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刀的刀鞘上,錾刻着卷草纹。纹路层层连绵,峰回路转。似一团团死局,又处处昭显着生机。
叶娉胸口急剧起伏,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提这样的要求。
屋内有地龙,烘得暖和无比。所以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心口处却莫名感到一阵燥热。她手指微微有些抖,放在襟领处。扯落系带,披风滑落在地。
腰刀迟在咫尺,丝毫没有退后一分。
夹袄、外裙、中裙、内裙……
衣服落了一地,最后仅剩小衣亵裤。
没听到喊停声,也不见温御动作。
叶娉咬咬牙,解开了小衣,只余深绿色的肚兜。她莫名其妙地想着,墨绿配深绿,他们居然还有情侣装。
脱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要让她再脱吗?
她微低着头,双手抱胸作害羞状。心里骂了好几声娘。见过不解风情的,没见过这么木的。她都脱成这样了,这男人还只站在一边看。
冰冷的刀突然抵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姣好的脖颈纤细柔弱,细白的皮肤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温御的目光一寸寸地逡巡着,从她的额头到前胸,从她的脖颈到手臂。冰冷的刀在她脖子与前胸处来来回回地划了几下,没有温度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她的血肉,似乎在挑选下手抽筋剥皮的位置,惊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脚软身软,险些扑进对方怀里。
温御瞬间退了几步,“穿上。”
……
脱衣服容易,穿衣服难。
叶娉感觉背上的冷汗干了又出,出了又干。她隐约猜到温御刚才在找什么,恐怕是怀疑她的身份,以为她是易容之人。
此人不愧是盛朝第一刑司,即便她只是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小官之女,但凡有可疑之外,这人都不会放过。
她一边穿,一边低低啜泣。
普通姑娘家遭此羞辱,不哭才怪。
“噌”地一声,腰刀出鞘。
她骇得倒吸凉气,锃亮的刀身上映出她惊恐的表情。
这人要杀她?!
是她大意了。
她竟是忘了,温郡王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这人可能根本就没有心。对方什么样狡猾的罪犯没见过,再是巧舌如簧,再是会演戏,也难逃他透穿人心的眼。
“郡王,饶命!”
“小女是真的害怕。”看来此人不吃软的,硬的她也来不了,还不如怎么真实怎么来。“上回我求郡王救我,郡王明明答应了的,为何迟迟不见动静?我心中慌恐,生怕那赵大人真的上门迎娶,整日里惶惶不安。”
“那日我应了吗?”
没有。
“我以为郡王应了。”
“兵不厌诈。”
“是。”
“求人不如求己。”
“是。”
你是大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御收了刀,缓缓行至桌前落坐。
那刀就搁在桌上,散发着噬血的气息。叶娉不敢靠近,又没听到让自己出去的话,一时间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她不甘心,心思几转。
“郡王,亲事是王家之意,王家想借此交好赵大人。小女虽不懂朝政,却也知王家此举颇有几分深意。”
“你以为王家是在讨好赵大人,图的是河西漕运的好处?”
难道不是吗?
卖女求荣,求的不就是利益。
温御拿起桌上的腰刀,慢慢擦拭刀鞘,像对待心爱的女子一般。叶娉却觉得他是在嫌弃,嫌弃那刀鞘刚才碰到过她的身体。
叶娉心下一动,温郡王愿意回答她,或许会改变主意帮她也说不定。
如果王家为的不是结交赵大人,那一定就是打击对方。若是她真的嫁过去没多久就死了,王家可以借着她的死大做文章。
难道这才是王家真正的目的?
好一个百年清贵的世家。
既想得好处,还要好名声。到时世人会唾弃他们叶家卖女求荣,她死了也是活该。却会称赞王家高风亮节,出了事王家还不计前嫌为他们出头。
“郡王,难道王家笃定我嫁过去之后会死。他们好借此图谋自己的计划?”
