要当哥哥了!弟弟在爹爹肚子里!”


    “爹爹怀弟弟很辛苦,”卫楚轻轻摸摸小虎子肉嘟嘟的脸颊,“你可要多照顾爹爹呀。”


    “我和父亲都有好好照顾爹爹,”小虎子挺起胸膛,“父亲奖励我,给我买了好吃的云片糕。”


    卫楚弯起眸子,看向小大夫,夸赞道:“小虎子这么乖。”


    “唉,他父亲担心我又看诊又带孩子的,很辛苦,所以日日都让小虎子学着给我洗脚,叠衣裳……”


    小大夫话音未落,粗沉的男声就在院子里响起:“你也知道?你那小身子骨,总是强撑,今日又累得够呛吧?”


    听到自家汉子回来,小大夫耸耸肩膀,心虚地吐了下舌头。


    见汉子进屋,小虎子立刻从卫楚的身上跳了下来,喜滋滋地跑过去:“父亲!我要吃云片糕。”


    孩子的目的性很单纯,心里头想要云片糕,就一直惦记着要。


    “没有云片糕了,”汉子捏捏儿子的脸颊,粗声粗气地笑道,“明日,明日父亲去城里的时候给小虎子买,好不好?”


    “好!父亲可千万不要忘记!”听到父亲答应了自己,小虎子又回过头来缠着卫楚,朝他张开双手,“哥哥抱。”


    卫楚等着抓药,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又将孩子抱到了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送给他玩,“小虎子乖,一会儿将这个给你爹爹哦。”


    小虎子用力点点头:“嗯!”


    装药的抽屉被哗啦一声推回去,小大夫折好药包,顺手抽了根麻绳准备捆起来,抬头对卫楚说道:“把小虎子放下来吧,别让他碰到你的肚子,这小子淘着呢。”


    “哥哥,你的肚子里也有小宝宝了?”勉强能说一句颇为复杂的完整话的胖娃娃把手放在卫楚的肚腹上,轻轻摸了摸,仰头对他说道,“你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动了胎气!”


    卫楚忍不住又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儿,失笑着答应道:“好,都听小虎子大夫的。”


    “臭小子,还学会模仿你爹爹说话了,”那汉子担心自家儿子会不小心戳疼人家夫郎的肚子,客气地把孩子抱回到自己怀里,举得高高的,笑道,“莫非长大之后也想当个大夫?”


    “当大夫有什么不好的?你还不是跟大夫成亲了?”


    小大夫拎着药包从药架后头走出来,嗔怒着朝汉子的肩头捶了一下,朝卫楚走去的时候,突然被自家汉子亲了下脸颊。


    卫楚如水的眸光里浸满了温柔。


    若是他和卫璟,也能有这样的温馨场景……


    想起卫璟对他说的那句“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我很喜欢你”的话,卫楚遗憾地叹了口气,内心酸涩地移开视线。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卫璟心中真正惦念着的人,根本不是他。


    若不是因为与达奚慈生得几乎一般无二,他怕是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殊荣,陪伴在卫璟的身边。


    至于这个孩子……也不是被人期待着降生的。


    “还不快去劈柴,晚上给你炖肉吃,”小大夫脸颊通红地踢了一脚准备抱着胖娃娃跑远的汉子,转而看向卫楚的时候,语气又变得十分亲近,“如何熬,熬多久,我都写在这张纸上了,你回去之后,让你家汉子……”


    想到城里人都乐意称呼自家汉子为相公,小大夫就改了个口:“呃……你家相公照着做就可以了。”


    卫楚没有应声,也没有接药,目光稍显迟疑。


    见卫楚仿佛是在发呆,小大夫担心他是身子不适,忙放下药包,小心地扶住卫楚的手臂:“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我就是想问一下……”


    看他没事,小大夫得以松了口气,温声说道:“你问。”


    卫楚低垂着睫毛,清了清微哑的嗓子,艰涩地问道:


    “我能……堕胎吗?”


    作者有话要说:


    楚楚: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


    柿子:我媳妇呢?我那么大一个媳妇呢?


    【不会虐!晚安宝子们!我头好痛呜呜呜……月底啦,生发液斯哈斯哈,来砸我摩多摩多~muamuamua~】


    第43章


    “堕胎?!”


    听见卫楚的话, 小大夫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他实在太过惊讶,却又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面前的夫郎不愿意要肚子里的孩子。


    卫楚的眸中隐含着极难察觉的苦涩。


    其实……刚刚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在这世上, 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想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你是和相公吵架了吗?”小大夫拉着卫楚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担忧地看着他,“吵架了也万万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和你自己的身子撒气呀,他知晓你怀孕吗?”


    问完,他吐吐舌头, “他应是不知晓你怀孕的,毕竟你这个当爹的也才知道。”


    “没……我们两个……还算和睦,他也……并不知晓我怀孕的事情。”


    卫楚摇摇头, 接过小大夫递来的茶杯, 低头看着杯子出神。


    “那你是为何起了这个念头的?”小大夫扶着自己的肚子,寻了个颇为舒服的姿势,向身后的墙面靠坐过去,以此来缓解腰腹的不适,还不忘招呼卫楚,“来,你也像我这般坐着,腰会不那么酸。”


    卫楚忙活了这一整天, 晨间还摔了那么一下, 虽有卫璟在底下垫着, 但还是跌得他腹中有些发凉, 此时确实是又累又乏,见小大夫坐得舒服, 他也忍不住有样学样地向后靠去:“多谢。”


    “你与你相公是如何相识的?可愿意跟我说说?”


    医者仁心, 小大夫只想将卫楚的心结给打开, 这样他才能够健康平安地诞下腹中的孩儿。


    想着卫璟日后也并无机会与这位大夫见面,加之自己心中又憋闷得厉害,卫楚犹豫了一会儿,略去卫璟的身份,将两人相识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


    “你们两个还是青梅竹马呢,”小大夫听得津津有味儿,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卫楚的肚子,笑着对他说道,“所以呀,若是知晓你怀孕,定然会很高兴的!”


    卫楚抿抿嘴唇,摇头道:“应该……不会吧。”


    不仅不会,甚至是连接纳……都难。


    “怎么不会?”小大夫立马否定卫楚的话,转头朝院子里头劈柴的汉子的方向努努嘴,接着说道,“当年知道我肚子里有小虎子的时候,他硬是抱着我在村里跑了好几圈儿呢,到处显摆他有孩子了。”


    见卫楚的表情有了变化,小大夫紧忙加了把劲儿,“还有,青哥儿怀的时候,他家汉子乐得当天就蹿到山上打了头野猪回来呢!请全村人吃的席,热闹极了。”


    “真幸福啊。”卫楚由衷感叹道。


    “你看,你穿得如此华贵,想来你相公并不是苛待于你的人吧?”小大夫摸了一把卫楚袖口的布料,愈发确认地说道,“若是他真的不在意你,怎会给你买如此精美的布料做衣裳。”


    卫楚自然不能说自己出身于镇南侯府,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府上准备好了的,与相公如何待他并无直接的关系。


    小大夫不知道卫楚心中所想,表情真挚地握住卫楚的手:“他一定很期待与你共同孕育的生命,那一定会是他的骄傲。”


    卫楚心中一动,抬眸看向他的脸:“……真的?”


    小大夫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卫楚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不否认,方才大夫所形容的,那些汉子得知了自家夫郎怀孕后的场景,着实是让他觉得很羡慕。


    以至于只是想想卫璟会为了他上山杀猪的场面,都会令卫楚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不给自己留遗憾。


    卫楚站起身:“好,那我回去试试。”


    “日后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尽管来找我,同我讲,”小大夫对卫楚实在放心不下,步步紧跟地叮嘱道,“千万不要做傻事,要按时服药。”


    卫楚的情绪看上去似乎好了不少,他从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拎起药包看向开解了他这么半天的小大夫:“您贵姓?”


    小大夫正伸手要去拿茶杯,闻声紧忙答道:“我姓秦。”


    好不容易将这小夫郎劝得决定不堕胎了,自己可千万要把他的好心态给保持住。


    “谢谢您,秦大夫。”卫楚放下碎银,顺手摸摸又来抱他大腿的小虎子的脑袋瓜儿,“等我下次来拿药的时候,给小虎子买云片糕。”


    小虎子聪明伶俐,闻言立刻对卫楚说道:“谢谢哥哥!”


    “哎,多了。”


    秦大夫忙站起身来,准备追上卫楚给他找钱,却被卫楚的话给堵了回去:“就当是我向您买来的勇气。”


    “……好吧,啊,还有,你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再习武了,以免累到抻到!”秦大夫站在院门口朝卫楚喊道。


    卫楚朝他笑笑,转身离开了已升起袅袅炊烟的村落。


    ******


    卫璟的忠勇侯府一行,果然与戏命设想的结果一般无二,确实是无功而返。


    一路上紧赶慢赶,才堪堪在司空大夫照例请脉的时候回到了清沐阁。


    匆匆脱了身上的劲装后,卫璟一骨碌躺进了被窝里,好整以暇地等着卧房门被打开。


    “老夫要提前恭喜世子了,”即便知晓卫璟看不见,司空大夫也还是起身朝卫璟作了个揖,笑道,“世子体内的余毒所剩无几,不出月余,您的眼睛便可复明了。”


    虽然卫璟一直在有意地掩盖着自己的真实状况,但数月之前的毒,他毕竟也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的。


    若不是司空大夫,他体内的余毒也不会如此迅速地消散了个八|九成。


    “多谢您这长久以来的照料了,”卫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点点头,诚恳道,“辛苦您了。”


    司空大夫连声说着不辛苦,低头开始收拾药箱。


    突然,卫璟的余光在那个即将合上的药箱里瞄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儿。


    碍于自己的眼睛还是“瞎的”,他只能伸手去拿之前放在药箱边的茶杯,假装不小心碰倒了司空大夫的药箱,旋即才得以准确无误地“摸索”到了那东西,好奇地“咦”了一声。


    司空大夫不解地问道,“世子?”


    “这小瓶儿……您是从何处得来的?手感当真是极好。”


    卫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瓶身的一道裂纹上,再次确认了这玉瓶就是自己曾见过的那个。


    司空大夫如实回答:“回世子,这是世子妃与老夫交换而来的。”


    “世子妃?”


    卫璟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司空大夫对此事似乎也存着疑惑,“世子妃说老夫的银瓶儿要更好看些,所以问老夫是否愿意交换。”


    卫璟挑了挑眉。


    “可这玉瓶实在贵重,哪是愿不愿意就能够决定的事情啊,”司空大夫摇摇头,“所以老夫想着,或许是世子妃在提点着什么,很大可能便是让老夫在平日里对世子的照料再用心一些……”


    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最终只能往更深层次的含义去琢磨。


    卫璟失笑道:“他倒不识货。”


    “是啊,老夫也是这样想的,”司空大夫从卫璟递向他的手中接过玉瓶,复又欣赏了一遍,“虽然老夫不识玉,但这个小瓶儿,一瞧便知非同凡响,还请世子替世子妃收回去罢。”


    “既是世子妃与您交换的,司空大夫便好生收下吧。”卫璟笑着说道。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比这玉瓶要重要千万倍的真相。


    司空大夫的脚步声渐远,卧房中传来了卫璟的声音:


    “阿黛,去请戏命大人过来。”


    阿黛正在晾衣裳,闻声回答道:“世子,戏命大人并不在府上,听说要亥时过才能回来呢。”


    ***


    乡间向来是日落而息,因此做晚饭便早些。


    反观卫楚回到侯府的时候,才不过刚刚申时一刻,厨房正要开始准备晚膳。


    卫楚灵活地纵跃到檐间,四处打量着可以将手中药包藏匿起来的地方。


    寻觅良久,最终到底是选定了一处符合心意的角落。


    他匆匆把药包塞到了里头藏好,这才整理好衣裳和仪容,从容不迫地回到了清沐阁中。


    卫璟的卧房没有点灯。


    卫楚松了口气。


    虽说在秦大夫那儿得了不少勇气,但回来之后,一站在这里,他的腿就止不住地发软,哪儿还能有胆子进去告诉卫璟他怀孕了的事情。


    还是再放一放吧,左右听秦大夫说四五个月才会显怀。


    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来酝酿。


    卫楚定了定心神,回到了自己之前睡的卧房中,一头栽倒在被窝里休息起来。


    回顾这一天里,猛然得知了这许多闻所未闻的消息,卫楚着实是很难在一时间消化得掉。


    即便是闭上眼睛,他的脑袋里也时时回想着秦大夫的叮嘱。


    不能辛勤劳作,不能焦急上火,更不能有过大的动作幅度,以防动了胎气,从而导致滑胎,更要注意的是……


    卧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卫楚以为是阿黛,刚要让人进来,就又听见了三声急促的叩击。


    心头倏地一凛。


    两长三短,是死士营中的暗号。


    卫楚不敢耽搁,忙从榻上起身,朝门口走去的同时,低声给门外的人回应道:“戏命大人。”


    戏命的身上沾着血气,卫楚隔着门板便闻到了。


    他走进屋中,皱着眉头,看上去似乎生出了几分不满,问卫楚道:“这一整日你去哪儿了?”


