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哥为什么问都不问?一般男子乍听这样的事,难道不应该问一问详情吗?
“二哥,那齐公子…”
“郡王,我不认识那什么齐公子,我也是听如玉妹妹说的。我去年和如玉妹妹去庄子上玩,一时大意丢了一方帕子,当时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方才如玉妹妹突然提及这事,当真是叫人意外。”
温御缓缓抬眸,望向温如玉。那凛冷的神情和寒星般的眸,让温如玉打了一个冷战,寒气顿时从脚底窜生。
她一直知道这个堂哥最是冷漠无情,可是人皆有慕强之心。比起自己嫡亲的大哥,她内心深处更以二哥为荣。她嫉妒温如沁,种种原因之中,还有一个:那便是温如沁才是二哥的亲妹妹,而她不过是堂妹。
尽管温御和温如沁也不亲近,但她见过温御和温如沁说话的神情,比之常人多了一丝耐心。明明她是温家嫡长女,温如沁不过是个庶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处处和一个庶女比较。或许早在得知自己原本比温如沁晚半个时辰出生时,她就已经隐隐开始计较。
温如沁那样的相貌,足以将她碾压。哪怕她再有贤名在外,再是受人尊敬,其实她知道在那些世家公子眼里,她得到的关注远远不如那个堂妹。尤其在得知沈世子对温如沁有另眼相看时,这种嫉妒更是到达顶峰。
这个叶娉,原是她对付温如沁的一把刀,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刀刃转了向,竟然帮着温如沁对准了她。
她恨,但不敢表露。
“二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人在哪里?”
“在…在城西,这样的小事哪能劳烦二哥,我…派人去取便是。”
“不用。”
温御的反应,让叶娉很满意。
“如玉妹妹,多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如今已是郡王妃,那个什么齐公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想败坏我的名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人指使?”
“二嫂…那齐公子就是一个浑不吝的,怎么可能是受人指使?”
“是吗?”叶娉皱眉,看向温御,“郡王,不管他是不是受人指使。他敢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您放在眼底,您可一定要好好审问。”
温如玉急了,二哥是什么人,那姓齐的又是什么人。二哥只要往那人面前一站,那人怕是立马吓得什么都招了。
她不能得罪二哥,更不能让二哥厌恶她。
“二嫂,我…也是一听说这事就赶紧告诉你。我知道你最近对我误会颇深,我也不辩解什么。不过这种事情到底传出去不好,派个人将帕子取回便是,何必让二哥出面。二哥是何等身份,那姓齐的又是什么东西。莫要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坏了二哥的官声。”
叶娉似怔了怔,问:“郡王,您是在意我,还是在意您的官声?”
温如玉一震,这个贱人居然敢如此相问!男人志在朝堂和官场,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简直是自取其辱。她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静等叶娉被下面子。
温御只说了一个字:你。
这个你字如雷击一般,击碎温如玉所有的得意。
不。
不可能的!
二哥那样的出身和长相,怎么可能钟情叶娉这个小贱人!
叶娉背对着温御,慢慢朝她走过去地,露出一个嚣张至极笑容。“如玉妹妹,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不,不用谢。”
“我知道你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我若是你,必然不会忍得如此辛苦。你是国公府嫡女,生来就高人一等,何需如此遮遮掩掩,想爱不敢爱,想恨不敢恨。”
“你…你在说什么?”温如玉眼珠子都在颤,生怕叶娉说的话被温御听到。这个贱人真是太嚣张了,二哥定然是她骗了。
“我说什么你懂。我若是你,一出生就是国公府嫡女,我根本不会看别人的脸色。讨厌就是讨厌,装什么温柔贤良。”
“你别太得意!”
“我为何不得意?”叶娉笑得更为嚣张,“我区区一个七品官家女,一朝飞上枝头当上了郡王妃,我不得意谁得意?我不仅得意,我还会忘形。我现在既是郡王妃,我还是你的二堂嫂。所以你给我记好了,藏好你的尾后针,莫要被我给逮着了,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害人不成反害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轮回皆因果,善恶终有报。这一世,哪怕处处与书中不同,那该来的报应不会缺席。没有雪娘,还有她。她一定会让温如玉的结局和书中一样,身败名裂驱逐出京。
温如玉惊愕无比,倒退两步。
眼前这个人,真是她认识的叶娉吗?