温御眸中泛起一丝赞赏,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漕运史若免职,大多是提举递补。河西漕司提举徐大人有一姨姐,嫁的正是王家二房的长子。”
这么复杂。
“那既然是徐大人受提拔,为何不是徐家女和赵大人联姻?”
温御闻言终于正眼看了过来,小姑娘已经穿好衣服。杏色的披风领口处是一圈雪白的兔毛,初得小脸艳色无边,又略带几分楚楚与明丽,恰似春光里迎风盛开的花,娇盈俏立。
“赵大人最喜美色。”
言之下意,徐家女长相欠佳。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叶娉心里清楚,人家温郡王凭什么帮她?能弄清楚王家真正的目的,对她而言已是不虚此行。
她弯腰郑重地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真诚恭敬再无此前的讨好谄媚。
“多谢郡王提点,小女谨记。”
她告辞后,温御取出她之前写的那封信,还有一张写着诗句的纸。信与诗的字迹初看类似,细看之下风格迥异。
信上字娟秀之中带着洒脱与灵动,而诗中的字则拘谨约束。重活一回,再是性情大变,字迹也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变化。
这位叶氏娉娘,或许还有其它不寻常的地方。
……
温如沁在外面等得心焦,她不停走来走去,时不时朝温御住处张望。在公主府,二哥的院子是禁地,也不知道叶姑娘怎么样了。
远远看到叶娉的身影,她欢喜得差点跳起来。
“叶姑娘,叶姑娘,这里,这里。”
叶娉也看到了她,心下有些感动。
“你一直在等我,我真的好生欢喜。春天的日头虽不如夏天那么毒,但你皮肤太嫩,若是晒伤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温如沁又红了脸。
“叶姑娘,你和我二哥说上话了吗?”
“说上了。”叶娉垂眸,“郡王对我有误解。”
“你这么好,二哥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她好吗?
叶娉惭愧。
“你看你,脸都晒红了。”她趁机摸到了温如沁的脸,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嫩滑。要是哥哥也像妹妹这么单纯好骗,那就好了。
温如沁脸更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晒的。
“我二哥有没有生气?”
“生气了。”叶娉怅然道:“郡王平日里都与一些罪恶之人打交道,他许是把我也当成了别有用心之人,对我防备得紧。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既不会去偷也不会去抢,难道我还能在他心里放火,偷走他的心不成?”
红桑闻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位叶姑娘病得可真不轻。
三喜不明所以,偷心她听得懂,“姑娘,为何是在心里放火?”
叶娉目光似幽还怨,嗔了她一眼,“在他心里放一把火,让他的心为我燃烧起来,才能让他对我走火入魔如痴如狂。”
这下温如沁主仆也听懂了,齐齐又成了煮熟的虾子。
突然红桑眼露惊恐,“扑咚”一声跪在地上。
叶娉背后一凉,感觉毛孔大张,汗毛全竖了起来。
一身深紫的男子,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久。那双薄情的眸子,似深渊寒潭,无底无尽。
温如沁吓得心都快跳出来。
是二哥!
二哥肯定听到她们说的话,他一定很生气。虽然她似乎也没见二哥发过火,但是被二哥看上一眼,都能要去半条命。
叶姑娘有病,不是故意冒犯二哥的。
“二哥,叶姑娘她…她有病,她不是故意的。”
叶娉心道这人怕是不喜欢和她撞衫,居然换了一身衣服。她赶紧挡在温如沁的身前,“郡王,我有病,我一犯病就喜欢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您贵人肚里能撑船,莫要和我一介小户出身没有见识的女子计较。”
温御漆黑的眼神深深了她一眼,往西府而去。
直到修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温如沁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二哥并没有怪叶姑娘。
真是太好了。
三喜感觉自己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脑子还有些不太好使。“姑娘,郡王没有生气,难道是同意你在他心里放火?”
叶娉:“……”
算了吧,她怕引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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