    卫楚下意识后退两步,伸手覆住了自己的肚腹,掩去眸中的慌张神色,抬头看着戏命:“……属下……属下身子不舒服,去外头的医馆瞧病去了。”


    “哦?”戏命有些意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手底下的死士什么时候这般柔弱不堪了?”


    卫楚原本正打算对戏命坦白自己身上的秘密,可听见戏命这样说,他不由顿时再度紧张了起来。


    连他生病都觉得他不中用的死士首领,若是知道自己是个体质怪异的人,甚至……怀孕了,而且怀的还是世子的孩子,又怎会不就地将他处死。


    卫楚并不怕死。


    他怕的是自己死后再也见不到卫璟。


    所以照目前看来,自己身上的这个秘密,还是要能瞒则瞒。


    “不知大人寻属下有何事。”


    卫楚不再纠结于戏命的不悦情绪,委婉地换了个话题。


    “方才我去了趟东宫。”


    戏命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顺手丢在卫楚手边的桌案上。


    卫楚并未着急去拿,凝神听着戏命接下来的话。


    “戌时后,我需得再去一趟,但这次,需要你与我一同前去取些东西,我做你的掩护,”戏命无法对卫楚说出自己的全部计划,此时来寻卫楚,也只是为了他这一身白白浪费了许久的功夫,“不过我去探路之时,迫不得已弄死了两个翎羽,他们消失的事情,也许很快就会被发现,此去东宫,必然凶险万分。”


    他一向擅长出手杀人,并不善于隐匿身形,偷取机密。


    而根据他这许久的观察来看,卫楚虽武功不如他,但轻功却是与他不相上下的,加之卫楚身形偏瘦,如此一来,身法轻盈的程度自然远在他之上。


    因此,若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某处去“拿”些卫璟所需要的东西,卫楚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无论是忠诚,还是功夫,都十分令人信得过。


    而这清沐阁中,除去卫楚之外的影卫,虽然也足以让戏命还算笃定地相信他们的为人,但终究没有卫楚同他一起去来得安心。


    “没问题吧?”


    戏命的外衫上沾了血,腥膻的味道让卫楚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不过面对任务,卫楚向来义不容辞,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勉力压下腹中的不适,张口便要答应:“没问……”


    答允的声音戛然而止。


    戏命皱起眉头:“怎么了?”


    “属下……”卫楚突然想起秦大夫叮嘱他切莫去做会动胎气之事的话,心中纠结不已,淡色的唇瓣越发苍白。


    戏命瞧见了他憔悴的脸色,叹了口气,说道:“若是真的不舒服,那我便寻其他人去吧,你好生休息。”


    添奕性格谨慎,是仅次于卫楚的选择,若是与他同去,顶多是付出的时间要再长一点而已,也不是非卫楚不可。


    只是戏命向来习惯让自己的手中攥着十成的把握再去行事,故而选择卫楚也完全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遭逢危险,他并无法猜到其余影卫心中的想法,但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投入到卫璟身上的卫楚,却是绝对不会生出背叛之心的。


    可瞧着卫楚的状态……确实不适合与他参与这场行动,如若当真不行的话,他这时便应当去寻添奕了。


    戏命此言乃真心实意,可听在卫楚的耳中,却不是这个意思了。


    见戏命如此果断地让他待在府上,卫楚说不发慌是不可能的。


    按照戏命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哪能不怀疑这位冷血头领不会在忙完手中的事情后,回过头来将自己一并处死。


    并不是他耸人听闻,属实是在死士营中的时候,眼睁睁地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情况发生。


    卫楚不着痕迹地轻抚了一下尚还平坦的腹部,心头悲凉。


    他的孩子还未见过这人世间的美好,决不能就这样同他一起赴死。


    执行任务的话,若是小心着些,应当也并无大碍。


    “戏命大人……”


    卫楚唤住转身欲待离去的戏命,从他手中拿过那幅详细绘制的东宫地形图,垂眸看了一遍便记了个清清楚楚。


    折叠好后复又递还给戏命,卫楚抱拳领命:


    “属下即刻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想通了


    楚楚:我想开了


    【宝子们放心呀!崽不会出问题的!楚楚受的委屈,无论是不是柿子的错,都会在柿子身上找回来!muamuamua~】


    第44章


    夜色深重, 饶是春风也冷冽刺骨。


    “戏命大人,”卫楚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东宫某座楼阁的屋脊上,一手护着肚子, 轻声问戏命道, “我们来‘取’太子的东西这事,太子知晓吗?”


    戏命的视线始终跟随着院中的两路府兵,直至他们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才低声回答卫楚道:“自是不知。”


    卫楚惊讶地抿了抿嘴唇。


    不知?那, 那不就是……偷吗?


    但被偷之人是卫骁的话,这一切就都显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无可挑剔。卫楚心想。


    像是看穿了身侧人的内心, 戏命突然发问:“你可知本该坐在东宫太子之位的人是谁?”


    问话的同时, 戏命将手中的绳结绕了几个活扣,准备在下一队府兵经过的时候,一举处理得干净些。


    早在戏命说这话之前,卫楚的心中就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多年来,戏命一直都是专属于卫璟一人的影卫,即便时常待在长公主殿下的身边,但所做之事,也都是为了卫璟。


    结合着卫璟在睡梦中呼唤的“娘”, 和他们两个幼时相识那日卫璟问他的那个问题, 卫楚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结论。


    镇南侯府长子杨安其、次子杨安易、三子杨安达、四子杨安平、幼女杨安茹, 都是杨姓安辈, 独独卫璟。


    独独卫璟是承袭着长公主殿下的卫姓。


    ……卫。


    卫楚顿时恍然大悟。


    怎的他之前就没有想到呢。


    戏命是何等的洞察人心,见卫楚眼中似有百转千回的情绪肆意涌动, 他还能不明白卫楚这工夫想通了什么。


    “圣上将小主人托付给长公主殿下, 又命我好生看顾, 除去对沐皇后的愧疚之外,原本就是存着让小主人日后继承大统的心思。”


    等候时机的间歇,戏命将藏匿多年的秘密尽数对卫楚和盘托出。


    若今日卫楚当真不曾同他一起来东宫,戏命自然也不会同他讲这些肺腑之言。


    “云氏无德,自是将从小养在她膝下的卫骁也教得是非不分,鄙薄狭隘,嫉妒心极强。”


    卫楚对这位名不副实的皇太子了解甚少,闻言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


    戏命大人所说的,定然都是对的。


    他们两个所处的位置,即便是东宫的翎羽都不会轻易察觉到。


    故而在足以保证他们此时的安全状况下,戏命继续说道:“听闻小主人天资非凡,他便屡次派东宫翎羽前来暗杀,甚至在侯府中安插无数见缝插针的细作,若非我盯得紧,加之院中影卫训练有素,完全能够应对翎羽的肆虐,小主人怕是很难在长公主殿下势单力薄的护佑下长大成人。”


    卫楚面色阴沉,声线冷戾,“世子该当拿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小主人并无意于皇位,只是这个天下,不该是由他卫骁来坐的。”


    夜风呼啸着扑在脸上,刮得卫楚的脸颊生疼,但他仍旧专注地听着戏命的话。


    “无论如何,他不该在军需上动手脚,”戏命冷声道,“此举未免会寒了北境将士们的热忱之心。”


    卫楚并不觉得意外,只不过微蜷的手指却越攥越紧。


    “通敌、卖国、中饱私囊,只为了能在朝堂上打压忠勇侯府,让达奚侯爷失去圣心,嗤,幼稚得可笑。”


    卫楚微微眯起眼睛,将视线锁定在卫骁的书房门口,沉默地打量着哪个才是最容易进入的窗牗,确认无误后,轻声道:“一朝太子,未免太过于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实乃难当大任。”


    合该将他的脑袋摘下,挂在忠勇侯所在的营帐大门上,以此来告慰因被中断补给而枉死的北境士兵。


    风过林梢,新枝作响。


    “戏命大人,若是我被发现了……”卫楚的喉结滚了滚。


    是就地自裁,还是……


    戏命盯着卫楚的眼睛,比起回答,更像是心慌:“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要打便打,就算是把这窃取坐实为正大光明地抢夺又如何。


    担心他对自己的叮嘱不上心,戏命重复道:“听见了吗?卫楚,你必须活着回来。”


    卫楚愣了一下,对自己在这场任务中的重要性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点头,回答道:“是。”


    伏在屋顶这许久的工夫,戏命已将卫楚所需窃取书信的大概位置给他讲明,听到卫楚复述得一般无二,方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行动。


    卫楚缚紧被他系在肚腹上方的细窄腰带,身形一动,眨眼间,已是稳稳落于卫骁书房后的窗口下方。


    为了此次行动,他特意换上了修身的黑色劲装,丝毫不影响他抬腿或摆臂的动作。


    戏命早已把卫骁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不过却也不能排除卫骁不会突然回到书房处理政务,因此他给卫楚做的掩护,竟比平日里执行任务时还要更为谨慎。


    卫楚将窗牗支开一条缝儿,敛了气息,顺着透出光亮的地方朝屋中望去。


    还没打开窗子的时候,卫楚便通过判断是否有呼吸声,从而得知了屋中并没有人在。


    此时偷眼看去,也只不过是另行确认一番,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他回身朝戏命打了个手势,继而倏地从窗口跃进了书房之中。


    卫楚的动作干净利落,锋锐的目光在不曾点灯的房间里找起东西来也极为迅疾,很快,他就依照着戏命先前的指示,在他轻而易举地打开的密室里,将要带走的书信一封不少地揣进了怀中。


    能够安全地离开,才算是真正完成任务。


    站在窗口前暗自调整着呼吸,卫楚刚要准备从原路返回,一柄长剑却突然戳破窗扇,直直地朝他眉间刺了过来——


    卫楚始料未及,震惊之余并未忘记侧身闪躲,同时侧头寻找着新的出口。


    不能按照来路返回,在外接应他的戏命便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发现此处的动静,差之毫厘,很大可能会引来更多的府兵与护卫。


    卫楚没有过多的犹豫时间。


    他两掌相对,避过剑刃,硬生生地将那透过窗扇戳进屋内的长剑给夺了过来,以锋利剑身作为自己的保护、向外刺去的同时,闪身掠出书房。


    “有刺客!”


    那被夺了剑的翎羽对屋中有人的这个猜测,原本只是有着八|九成的把握。


    见自己的剑刺入之后,屋中并无动静,但他并未消除疑心,正打算从书房门进去搜寻一圈儿时,里头竟俶尔有了反应,不但抢走了他的剑,还险些抹了他的脖子。


    东宫的翎羽也并非等闲之辈,对屋中人出手如电的身法虽有霎时的惊怔,但很快就回过了神,继续高声呼喊:


    “有刺客!快来——唔!”


    “人”字还未说出口,他整个人已经晃荡着倒在了地上。


    戏命收回掷出飞刀的手,视线紧紧跟随着一路腾跃着翻上了屋顶的卫楚。


    好身手。


    东宫的翎羽非同凡响,单是觉察到分毫的不对劲,就知院中进了生人,更何况已经有人为此而殒命,来人的高强武艺不由得他们不倾巢而出。


    为保将刺客活捉,翎羽的头领只得高声呼喊,示意宫中藏匿在各处的护卫一拥而上,决计不能让偷了东西的人走脱。


    “在飞渡亭的屋顶!”


