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娉蓦地睁大眼,瞳仁里的人越来越清晰,直到占据着她所有的视觉。一时间,她所有的感官都被压制,唯剩唇齿间的纠缠。
窗外光影变幻,竹涛似浪。
屋内柳绿花红,红的衣,绿的裙,交错在一起。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充斥着叫人脸红心跳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喵呜”打破一室的旖旎。
叶娉微喘,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发已半干,有几绺垂在额前。如墨的眸,似无底的深渊,卷起无数的漩涡,几乎要将一切尽数吞噬。
极至的美,又带着极致的危险,十足一个妖孽。
温御从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滋味,直叫人一尝难忘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他舌尖抵住唇角,微微松开怀里的人。修长的手放在腰带上,一副欲宽衣解带的姿态。
叶娉心跳得厉害,渐生期待。
谁知美男忽然停下动作,附身在她唇角咬了一下。
她吃痛,捂着嘴往后退。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喜欢咬人?
“等我。”
等他做什么?
难道是……
叶娉心下期待,作乖巧状。
越是美色当前,越要矜持。
小白猫不知何时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趴在多宝阁的一处格子里,瞪着琉璃般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好巧不巧,它趴的格子正上方摆着那个头骨模样的东西。头骨上面黑乎乎的两个眼洞也仿佛在望着这边。
她骇了一跳,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如果她以后真的要住在这里,这些东西一定要挪走,否则她不介意分屋而居。
正思忖着,温御已从内室出来。
郡王制式的华服,头戴七旒冕冠。
矜贵俊美,一室生华。
好看是好看,但叶娉觉得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会没完没了。没想到火还没烧起来,就被这么多层繁复的衣衫给扑灭了。
“过来。”他说。
叶娉依言,听话上前。
温御张着双臂,示意她替自己调整金封玉带的松紧。她咽了咽口水,纤细的手在劲瘦的腰间摸来摸去,不无揩油之嫌。
真是一把好腰。
她以后有福了。
“喵呜”
“郡王,这猫…”
温御朝外面唤了一声余九,一个年轻的侍卫听命进来,然后将小白猫抱了出去。
叶娉又看着那些摆饰和骷髅架,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踏足此地是说过的那些话,将到了嘴边的提议咽了下去。一个为爱痴狂的女子,一个以心上人的喜好为喜好的人,怎么可能对心上人的爱好有任何异议。
即便是有,也得憋着。
二人一道出门,因为太过腿软,过门槛时叶娉险些绊倒。亏得温御手长,一下子将她捞抱起来。
艳阳高照,朗朗乾坤。
她脸红如霞,一直到分别时依旧双颊似火。
温御走的出府的路,而她则要去温如沁那边。
半路,她遇到一直在等她的温如沁。
她的脸太红,温如沁想不注意都难。
“娉娘,你的脸?还有你的嘴?”
“太热了。”叶娉用手扇了扇。
热吗?
春还未过,夏也未至,何至于热成这样。
叶娉不等温如沁再问,低声咬耳朵,“我方才一时没忍住,又向郡王诉说衷肠。郡王不仅没有生气,还…送了我一些东西。我欢喜至极,到现在心还嘭嘭跳。”
她的手上,抱着那装有下人身契的匣子。
温如沁听到这话,也跟着脸红,心也跟着狂跳。
娉娘…娉娘真是胆大。
二哥没有生气,怕是也被娉娘的真情所感动。
真好。
“娉娘…”她突然支吾起来,欲言又止。
叶娉还有用手扇风,“有话就说,在我面前,雪娘无需遮掩什么。”
“就是我听人说…到时候你的嫁妆怕是…我这里有一些东西,你若用得上尽管拿去应急。”
温如沁从红桑手中接过一个匣子,作势要交给叶娉。
叶娉是真的大受感动,她的嫁妆注定不会是一笔小数目。即使是借用,那也是天大的人情。她将匣子轻轻推过去,道:“不用,已经妥当了。”
“妥当了?”
“对。娶亲的是你哥,这种事情他自会操心。”
温如沁小嘴微张,明显吃惊不小。
她二哥会操心这样的事?
叶娉最是见不得她这么单纯懵懂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俏皮地拍着自己手里的匣子:“羊毛长在羊身上。”
温如沁恍然大悟。
“我二哥是羊?”
“你二哥啊…”叶娉托着长长的尾音,“他是披着羊皮的狼。”
温如沁“啊”了一声,作势要过来捂住她的嘴。然后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左右看去,生怕被人听见。
两人顿时闹作一团,笑声不断。
临别之时,温如沁又准备了一些东西,东西倒是不多,显眼的是和上次差不多大小的两只活羊。
叶娉想到家里的那两只被叶正当成宠物的羊,叹了一口气。
“羊肉好吃,但不好宰杀。”
温如沁闻言,立马换成两只宰杀好的羊。
未来的小姑子如此上道,叶娉表示很满意。
“雪娘这般懂事,以后嫂嫂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这话成功让温如沁羞得不行,红着一张俏脸送她出门。
公主府和温国公府离得不远,叶娉才出了国公府的门,便有人报给了温老夫人,温老夫人气得直骂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
温夫人替她顺气,说也怪不得叶娉,谁让叶家门户实在太低。
“你看看她那做派,哪家打秋风的破落亲戚都比她体面。娶了这么个东西,我们温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她或许也是心急,眼看着婚期将近,家里也拿不出像样的嫁妆。”
“不知羞的东西,置办不了嫁妆,有本事别嫁!”
