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琊微微翘起唇角,他哪儿都好,就是不经夸,又因为是晏宁夸的,祖师爷格外受用。


    他重复道:“张开掌心。”


    晏宁将信将疑,把手递到他眼前,下一秒,一枚温润的白玉印章就躺在她手上,仿佛还带着谢琊指尖的余热。


    “可以洗手了。”谢琊把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的说。


    晏宁愣了愣:“给我的?”她垂眼盯着祖师爷亲手刻的玉印,底部是他的名字,头部是精雕细琢的小老虎,憨态可掬。


    谢琊点了下头:“我有很多。”言下之意,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也就熬了八i九个夜就雕出来了。


    晏宁满载而归,她当然不可能空手而来,带给祖师爷的,是晏宁亲手做的糕点,甜而不腻。


    谢琊半个时辰就炫完了。


    他拍了拍指尖的残渣碎屑,净手后继续提笔绘制图纸,捣鼓他的新发明,自从研究出类似监控的摄灵玉,谢琊又有了新的想法。


    修真界里通讯都是靠玉牌,但玉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谢琊就想让通讯玉简有视频的功能。


    他一旦投入就会忘我,聚精会神数个时辰后,谢琊脱口而出道:“师父,我想喝奶茶。”


    空荡荡的大殿无人回应。


    谢琊愣了愣,忽而轻轻摇头,又笑了笑,他真的魔怔了,哪怕晏宁不在,她的身影也挥之不去。


    谢琊以手扶额,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提笔在图纸上写出晏宁的名字,哪怕只占据很小一角,他下笔时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但还是很难看。


    他就知道。


    可谢琊是谁?于是一生要强的祖师爷和这个名字杠上了,他想,他可以写不好自己的名字,但至少要把晏宁的名字写好。


    无论是以后给她颁发奖状,又或者是其他场合,谢琊都要把晏宁的名字写得漂亮。


    *


    日升月落,转眼又是中秋。


    去岁的中秋节是晏宁收阎焰为徒的日子,那天下了场大雨。


    弟子们无月可赏就都聚在宿舍,打叶子牌赌骰子的都有,年少时总有数不尽的热闹,一壶酒几碟花生米就是青春。


    但这份热闹从不属于阎焰。


    同门打闹说笑的时候,他还披着蓑衣在院中清扫堆积的落叶,连指骨都被夜里的寒冻得微微发白。


    可他没有搓手呼一呼热气,也没有喊冷瑟缩,甚至连他的神情都看不出苦难的模样,雨水溅在他的颊边,反而勾勒出云淡风轻。


    晏宁一眼就觉得他特别。


    拜托,不合群,不随波逐流,专心扫落叶的弟子超酷的。


    晏宁撑着伞看了一会,她虽然会捏诀避雨,但带着现代的习惯,也没有这个时代鲜明的尊卑观念,她看阎焰的目光是单纯的欣赏。


    阎焰敏感,自然能察觉。


    他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背过身继续扫,留给晏宁的是一个红衣洗得发白的背影。


    晏宁就收了伞立在廊下,她是来找谢寒洲的,这大徒弟心野得很,到处浪,凡是有热闹的地方必有他谢寒洲插一脚。


    简直有社交牛逼症。


    哪怕弟子们并不是很欢迎他,因为他有钱而疏远他,但表面总要客气几分,谢寒洲就喜欢欣赏他们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神情。


    可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晏宁从窗缝往里看,黑衣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单脚踩在板凳上,一股子放荡不羁的社会气,他勾起唇角,手指慵懒抛出骰子道:


    “三个六,给钱!”


    “快给!”


    “我得给我师父挣点零花钱。”


    他有着清爽的少年音,说出这话的时候,瞬间让晏宁觉得他一米八,哪怕谢寒洲实际上只有179,并为此耿耿于怀。


    晏宁弯唇,看着她的大徒弟继续骗钱,气氛本该是很好的,然而有个弟子突然道:“谢师兄,不是我不给,是我的钱好像被人偷了。”


    “谁偷的?”


    “怎么回事?”