    有眼尖的翎羽瞧见了卫楚的身影,在戏命的飞刀戳进他喉咙的瞬间,终是挣扎着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离飞渡亭较近的翎羽已飞身上了屋檐,把卫楚的前路尽数封死。


    杀人是浪费时间的活计,卫楚并不愿做。


    他只想尽快脱离这个血气弥漫的战场,然后舒舒服服地回房睡觉。


    来之前想着左右是偷东西,身上越是轻便越好,因此卫楚的腰间并未佩剑,此刻面对翎羽,也只能想办法从他们的手中夺取武器。


    当然,还是能不打则不打。


    仗着身量颇高的优势,卫楚一掌劈翻了袭至他身前的瘦削身影,继而迅速朝戏命所在的方向奔去。


    翎羽头领目标明确,并不去管在暗处掩护卫楚的戏命,只一心想要把卫楚的性命留在东宫。


    卫楚微微躬身,时而虚晃着身后翎羽的视线,让他们无法轻易将暗器或利箭对准自己的致命所在。


    头领手中的飞镖破空而来,闪着凛冽的寒光,直奔卫楚的命门。


    卫楚全然相信占据着制高点的戏命,一心朝前纵跃,可还是被身后隐隐传来的利刃滞空声吸引了注意,脚下的步伐慢了分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劲瘦凌厉的高大黑影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在戏命的飞刀打掉那暗器的前一刻,准确无误地伸手接住了险些刺入卫楚腰际与脊骨间的乌黑飞镖。


    顺手朝着翎羽头领的颈项掷回飞镖的瞬间,那高大男子回过头,像是惦念似地朝着卫楚瞥了一眼,随后匆匆朝另一个方向腾跃而去。


    他蒙着面,叫人看不清样貌。


    只不过那双眼睛……


    实在是太像……


    卫楚堪堪回过神来,顾不上去向这位陡然出现的救命恩人道谢,忙弯身躲过其余暗器,顺带反手回敬给身后蜂拥而上的敌人。


    待到卫楚再回头朝恩人看过去时,却发现那人竟然已经消失了。


    激战过后,除去追着那高大男子而去的数名翎羽,原本就屈指可数的留守护卫皆横七竖八地躺倒在院中,后赶到的府兵自然毫无用处,只能举着火把和弓箭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


    “怎么样?有没有事?”


    戏命匆忙赶至卫楚的身边,单手扶住他的手臂。


    卫楚轻咳一声,忍下腹中翻涌着的呕意,颤声说道:“……没事。”


    “此地不宜久留,追兵只会越来越多,”戏命朝那劲瘦身影离去的方位瞧了一眼,确认大部分的翎羽都已追着那人而去,这才低声对卫楚说道,“若是还能撑住,现下便离开吧。”


    卫楚急喘了口气,点点头,咬牙直起身子:“尚可,走。”


    运起轻功之前,卫楚复又朝着救命恩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


    一进卧房,卫楚来不及倒杯水喝,便踉跄着躺倒在已铺好被褥的床榻上蜷缩起来。


    他的腹中疼得厉害,想是孩子在里头抗议呢。


    虽然知道他的孩子此时可能连手脚都未曾长出来,可卫楚还是觉得无比温暖。


    这是他的亲人,是从此和他的生命永不分离的至亲血肉,他不再孤单了。


    卫楚躺在枕上暗自缓了一会儿,感觉到腹中的痛感有所减轻,才咬牙从榻上爬起来,勉强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怎么样了?”戏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卫楚紧忙答道:“就要睡了,并无大碍,戏命大人快去忙吧。”


    他知道自己取回来的那些信件,需要再经过细致的整合才能够成为打压卫骁的有力证据。


    光是想着那信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卫楚就觉得头疼。


    属实够戏命大人忙活一阵儿了。


    “嗯。”戏命言简意赅,确认卫楚无碍后,方转身离开了清沐阁。


    卫楚低头瞅着自己尚为平坦的肚子,咬着嘴唇犯了难。


    疼得如此难捱,他应当怎么办。


    马上就要亥时了,若是这个时候去院子里熬药,无疑是在向整座侯府的人宣布他怀孕了的事情。


    如此一来,只能在天亮之后,寻个机会到秦大夫那里去看看了。


    从前肚子饿的时候,睡着了就不饿了,如今腹中作痛,会不会也是睡着了就不痛了?


    抱着试试的态度,卫楚艰难地钻回到了被窝里头,被这难忍的腹痛折磨着,他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蜷成了一团。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只是短促地低哼一声,旋即又立马被他咽下,硬生生地皱眉忍着.


    卫璟刚从外头回来,正将身上的夜行衣叠放得整齐,准备放进床榻的暗格中,突然听见了隔壁传来的轻哼。


    这种程度的动静对卫璟的耳力来说,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卫璟掏出怀中的密信,与夜行衣一并丢入到暗格中,听着院中并无阿黛等人的动静,抬手推开了门,朝隔壁卧房走去。


    他手上的动作极慢极缓,里头的人若是睡着,必定察觉不到他发出的轻微声响。


    卫璟抬腿迈进屋中,探究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道清瘦的身影上。


    床榻上的人背对着门口,缩成婴孩入睡的姿势,努力压制着不适感的样子,令人一看便觉得……格外心疼。


    卫璟的心顿时被揪成了一团。


    正当这时,卫楚又无意识地痛哼一声,隐忍地咬住被角,低声呜咽:“呃……”


    “哪里不舒服?”


    见状,卫璟紧忙上前两步,俯身便要将人从床榻上抱起来,想将卫楚带到司空大夫的院子里。


    没想到却被瞬间醒来的卫楚迅速挣脱,甚至还敏捷地一抽身,反倒回手将卫璟给推上了榻,继而一骨碌滚到了床下,旋即匆匆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榻上的卫璟。


    “……”


    四目相对,卫楚一时无言。


    心中肆意蔓延的荒凉足以淹没他的爱意。


    他该说什么。


    告诉卫璟,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恐怕会被当成笑话,被卫璟轻蔑地嘲讽吧。


    卫楚赤|着|脚站在地上,面色苍白地低喘着,看向卫璟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所以,他决计不能让卫璟发现自己的秘密。


    卫楚这样想着,舒展开紧紧蜷缩着的手指,掖好了松散的衣领,连鞋都忘了穿,转身往卧房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卫璟的目光如静水般温柔,落在卫楚的背影上,缓声道:


    “阿楚。”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早就说过,我打小就聪明


    楚楚:来杯苦咖啡,像我命那样苦


    【甜甜甜啦!嘻嘻嘻,点击就看:大肚楚楚在线殴夫,命苦柿子上山抓猪,我单押了,skr,嘻嘻嘻,晚安晚安宝子们~~~muamuamua~生发液要过期啦~】


    第45章


    听见卫璟对他的称呼, 卫楚当场顿住脚步,惊怔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卫璟从床榻上起身,抬腿走到他跟前, 没吭声, 却直接弯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甚至还颇为轻松地掂了掂,表情真挚地发出疑问,“你当真有近八尺的身量?怎的这般轻?”


    “!!!”


    卫楚吓得绷紧了身体,惶惑地转头盯着卫璟的眼睛,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比起卫璟知晓了他名字的这件事,他更惊讶的是卫璟竟能将他给抱起来。


    明明前几日还虚弱无力得像是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一样,怎的今日……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承住他的重量?


    趁着怀中人因为惊讶而动弹不得的空当, 卫璟缓声问道:“嗯?说啊, 去哪里?怎么不回答?”


    “世子……”卫楚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


    “怎的不叫相公?”卫璟顺手朝着怀中人的腰际轻捏了一把,闷声笑道,“莫非是讨厌相公了?”


    “我没有!”卫楚慌忙反驳道。


    他说得着急,以至于猛地僵直了脊背,神色认真地对卫璟做出解释,就连透亮的墨色瞳孔都难以抑制地泛着浅淡的水光。


    卫璟喜欢看这傻兔子的慌乱模样,可卫楚的眼下一片青黑, 像是接连几日都未曾休息好的样子。


    更何况, 卫楚今日太过劳累, 刚刚死里逃生出来, 自己没有理由让他再着急上火。


    想起东宫的那枚暗器,卫璟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卫楚的脊背, 确认那腰际果真并无伤口后, 才堪堪放下心来。


    卫楚一向对旁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保持着十足的敏锐, 然而直到卫璟都已经准备要将手移开的时候,卫楚才猛然察觉。


    他面色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似是不愿意被卫璟接触到一样。


    “卫楚,我在问你问题,”卫璟转身朝床榻走去,动作轻缓地将怀中人安稳地放到了床褥上,重新给他盖好被子,坐在他身侧,“所以你应当回答我。”


    被叫出了全名,卫楚连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卫璟的提问。


    不过卫璟倒也没有为难他,见卫楚的表情已然是默认了他的姓名,便握住了卫楚发凉的手腕,细致地从指尖开始给他捂热,同时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卫楚自然觉得奇怪,闻言点了点头。


    卫璟笑笑,抬手给卫楚捋顺了挂在耳坠子上的柔顺黑发。


    关于他得知卫楚真实的身份与姓名这件事,还要从戏命未曾寻到卫楚与自己同去东宫之前说起。


    ******


    结合着司空大夫手中与世子妃交换的那个银瓶儿,卫璟越发确认自己的猜想。


    命阿黛在戏命回到清沐阁的第一时间便让他来自己的卧房里后,卫璟在等待的期间已经大致捋清了思绪。


    在他现有的与人近距离接触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主动向别人赠送过伤药的经历,更不要说是连带着那个华贵稀有的玉瓶一起相赠。


    除了……他因为愧疚而仓促地将药瓶丢在人手边的那次。


    “姑父之前曾将死士营中的人带出去不少,以此来谋取重金,但除此之外,姑母也曾将几名死士作为礼物,送给了达奚夫人。”


    卫璟对戏命说这话的时候,并非疑问,而是十足的笃定。


    仿佛只是在将既定的事实转告给戏命一样的平淡。


    戏命沉默地观察着卫璟的表情,在心中斟酌着是否该同他说出真相。


    若是卫璟能够在这种艰难的境遇下,想清楚自己的真心之所在,他也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对小主人做出隐瞒了。


    卫璟的思路清晰,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命:“你曾夸赞过世子妃的轻功,清沐阁遇袭之时,面对刺客,世子妃也能够像格芜等人一样,应对得游刃有余。”


    而且贪财,隐忍,只对他一人唯命是从,这样的性格特征,已无需再犹疑不决……


    “小主人的意思是?”戏命问道。


    卫璟深吸了口气,心中轻快:


    “他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那个消失了的死士。”


    ******


    听完卫璟的话,卫楚脸上已经不能用单纯的震惊二字来形容了。


    他怔忡地凝视着卫璟的眼睛,俨然一副傻掉了的样子。


    半晌,卫楚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


    他匆匆掀开披在背后的被子,没等站稳在地上,便要屈膝下跪,被卫璟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下后,不悦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本是死士营中进阶到清沐阁的影卫,”卫楚长久以来都压抑不已的情绪顿时变得不再沉闷,果断地认下卫璟的话,“还请主人降罪。”


    卫璟将人扯回到床榻上坐好,复又用被子把人裹紧,朝着那光洁的额头弹了一下,佯装愠怒:“与我行了周公之礼,便是我的娘子,什么本是不本是,重要的是你的现在。”


    两人交汇的目光中翻涌着心照不宣的情愫。


    卫楚羞赧地轻咬了一下嘴唇内侧,意图用疼痛来验证自己此时经历的场景是真实发生的。


    唇间传来刺痛,心下安定的卫楚也不再纠结,坦然地向卫璟问出自己的疑惑:“所以主人……一早便知属下不是达奚小姐?”


    卫璟点点头,胸有成竹地问道:“数月之前,你是否在侯府的后山上被人打得吐了血?”


