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院里浇花的闻瑜听到敲门声, 本不欲理会,谁知那人坚持不懈得就差没有将门给敲下来,沿墙而生白花坠落三两朵。


    将手中银壶长嘴勾兰水壶放下, 折了一朵百合花推开虚掩房门:“白白, 你的那位故人来了,你就不打算去见见。”


    “啊嚏。”正运转心法一周天的白笙不受控制打了个喷嚏, 作为聚灵阵阵眼的珍珠转瞬间化为齑粉。


    羽睫轻颤睁开眼:“我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哪里还有什么故人。”


    她的意思,不见,正中他下怀。


    门外来人见他敲门许久都未等来回应,只得僵硬地将手收回,携满失落离去。


    一到饭点,出去疯玩的一双儿女正一人抱着一个稻草人回来, 手上还拎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鱼。


    闻雯将稻草人往院里花丛一插, 雀跃地撒开小脚丫子推门进来:“娘亲, 我和哥哥买了桂花糕回来。”


    “我不吃。”才刚将聚灵阵画出来的白笙无奈叹了一口气,晚些得要在房门外贴上一张生人勿进的封条才行。


    要不然这父子三人时不时推门进来给她送茶水, 糕点, 如何才能将这颗心静下来。


    比心更难静下来的, 应该是她的态度。


    纵然闻瑜对她一往情深,还为她生了一儿一女,可他欺骗她, 毁了青云宗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觉得她就像是一个矛盾体正在相互撕扯着她,一个说着原谅, 一个说着老死不相往来。


    说好再也不见, 可笑的现在正居住同一个屋檐下。


    买好菜, 煮好晚饭的男人也在喊她出来吃晚饭。


    ………


    白骨累累, 血月降临,阴风猛如摧城的万魔窟。


    满头银霜华发的许烬看着罕见来客,为其斟了一杯茶,眼里带着戏谑。


    “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逍遥宗掌门来寻本尊这个闲人有何事。”


    他从入魔后早已遭正派除名,更恨不得除之后快,一些交好的友人皆是急忙撇清关系,生怕自己的一世英名染上半分污点。


    阙五音看着舒展于青釉茶盏中的白毫银针,并未伸手接过,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开门见山,眉眼噙笑:“本尊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要与你做一笔交易。”


    “哦,什么交易,你说。”许烬眼梢微掀,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小白没死。”轻飘飘四字,正在男人心口掀起巨浪滔天。


    “你怎么知道!”攥紧茶盏的手稍一用力,化为齑粉四散。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我现在问的是,你想不想得到她。”阙五音好整以暇的盯着他,手指摩挲茶盏烧蓝,似笑非笑。


    想,他怎么不想,他连做梦都想亵神。


    谁知道一向被他奉为神明,高不可攀的小师叔会被那么一个无耻,又恶心的妖族玷污。


    ————


    许是晚秋同深冬做了交易,要不然十月枫怎会红如血,霜如雪。


    得知娘亲要出门,不放心偷偷跟上的闻枫正拎着肥兔子的耳朵跟在后边,任由兔子腿蹦跶得再厉害也不松开,至于爹爹和妹妹,晚点应该会赶过来,所以不慌。


    抬眼扫向连绵不绝的黄沙漫天,几处白骨化沙:“娘亲,我们要去哪里啊?”


    走在前面,头戴帷幔的白笙其实连她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许她想要回早已被夷为平地的青云宗看一眼。


    看一眼它的辉煌,再看一眼它的衰败。


    光靠两条腿走得实在是太慢了,慢得她都以为快过了一个世纪,慢得以为她身处普通人求叫无门的人间地狱。


    烈火焚烧,恶臭熏天的村庄旁,是衣不遮体的尸体被蛆虫安家的别墅,漫天魔气肆无忌惮地困住他们转世投胎的灵魂。


    还未来得及看第二眼,一只干燥,炙热的大手捂上了她的眼睛,她跟着撞进一个宽厚的,带着淡淡清爽海盐的怀里,另一只手搂住她腰,以防她撞得一个踉跄不稳。


    “别看。”嗓音低沉暗哑,令人心安。


    “我已经看见了。”


    “那我争取下次捂得快一点。”


    将他手移开的白笙很想说一句:“没有下次了。”想了下,罢了,还是闭嘴为好。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走吧。”脚尖才移动分毫,仍是心有不忍,“你能不能将困在这个村子里的灵魂解脱出来,给他们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