叶娉已经转身,与温御朝府外走去。
“那个齐公子,是逼死她的人之一。”
这个她,指的是原主。
“你想为她报仇?”温御问。
“是。她纵有千般不是,但我成了她,她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她的仇就是我的仇。那位齐公子与她并无恩怨,却受人指使轻薄于她,还拿着她的贴身之物逼娶。这等小人行径,哪怕不是她的仇人,也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国公府。
门外,华丽的马车一直静候。
两人上了马车,急剧缩小的空间,让叶娉有些许的不自在。即使他们成亲两日,夜里合为一体。但这黄天焦日的,她下意识想离得远一些。
温御大手一捞,将她提了过来。
没错,是提。
她这样的小身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能像布偶一样随人摆布。一想到床笫之间的敌强我弱,她瞬间脸红心跳。
“郡王,你可一定要帮我。”她赶紧顺起话题,意图打散这该死的旖旎。
“她的仇人,致她死。而她之死,才是你之生,她的仇人却是你的恩人。世间之事万般皆有因果,你为她报了仇,便是断了自己的因。”
如果没有因,那必然不会有果。
“如是那般,我宁愿自己不曾来过。”
话音一落,便感知气氛不对。
叶娉心道不好,忙道:“我与她无论如何,同郡王关系不大。即使没有我也没有她,郡王还是郡王,想来并无什么不同。”
怎会一样?
温御眼中一片沉鸷。
“你已是我的妻。”
所以呢?
叶娉不解。
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看来你忘了我说的话。”他的声音极冷极低,似乌云压顶般让人窒息。“你若敢跑,我必挑断你的背骨,废了你的双腿。”
又来。
这人发什么神经!
叶娉心抖了抖,她说什么了。她什么时候说要跑了,如果真是因果之故,她会从这世间消失,那也非她所愿,更谈不上逃跑二字。
活了两世了不起,真以为自己能上天入地不成。天涯海角可以追,异世时空怎么追?还断她手脚,她还真想看看有朝一日她凭空消失,他去哪里挑断她的背骨。
“郡王莫不是也忘了我说的话,我说过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您的怀里。郡王若是怕改变命数,那报仇一事便算了吧,将帕子取回即可。”
她现在已是郡王妃,有的是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寻个机会,花点银子,她就不信惩罚不了那位齐公子。
她竟是忘记了,温御是干什么的。哪怕她表现得再乖巧再听话,依然逃不过天下第一刑司的法眼。
这个小姑娘,惯会口蜜腹剑阳奉阴违。
罢了,一个小人而已,无需太在意,杀了也就杀了。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插手。”
“我…我有郡王,哪里会自己动手。”
叶娉笑得讨好,心下却是暗自叫苦,有一个洞察秋毫的老公,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温御若能容忍,哪怕她作天作地也没事。一旦他不忍了,或是自己越了界,下场必定极惨。
她将手放在对方膝上的大掌上,谄媚之色更重,“我这些天如做梦一般,时而惶恐时而窃喜。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女子。普通的出身,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才能。我何德何能嫁有幸嫁给郡王这般优秀的男子,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既是福气,好生珍惜便是。”
温御反握着她的手,长着薄茧的指腹摩梭着她的纤指。一根又一根,从食指到小拇指,像是在犹豫先掰断哪一根才好。
她浑身毛骨悚然,娇怯地说了一个好字。
所谓与狼共舞,与虎同穴,大抵就是这般矛盾,时而胆战心惊时而又能狐假虎威,可谓是痛并快乐着。
……
盛朝没有婚假一说,哪怕是新婚,也要上值。
温御已是正二品,官服深紫,绣狮兽纹。望之矜贵不失威严,似高山之松,又似天边之月。恰如遗世公子,让人如痴如迷。
叶娉与他已是夫妻,见过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却依然被眼前的美色所迷。她不无自我安慰地想着,就冲这人的好皮囊,夜里哪怕是哭着求饶,也值。
她一脸娇羞地替温御整理官服,含情脉脉地将人送出门去。直到那颀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有美人兮,唾手可得。
仅是远远看着,已让人垂涎三尺。
这般想着,腿都软了。
从大婚那日算,她嫁进来有三日。这三日白天黑夜的忙活,她还没来得及和自己的小姑子说上一句话。
才准备去雪园找温如沁,锦恭人上门。
锦恭人先是请了安,然后说明来意。
公主府分东西两院,东院是原本长公主的住处,后来是温御的地盘。温驸马一直住在西院,还有晴姨娘和温如沁母女。
两院虽为一体,但向来是各管各的,西院一应人情往来与东院并不相靠,东院这边的内宅管事正是锦恭人。
锦恭人上门,是来交账册的。