    院门外正要迈进清沐阁、却不慎听到私房话的戏命难免为自家小主人时而不灵光的脑子捏了把汗。


    他们死士营里的人就算是再懵懂单纯,聊天聊成这副德行,想来也没法儿继续同他硬聊下去。


    作为死士,卫楚只觉得自己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已是极为丢人的事情,偏生卫璟此时还堂而皇之地点破,实在不能不叫人觉得愤懑。


    但碍于卫璟毕竟是主人,无论如何,卫楚都得回答他的问题。


    “是。”卫楚闷闷地低下头,眼睛不再泛着亮晶晶的水意去看卫璟。


    属实是太过分风了些。


    卫璟也不再故意地逗弄得他脸颊通红,只想着赶快美滋滋地抱着媳妇睡觉,并无其他贪婪的要求。


    可见到卫楚的手自始至终都在捂着肚腹,脸色也白得厉害,卫璟实在担心,忍不住也伸手覆在卫楚的肚子上问道:


    “从方才抱你到榻上之前,你就一直捂着肚子,怎么了?晚膳不合口味?还是吃坏了肚子?”


    卫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触碰,低头轻声道:“……还没用晚膳。”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没用晚膳?”卫璟光顾着惦念人家,全然不记得自己也未曾进餐。


    “在东宫守的时间久了些,”除去腹中作痛,卫楚确实也饿得厉害,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回来后便没顾得上。”


    卫璟知道死士营中的训练有多残酷,有着钢铁般意志的死士怎会如此轻易地因为腹中饥饿就变得面色憔悴。


    定然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卫璟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给它取暖,沉声说道:“可你这副样子,倒不像单纯地被饿得腹痛。”


    “世子,我……”卫楚自知瞒不过卫璟,想要解释,却被卫璟打断。


    “你该叫我阿璟的,”卫璟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一下那两片微薄的唇瓣,随即满眼期待地看着卫楚,“我之前听你叫过好多次的。”


    之前?之前都是他偷偷地在阿黛他们面前叫的,哪有当着卫璟的面叫过这两个字,他又是从何处听得的。


    卫楚抿了抿被碰一下就变得滚烫的嘴唇,刚要嗫嚅着说些什么,就听见卫璟接着说道:“不过,若是听你叫主人,我觉得倒也是别有一番风情的。”


    “……”卫楚羞恼地从他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想着现在气氛正好,倒不如……将事情尽数告知于卫璟。


    他信得过卫璟的为人,即便他无法接受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飞快的情绪转变,卫璟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小娘子心中定然是有所顾念。


    他紧了紧卫楚身上披着的被子,“想说什么?不要有压力,随便说。”


    “阿璟……我若是说,我……”卫楚轻咬着泛白的嘴唇,孤注一掷的做法让他的心跳如擂鼓般迅速,“我……”


    卫璟捋顺身边人的微乱额发,从容不迫地引导着,“嗯?怎么了?慢慢说,不要着急,现在不想说的话,那就明日说,我等你。”


    他的耐心无疑是让卫楚瞬间吃了颗定心丸,愈发攥紧了两人相握的手,鼓起勇气,对卫璟说道:


    “我怀孕了。”


    卫楚的话音刚落,卧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怀,怀,怀什么?”


    错愕地重复着卫楚所说的那句话的同时,卫璟的视线已经从卫楚纤瘦的腰间移向了他极为平坦的腹部。


    卫楚冷静地重复道:“怀孕。”


    卫璟迟迟没有吭声的做法让卫楚的心逐渐冷却下来,继而变得微微发寒。


    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肚腹,“这里,是我们的孩子。”


    说完,卫楚颓然地闭了闭眼睛,不敢去看卫璟的反应。


    果然不出卫楚所料,卫璟确实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卫楚想要的欢欣雀跃。


    终究是和秦大夫说的不同。


    卫璟并不觉得这是骄傲。


    卫楚缓缓站起身,朝卧房门的方向走了两步,背对着卫璟,涩然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想要,甚至觉得我是个怪物,我也知道,其实你不处死我已经是对我多加关照了,我现在就离开侯府,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卫楚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重物轰然倒塌下去的声音。


    无论到什么时候,卫楚的所有挂念都坚定不移地环绕着卫璟,听见动静,他立马回过头去——


    只见卫璟整个人软塌塌地倒在了床榻上,并无半点声息。


    卫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惊慌失措地按住持续酸涩发胀的肚子,疾步朝床榻走去,口中不停地换着称谓,企图唤醒似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卫璟:


    “世子!”


    “卫璟!”


    “相公!”


    “阿璟!”


    “主人!”


    卫璟躺在那里并不应声,连呼吸都十分微弱。


    原来并非是不给反应,竟是在那儿蓄力吗?


    可这反应……未免也太过于,太过于丢人现眼了些。


    卫楚顾不上疼得有些厉害的肚子,忙不迭地朝外头喊:


    “来人啊!阿黛!戏命大人!格芜!快,快请司空大夫来!世子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楚:丢人现眼


    柿子:容我缓缓


    【我和男朋友今天捡了两只狗崽崽,零下的温度,在街边垃圾桶里捡到的,一胎四个,只有两个活着,冻得冰凉,我捂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缓过来了,现在喝了奶睡着了,还尿了好几次,希望能挺住,对啦,我给它们取了名字,叫冻不死和命大大,但我男朋友说应该叫狗大命,我觉得好难听,不知道该叫什么。大眼仔有狗崽崽的照片,嘻嘻嘻,晚安兄弟们!muamuamua~】


    第46章


    屋外时刻等着伺候的下人们听到卫楚的声音, 纷纷朝他的卧房跑了过来。


    “世子妃?发生什么事了?”


    卫楚本就被腹痛搅弄得神思恍惚,被卫璟这么一吓,不禁越发疼得厉害起来。


    他缓了口气, 扶着桌案朝外头说道:“快去……请司空大夫过来, 世子晕过去了。”


    正当阿黛仍旧在震惊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戏命已经果断地推门而入,连半点迟疑都没有地朝着卫璟所躺着的床榻走去。


    “小主人?”


    戏命略为紧张地按住卫璟的手腕,探了一下他的脉搏, 确认榻上之人的心跳依然十分稳健后,无语地甩开了卫璟的手。


    听见自家相公的手被摔在床榻上发出“邦”地一声,卫楚心疼不已, 肩膀难以抑制地随着戏命的动作哆嗦了一下, 轻声劝道:“戏命大人。”


    “无事,”感觉到了卫楚不敢出言阻止自己对卫璟的暴力,戏命罕见耐心地说了句,“正常着呢,只是被吓得呆住了,你是同小主人说了什么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话吗?”


    卫楚没有把握让戏命也听一遍自己怀孕了的消息,担心他下一刻会同样齐整整地躺在卫璟身边。


    于是只能含糊着回答戏命道:“……没有说什么,就是……主人确认了属下确实出身于死士营中之后, 就变成这样了。”


    左右卫璟躺在那里, 应当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更何况, 卫璟可能并不一定愿意让戏命知道这件事。


    卫楚在心中这样想着,便下意识地有所隐瞒。


    好在戏命并未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而是转身想要离开卧房, 没成想却被榻上的人拽住了手腕。


    “等等……”气息微弱之余, 卫璟指着站在床榻边低头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卫楚,有气无力地对戏命说道:“……给我娘子……拿些吃的果腹……”


    卫楚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急得声音都在发颤:“快管好你自己吧!”


    “世子妃,可还需要请司空大夫过来?”戏命问卫楚道。


    “不……”


    卫楚刚要摇头,就被卫璟忙不迭地打断,“用,快请司空大夫过来。”


    听他这样说,卫楚还当是卫璟身上确实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楚,于是便没再拦着,任由戏命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卧房。


    床榻上的人再度没了动静,自认为惹了祸的卫楚没敢再上前去探头看他,只捏着裙角站在不远处,默默忍受着腹中痛意的折磨。


    分明方才还那般有力气,怎的这工夫竟突然变成了这样。卫楚心想。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院门口就传来了司空大夫的声音:“哎哟哎哟,戏命大人,慢点,慢点,老夫要吐了。”


    卫楚蹭去额际的虚汗,准备走到卧房门口,替外面的人打开门,没想到刚迈开腿,就忽地被床榻上一直没动的人拉住手腕,护住腰腹的同时,将他扯进了怀中。


    “主人?”


    卫楚来不及对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做出反应,只能硬生生地栽倒进卫璟的怀中,期间还不忘绷紧自己的腰背,以免砸伤在他心中仍是弱不禁风的卫璟。


    卫璟卸去卫楚手脚上不敢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轻松地将软绵绵的人搂紧在怀中,顺势亲了一口,“娘子可否信任我,不要再害怕?”


    “属下并未……”


    卫楚刚想要否认卫璟的话,就被人用力亲在了嘴唇上,继而闷笑道:“娘子折煞为夫了。”


    “……你并未厌恶我?”卫楚心头发颤。


    “我为何要厌恶你?”卫璟皱起眉头,从榻上坐起身,调整好手臂上的姿势,尽可能地让卫楚躺得舒服些,然后说道,“你需得叫我阿璟,我才能开心。”


    卫楚的耳尖微红。


    虽然从卫璟先前的反应里可以看出来,他并不讨厌自己,但是当亲耳从卫璟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是这样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似乎……不必觉得悲戚和失望了。


    卫楚两颊发烫,眼睛不敢去看抱着自己的人,低声问道:“阿璟……你醒来后,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一直也没晕。”卫璟懒洋洋地朝着卫楚的脸颊亲了一口。


    卫楚听到这话,不禁有些疑惑,同时还萌生出了些许气愤的情绪。


    他闷闷地躲开了卫璟的亲吻,背对着他说道:“那你这许久躺在榻上,是在做什么?”


    “我当然是在想我们两个的未来……”卫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对劲,说着说着,竟没了动静。


    卫楚忍不住回头看去,与卫璟的眼睛甫一对视,险些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是哪里疼得厉害吗?”卫楚紧忙单膝跪到床榻边上,探头去看卫璟,“快同我说,一会儿我替你描述给司空大夫听。”


    “不是,我哪里都不疼,是你,你疼。”卫璟转过头去,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我?我疼什么?”卫楚困惑地抬头看他,又低头看向卫璟覆在他肚腹上的大手,心中似乎隐约明白了卫璟的意思。


    卫璟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努力压制着自己着实有些忍不住的哽咽,红着眼睛对卫楚说道,“生子可是要……怀胎十月的。”


    卫楚轻抚着尚未凸起的肚腹,温声道:“阿璟,我很期待这孩子的降生,那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这是他挂念了十几年的美好梦境。


    卫璟仍旧摇着头,吸了吸鼻子:“我想想就觉得好难过,都怪我,让你不舒服了。”


    “我看你方才还挺开心的。”


    卫楚的心里暖洋洋的,虽嘴上在揶揄着卫璟,但意识到卫璟是在心疼自己,他竟也突然有种掉眼泪的冲动。


    说话间,戏命已经带着司空大夫走了进来。


    由于并不知晓卫楚想不想在众人面前公开自己的身份,卫璟下意识将人朝床榻里一塞,飞快地放下床幔,只让卫楚露出一只手来留作诊脉。


    卫楚这才明白卫璟坚持要请司空大夫过来的用意之所在,于是老老实实地躺在了枕头上,回握着卫璟的手指,以此聊表安慰。


    果然,司空大夫对着那只手诊了半天,方沉着脸对卫璟抱了抱拳:“恭喜世子,这位贵人身怀有孕,虽不过月余,动了胎气,胎位也不稳,但终归是喜脉。”


    除去“恭喜”二字,司空大夫这一番话实在算不得祝贺,故而引得卫璟不解的同时,还掺杂着些许不悦的情绪。


    “你这是什么话?”卫璟眉头微皱。


    司空大夫倒也不惧他的威严模样,双手抱拳,说道:“世子,老夫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要是别人,卫璟定然会对他说,“明知不当讲便不要再讲”,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司空大夫,卫璟即便再不爱听,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闻言,卫璟点点头,抬手示意司空大夫尽管说。


    得到了卫璟看上去颇为大方的允准,司空大夫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好,那老夫便说了,呃……虽说您贵为世子,但世子妃的出身也终归不低……”


    “此话何意?”