温夫人似是有些不忍,道:“母亲,她好歹要进温家的门,不如媳妇送些东西过去?”
温老夫人连说她心善,又骂叶娉是低贱之人。到最后赌气说反正叶娉嫁的是公主府,与他们国公府还隔着一层。
“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不值当你为她忧心。御哥儿比廷哥儿晚出生,眼见着亲事都冒在前头,你这个当亲娘不思量紧着自己的儿子,操心旁人作甚。”
温廷之同是二十有四,比温御大上十几天。
放眼永昌城,世家中此前如这般年纪还未娶妻者有三人。一是温御,二是宋进元,三是温廷之。
温御是不愿成亲,宋进元是因为诸多原因一直未能遇上合适的女子。而温廷之,则是因为温老夫人的奇货可居。
温老夫人偏疼长孙,视之为心头肉。自打温廷之一出生,她便想为长孙谋划一门好亲事。既要有才有貌,还有品性出众家世不凡,且必须是嫡长女。有才有貌的不是嫡长,家世不凡的品性又太张扬,挑来挑去,硬生生将长孙拖至今日。
纵然如此,一应要求依旧如故。
前几年好不容易相中武安侯府的嫡长女,无奈那时陛下有意给温御指婚。后来指婚未成,武安侯府突然与常府结亲,嫁的还是常家的嫡次子,气得她好几日缓不过来。
“璋王几时归京?”她突然问道。
温夫人恭敬回答,“听说就是这两日。”
温老夫人面色一缓。“我记得璋王的长女庆阳郡主和玉姐儿差不多年岁。
“比玉姐儿小几个月,玉姐儿是年前出生,庆阳郡主生在年后正月十六。”
“还是你心细,这都记得。”温老夫人很满意。
王府郡主,身份自然是够的。
若是庆阳郡主品貌尚可,这门亲事便能成。她的廷哥儿是国公府世子,未来的国公爷,娶个郡主也是应当。
不像那等没福气的,再是会投胎,无奈命格太轻。先是入了低贱的行当,干着血腥折寿的差事。又被指婚低贱的小户女,沦为全城的笑柄。她倒要看看下月初六那一日,叶家那样的门户抬出来的嫁妆有多丢人现眼。
“那边一直没人来请你商议?”
这个那边,指的是公主府。
温夫人摇头,“未曾。”
温老夫人怒哼一声,“不请也罢,且由着他去。日后旁人若是问起,非我们袖手旁观,而是御哥儿宁信外人,不信至亲。”
“母亲切莫置气,御哥儿许是一时顾不上,待会儿媳派人去问。若御哥儿有其它的章程,自是更好。若是没有,儿媳少不得要去讨人嫌。”
“你呀你,就是太心善。”温老夫人脸上怒色更甚,“你去问问也好,免得以后有人挑你的不是。自从华儿尚主后,我这心里就没有一日舒坦。幸好你嫁进国公府,否则我怕是早被气死了。”
温夫人低声应下,谦恭而温婉。
……
叶娉行到半路,听到有人高呼璋王的王驾已经进城。她恍然明白温御为何换上郡王冕服出门,原来是迎接王驾。
路两边挤满了人,百姓伸长着脖子朝安定门的方向张望。
不多时,王驾缓缓行来。
开路的是迎接仪仗,为首的是坐在高辇之上的温御。肃冷的神情,极俊的容颜,恰似高悬在冰山雪松间的一轮寒月,冷冷清辉遥不可及。
叶娉仰头遥望着,像是真的在赏月。
远见那人高不可攀,矜贵无双,心中竟是无比的窃喜。所谓明月入我怀,我揽明月辉,大抵是她这种心境。
“你们快看,那是郡王爷!”