说实话,叶娉也就是在温御面前嘴炮,真论管家她并不在行。若真要管,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定会很累。
她现在有地位有钱,没那么想不开事必躬亲劳心劳力。
锦恭人管家多年,定是深得温御的信任。相比起堪比养母的锦恭人,她可不认为自己在温御的心里地位更高。再者她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很满意,并不贪心更多的富贵。
账册并不多,据锦恭人说这是今年的账目
叶娉未翻账册,道:“郡王信任恭人,我亦如此。”
锦恭人神色如常,并未有受宠若惊之色。“以前郡王未娶妻,我代管也没人说什么。如今郡王妃在,我岂敢逾越。”
“我初嫁进来,诸事不知。说句惭愧的话,我出身不高,在娘家时并未学过管家之术。一些小账倒是能算得清,但若说料理一府之账,怕是极为吃力。我与郡王夫妻同心,郡王信任之人,我必不会疑心,所以日后还是有劳恭人。”
在叶娉说自己出身不高时,锦恭人难得正眼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面上并无自卑之色。
“听闻长公主在世时,也极为信任恭人。恭人继续管账,郡王放心,我也放心。若真让我管,指不定账没管好,反倒给郡王惹了不少麻烦。内宅安则诸事顺,想来恭人也不愿郡王被这些琐事所累。”
“郡王妃若是因为这个,可先接过管家之权,我从旁协助即可。”
“恭人想必应该听过我的一些传闻,我心悦郡王,除了郡王之外,旁的事我并不在意。我一心想照顾好郡王的饮食起居,不愿在其它的事上分心。”
锦恭人又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眼里没有看到羞涩,只有坦诚和真挚。
这样的眼神,锦恭人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便是已故的安和长公主。
那时长公主与温国公两情相悦,从不避讳于人。宫中有人传谣,说长公主不矜不持,未出阁便与男子有染。长公主便将所有嚼舌根的人聚在一起,告诉他们自己与温国公有白首之盟,所言所行正大光明。她记得当时长公主便是这般目光纯粹,不见羞涩唯见坦诚。
她没再坚持,应下管家之事。
“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但每月账册,还请郡王妃过目。这里是开春以来的进出账和人情往来,郡王妃看过之后也能心里有数。再者我年事已高,也不知还有多少年好活。郡王妃若是想学,我定会倾囊相授。”
“有劳恭人。恭人若是有合心意的传承之人,也可推举。”
锦恭人再次意外,这些年她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合心意的人。不管是风清还是云淡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个个都是看账管账的好手。
“郡王妃,当真不忌讳?”
“能者居之,举贤不避亲。我相信恭人教出来的人,必定和恭人一样,忠心不二且能力出众。”
锦恭人心下受用,但并未急着说什么,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位郡王到底秉性如何,还需多观察些时日。
叶娉暗道不愧是皇宫里摸爬打滚过的人,到底城府定力不比普通人。她得体微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竟然是表格。
“这记账之法,我怎么从未见过?”
叶家门户低,她这么问倒也不会让人起疑。
锦恭人闻言,刻板的脸上浮起一抹自豪。“这是长公主所创,但凡官府内宫,现在皆是延用这种记账之法。”
叶娉垂眸,“长公主大才,真叫人敬佩。”
那位未曾谋面的婆婆,应该也是一位穿越人士。
“长公主三岁能诗,五岁能文,有状元之才。”提及故去的主子,锦恭人神色缓和了许多。主子之才,不输男子。先皇后曾不止一次感慨,若长公主是男儿身,该有多好。惊才绝艳的嫡皇子,必会成为一代明君。
若不是长公主那些年步步为营,精心谋划,最后登上帝位的又怎么可能是陛下。不拘是徐贵妃所出的大皇子,还是贤妃膝下的二皇子,哪一个不是城府极深手段过人。可怜她家主子殚精竭虑,最后香消玉殒。
如果可以,锦恭人希望岁月倒回,回到长公主还在的那些年,她必定会更加精心照料主子的身体。
叶娉却在想,三岁能诗五岁能文,长公主若是穿越者,必定是胎穿。
“长公主虽早已不在,但她养大了陛下,陛下爱民如子换得盛朝百姓安享太平。她还生了郡王,郡王以己为刀守护世间公允。我相信无论过去百年还是千年,后人都会记得她的功劳。哪怕她匆匆而过不到三十七载,却永远活在世人心中万古流芳。”
这番话听在锦恭人的耳里又是诧异又是激荡,她的主子何等心胸何等谋算,可恨天不假年人不遂愿,早早便去了。
主子的那些功绩,陛下记得,后世也会记得。
郡王未成亲之前,她便听过郡王妃的名声。世人皆道郡王妃不知廉耻不受教化,如今看来能得陛下和郡王认可之人,又岂是庸俗之辈。
若是主子还在…
或许也会对郡王妃另眼相看。
离开之时,她朝叶娉行了一个礼。
相同的仪态,相同的姿势,可以说是分毫不差。但叶娉却是知道,这个礼比之前的那些礼都要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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