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


    一望无际的冰面上, 一座巨大的帐篷拔地而起,在风雪中也显得异常清晰。帐篷四周全都是严阵以待的绛山弟子, 各个手扶剑柄,神情肃然。


    在银色剑光划破整片天际,映亮北方四州之时,帐中的淮君真人往外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淮君真人对面,坐着个身披雪白斗篷的少年人。


    “恭喜。”莲华君拱手道, “恭喜绛山再添一位大乘境真人。”


    淮君真人礼貌地笑了笑,那笑容未达眼底,客套至极。


    莲华君偏头掩口, 轻咳一声, 雪白面容上涌起些潮红的色泽来,起身道:“既然如此,本君就先告辞了。”


    淮君真人点头道:“君上慢走。”


    莲华君不紧不慢地朝帐篷外走去,等他揭开帐幔,准备离去时, 淮君真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不知修行界的计划,君上是从哪里得知的。”


    莲华君脚步一停, 却未回头, 话中隐带笑意:“真人放心,消息来源不是绛山。”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来源到底是哪里, 真人其实不必介怀, 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其他无伤大雅的细节, 真人何必计较。”


    淮君真人道:“君上愿意出力, 绛山自是十分感激,不过据我所知,冰原以北暂时没有出现天灾怪物。”


    莲华君淡淡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人族当真死伤殆尽,届时轮到我族,又有谁能出手相助?”


    说完,他步子不停,踏出了帐篷,风雪里,他最后一句话很轻,很快在狂风中被吹散了:“再者,我也是有私心的。”


    莲华君站在帐外。


    他微垂着眼,没有看四周,却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绛山弟子们警惕的目光。


    这些弟子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莲华君根本不在乎。


    忽的,他转过头,望向阴影深处,温和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笑来。


    紧接着,莲华君抬手,压了压头顶的雪白风帽,径直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深处,很快不见了。


    黎秋翎从阴影中走出来,警惕地望着莲华君离去的方向,当感受到一直埋伏在四周,随着莲华君离去而一同远去的那些魔族气息渐归于无,才松了口气,返身入帐,在淮君真人对面落座。


    “他提出了什么条件?”黎秋翎问。


    淮君真人道:“他要求修行界派人飞升时,带上他一同飞升。”


    黎秋翎柳眉一挑,冷哼道:“痴心妄想!”


    淮君真人淡淡道:“我答应了。”


    黎秋翎眉头一拧,正要动怒,当迎上淮君真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时,又将涌到唇边的话收了回来,勉强问:“为什么?”


    淮君真人道:“因为他和我们的目标是同一个。”——


    银色剑光扇面般铺天盖地,席卷北方整片天地。


    临德城外,大群怪物正不断撞击城门,数只怪物甚至叠了起来,沿着城墙飞窜而上。


    厚重的城门上,几道裂痕清晰,城门上下守卫的士卒汗湿重衫,言知悦为首的绛山弟子站在一旁,紧握长剑,随时准备出手。


    剑光自天边呼啸而来,转瞬间掠至城下,吞没了整片城墙。


    城门外的怪物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被剑光顷刻间绞碎,化作一滩血泥,城墙上目瞪口呆的人们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呆立在原地,呆成一只木鸡。


    剑光继续向南掠去。


    临德城郊外的旷野里,黑影正急促地朝前奔去,不敢有丝毫迟缓。


    忽的,他心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急急回头朝身后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绚丽夺目的剑光。


    那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


    ……——


    山谷外的郊野中,有一片清透的湖水。


    云岚泡在湖水中,只露出个脑袋,乌黑长发被水尽数打湿,湿淋淋地披在肩头。水珠从他冰白秀美的侧颊上滚落下来,没入肩头的发丝之中。


    云岚合上眼,满足地长长叹了口气。


    正在昏昏欲睡之际,他突然睁开了眼,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远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云岚看得很专注。


    以他的修为,他看的远比寻常人要远。虽然动静还在十余里之外,但以云岚的感知,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他颇为遗憾地从湖中披衣上岸,随手挽起脑后如云的乌发,当他松手时,原本湿淋淋的发丝已经全部干了。


    云岚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片刻之后,他的身影出现在十余里之外的旷野之上。


    这里十分空旷,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其实是非常突兀的,然而场中没人注意到他。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和一个身量尚小的幼女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不断摔倒又艰难爬起,只要稍微慢了几步,就会被身后不远处策马徐行的骑士追上,扬起手中长鞭抽下。