    司空大夫像是觉得遗憾似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是世子如此堂而皇之地将养在府外的妾室带回侯府,甚至还公然让她在世子妃之前怀有世子您的子嗣,对世子妃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了吧?”


    他这话就差没指着卫璟的鼻子,骂他狼心狗肺陈世美了。


    到了这个份上,若是还不出来解救自家相公的颜面,卫楚属实是看热闹看得傻了。


    “司空大夫……是我。”


    卫楚捂着肚腹,在卫璟颇显殷勤的搀扶下,从床榻上坐起身,掀开床幔,颇为尴尬地露了脸。


    “……世子妃?”


    方才还义正言辞地指责着卫璟不负责任的司空大夫简直惊呆了。


    怀了孕……前两日还能在屋顶房檐上蹿下跳?当真不怕闪了孩子?


    与此同时,更为惊讶的人还有卫楚。


    卫楚敏锐地抓捕到了司空大夫对他怀孕之事似乎并不感到惊讶的事。


    司空大夫竟然知晓他……


    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得知的?卫楚怔忡地想。


    司空大夫没有觉得意外的这一,只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司空大夫从未见过哥儿,自然也就不知道哥儿的脉象是什么样的,且仍旧将自己当成女子来问诊;而另一个可能便是,司空大夫知道了自己是哥儿,同时还是暗卫的身份,却依照卫璟的意思并未声张。


    结合着之前自己并不敢与司空大夫多加交流的记忆,卫楚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镇南侯府中果真是藏龙卧虎,看破不说破的人属实是通透极了。


    ***


    念及世子妃腹中的小世子,司空大夫自是不敢大意,精心熬了药后,亲自送到了清沐阁中。


    “日后,我会鞍前马后地伺候你的,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卫璟一拍大腿,豪情万丈地对皱着眉喝保胎药的卫楚说道。


    可卫楚却没吭声,若有所思地凝神思考着什么。


    “娘子,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比如说腿脚发胀发酸,腰背无力之类的?”


    卫璟一身蛮力无处安放,只得转着圈儿地围着卫楚问东问西,只盼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些类似于“给我揉揉腿”“肩膀也捶捶”的命令性话术。


    可卫楚终究是太过老实,即便已经再三确认自己是被偏爱着的,心中却还是觉得不自信。


    “娘子像是有心事?”卫璟凑上前去端过卫楚手中的碗,用小汤匙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卫楚犹豫地看了卫璟一眼,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


    半天才对卫璟说道:“阿璟,你当真……愿意同我在一起?”


    卫璟亲亲他渐渐回暖的指尖:“是你,愿意同我在一起,我才是应当觉得开心的那个。”


    卫楚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


    “所以,楚楚想说什么?”卫璟轻轻亲亲他的唇角,将卫楚的指尖揉来捏去,爱不释手地握得死紧。


    “我……有一好友,在乡间……我想……去看看他。”


    卫楚并未忘记秦大夫对他的开导,让他有勇气面对这些境况。


    此时他与卫璟敞开心扉,总该让秦大夫知晓这件事情。


    卫璟自然对卫楚百依百顺,闻言,他立马将卫楚的外衫拿过来,麻利地给他穿好后,把人打横抱起就出了门:“楚楚想去哪里都可以,我抱你去,需不需要给好友买些礼物?”


    卫楚拘谨地点点头:“……行。”.


    两人行至乡间,忽逢一汉子的木轮车翻倒在路边,里面的山货撒了一地。


    眼看着就要落雨了,被雨一淋,山货必然全都完了。


    卫楚抬腿就要上前去帮忙,将手中拎着要给小虎子的云片糕塞到卫璟手中。


    “哪儿还能让你动手?”


    卫璟气势如虹地向自家娘子展示了好一会儿臂上坚实的肌肉,险些等到那汉子几乎都快通过自己的努力扶起木车的时候,他才堪堪赶去帮忙。


    热情的汉子亲切地向自己遇到的贵人做出邀请:“二位公子可曾用饭啊?这天色将晚,倒不如去我家里头吃顿便饭?”


    卫璟状似诧异地挑挑眉:“哎?你是如何知晓我家娘子有孕了?”


    汉子无辜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请两位公子到我家里用个便饭。”


    卫璟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哎?你是如何知晓我们两个是夫妻?”


    老乡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小声问卫楚道:“公子,与您同行的这位……呃……耳朵……莫不是受过重伤?”


    卫楚扶额:“……对。”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你们怎么知道我有老婆?


    楚楚:现在想离婚还来得及吗?


    【狗崽崽没有病病,应该能活下来!呜呜呜,好紧张,第一次有狗,我竟然可以捡到小狗!呜晚安宝子们!我好累好困,我不想再中毒了,好难受,muamuamua!】


    第47章


    见卫楚认同了自己的话, 汉子瞬间对眼前帮了自己大忙的俊逸小公子充满了同情。


    或许是觉得人家主动出手相助,可自己却让人家去看大夫的行为很是无礼,因此汉子起初并没有说什么。


    可犹豫再三后, 他还是试探着开了口:“我们村里有个很厉害的秦大夫, 或许二位公子可以到他的家里瞧瞧。”


    卫楚礼貌地点点头,朝他笑道:“我们正是前往秦大夫家中的路上。”


    在如此贵气的公子口中听到自己村上大夫的名字,汉子顿时觉得十分有面子。


    他推着车,跟着缓步前行的卫楚二人一同往村里走, 甚至不嫌麻烦地凑到了卫璟的身边,对着仍自满脸骄傲的病患说道:“小公子,你的病有救了。”


    卫楚抿嘴笑了笑, 并未让卫璟察觉到自己的表情, 没想到却仍是被卫璟发现,主动贴到他身边来,假意愠怒地小声道:“好哇你,见自家相公被人嘲笑,你这么开心的?”


    说完,便要抬手去捏卫楚的脸。


    “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卫楚耸耸肩,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满眼笑意地回望他, 小声反抗, “你别捏我。”


    “不许你想。”卫璟手长, 分明可以一下就碰到卫楚的脸,却偏偏假装吓唬他, 让卫楚左右闪躲, 展露笑意。


    卫楚灵活地避开了卫璟的手指, 眸子亮晶晶的,“我若是偏要想呢,难不成世子爷要治属下的罪?”


    面对自家娘子憋着笑的刁难,卫璟紧忙摇摇头,示弱道:“怎会?”


    汉子在旁边笑着看了半天,敛好自己山货的这会儿工夫,也算是弄清楚了两人的关系,恍然大悟地笑道:“喔,我明白了,原来这位公子竟是……”


    他口中的“哥儿”二字还未说出口,卫璟就匆匆打断了他,保住卫楚颜面的同时,像是一定要从他自己的口中说出来,他和卫楚的这段姻亲才算是被肯定与承认:“对,没错,我就是他娘子。”


    “啊?你,你是这位瘦削公子的娘子?”汉子上下打量了两人一圈儿,最终落到卫璟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对他这八尺有余的模样的怀疑,“你是哥儿?”


    卫璟大大方方地点头,“正是。”


    “可方才,公子不是说您娘子怀孕了?”


    汉子又侧头去看卫楚,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公子才像是那弱不禁风的哥儿。


    卫璟在自己的腹前囫囵一摸,对那汉子说道:“是我怀孕了,我怀了我们两个的孩子。”


    见卫楚的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卫璟心道他估计又被骨子里的自卑给影响到了刚刚转好一些的心情,便指指汉子的小木车,问他道:“可否给我两个核桃?”


    汉子乐得看热闹,顺手从小木车里拿两个核桃递给了卫璟。


    卫璟道声谢,接过来,然后学着杨安茹向姑母撒娇时的模样,俏生生地挽住卫楚的手臂,柔声道:“相公,人家想吃核桃。”


    说完,他将核桃塞进了卫楚的手中,让他肆意展示最擅长的事。


    卫楚本想推脱,却被卫璟坚定地握握他的手腕,示意他尽管做下去。


    这种无条件被人支持着喃的心情让卫楚的心里暖洋洋的,他朝站在一边、连车都不推了的汉子点点头,示意自己失礼了,继而手上用力,两个圆滚滚的核桃瞬间变成了碎块。


    卫璟拿起核桃仁放到口中咀嚼,笑着对卫楚道:“谢谢相公。”


    汉子并非恶意地嗤笑了一声,又从自己的车里拿出了两个核桃,对卫璟说道:“看,我也可以。”


    他作势用力,手中的核桃咯嘣一声,立马碎成了好几块。


    见状,卫璟挑挑眉,先是赞叹了一句“哇哦”,然后接着说道:“但是我相公会其他的。”


    他戳戳卫楚纤细的手臂,笑吟吟地说:“相公,让他瞧瞧。”


    “阿璟,我练武功,不是为了让你出来炫耀的。”


    卫楚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低声劝道。


    卫璟也不觉得没面子,仍旧一副轻松愉悦的嬉笑模样:“来嘛来嘛。”


    “那……”卫楚犹豫地抿抿唇,“那就这一次。”


    说完,攥着核桃的手指稍稍用力一碾——


    原本已经碎裂成块的核桃硬皮登时在他的指缝间散作了齑粉,随风飘向他处。


    汉子的嘴巴张得老大,久久不能合上。


    这回他信了。


    哪能有哥儿会如此大力。


    等汉子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卫楚二人已经走远。


    确认身后的人再听不见自己说的话后,心中感慨万分的卫楚才小声道:“你……方才为何要那样讲?”


    “男人嘛,都好面子,我想让你开心一些。”


    回答问题的同时,卫璟抬手搭着卫楚的腰际,以防他不慎跌倒在崎岖的山路上。


    “那你不也是一样的好面子?”卫楚心头发热,眼底情意涌动。


    本以为卫璟会继续和从前一样,脱口而出就是些仿佛刚从油罐子里捞出来的粗鄙之语。


    没成想卫璟突然俯下身,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卫楚的肩头,像是元宵耍赖时候的样子蹭了蹭,“我有什么好面子的,我是你的娘子。”


    “哈哈……”


    卫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借着卫璟在他腰后的大力搀扶,捂住肚腹弯腰笑个不停,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


    缓过两口气后,卫楚拍打着卫璟的肩头,仍是笑着道,“我还从未见过身高八尺的娘子呢。”


    卫璟忍住纠正他八尺二寸的说法,又在卫楚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现在你不就见到了?”


    卫楚抹去眼尾笑得不自觉地流出来的眼泪,任凭卫璟趁机占他的便宜,说道:“恐怕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娶到这么高大的娘子,我当真是厉害极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已经到了秦大夫的家门口。


    临近未时,小虎子正在院子里玩着颇为破旧的拨浪鼓,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小虎子。”卫楚在院外叫了他一声。


    “漂亮哥哥!”见是卫楚,小虎子开心得不得了,从柴禾堆上跳起来就往卫楚这边跑。


    卫璟担心他会撞到自家娘子的肚子,忙伸手先卫楚一步将小虎子从地上抱了起来,把云片糕塞到他怀里,朗声笑着逗他道:“你就是小虎子呀?”


    小虎子捧着云片糕,不高兴地看着卫璟,片刻,才重重点了点头,转头委屈巴巴地去看卫楚。


    “哟,小虎子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卫璟也不算是真傻,还是能从小虎子的眼神中发现他对自己的敌视。


    “自从上次见到漂亮哥哥,小虎子就说,日后等他长大了,定要将他娶回家,”秦大夫扶着后腰,缓步从屋里走出来,笑着给卫璟解释道,“我说漂亮哥哥已经成亲了,不然腹中为何会有娃娃呢。”


    “竟然敢惦记我娘子?”卫璟掌握着手上的力道,捏了捏小虎子肉嘟嘟的脸。


    随后笑着将包裹着云片糕的油纸打开递与他吃。


    早在卫璟给小虎子打开云片糕的这么一会儿工夫,秦大夫已经和卫楚一并进了里屋聊天去了。


    卫璟明白卫楚非要来这里,定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于是也没进屋打扰,直接在外头跟小虎子坐在一处,仰头看天。


    看到卫楚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生动了起来,一直都对他有些放心不下的秦大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是如何勇敢地同你相公讲你怀孕之事的?”