    人群顿时哄闹起来,大家在宿舍一顿翻腾后,都把目光瞄向了在雨中扫地的阎焰。


    大概是觉得他一个外门弟子人尽可欺,又是罪人之后人人喊打,便肆无忌惮归咎在他身上。


    哪怕还没有证据,就直接掀了阎焰单薄得可怜的床褥,把他睡觉的地方搅得天翻地覆尤不罢休,甚至有弟子已经借故上前,对美得近乎漂亮的少年动手动脚。


    还是谢寒洲踢翻板凳,插腰道:“干嘛呢?搜身也不带占便宜的呀。”


    少年逞完威风,一回头就看见了自己的师父,晏宁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浅浅的笑,但谢寒洲知道,这女人绝对生气了。


    他挑唇一笑,顺势又踢起板凳潇洒坐下,嗑着花生在一边看戏。


    晏宁虽然一直藏拙,但到底是凌华仙君谢不臣名下的弟子,这群少年都卖她面子,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淡声道:“若是搜不出来,你们同他道歉。”


    道歉?


    阎焰也配?


    众人揉了揉耳朵,还以为听错了。


    阎焰身上带潮的蓑衣已经被剥光,越发显得人清瘦,谢寒洲拍了拍手,主动上前搜查,果如晏宁所想的那样,这漂亮少年浑身上下只有半块发硬了没吃完的糖。


    寒酸到令人发指。


    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谢寒洲第一次觉得富裕也是一种罪恶。


    眼看真相大白,晏宁重复道:


    “跟他道歉。”


    她的声音温和,没有杀伤力,却又笃定得不容置疑。


    弟子们欺软怕硬,不情不愿跟阎焰说了对不起,他摇摇头,还能带着笑。


    晏宁却觉得这笑难看死了。


    她重新撑开伞,大徒弟殷切地接过伞柄,晏宁的手腾了出来,似想到什么,她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块自己做的水果月饼,临走前递到阎焰手心,说:


    “要是吃不饱饭,就来不知春的小竹楼找我,管够。”


    少女话落,却被阎焰叫住,他低垂着头,轻声道:“为什么信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晏宁又掏了块月饼给他,微笑道:“我想给就给,想信就信,旁人的说法左右不了我,你也无需介怀。”


    加油扫地吧,努力的打工人。


    晏宁和谢寒洲撑伞离开,于是第二日,阎焰就来找她拜师。


    他其实很好打动,两块月饼,一句无需成本的我信你就足够。


    对晏宁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对阎焰而言,却是森冷秋雨中难能可贵的暖意。


    他一个人淋雨太久了,旁人稍微把伞倾向他这边他就会动容。


    因为得到的少,所以倍加珍惜,连旁人觉得稀疏平常的善意对阎焰而言都是奢侈品。


    可他本该是皎皎如明月,翱翔于九天的凤凰,也本不需要这些善意,他原本也是可以施舍善意的世家公子,却奈何不了一句命运弄人。


    正如晏宁所说:


    父债子偿的罪名加身,就注定了没有错的少年万劫不复。


    ……


    晏宁收回思绪,又是中秋,又是七杀门里收徒的日子。


    如今她初露锋芒,自然想再多收几个徒弟,谁会嫌自己人多呢?


    晏宁打定主意,把三个冤种徒弟聚集在小院里,正式地通知他们:


    “我要去给你们收个可爱的小师妹。”


    以前晏宁怕自己教不好,就没敢祸害姑娘家,怕耽误她们,如今她小试牛刀,也有了自信。


    说白了这几个男徒弟都是练手,没教好大不了废号重来。


    众弟子听后,头一次异口同声,意见一致道:“可以,但没必要。”


    晏宁又道:“小师妹哎,不想拥有吗?”


    谢寒洲:“不想。”


    阎焰:“我不需要。”


    谢琊:“我也不同意。”


    晏宁蹙眉:“为什么?”


    谢寒洲道:“心中无师妹,拔剑自然神。”


    阎焰附议:“小师妹只是修炼的绊脚石。”


    谢琊琢磨道:“……我还小。”


    “那行吧。”


    晏宁从前没发现,她收的都是绝美又清醒的事业批,太好了。


    于是收师妹计划搁浅。


    中秋过后,晏宁开始盼着初雪,盼着雪人,盼着火锅,这时的她并不知晓——


    初雪不止会带来火锅,也会带来她师尊谢不臣的白月光。


    带回来阔别已久的云扶摇。


    那近乎唯美的一场初雪,不止有火锅,还有剖金丹。


    有晏宁的小确幸,也有她的生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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