    那鞭子漆黑发亮,一鞭下去就是血花四溅。老人和女孩衣衫上已经出现了数道裂口,鲜血从全身上下的伤口中汨汨流出,还有几道伤口已经止血,变成了紫黑的颜色。


    有哈哈大笑的声音从场边传来。


    旷野上,数辆马车排成一队停在路旁,草地上铺着锦缎,数个衣着华丽的男女坐在锦缎上,正笑嘻嘻地看着骑士策马扬鞭,猫捉老鼠一般戏弄那可怜的老人和女孩。


    云岚年幼时十分热血,难得离开宗门一次,见到什么疑似不平的事都想管一管,不过后来他发现很多时候事实真相并非一眼看到的那样,行事就谨慎了很多,尽可能先弄清楚原因再出手。


    但眼前这副景象显然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假如云岚先去追根究底,这两人恐怕就没命了。


    云岚来不及多想,袍袖一扬,灵力随之而去,正迎上那高高挥起鞭子的骑士。


    那骑士仿佛被无形的滔天巨浪当面拍中,哼都没哼一声,当即仰面从马背上重重摔下,滚出去老远,头破血流。


    尖叫之声顿起。


    那些方才眼睁睁看着骑士鞭打老幼而面不改色的男女全都尖叫起来,席上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双手捂住脸转头不敢看,男子也乱成一团,有人大声叫道:“怎么回事,过去看看!”


    这时他们终于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场边多出了一个人。数道目光同时落在云岚身上,为首的华服男子冷声道:“什么人!”


    他倒有些眼力,看出骑士摔落马背是云岚动了手脚。


    与此同时,一旁的数个护卫同时抢上,将这群华服锦衣的贵人护在中间。


    云岚没有理会华服男子的喝问,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护卫身上,冷声道:“你们是修行者?”


    护卫们对视一眼,惊疑不定——能瞒过他们的眼,不声不响来到场中,又能一眼看破他们的修行者身份,对方修为一定远远胜过他们。


    为首的护卫朝前一步,客气道:“是,不知尊驾大名?”


    云岚不答反问:“他们做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凌虐?”


    ‘他们’指的是那对老幼。


    如果说最开始云岚出手前还心存顾忌,那么在看见这群华服男女快意嬉笑,不以为然的表情之后,云岚就确定,这是一场贵族用来取乐的凌虐。


    护卫一顿,没有立刻回答,倒是被他们护在中间的那名华服男子看出些许端倪,再次开口:“尊驾恐怕误会了,只是对两个不听话的逃奴略施惩戒罢了。”


    他端着一脸风轻云淡的笑,道:“相逢即是缘,敢问尊驾大名……”


    “不是!”


    华服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场中爆出一声极其尖锐嘶哑的尖叫声,是那个被鞭打的女孩,她颤抖着从地上抬起头来。


    “住口!”华服男子身后,一个同样身着锦衣的少女喝道,“区区贱奴,竟敢打断贵主的话,放肆!”


    锦衣少女声音尖锐,却压不下女孩的声音。她往前踉跄爬出数步,尖声道:“贵人,我们祖孙不是奴隶!”


    云岚余光瞥见华服男子似乎想开口,随手给女孩以外的所有人施了个禁言术法,顶着场中所有人惊骇的目光,和气地道:“你说。”


    这对祖孙显然不傻,看出云岚能够救下他们,立刻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扑过来,诉说他们的遭遇。


    这对祖孙是靖州人,姓秦,家中有些产业。秦家不算顶级的大富大贵,在靖州当地却十分有名。


    无他,秦家有位十分貌美的小姐,正是面前这位秦老的孙女,秦小姐的长姐。


    秦大小姐的美名远扬,靖州当地权贵想将她占为己有的不在少数。只是靖州吏治清明,秦大小姐的父兄又很有些能力,一时不好下手。


    及至九个月之前,忽有妖魔降世,至今以来,各地屡有妖魔降世之事,天下大乱。靖州也遭遇了一次妖魔降世,死伤无数,靖州人心惶惶,百姓四散。


    秦大小姐的父兄就死在那次妖魔降世之中,失去父兄庇护之后,没几日秦大小姐冒险外出,前去家中产业查看情况时,就被对她觊觎已久的李氏三公子掳走,要强行纳她为妾。


    当夜,秦大小姐用贴身的簪子刺伤了李三公子,打碎茶盏划破手腕自尽了。


    听到这里,云岚心中咯噔一声。


    他闭关九月寻求机缘,倏然从山谷中出来,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还没来得及到山外去,只以为天下纵然有些混乱,有各大宗门和朝廷维持,总不会乱的太过分。


    但听秦家祖孙话中的意思,靖州的秩序似乎已经彻底乱了。


    靖州如此,那天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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