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乾掀起眼皮, 宁谷语气中难藏的恶意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他抿唇不语,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人。


    这是师父敬重的师叔, 不可冒犯, 要忍耐他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


    受些委屈没什么, 绝不能让师父对自己有任何一丝不满意。


    “师父说你是受邀来替我疗伤的,那便开始吧。”


    只字不提别的, 彷佛一点都没受影响没生气。


    “你受损的丹田我自会帮你。”宁谷嗤笑一声, 语气狠厉道,“不过也要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重塑丹田可不是一件轻松好玩的事儿, 平日里洗净伐髓都有弟子疼得哭爹喊娘。


    “我能不能承受, 你大可以过来试试。”


    “呵。”


    *


    闻黛一直在外面等着,她对里面的状况一概不知,小师叔没喊停,她便当作一切进展顺利,直到第二日午后,红漆木门才被人重新拉开。


    宁谷率先走出来,由于体内灵气耗费过多,他脸色看上去比平时憔悴, 有一丝别样的美感。


    “如何?”


    “别担心, 很顺利。”


    闻黛欣慰地点头, 她侧过身,想要进去看看人到底怎么样了, 宁谷却突然伸手将人拦下。


    “嗯?怎么了?”


    宁谷脸上笑意未变:“絮絮,你把我折腾得这么憔悴,接下来可要好好补偿我。放心吧,你那徒弟没什么大事, 等他自然睡醒就好,反倒是我,眼花得厉害,站都快站不稳。”


    说完,他有模有样地歪了歪身子,像只弓起脊梁的大猫般,不要脸地将脑袋埋在闻黛锁骨边,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她脖颈处。


    虽然已经是“眼花得厉害,站都站不稳”,但宁谷仍承担了自己大部分体重确保不会压到闻黛,随后嘴上哼哼唧唧着头晕。


    闻黛:“”


    可她又不傻。


    罢了,她叹气:“好啦好啦,那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


    总归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宁谷离开“虚弱”地点点头,嘴角无声弯起。


    虽说丹田重塑确实成功了,不过眼下她那碍眼的小徒弟正人事不省瘫在地上,宛若烂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刻意使坏,故意把人折腾成那副惨样。


    他倒是有骨气,不管怎么折腾都没说过一句求饶的话。


    闻黛将柔柔弱弱的宁谷送回家,原本想送完人就走,没成想他一会儿嚷着难受,一会儿嚷着头晕,总而言之,是患上了种她一离开就会发作的病。


    “小师叔,你”闻黛无奈,对上宁谷一张漂亮柔弱、此刻略显憔悴的脸蛋,又什么重话都说不出,“你好生休息,我陪你一晚便是。”


    “乖絮絮,我就知道你最疼你小师叔。”


    闻黛:“”


    他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不过闻黛没有多事反驳,宁谷半卧在床边,她则坐在窗前趁着空闲功夫打坐。


    窗外柔和的夕光落在她身后,连一头青丝都点缀上落日的金色,宁谷痴痴地看着,心里又甜又涩。


    他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但转念一想,难道陈伯乾真的值得他妒忌吗?宁谷心中苦笑,他知道絮絮做这么多只是不想拖欠谁,更不想和任何人产生瓜葛。


    他喜欢的那个絮絮啊,看似心软,实际上心比谁都硬。


    宁谷自认为是了解闻黛的,她一定是固执地认为背后的凶手是冲她来,而陈伯乾只是一个用来对付她的工具,对陈伯乾来说,他丹田受损是祸从天降,而这祸事还是由闻黛引起。


    如今他丹田重塑成功,宁谷古怪一笑,不知道陈伯乾醒了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欣喜自己丹田恢复如初,又或者是在感动絮絮对他的偏爱?


    不过没关系,他想陈伯乾很快就会意识到絮絮已经单方面宣布与他自此两清,至于那些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偏爱”,到底只是个误会呢,当真不得。


    今夜她愿意迁就自己,而不是第一时间去探望陈伯乾,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那个傻子恐怕还沉浸在“幸福”中吧,自以为拥有了月亮,实际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会不会难过得在深夜里泪眼汪汪呢?会不会自欺欺人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从而惹师父不高兴了?


    宁谷几乎有些恶劣地想。


    翌日。


    陈伯乾模模糊糊地从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爬起来,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风一吹,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昨日痛苦的经历让他不想再回忆第二遍,感觉身体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头都彷佛被碾碎后重新组装,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活生生疼死过去,然后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对,师父呢?