    不过几日而已,秦大夫的肚腹已经微微凸起了许多,越发让人觉得他极为温柔。


    不过他的坐姿也因此而变得越发不羁起来,甚至还拉着卫楚一起:“来,你同我一起这样坐,很舒服的。”


    卫楚对腹中的胎儿极为谨慎,在拼命想要保住他与卫璟的这个孩子的前提下,秦大夫说什么,他便乖乖地做什么。


    闻言,他慢吞吞地走到桌后的矮炕边,扶着自己目前仍是什么都没有的平坦肚腹,动作缓慢地坐在秦大夫身侧的矮炕上,轻吁了口气,“……果然舒服。”


    秦大夫倒了杯热水给卫楚,好奇地问道:“你相公知晓你怀孕,是你主动说的,还是因为什么合适的契机呢?”


    “在外头的时候,有一位侠士救了我的性命。”


    卫楚避开东宫不提,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后,轻声叹了口气,像是十分遗憾的样子,以至于明明在说交待事情的经过,却突然变成了描述心动瞬间,“可是我连他的脸都没有见到,只不过那双眼睛……当真是十分熟悉又好看。”


    “那位侠士定然会有福报的。”


    秦大夫看了眼窗外和自己儿子并肩而坐的卫璟,拍拍卫楚的手,小声问他,“你喜欢你相公多一点,还是那位让你怦然心动的侠士多一点?”


    矮窗外的卫璟仗着耳朵灵光,紧忙探头进来,生怕两人将自己落下,再不慎头上长草:


    “娘子,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侠士或许就是为夫我呢?”


    *


    东宫。


    “啪——”


    “混账!”


    伴随着一声怒不可遏的低吼,精致的白玉云螭纹杯被卫骁大力地摔在了地上,碎玉四溅,飞起的边角撞到墙面又弹了回来,划伤了站在屋中的翎羽首领的颧骨。


    “太子殿下息怒!”


    数名翎羽立时跪倒在地,抱拳请罪。


    “殿下息怒。”镇南侯微微颔首。


    “骁儿!”云贵妃震惊地看着被卫骁摔碎在地上的杯子,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


    那可是御赐的东西,若是被永朔帝得知了,虽仗着宠爱不会对卫骁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终归是会对卫骁生出嫌隙。


    门外伺候的婢女们早已在地上跪伏成了一片,皆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不会将怒火牵连到他们的身上。


    若是可以活着离开东宫,那便是他们好命。


    回过神来之后,卫骁并未在意那个被摔得粉碎的杯子,而是朝翎羽头领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厚重的大门被迅速关好。


    面对着仍立在屋中的镇南侯,卫骁的愤怒越发地难以压制,手骨捏得咔嚓作响:“母妃,孩儿想要亲自出马,取了那弃子的狗命。”


    毕竟他这多年来的武功不是白练的。


    区区一个卫璟,又怎会如此难杀。


    听完他的话,云贵妃不赞同地蹙紧了眉头:“不行,你是储君,怎可亲自杀贼?”


    卫骁盯着地上的玉杯碎片,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不亲手杀他,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得想个办法犯贱


    楚楚:我得想个办法单身


    【晚安晚安宝子们,手腕好疼,胃也好疼,狗崽崽们喝了好多奶,在我旁边哼哧哼哧地睡了,呜呜呜,好柔软,好喜欢~~~】


    第48章


    “你?”


    卫楚眉头微皱, 像是与卫璟初相识一样上下打量着他。


    见自家娘子似乎对自己充满了怀疑,卫小世子顿时就不高兴了。


    他连小虎子洒落在自己衣摆处的云片糕碎渣都来不及拂落,就从门廊下的矮凳上站起身, 隐含委屈地看着卫楚, “确实是我。”


    说着,卫璟还从屋外往里头走了几步,企图引起卫楚的同情。


    卫楚的面相单纯善良,叫人一看便知他并非奸诈狡猾、朝三暮四之人, 也正是因为摸准了卫楚的性子,秦大夫觉得他定然是十分钟爱自家的相公无疑,因此刚刚才故意问卫楚这个问题, 为的就是想要他们二人借着这个话题多沟通几句。


    见状, 卫楚果然捂着肚腹站起身来,不管心里信不信卫璟的话,他也看不得卫璟露出这副模样,出于本能地就想要好生哄着。


    “好好好,便是你,”卫楚也朝他走了两步,哄孩子似地拉住卫璟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我都知晓, 是你。”


    他的语气真诚, 眼神澄澈, 并未掺杂半点骗人时的游移闪烁。


    临近夕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晚饭, 故而也就没什么病患来秦大夫的家中。


    同为哥儿的秦大夫自然懂得卫楚的心思, 见他面上已露出与心上人对视时的羞赧之色, 秦大夫立刻牵着自家小虎子的手,扶着后腰朝厨房走去,趁机给二人腾出地方来,“小虎子,爹爹带你去看看父亲今晚做的什么好吃的饭菜。”


    “好~”小虎子握住爹爹的手指,一蹦一跳地随着他走远。


    卫璟关好门,回身走过来扶着卫楚坐回到方才的地方,自己也跟着一起坐在了卫楚的身边,将畏寒的人搂紧在怀中。


    鲜少得到过这种对待的卫楚有点紧张,手臂微微紧绷着,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阿璟,我……”


    卫璟看似淡定,实则掌心满是薄汗。


    但他仍旧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对卫楚说道:“楚楚,你想问我什么问题吗?”


    卫楚也不掩饰,听见他这样问自己,便就势点点头。


    “倒也没什么其他的问题,只是我一直都很惊奇,”卫楚摩挲着卫璟的指尖,任凭它落到了自己的腹上,继续对卫璟说道,“你装作病弱这么多年,是如何习得如此深厚的内功的。”


    “素日里,我便喜欢趁无人的时候,到后山上去练剑,”卫璟如实说道,“只是那日,碰巧遇上了你。”


    想起打在自己胸口的那一掌,卫楚到现在都还觉得隐隐作痛。


    显然卫璟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懊悔地伸出手,覆在之前打在卫楚身上的地方轻轻按揉,口中说道:“实在是我下手重了些,都怪我。”


    卫楚呼吸一滞,忙红着脸推开他的手,“……不用。”


    顺着卫楚的目光,卫璟低头瞧见自己的手停放的位置,傻笑起来,“怪我,怪我。”


    “那你还不拿开,”卫楚担心被人看到,只能用手去推卫璟,“被人看到了该如何是好。”


    卫璟担心被媳妇打,再动了胎气,见好就收地将手放到卫楚的肩头揽着:“楚楚,你现在有什么想要为夫去做的事情吗?”


    “……没有。”卫楚摇摇头。


    “不行,你一定要让我做些什么,”卫璟想方设法地犯贱,使劲儿用额头蹭着卫楚的肩颈,“现在,立刻,一定要说一件。”


    “那……好吧。”


    卫楚清透的眸子眨了眨,须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勾勾手指,示意卫璟凑到他的唇边。


    时刻等待召唤的卫璟自然乐得不行,忙不迭地附耳过去,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得僵硬,眼底也浮现出了难以掩盖的疑惑。


    “上山……抓猪?还要万众瞩目?”.


    面对卫楚提出的要求,即便再苛刻,卫璟也会努力完成。


    更何况,这个要求,只是听上去变态了些,实则落实起来却并不难。


    他又怎会让卫楚失望。


    在秦大夫家中吃过了晚饭,卫璟直接让秦大夫的相公徐梁带着自己和卫楚赶往了村长的家中。


    “村长,劳烦您明日将村子里闲着的人都叫到山脚下来等着瞧大场面,没闲着的,也请用这个……”卫璟示意戏命将银子放在桌上,然后接着对眼前一亮的村长说道,“想办法让他们一并过来。”


    说完,卫璟在自家娘子心满意足的目光中抬手将人搂住,学着戏命送他的话本子里头的话,霸道十足地对卫楚说道:“为夫会让这世间的所有人都看到,你才是最值得拥有野猪的人。”


    “……”


    听到这熟悉的话头,卫楚心道不好。


    这个时辰,在村长家中聚堆儿聊天的人并不少。


    面对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心中想法与往日大为相反的卫楚只觉得自己目前急需寻个地缝钻进去。


    他只能装作自己与卫璟不熟的样子,边往后退,边客客气气地说道:“不,不用了吧……”


    卫璟哪儿能让他轻易逃了去。


    他一把揽住卫楚的腰身,将人扣紧在怀中,向周围人朗声道:“还请各位明日赏脸,到山脚下捧个场了。”


    村民们早就被这出手阔绰的小公子给俘虏了,纷纷道:“公子放心,定然会如您所愿。”


    卫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入夜,被秦大夫热情邀请着留宿在自家的二人盛情难却,穿上了戏命回侯府为他们取来的贴身寝衣,悠闲地在秦大夫的院中溜达着。


    “楚楚你看,”卫璟努力寻找着可以吸引到卫楚注意力的东西,“那只鸡比鹅还肥,明日我抓猪的时候,楚楚可想……”


    卫楚捏住他的嘴唇,摇头道:“我不想。”


    卫璟挣开他的桎梏,点头道:“不,你想。”


    “我看看那几只小猪崽儿,”卫楚指指猪圈,推了一下卫璟的肩膀,“你先进去将被褥铺好。”


    除去想要看猪崽儿之外,此时的卫楚十分想去茅房解手。


    碍于卫璟一直纠缠在他身边,便一直忍到了现在。


    虽说两人什么事都共同经历过了,但要让卫楚在卫璟面前大大方方地扯开腰带,还是让他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卫璟自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卫楚刚一开口,他就听话地回到了屋中,只用余光偷偷瞄着卫楚的动向,担心他不慎摔倒。


    直到卫楚从茅厕中走出来,卫璟才松了口气。


    看着院中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人家猪圈里的小猪崽儿的卫楚,内心充满了疑问与好奇的卫璟偷偷摸摸地凑到了药架后秦大夫的身边。


    “秦大夫,我多嘴问一句。”


    说这话的时候,卫璟不忘回头随时观察卫楚的方位,似乎生怕他听见自己问秦大夫的话。


    秦大夫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小秤,一点一点地往托盘里放药,回答卫璟道:“嗯,你说。”


    虽然在明白了普通男子和哥儿之间的区别之后,卫璟觉得自己理应与身为哥儿的秦大夫避嫌,但毕竟面前的夫郎同时也是大夫,所以若是有什么疑难问题,他还是应当开口询问。


    “秦大夫,我的这个问题……”卫璟像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迟疑了好半天,才低声道,“可能会显得很……呃,不礼貌。”


    卫璟知晓自家娘子的内力有多深厚,因此在说话的时候,刻意将声音放低到卫楚决计听不见的程度,以至于悄声问话的场面略微显得一度有些滑稽。


    瞧着卫璟的仪态气势,秦大夫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这样的男子会问出多不礼貌的话。


    于是他大度地摇了摇头,示意卫璟道:“无妨,我是医家,如若是关于病症之类的问题,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璟放下心来,咽了下口水,小声说道:“我想问,在我娘子怀孕的期间,我们可以……”


    看着卫璟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经生了一个娃娃的秦大夫还能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回想起自家汉子平日里的需求,秦大夫已经忍不住红了脸颊,但仍旧顾得上回答卫璟的问题。


    “这要分情况。”


    闻言,卫璟的眼中满是失望。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果然,连睡在一起都不能。”


    秦大夫疑惑地反问他道:“……谁说……连睡在一起都不能?”