    要不然,连来世都没有,未免过于可怜了点。


    三个月后,终于来到了昔日南观—青云宗。


    这里看不出当年的繁荣昌盛,有的只是人烟阜盛,不见杂草只见残墙黑壁。


    清风卷来,浓烈的烧焦味呛得鼻间不适,那些焦黑炭土像是有生命活了过来,正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朝她索命。


    “我当时也是太生气了,事后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对,白白要打要骂我都认了。”暗自打量她的闻瑜心虚又紧张地伸出二指想要拉住她衣角,又惶恐被拒。


    “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你无需自责。”假如换成她得知自己最在意的人被逼坠封魔崖,她做的不一定没有他疯。


    只是当她看着一群昔日恭恭敬敬喊她师叔的弟子因她之故葬身,心里总归有道坎绕不去。


    悲凉气氛尚未凝聚,蹲在一侧的闻雯突然指着废墟惊呼出声。


    “娘亲,爹爹,你们看我在这里发现了一朵花诶。”碧绿纤枝上迎风摇曳着一朵淡粉色小花,轻盈,美丽。


    生长在废墟里的花,坚韧,美丽又代表着新生。


    回去的路上白笙一言不发,一直没话找话的闻瑜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触她霉头,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四人正欲离开此地,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正前方。


    浓墨卷轴间,来人一袭浅山水绿,似悬崖峭壁中挣扎求生的铮铮绿意,他怀中正抱着一束□□,似前来拜祭某位故人。


    四目相对间,久久不言,直到一人打破沉默。


    “师尊,真的是你吗。”胥柠想要上前一步,又束手束脚得只是站在原地,一双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过见到旁边的师公,面色微变,不知是恐惧,还是恨不得杀之后快。


    白笙似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弟子正巧路过。”挠了下脸颊的胥柠哂笑一声,直接掠过面色不虞的闻瑜。


    视线移向仍是小女孩模样的闻雯,眼睛一亮,内有星光跳跃,“雯雯,好久不见。”


    听到自己名字,躲在哥哥身后的闻雯这才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喊了一句:“胥哥哥好。”


    闻枫看着完全被忽视的自己,举起拳头置于唇边重咳一声,提醒一下可别将他给忘记了。


    “阿枫。”


    “嗯。”这才差不多嘛。


    白笙见他身穿逍遥谷内门弟子服饰,眸光浮动:“青云宗已毁,你如今身居何处。”


    “弟子去了蓬莱—逍遥谷。”或许是不敢面对她的质问,连头都不敢抬起。


    本以为会惹来她的不虞,可等来的只有云淡风轻:“嗯,那里挺好的,适合你。”


    这句话莫名令他的嗓子眼堵得慌,此刻的他又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她,又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只能演变成一句:“师尊如今过得可安好。”


    白笙指覆锦绣衣袂,并未回答他第一句:“青云宗覆灭,我还被冠上正道叛徒,委实当不上.你的一句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既拜了师尊为师,此生绝无更改的可能,除非我死。”闻言,青年双膝跪地,以头抢地磕首。


    半空中忽然聚起几朵乌云,没一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顶雨跪地的青年始终没有等来一句回应,耳边传来的只有风雨肆虐。


    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八仙阵并没有因为青云宗的覆灭有所改变,唯独变得冷清了很多。


    “娘亲是在想柠哥哥一事吗。”


    抿着唇的白笙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不言。


    故地重游后,有些事情也到了要解决的时候。


    被囚禁在锁魂瓶中承受斧钺汤镬,刀锯鼎镬,折磨得神魂几近透明的殷九里终是被放了出来。


    待神智有些不清的殷九里逐渐恢复清明,见到屋内的白笙,闻瑜,喉间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双手抱头,癫狂得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前面做的那些事都是系统逼迫我.干的!”


    “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的人不是我,是系统,你们要找就去找它算账不要找我。”


    “你们想要问什么我都能告诉你们,只要你们不要再把我关进去了!”殷九里只要一回想到先前,便是恐惧得汗毛根根竖起,灵魂深处传来针扎般的疼。


    “你来自哪里。”白笙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问出了她最在意的一件事。


    “我,我来自一个先进的二十一世纪。”殷九里对上旁边笑得白齿森森的闻瑜,不敢再有半分掩藏。


    她之前是怎么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光有美貌,实际上一无是处的花瓶!还天真地以为他会拜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接下来,白笙和闻瑜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最为荒谬可笑的笑话。


    他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更是随意被他人操控生死的一个符号。


    而她殷九里跟系统,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带着施舍般的嫌弃来到他们这个小世界,将这个小世界给弄得团团乱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甚至,他们的目标是将她踩入泥地,只要她过得越痛苦,越不堪,她得到的奖励越多。


    把自身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上,就是他们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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