“郡王爷真是好风采。”
“可惜了,郡王爷这般人物居然要娶一个那样的女子。”
叶娉转头看去,见是几个书生模样的人。
这些读书人,原来也这么八卦。
仪仗之后,是以宋进元为首的京吾卫。她心道若论八卦,京中应该无人能及这位宋大人。算起来他们刘静雅回京有段日子,好像并没有听到宋刘两家定亲的消息。
若是这门亲事黄了,最好。
王驾渐渐远去,璋王一家坐在华贵的马车中,除了能看到马车精美的制式以外,旁的什么也看不到。
回到家中,她将那匣子下人身契摆在长辈面前。
叶母自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夸温御行事稳妥,一口一个御哥儿,叫得越发亲热,语气都带着亲昵。
等看到那两只宰杀洗净的羊,又夸了温如沁好几句。感慨大孙女这福气也是没谁,日后夫君体贴小姑子亲近,日子别提有多舒心。
外面那些酸话,且由着世人说去。
晚饭是羊肉锅子,肉香扑鼻。这羊所说吃的药草山花,喝的是山泉水,当真是半点膻味都没有。
叶氏持家有道,从不铺张浪费。
如今日这般一顿用去一只羊的奢侈,从未有过。
叶庚一进家门,便闻到肉香。得知大女儿已从公主府取回那些下人的身契,他沉默了好半天。再开口后语气明显变得轻快,说的是璋王进京一事。
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上头有十一位皇兄。能从那样的劣势中杀出一条血路,已故的安和长公主功不可没。若不是安和长公主多年的殚精竭虑,陛下别说是继位,便是活着长大都难。
璋王做皇子时,排在第十三位。也正是因为不曾挡过陛下的路,又在陛下登基之后颇为识趣,这才有今日的体面。
叶母道:“璋王是个有福的,陛下那些个兄弟,就数他得了善果。”
叶氏也是这般以为,便是身在官场的叶庚,也觉得璋王深得帝心。
叶娉顾着叶正,不停给自己的吃货小弟涮着羊肉。看到小弟吃得欢实的样子,她也跟着受到影响。
若是以前,叶庚很少在家中提及朝中之事。而今他的大女儿将成为郡王妃,这些朝中大事便显得尤为重要。
“璋王此次进京,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王妃和庆阳郡主皆同行,世子爷留守封地。”
“庆阳郡主应该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吧?”叶氏问。内宅妇人旁的事情或许不敏锐,但在儿女亲事上比谁都通透。
叶娉心道,庆阳郡主可不就是来京城找婆家的。说起来,她们以后应该会不少打交道。原因无它,只因庆阳郡主后来嫁的人正是温国公府的大公子,温如玉的兄长温廷之。
书中璋王虽着墨不多,但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有机会要问问温御,后来璋王有没有作妖?
窃窃地想着,未来的老公是年纪大了些,还活了两世。但年纪大有年纪的好处,活了两世更是好处多多。
预知后事,问他即可。
这一顿吃得极久,直到月上中天才散。
叶母被叶婷扶着,一手还摸着肚子,直呼吃得尽兴。她上一次吃得这么痛快,还是和父亲走镖途经边州那一次,边州家家养羊,羊不算是什么稀罕东西。不像青州和永昌城,羊肉极贵不说,还极难买到。
一晃多年,花甲已过,却不想临到老了,还能享上儿孙的福。
极好。
望着牵着小孙子的大孙女,不由笑眯了眼。想来用不了多久,她的娉娘也要当娘了,她也要当太姥姥了。
若是叶郎还在,该有多好。
“娉娘,御哥儿是个好的,你日后莫要变心。”
叶娉闻言,哭笑不得。
她和温御,地位如此悬殊,在所有人眼中该怕的人是她,好不好?
“孙女爱重郡王,此生不会变心。”
都快要成亲了,痴情人设更不能变。
叶母欣慰点头,“那就好。我就盼着你们生一堆长得好看的娃娃,男娃像他,女娃像你。或是女娃像他,男娃像你,都好。”
“祖母,一堆是不是太多了?”叶娉可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相反她玩起来比谁都疯。若不是一穿来就面临生死考验,她不知撒得有多开。
“你和御哥儿这等模样,不多生几个岂不亏得慌。”叶母一脸惋惜,“可惜你祖父走得早,若不然家里也不会只你爹一个。便是这一根独苗苗,也太不会长了些。模样不随你祖父,脾气不也随我,真真是可惜了你祖父的好相貌。”
叶娉哭笑不得,祖母这么吐糟自己的独子,真的好吗?
叶婷也在一旁捂着嘴笑,苍白的脸色因为刚吃过饭,显得红润了许多。或许是最近喜事多,气色也比之前好了一些。
叶母看了二孙女一眼,“你和你大姐一般大,她眼看着就要嫁人,接下来就轮到你。你的亲事我看还得让你大姐操心,你还不快去巴结巴结你大姐。”
叶婷顿时羞红了脸,眼睛里却全是快活。
这种事,叶娉当仁不让。
遂笑嘻嘻地过去抱住自己的妹妹,道:“祖母放心,我一定给婷娘找一个乘龙怪婿,保管长得好看又能打,还体贴人。到时候一胎凑足一个好字,一个比一个玉雪可爱。”
“这敢情好。”叶母大笑起来,眼角的褶子都开了花。“你自己也别忘了,记得和御哥儿多生几个,十个八个祖母也不嫌多。”
屋内的叶庚和叶氏听到祖孙几人的戏言和笑声,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突然外面没了声音,所有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齐齐截断。夫妻俩一惊,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此时会出现的人。
一袭紫服,金相玉质,宛若天神。
叶庚赶紧上前行礼,“下官见过温大人,不知温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温御手里提着一物,道:“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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