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样一双眼瞳紧紧看着，姜岁玉有片刻觉得自己被吸入了无尽的深渊。
然而很快，她的眼角瞥到了一抹刺红，艳丽的色彩让她陡然醒转过来。
姜岁玉拉过秦胜意的手，整整一条臂膀被划满了伤痕，衣衫翻卷，血肉模糊，混杂着黑色的妖气，显得尤为狰狞。
饶是姜岁玉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直到这一刻，姜岁玉才更为清晰地体会到秦胜意当初为什么会说：他从未遇到过无法相抗的险境。
她毫不怀疑，即使眼前这个人此时受了重伤，倒在地上，仅剩下微弱的喘息，他也不会觉得自己身处险境。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完全不觉得“生命”是一件可贵的东西，因而全然不在乎。
秦胜意伤得不算轻。
在凡尘界中，所有人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在筑基期，秦胜意也不例外，他刚才轻描淡写地挡去那一招，龙骨刀强悍无比的姿态险些让姜岁玉忘记这一点。
姜岁玉心乱如麻，她说不清楚此时究竟是什么心理，只能急声催促道：“你快除去伤口的妖气，若是妖气入了体，就麻烦了。”
秦胜意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女蹙着眉峰，双唇紧紧抿起，显然并不是高兴的表现，他有些疑惑不解。
明明得救了，为什么不高兴？
他盯着姜岁玉，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姜岁玉见他慢条斯理地除去妖气，急忙从身上取出止血药敷上，又撕下外衣的布料，为他细细包扎起来。听见秦胜意的问题，她头也不抬，毫不犹豫地便回道：“因为你受伤了。”
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又不假思索。
秦胜意却愈发困惑，他还是不明白。
受伤的人明明不是她，她为什么要生气？
漆黑的眼瞳转了转，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面上现出几分恍然来，接着将自己的手掌摊在姜岁玉面前，属于连心咒的纹路顿时攀在他的掌心间。
他的指尖一点点划过那些纹路，最后顿在一处，接着说道：“不用担心。”
他的嗓音轻而柔，混着悠悠的檀香，一同传来。
“你看，连心咒只有一半，你不会承担我的伤势。”
说完，秦胜意便希冀地看向姜岁玉，期盼少女的面上露出笑容来。他很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因为那时，那双眼瞳里便会爬满奇异的色彩，熠熠生辉。
然而他说完后，却见少女抬起了眼。
对方就那样看着他，没有他想象中熠熠生辉的模样。
她的神情，仍然不是高兴的样子。
秦胜意微微拧起了眉。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尖细的话语填满了他的脑海，胃里翻江倒海，秦胜意喉咙发痒，脑海中似乎又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浓重的黑雾填满了整个眼眶，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枷锁，不顾一切冲出他的体内。
【你为什么不去死？】
【没有人希望你活在这个世上！】
然而就在这时，臂膀处忽然传来细微的疼痛，勉强唤回了他的一些意识。
姜岁玉用力收紧布料，替他好好包扎了伤口，接着看向对方，叹了口气，说道：“恪之前辈，我希望您至少可以多在乎一下自己的身体。”
话音刚落，姜岁玉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那双手毫无暖意，泛着令人畏惧的冰寒。
“你在乎吗？”
秦胜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无端现出几分落寞来，那一瞬，姜岁玉似乎透过那层怪诞的外表，窥见了一丝内里的真实。
然而，也仅仅只是一丝。
她简短地反握住秦胜意的手，很快便松开了，算是无声的安慰。
姜岁玉说道：“当然。”
从普世的眼光来看，这显然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因为任何人的生命都是极其宝贵的存在，可偏偏秦胜意却像是从未了解过。
姜岁玉说完后，他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眼眸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女妖凶悍的攻击几乎让在场大部分人都受了伤，几名九剑宗的弟子伤势过重，已是昏迷了过去，即便还有些人清醒着，体内的灵力也已耗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偏偏，女妖在攻破烈阳阵后，妖力不减反增，而且她的妖力明显已经突破了筑基，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在她的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令她可以瞒过凡尘界的规则！
安明泽已是后悔到了极致，当初他原以为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却不料竟然生出种种变故来，他恨得咬住下唇，却也不得不赶紧思索起破局来。