    “您说要分情况,我担心您说的这种情况,”卫璟目光坚定,大有一副不可动摇之相,“会让楚楚的身子变差,所以既然有可能对他有危险,我自然不分任何情况,都不能跟他同睡。”


    秦大夫一时间搞不懂这位身世显赫的公子哥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看清那双眼睛里的单纯情绪后,秦大夫突然对自己想歪了人家意图的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


    “孕期……的时候,”秦大夫耐心地给卫璟解释道,“阿楚的情绪也会产生变化,比如,他也会……很想与你一同……”


    碍于即将说出的词汇太过让人觉得羞赧,秦大夫发现卫璟逐渐泛红的耳尖后,立刻点到即止,不再继续对他说完这句话。


    而卫璟却在老老实实地等着秦大夫把话说完。


    无奈之下,秦大夫只能顺手在称上添了一味药,接着说道:


    “所以在四个多月的时候,为了帮助阿楚缓解焦躁不安的情绪,你们可以适当同房。”


    对这种事情闻所未闻的卫璟简直是惊呆了。


    听见那两个字,他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秦大夫,口中结巴不已:


    “还,还能……同房?”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还有这好事


    楚楚:造的什么孽


    【晚安呀宝子们~~~明天柿子抓猪了,晚安晚安晚安~~~muamuamua~】


    第49章


    听到卫璟像是未经人事一样的幼稚反问, 虽然让秦大夫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结合之前卫楚对他形容的、有关于卫璟的性格特征,他不禁也想通了许多。


    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没有任何烦恼地等着继承家业便好, 何须知晓那些无需他刻意去学习的事物。


    即便如今对待卫楚的态度十分温柔且顺从,也保不准儿他在以后会移情别恋,对待别人也如同对待如今的卫楚这般好。


    只是……实在是可惜了卫楚这么温柔漂亮的哥儿。


    想到这里,秦大夫的心中越发替卫楚愤愤不平起来, 忍不住瞪了一眼卫璟。


    卫璟:“???”


    为何要瞪他?


    秦大夫只知卫璟的家世显赫,却并不知晓卫璟真正的身份,因此秉承着“他只是有钱而已, 还能杀人不成”的想法, 开始义正言辞地对卫璟进行了狗血淋头的教育。


    “也不知你是否会一直喜欢阿楚,就这么随意地让他为你生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秦大夫已经做好了卫璟会暴跳如雷的准备,甚至还暗自将银针藏在袖中,只等卫璟冲过来动手打他的时候,一针刺在卫璟的膻中上。


    不过为了心思纯净的卫楚,他还是想要试图唤回卫璟的良知,打消他日后纳妾的想法。


    哪知话音刚落, 对面的人就叹了口气, 缓缓坐在了桌案边的凳子上。


    见状, 秦大夫难免有些怀疑卫璟做出此等举措是在装可怜, 为的就是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且以“我是我家中的九代单传”之由, 声称要为家族开枝散叶, 达到多子多福的目的。


    于是秦大夫越发生气起来, “你可知晓他若是孤苦无依地生下这个孩子,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少的不便吗?”


    一个没有汉子却生了娃娃的哥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可能会遭受到别人的欺侮,更何况是长成了卫楚这般模样的哥儿,定然会被有心之人时常惦记着想要弄到手。


    然而秦大夫刚一开口,卫璟竟也同时说道:“秦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阿楚腹中的孩子自始至终都如同现在这般大。”


    秦大夫:“???”


    还没等秦大夫从他这个怪异的问题中缓过神来,卫璟就又让他对惊奇两个字有了新的认知。


    只见卫璟的那双总是含着脉脉情意的桃花眼中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似是求助一样,“……若是不要这个孩子,对他的身体会否有很大的损伤?”


    对卫璟没有任何了解的秦大夫听完这话,只觉得卫璟这是想要与卫楚撇清关系,气得怒目圆睁,却又担心被门外的卫楚听到,只能压低声音,愤愤地说道:“你不觉得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分了吗?”


    “自己高兴了,舒服了,”秦大夫替卫楚感到不值,“转眼便要抹杀他们的存在是么?”


    卫璟抬手覆住眼睛,遮住自己不争气地掉下来的眼泪,摇摇头,说道:“我并未这样想,我是担心阿楚的身子。”


    秦大夫没有吭声,对自己是否冤枉了卫璟的这件事仍旧持着怀疑的态度。


    “在得知阿楚怀孕之后,我同府中的大夫了解过,”卫璟的声音很低,“听闻哥儿怀孕,要比寻常女子还要更辛苦些。”


    “对。”秦大夫毕竟生过娃娃,也算是给卫璟一个肯定的回应。


    “所以我想着,若是阿楚腹中的孩子能生得小一些,或许他到生产的时候,就会不那么辛苦。”


    卫璟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像是想到了卫楚生产时的场景,心疼得无以复加。


    “……你先别哭了。”


    秦大夫很是无语,桌上留给病人用作擦拭外伤血迹的布巾已被卫璟抓去当了手帕,覆在眼睛上,没一会儿就润湿了一大片。


    “我也不想,不想让他这样……”有了布巾的遮挡,卫璟哭得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想到伤心处时,一度开始抽噎,“我当时很想忍住的,不让自己的……释放出来,可是阿楚就像会勾魂一样……”


    担心接下来的桥段再听下去,自己可能就要开始付费了,生活略显拮据的秦大夫紧忙制止卫璟继续说下去:“公,公子慎言,我先出去,您冷静一下。”


    卫璟怕秦大夫不相信自己的话,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到门口才停下,没再继续跟着,口中说道:“阿楚的腿真的很长,又细又白。”


    “……”


    秦大夫忙不迭地捂着自己的肚腹,朝仍旧站在院中的卫楚走去,唯恐腹中的娃娃听见这虎狼之言。


    “阿楚,你……”秦大夫的神色间浮上了些许愧疚之意,“你相公哭了。”


    卫楚正伸长了手臂,弯腰去摸圈里猪崽儿的脑袋,闻言立刻收回手,与秦大夫对视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旋即诧异地朝屋中走去。


    哭了?


    怎么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了?


    果然,还没到屋门口,卫楚就听见了一阵吸鼻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卫璟努力压制着的低泣声。


    听上去倒像是真的很难过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卫楚担忧地推开门,抬腿迈了进去:“阿璟?”


    听见身后传来的卫楚的声音,卫璟也并未觉得被他看到自己在哭会有不好意思的情绪,直接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大步朝卫楚走过来,一把将人拥进了怀中:“楚楚,楚楚。”


    “怎么了?怎的哭了?谁招你了?”卫楚失笑着回抱住他的腰身,顺手胡撸了一把卫璟脑后乌黑顺滑的发丝。


    “没人招我。”卫璟加重手上的力道,让卫楚离他再近一些,贪婪地汲取着卫楚颈间的清香。


    “都怪我,让你受这样的苦……”


    卫璟一句接着一句地向卫楚做出保证,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掉:


    “我若是对你不好,就让我牙齿掉光,活活饿死。”


    “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永远吃不到小狗糕。”


    卫楚从未被人这般用心用力地在意过,猛然间听到卫璟对他做出的这些保证,心头既温暖又着急。


    他抬手捏住卫璟的嘴唇,摇摇头,说道:“我信你,你就莫要乱说了。”


    “楚楚,你当真相信我会对你好吗?”


    卫璟的眼睛微红发肿,孩子一样地抓着卫楚的手指,认真地问道。


    “你问这里。”


    卫楚抓着他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腹前,手心微潮。


    那是他赌上全部信任换来的美好。


    卫璟蹲下|身子,将脑袋贴在了卫楚的肚腹上,神情严肃地听了一会儿,突然朝后躲了一下,仰头对卫楚笑道:“哎哟,我被踢得好疼。”


    “胡说,秦大夫说,这个时候的娃娃,连脑袋都没有长出来呢,又怎会踢你?”


    卫楚被他逗得笑弯了眼睛。


    瞧见卫楚露出笑意,卫璟也开心了起来,将脸贴在卫楚的腹前继续说道:“你若是多让你爹爹疼一下,等你出来之后,我便多打你一顿。”


    卫楚朝他肩头捶了一把,佯装愠怒道:“你还敢打我的孩子?”


    卫璟温柔地环住了卫楚的腰身,在他毫无凸起的平坦衣襟上印下虔诚一吻。


    “我们今晚……”卫璟站起身来,将脱下来的外衫披在卫楚的身上,低声对他说道,“只能睡在一间房里了。”


    这是两人彻底抛除彼此的秘密之后,将要共处的第一个晚上。


    情愫翻涌间,没有人能克制住内心的悸动。


    然而想起为卫璟解毒那晚的经历,卫楚实在是心有余悸。


    在他长达十九年的人生中,还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竟会那般近。


    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儿,卫楚这一生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虽说在后来他隐约得知,这种事情会是在越来越熟练的情况下,变得越来越舒服安逸。


    可他还是十分抗拒。


    作为同样经历了解毒事件的卫璟,他记得卫楚当时极是令他心动的每一个表情,自然也没有从丝绦的缝隙中忽略卫楚颊边一闪而过的眼泪。


    他理应帮卫楚克服那种深深刻印在心里的苦痛回忆。


    既罢,卫璟神秘兮兮地指指桌案:“我方才看到秦大夫藏在桌下的书了……”


    卫楚顺着他的手指,朝桌案看了过去,只见桌上满是秦大夫的医书,不由好奇地问卫璟道:“你也对医书有兴趣?”


    也好,让卫璟多了解一些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总好过二人在日后的生活中遇到问题时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可卫璟却摇了摇头,示意卫楚的目光往下放一放。


    卫楚乖顺地听他的指示,视线落在桌案下面的一本几乎被翻烂了的书本上。


    书封上的粗黑字迹已然消失,但书页中却图文并茂,栩栩如生,毫不掩饰的春色以汹涌之势席卷至卫楚的眼中。


    “……”


    卫楚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瞪着卫璟:“你,怎能偷翻秦大夫的……宝贝……”


    这东西总不能用医书二字来形容吧。


    卫璟露齿一笑,意味深长地伸手揉揉卫楚的耳垂,漫不经心道:“哦,原来楚楚也认为这东西是‘宝贝’啊……”


    “我并未……”


    卫楚刚要矢口否认,就被卫璟捏住下巴,不容拒绝地用力亲了一口。


    力道之大,以至于发出了“啵”地一声,令卫楚的脸越发地红。


    “我并……”


    这次连三个字都没说出来。


    见卫璟的眼中露出那种令他心头一震的眼神,卫楚连连捂着肚腹朝后退去:“我可不方便。”


    卫璟舔舔嘴唇,温热宽大的手掌搭在卫楚的胯骨上,狡黠一笑:


    “那上面说,可以用腿。”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他好爱我


    楚楚:他要我命


    【狗崽崽在叫,我去喂奶,嘻嘻嘻,晚安~】


    第50章


    可怜堂堂镇南侯府世子妃, 被自家相公骗得脸红心跳地进了卧房,攥着被角坐在榻上,心神不安地等待着还没准备就绪的卫璟进来。


    卫楚紧张地抿抿嘴唇。


    也不知道卫璟说要准备一些东西, 是想要准备什么。


    秦大夫桌案下的书, 卫楚方才也匆匆瞟了一眼,除去软膏热水之外,在这个期间想要做事,无需其他多余的玩意儿。


    他之前出任务藏匿在暗处的时候, 曾经见过那些勾栏女子房中的物件儿。


    起初卫楚并不知晓那屋中一排排的蜡烛和皮鞭都是做什么用的,但无论什么人都是会成长的,饶是至纯至性的卫楚, 时间久了, 也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


    难不成,卫璟也想……玩那些?


    正当卫楚垂眸沉思的时候,卧房门“吱呀”一声,紧接着,卫璟就端着装满了热水的木盆走了进来。


    “……”


    卫楚咬住嘴唇,不敢吭声,连眼睛都不敢抬,生怕自己的目光会与卫璟交汇, 不慎泄出心中的怯弱之态。


    见他露出了这副拘谨的模样, 卫璟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他走过来, 将木盆轻放在地上, 半蹲在床榻边,隔着布料, 抬手握住了卫楚由于血气不通而有些发凉的脚踝。


    卫楚的呼吸微滞, 形状漂亮小巧的喉结不可抑制地上下滚了滚。


    这便要……开始了吗。


    仔细想想, 还真是有些畏惧。


    秉承着想尽力让卫璟舒坦的想法,卫楚索性眼睛一闭,咬牙等着接下来的苦楚。


    没想到卫璟握了半天,并没有别的动作,只用修长的手指覆住卫楚骨架纤细的踝关节,边揉边捂了好一会儿后,抬头看了榻上的人一眼,然后缓缓脱去他的鞋袜。


    卫楚的心跳如急雨打在鼓面上,咚咚作响。


    脱完鞋袜……之后呢。


    还没等卫楚攥着拳头想要配合卫璟褪下自己的外衫,冰凉的双脚就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卫璟端进来的木盆中。


    卫楚惊讶地轻声抽气,“……阿璟?”


