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说出口的瞬间,明霜与云岚对视一眼, 眼底含笑。


    ——“为什么?”


    这道不和谐的声音来自皎皎,小白狐狸茫然地东张西望,看看明霜又看看云岚,全然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前方的太监全然未闻,兀自缓步引路。


    明霜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现在没有证据,只是我们的推断, 你不必着急……”


    “来帮我们验证答案的人来了。”云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王府花园,投向另一端。


    明霜也跟着停下脚步来, 顺便拉住了不知所以的皎皎。


    三人同时驻足, 前方引路的太监察觉到了动静,诧异转身道:“仙长?”


    话没说完,云岚头也不回,广袖一摆,太监顿时住口, 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


    云岚定定注视着缓步而来的青衣人,低头行了个半礼:“原来是摘星楼玉真人当面, 晚辈失礼了。”


    玉真人缓声道:“少宗主不必多礼, 这想必就是绛山的两位明仙子了。”


    “是。”明霜抬首,“见过前辈。”


    皎皎跟着鹦鹉学舌。


    玉真人摆手道:“何必多礼。”


    云岚道:“前辈不在楼中静修,反而亲临齐王府, 想必是为了护持梁道友。”


    玉真人笑道:“我早听你母亲说过你素来聪慧, 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她话中提及温真人, 云岚颇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温真人从来都对云岚淡淡的, 云岚很难想象温真人会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他, 甚至还夸赞他素来聪慧。纵然摘星楼与上阳宗一向亲厚,玉真人与温真人也颇有交情,云岚也对此很是意外。


    云岚心头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拱手微笑道:“既然如此,前辈突然现身,究竟有何吩咐?”


    玉真人的目光从云岚、明霜,以及皎皎身上掠过,叹气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不慎听到了。”


    明霜与云岚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反驳玉真人的话。


    ——作为修为高于他们,辈分同样高于他们,并且宗派间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前辈,玉真人不慎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好,有意去听也罢。既然她将其归于‘不慎,云岚和明霜都不可能驳她的面子。


    停顿了片刻,玉真人再次开口之前,明霜突然道:“前辈想必已经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既然前辈听到了我和云岚的推测,那么敢问前辈,我们的推测到底对不对?”


    玉真人颔首。


    明霜与云岚再次对视一眼,相对而笑。


    玉真人看着面前这对美貌聪慧的少年人,再想一想自家天真好骗的梁素澄,简直用尽了毕生的修养,才没有长叹一声天道不公。她咳了一声,道:“素澄却没有这样聪慧,他至今还在府中调查,一无所获。”


    “……”云岚诚恳道,“梁道友一片赤子之心,正与摘星楼之道符合。”


    摘星楼修的是推算参悟之道,最讲究一颗玲珑剔透、不染俗尘的水晶心肝。梁素澄作为摘星楼的下一任继承人,本性纯净天然并不是坏事。


    玉真人欲言又止。


    纯净天然确实不是坏事,可问题是,梁素澄实在太过天真,太容易相信人了。譬如这次齐王府一事,梁素澄前来调查,对于齐王的话竟然丝毫没有怀疑,哪怕其中存在违和之处,梁素澄也不加以怀疑,直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看不出王府中的问题。


    如果仅仅是这样,玉真人还能忍耐。然而随着梁素澄的调查一无所获,齐王嘴上不说,实际上表现却已经有了些许疑虑,怀疑这位摘星楼派来的小弟子并无本领,而梁素澄却只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还在兢兢业业地调查。


    这就让玉真人不能忍受了。


    梁素澄是摘星楼少楼主,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师侄,岂能容得齐王轻慢?何况齐王请摘星楼前来调查,却又隐瞒了线索说了谎,如果不是摘星楼主有意借此锻炼梁素澄,摘星楼根本不会理会齐王的求援。


    所以她拦下了云岚和明霜。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们给梁道友些许提示?”云岚问。


    玉真人道:“正是,我想请你们提点素澄一二。”


    她叹了口气:“原本在接下这件事之前,楼主就让我前来查看了情况,弄清其中原委,才将其交由素澄处置,就是为了让他看看人心难测,不可轻信人言,谁知道……”


    谁知道梁素澄天真烂漫,对‘邪祟作乱’的种种异样视而不见,丝毫不加怀疑。


    想到此处,玉真人又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人都疲惫了不少——


    齐王府 前院


    觥筹交错,灯烛辉煌。


    齐王连连举杯,十分热情。这份热情不只是对着梁素澄和云岚,甚至连冷冰冰坐在一旁不言不动的明霜和皎皎都不曾忽略,还屡屡劝酒。


    明霜十分怀疑齐王其实只是想看看她面纱下的面容。


    屡屡劝酒失败后,齐王遗憾地放弃,转向梁素澄和云岚,潸然泪下,开始大谈府中邪祟作乱后自己的煎熬痛苦,食不下咽。显然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既能不显山不露水地给梁素澄施加尽快解决案件的压力,又能试着打动云岚出手相助。


    这一套对梁素澄十分有用,少年坐立不安,脸上也露出了愧疚。云岚却端坐原地,死活不接齐王的话茬,让齐王在原地独自落泪。


    齐王:“……”


    等齐王讪讪收声,云岚才笑着对梁素澄道:“梁道友也不必太紧张了,问题难以解决并非你一个人的责任——万一王爷说错了什么呢?”