他将目光看向刚才出手的姜岁玉和秦胜意，原先他也同薛岐一样，只以为那是两个不入流的散修，没什么大能耐，可刚才远远一观，这二人临危不惧，倒是有几分可用之处。
他趁女妖施展极招后还在喘息的功夫，连忙奔到姜岁玉那边，走近了，安明泽面上不免现出几分古怪来。
面前这三人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尤其是薛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他就心头火起，安明泽几步走去，将人拽起来，压低声音道：“大敌当前，你又摆出这副哭丧样是想做什么？！”
薛岐像是才回过神来，他死命抓着安明泽的衣衫，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阿玉没死……”
“什么没死？”安明泽起初没听清，薛岐又说了一遍后，他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你开玩笑吧，姜岁玉坠入深渊，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真的……”
薛岐费力地说着，他脸色苍白，全然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难看到了极点，眼眸不住往另一边瞧去。
安明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待看到那名持枪的少女后，对方熟悉的神态让他心头猛然一跳，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你是指……她？”
薛岐闭上眼，接着点了点头。
看着薛岐痛不欲生的模样，这一刻，安明泽几乎只想抽死自己。
他为什么要带薛岐来？！
看看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一颗心都悬在姜岁玉身上了，哪里还记得宋怀？
安明泽愈发恼火，他低声怒道：“就算她没死又如何？！你别忘了，你已有了宋怀师妹作为道侣！”
“再则，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竟还有功夫想这些？你要是想死，大可直接自行了断，别在这碍手碍脚拖累我们！”
说着，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薛岐一眼，用力推搡了对方一把，接着走到姜岁玉他们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姜岁玉，察觉到对方身上毫无波动的灵力后，心中一惊，方才远远见着，她应当是可以使用灵力的才对。
而且……她的眼睛……
九剑宗与昆仑派关系亲密，姜岁玉丹田尽毁，双目失明的消息可谓是人尽皆知，然而此时看来，她竟然是看得见了！
见到他过来，姜岁玉下意识看去。
两人四目相接，只一眼，便让安明泽想起从前许多屈辱来。
他恨透了姜岁玉，只巴不得她死得越干净越好。可偏偏，此时对方好端端站在这儿，身边跟了位不知深浅的男人。
安明泽在心底啐了口。
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才多久，就有别的男人死心塌地跟在她身边了。
安明泽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底的郁气吐了出去。
此时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为了除妖，他必须得借用他们的力量。
于是，他尽可能挤出笑容来，说道：“好久不见了，姜岁玉。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话里的刻薄实在让人无法忽略，姜岁玉拧起眉，深深看了眼安明泽，对方仍旧挂着牵强的笑意，她略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愈发让安明泽恨得牙痒。
从前就是如此，明明是个女人，却总是踩在他头上，生生压得他露不出锋芒，人人都知道昆仑派的若水剑姜岁玉，可谁会记得她的手下败将？
他咬着牙忍下恨意，又将目光看向秦胜意，挤出笑容道：“在下九剑宗安明泽，不知这位道友是？”
说话间，薛岐也是站到了他身侧，安明泽这话说完，他便也紧紧看着秦胜意。
方才，姜岁玉与他亲密的样子全都落在了他眼里，心脏一圈圈收紧，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他也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然而秦胜意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对方说话似的，他的眸光动了动，接着突然出手，带着姜岁玉躲到一边。
下一刻，密集的桃花瓣嗖嗖嗖飞来。
安明泽和薛岐躲闪不及，本就受创的身躯更是又添了几道新伤。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岁玉以及秦胜意，惊怒的双眼仿佛在控诉这惨无人道的暴行。
姜岁玉：“……”
她看向秦胜意，对方却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
“我故意的。”
他说的坦坦荡荡，格外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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