    天气越来越暖和,可夜晚的乡间小屋里仍旧阴凉。


    木盆里的热水升腾着白色的雾气,熏得卫楚眼眶微潮。


    他觉得自己被这无形的水雾给阻拦住了,看不清卫璟的面孔。


    心下慌乱之余,卫楚不由自主地朝前探了探身,意图将卫璟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卫璟还当是卫楚并不想让自己伺候着泡脚,温声劝着他:“听话,孕期,脚会浮肿,你走了一天的路,定然是不会舒服的。”


    听完他的话,卫楚的心头涌上难以名状的暖意。


    卫璟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在卫楚的双脚上,低声对他解释完了自己为他洗脚的这个行为后,又淡声笑道,“先说好,我可不是占你便宜。”


    “……嗯,知,知道。”占便宜也没关系。


    卫楚生涩地回应着,稍稍直起身子,不让自己滑至身前的发丝垂落到卫璟的脸上。


    然而为时已晚,卫璟已经被他的头发戳到了眉尾,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卫楚心虚地朝后坐了坐,卫璟却一下按住了他的双脚,不让卫楚有大的动作,顺带还抬眸逗弄了他一句,“哟,偷看相公呢?”


    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勇气,让卫楚突然不再畏惧这种弥漫着暖融气息的暧昧氛围。


    他伸手碰了碰卫璟挺拔的鼻梁,复又飞快地收回,小声嘟哝了一句:“……我,我有资格光明正大地看。”


    卫璟难以置信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木盆中波荡不平的水纹上移开,抬头盯着卫楚的眼睛:“你说什么?”


    “……我,”卫楚攥紧背后的布料,意图让衣裳吸去自己掌心密布的细汗,勇敢地回答卫璟道:“你是我相公,我想看便看。”


    卫璟的眼睛被烛火映得闪烁着盈盈辉光,看上去似乎十分激动,攥着卫楚的脚踝就不放手:“我们家楚楚竟也会这样说话。”


    卫楚哪儿听见别人这样夸奖过自己,立刻便觉得脸红发热了起来,以至于还握紧了拳头,为一拳打晕卫璟、不让他胡乱讲话而做出了充分的准备。


    余光瞄见自家世子妃的拳头,卫璟当场闭上了打算继续调戏卫楚的嘴,压着扬起笑意的唇角接着勤勤恳恳地给人洗脚。


    在卫楚的意识里,卫璟给自己洗脚的这一行为,一是为了他说的消去浮肿的原因,而另一个,定是他想要把自己洗干净后,毫不犹豫地大快朵颐。


    想到这里,一向惧怕那件事的卫楚竟隐隐含了几分期待,甚至盼望着卫璟快些洗完他的脚。


    然而直到卫楚打了好几个哈欠,卫璟也仍旧低头蹲在地上,连趾缝都不忽略地给他细细揉搓着,看上去并未有其他的想法。


    卫楚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卫璟似有察觉,立刻拿起布巾擦干卫楚脚上的水珠,然后宝贝似地塞回到被子里,俯下身,作势端了木盆便要转身离开。


    “阿璟……你不……”


    卫楚的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长久以来的羞赧性格让他没有办法将口中的话接着说完,只能仰着头看仍旧站在地上的卫璟。


    “逗你的,笨兔子。”


    卫璟没再端盆,失笑着上前一步,俯身吻住那双被糯白牙齿咬得微微发红的嘴唇。


    耳鬓厮磨间,卫璟的腰带被漂亮的孕哥儿直接胆大地抽了开来,指尖发抖地丢在地上,墨色眸子里藏满了任君采撷的悸动。


    卫璟在这方面的经验接近于雏鸟,猛然间见到这种架势,他哪儿能受得了。


    少年人难以自控的血气在胸中不住地肆虐翻涌。


    “阿璟,”卫楚伸长了胳膊去扯那只藏在身后的温暖手掌,“我们该歇下了,明日还要回侯府吧?”


    他们一直都在乡间待着,虽然这种闲适惬意使卫楚感到十分舒服,但卫璟的身上毕竟承有重担,不可将时间浪费在陪他玩乐的这件事情上。


    卫璟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故而面对如此模样的卫楚,他还是毅然握住了那只细长手腕,把人安置到温暖的被窝里,俯身轻吻了一下卫楚的额头。


    “楚楚听话,你先睡,我很快回来。”


    ******


    清沐阁。


    早在傍晚时分,戏命就已经扮作卫璟的模样,乘着他的车驾,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卫璟的卧房中,只为拖延时间,等待那位太子爷的亲自到场。


    外头传来兵刃交戈的声音时,戏命已然恭候多时。


    从他手下暗桩报上来的消息得知,卫骁已经将卫璟的动向探查得一清二楚,知晓戏命今夜不在侯府中,而是与世子妃一同待在乡间,只待明日一早再动身回到侯府。


    因此,这时候的清沐阁,取卫璟的性命无异于是探囊取物。


    夜色漆黑。


    卫骁匍匐在檐间,抬手按了按脸上的黑色面罩,朝身后的多名翎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开始按计划行动,将清沐阁周遭的影卫尽数解决掉。


    自从知晓了卫璟的视力恢复如常后,卫骁心中的不安便越发地与日俱增。


    原本一个瞎了眼的残疾皇子就已经屡次让父皇觉得心疼了,如今若是被父皇得知,卫璟的身子已然大好,岂不是会欢天喜地将人接回宫中?


    到那时候,他多年的努力在卫璟面前,则定然是功亏一篑了。


    太多次的失败让他不得不怀疑手下翎羽们的能力,所以心急之余,他只能亲自出马,定要亲眼看着卫璟咽气才能够安心。


    此举虽然冒险,但胜在他足以确保戏命完全不会出现,而卫璟又丝毫不具备内功,如此一来,他卫骁手刃宿敌的愿望,今夜便能够彻底实现。


    率先行动的翎羽一个干净利落的前滚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卫璟的卧房门口。


    其余人见院中状况尚可,纷纷从屋檐间轻盈地跃进院子。


    最后一个是卫骁。


    还没等卫骁从翎羽们层层的包围圈中站稳身子,清沐阁院周瞬间火光四起,数以百计的影卫及禁军披着大量的树枝与草叶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积少成多的火折子聚在一起,亮得几乎刺瞎了卫骁的眼睛。


    “太子殿下。”


    禁军大统领傅宁从一众影卫分开的中间缓步走出,刚冷的视线落在被骤然出现的戏命一剑刺瘸了腿的太子爷身上。


    他的出现,代表了宫城中那位九五之尊的全部信任。


    父皇到底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做了什么?!


    “给我杀!”


    卫骁难以接受地拔出长剑,以破空之势劈向了卫璟的卧房门,袖中藏着的暗器迅疾地甩向卫璟的床榻。


    不论如何,他都有自信在卫璟身死之后,得到父皇全部的圣心。


    更何况,一个禁军统领而已,在乱战中死掉,又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泛着寒光的刃面刺向卫璟的床榻——


    没想到的是,仰躺在榻上的人竟然倏地躺平,甚至顺势抬手一截。


    卫骁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慢吞吞地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少年。


    卫璟两指夹着那枚浸满了乌黑毒物的飞镖,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卫骁,别有深意地笑道: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热乎乎地泡了个脚后,卫楚舒舒服服地熟睡了整整一夜,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卫璟是否睡在他枕边。


    醒来的时候,榻边的矮桌上只有一封卫璟留下来的信,纸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楚楚吾妻,山脚等猪】


    这种令人手脚发热的期待感让卫楚在一大早的时候便吃了三碗粥,两个少油的肉包和一整个儿松软的开花馒头,而后在搀扶着秦大夫一同去山脚下看热闹的路上,遇见了大批赶往山脚的村民。


    按照卫璟前日去村长家中做出的一番令人心潮澎湃的讲话,这一日的卯时刚过,山脚下便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


    毕竟青哥儿家汉子打的那头野猪,他们到如今都在为了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面而觉得格外遗憾。


    可今日竟有这年纪轻轻的少年声称要独自上山打一头猪回来,这种好事,即便没有银钱请他们前来观看,他们也定然是要来瞧瞧热闹的。


    林间虽不似盛夏那般枝繁叶茂,但树梢已有新芽。


    顺着树与树之间的缝隙朝山上瞧过去,只剩越发幽深清冷的小径。


    “那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不会被野猪给活吃了吧?”


    “听说那山上还有豺狼呢,保不准儿那小子真的被吃了!”


    “昨晚我就觉得他脑子不太行,要不我们报官吧。”


    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声,紧挨着卫楚站着的秦大夫也有些动摇。


    他捂着微突的腹部,小声对卫楚说道:“阿楚,你相公……”


    若是卫楚的相公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眼前这大着肚子的哥儿可怎么办啊。


    秦大夫自然无法知晓或亲眼见识卫璟的身手,只能提心吊胆地抓着自家汉子的大手,在心里默默为卫璟向上天祈祷着。


    哪成想卫楚摇摇头,却反过来示意他不要紧张。


    秦大夫不禁惊异于卫楚这年纪轻轻的,面对这种揪心的状况,竟然能够做到丝毫不慌。


    似是要验证卫楚的沉着冷静是再寻常不过的情绪一样,秦大夫刚转过头来,就听见树丛中传来沙沙作响的枝叶相碰声,和……野猪的愤怒夯声!


    周围的村民们皆瞪大眼睛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那小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正当卫楚以为自家相公会以一个相当酷帅的姿势从天而降的时候,野猪的怒吼声骤然加大,紧接着,就传来了树枝寸寸折断的声响。


    卫楚攥紧了拳头。


    噼里啪啦——


    一阵巨响过后,卫璟整个人以骑在流着涎水的猪身上的姿态,以迅雷之势,奔腾着出现在了村民们的视线中。


    众人:“……”


    难不成这就是昨日所说的大场面。


    有钱人玩得果然邪门。


    虽然卫璟的状态略显狼狈,但胜在他打的猪比青哥儿家汉子打的还要大。


    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仿佛那撞晕了头的猪是他们上山打到的一样激动不已。


    卫楚的心愿达成,自是紧忙上前去关注卫璟的状况。


    卫璟身上精美华贵的布料被林间探出的树杈刮破,连耳垂上都溢出了微不可查的血丝。


    “流血了。”


    素日里对自己中箭中刀都全然不在意的卫楚心疼极了,忍不住抬手去蹭卫璟的耳垂,却突然被他身后的一处吸引了视线。


    “你屁股后面怎么了?”


    卫楚好奇地探头,认真看去,“仿佛是个……脚印?”


    卫璟不以为意地顺手胡撸了一把流血的耳垂,似是在掩盖着某些既定事实,对卫楚笑道:“没什么……”


    一直在他身边保驾护航却并未插手打猪的戏命接话道:“确实没什么,被猪踹了一脚而已,是猪的问题,与小主人的智力无关。”


    卫楚:“………”


    卫璟:“!!!”


    “楚楚,给。”


    卫楚将视线从猪的身上移到卫璟的手上。


    放弃追回颜面的卫璟没再去管被村民们包围起来的猪,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儿,稀罕地递给站在一边儿、努力躲避着野猪喷溅的口水的卫楚。


    众人缚好了猪手,用棍子穿着绳结,随即纷纷朝他手中拿着的玩意儿看过去。


    “山间有开得早的野花。”


    卫璟手上的力道十分小心,生怕捏碎了那脆弱的花瓣。


    罕见的天蓝色小花,根茎上的细密毛刺已经尽数被清除掉,不会再被划破指腹。


    他伸长手臂,将花轻轻地放在了卫楚的掌心,笑意直达眼底。


    “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没有人比我更懂浪漫


    楚楚:没有人比你被猪狠踹


    【晚安呀宝子们~~~muamuamua~小毛驴和小狗崽都要睡啦,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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