    陈伯乾茫然地望了望四周,他用冷水抹了把脸让自己意识清醒,随后穿戴整齐走出门,清晨和煦的阳光在他看来微微有些刺眼,他偏过头,看见更加刺眼的一幕。


    闻黛从宁谷那回来后便看见小徒弟一个人懵懵懂懂地站在院子里,她笑着上前,关切地问道:“伯乾,今日恢复得如何了?”


    陈伯乾茫然地看向她身旁,那个刺眼的存在——一个陌生男人,看上去和他的师父很是亲密,再说得难听些,他们看上去郎才女貌。


    “他是谁?”


    陈伯乾哑着嗓子问,他知道自己不该用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也不该露出嫉妒的丑陋情绪,但理智被一股无名的怒火燃烧得消失殆尽,尤其是在看见那个男人眼中的蔑视后。


    “你就是陈伯乾吧,黛黛的小徒弟。”梦魇故意在他面前叫得亲密,而闻黛已经习惯他这么称呼自己,哪怕他幻化成人形也没有反驳,“见面有些仓促,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还请你见谅。”


    见谅?见什么谅?陈伯乾死死瞪着他,他凭什么、凭什么用一副主人家的语气对他说话?明明这里是他和师父生活的地方!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魇。”


    闻黛有些疑惑陈伯乾反常的举动,不过还是三言两语地简单解释了梦魇身份。


    她答应过梦魇让他以人类形态待在自己身边,闻黛不会食言。江魇是他的新名字,假身份则是闻黛在少女时期认识的好友,两人多年后重逢。


    “江魇……”陈伯乾将那个名字放在嘴边滚了一圈,恨不得把它咬碎后吞进肚里。


    他目光从梦魇脚底移到头顶,随后定格在他俊朗的五官上。


    陈伯乾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抗拒这个男人,他的五官和自己竟有五、六分相似!


    乍一看,宛如在照镜子般。


    陈伯乾咬住下唇,师父说他和她是旧时相识,一场饥荒将两人分散,直至最近他们才又重新相遇。


    那自己呢?原来他才是后来者。


    难怪师父从一开始便对他多有照顾,只是因为自己这张神似江魇的脸吗?原来自己才是小偷!还感在正主面前暗暗吃醋!


    陈伯乾在闻黛疑惑的目光中后退半步,他脚下踉跄,江魇会知道他叫“陈伯乾”,也是师父告诉他的吧,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神似他、可笑的替身!


    瞧,多有意思。


    “伯乾,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闻黛发觉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小徒弟了,她很困惑,梦魇却心中得意,嘴上善解人意地说道:“既如此,他不舒服就让他下去多休息一会儿吧。”


    梦魇低头,闻黛正巧抬头,两人目光交汇,后者露出一个温柔缠绵的笑,“好,都听你的。”


    陈伯乾感觉自己的心被那个缠绵的笑硬生生剖成了两半,他指尖一抖,仿佛再也待不下去般,低声说:“弟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哦。”


    闻黛忍了忍,没有过多关心他的丹田情况。


    她心中叹气,他大概是到了叛逆、不服管教的年龄,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又通常都很敏感。


    按照凡人夫妻的经验,这时候她应该实行放养政策,反而不能对他多加约束,毕竟越约束越逆反。


    看来以后不能拘着他,闻黛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完美做到极致,同样,她也一定会成为名优秀的师父!


    陈伯乾失落地看了眼言笑晏晏的闻黛,难掩心中悲痛,随后他拖着沉重步伐独自回到自己小屋。


    她如此冷淡,是因为已经找到江魇了吗?也对,有了江魇,自己这个替身还有什么作用。


    他在正主面前应该有自觉才行。


    不、不对!


    陈伯乾狠狠摇头,他反驳自己,师父绝不是那样的人!


    即、即便是因为自己这张脸才让师父初时对自己格外照顾,后面的相处中……他也愿意相信师父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


    一定是这样没错!师父不会骗他的。


    陈伯乾呆呆地坐在小屋中,连自己丹田到底恢复得如何都懒得去看,不知什么时候起,“闻黛”这两个字已经完全取代了“修习”,成为他心中最看重的东西。


    他一连坐了三天,除了江魇不曾有任何人登门,就连往日关心他的师父也再没有出现过。


    江魇昨日登门,亦是眼神轻蔑:“黛黛说你像极了我,我倒不这么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比。”


    梦魇说这话时一点都不心虚,打击情敌,他最拿手了,非要把他打击到尘埃,烂在泥巴里不可!


    陈伯乾一语未发。


    梦魇双手环胸,又不客气地继续捅刀子。


    有时候他只需要隐晦地提上一嘴,对方已经眼眶发红,脑补了一大串虐文戏份。


    “师父,什么时候来看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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