    齐王的表情一僵,旋即笑着打哈哈:“仙长说笑了。”


    梁素澄天真,却不是傻,闻言一怔,抬头道:“少宗主是发现什么了吗?”


    云岚微一犹豫。


    他和明霜商定的是,给梁素澄提点几句就是了,不必插手。免得梁素澄心生不满,觉得他们擅自插手抢功。


    他这短短一犹豫,梁素澄便已经拱手道:“请少宗主教我,素澄愚笨,本该自行钻研,但邪祟一事关乎王府上下百余人安危,少宗主若有发现,便请畅言!”


    云岚和明霜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他们自然看得出梁素澄神情真挚,不是作伪。他是真的在担心因为自己不察,从而祸及王府上下。


    但正是这样,云岚反而不那么好开口了——梁素澄一片赤子之心,可这王府中的人却各怀心思,甚至齐王隐瞒了关键消息,却还给梁素澄暗中施压。


    他微一迟疑间,齐王也拱手道:“小王恳请仙长出手,救我王府上下。”


    齐王对于邪祟的恐慌倒是真真切切,丝毫不加以怀疑。


    “好啊。”先开口的不是云岚,而是明霜。


    她覆着面纱,旁人看不清她面纱下的面容。然而云岚却知道,明霜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面色也不会很好看。


    只听明霜淡淡道:“既然如此,齐王爷,府上暴毙那位侧妃埋尸何处,还请开棺验尸,以查死因。”


    “这……”齐王心头一跳,“人死了两个月了,天气又热,只怕尸骨看不出问题。”


    “那是你看不出问题。”明霜淡淡道,“齐王只说暴死,那么死因如何,死相如何?是被抽干了血肉,还是失了神魂?是为邪祟所害,还是她死后化为邪祟作乱?这其中问题可多着呢!”


    梁素澄愣了一愣,道:“侧妃的住所我已经查看过,没有邪气——不过也可能是死亡日久,邪气已经消散。”


    “尸体没有查看吗?”云岚问。


    梁素澄一愣,情不自禁地看了齐王一眼,摇摇头。


    云岚无奈扶额。


    他注意到了梁素澄看齐王的动作,就知道这傻孩子肯定是被齐王糊弄住了,没有查看尸体。


    云岚道:“那就看看吧。”


    他目视齐王:“劳烦王爷派两个人,将侧妃开棺。”


    齐王慌乱起来。


    他之所以模糊侧妃死因这一点,就是因为这位侧妃不是没名没分的侍妾,而是正经的王爷侧妃,上了皇室玉牒。


    随随便便打杀上了玉牒的正经侧妃,即使他是皇室亲王,也要吃些挂落。正是因此,齐王才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然而如今假如再被揭露,那么不但要吃挂落,还会得罪摘星楼。


    就在这顷刻之间,齐王飞速开动并不好用的脑子:“开棺……天色已经暗了,今日恐怕有所不便——是这样,小王的王妃也撞了邪祟,如今还病在床上,如果仙长方便,还请仙长先去看看王妃。”


    梁素澄就是再傻也听出问题了,蹙眉道:“我来的当日便去看了王妃,并未沾染邪气,只是受了惊吓,卧床静养两日就好。”


    “慢。”云岚微笑道,“王爷心系王妃安危,夫妻情深,也是情理中事,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再去看一次王妃,就算看不出什么问题,至少能安一安王爷的心。”


    齐王短暂地松了口气。


    梁素澄则不明所以地看向云岚,不知他这是何意。


    明霜却笑了起来。


    她饶有深意地和云岚对视一眼,眼底泛起意味深长的神色来。


    齐王妃在这件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他们原本就打算去见齐王妃一面。


    既然齐王自己将这个机会送到了他们面前,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如此。”云岚站起身来,“那么请吧。”


    齐王一愣:“现在就去?”他看了看宴席上的菜肴,“宴还未完,不如……”


    明霜的声音再度响起,很轻,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势:“王爷不是很担心王妃吗?”


    齐王下意识转头,正迎上明霜微微弯起,似笑非笑的双眼。


    那一瞬间,他心底蓦然生出些捉摸不透的不祥预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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