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庞氏走后,苏和静迟迟未唤人进去伺候,到了午膳时分正屋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
冬吟忙让春染去大厨房提食盒,自个儿则进了正屋里去伺候。
苏和静早不再东侧间坐着品茶,冬吟探头去瞧了内寝间,便发现她家大奶奶正坐在妆奁台前对镜描眉。
螺子黛价高难得,平素大奶奶并不爱拿它来描眉。
冬吟正思忖着要不要出声询问一句该不该摆午膳时,苏和静清丽缥缈的声音便隔着帘子飘往她的耳畔。
“进来罢。”
冬吟拢回思绪,笑着撩开帘子道:“二奶奶那炮仗似的性子,大奶奶您也受的住。”
苏和静怏怏不乐地放下那螺子黛,指着铜镜内映出的面容,笑道:“方姨娘素来喜爱这螺子黛,你使个小丫鬟给她送去一只吧。”
冬吟虽则沉稳内敛,此刻也忍不住问道:“大奶奶何必这般抬举她?这螺子黛您总共只得了两只,平日里也不省得用。”
苏和静摆了摆手,打趣她道:“世子爷在外养了外室,听闻是扬州瘦马出身,若她不打扮的貌美些,咱们家里可又要进人了。”
冬吟知她是玩笑话,可还是被苏和静话里的深意激得身子一寒。
世子爷养外室便算了,竟还养了个扬州瘦马?
她只怕苏和静会因此寒了心,便搜罗了好话劝解道:“世子爷好歹没寻了个楚香楼的粉头,咱们也是要给世子爷抬个良家子为妾,如今正好有送上门的人选,大奶奶何不将那外室收为己用?”
苏和静笑意一敛,一字一句地与冬吟说道:“那外室蓄名在楚香楼,听闻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身子。”
冬吟听后惊怒不已,只喃喃道:“爷也太荒唐了些,若是那样的女子进了门,大奶奶岂不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苏和静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都因此愤怒得双脸通红,心里愈发寒凛彻骨。
她对那外室倒没什么恨意,不过是个生死由不得自己的苦命人罢了,只是如今,她倒是真真切切地恨上了裴景诚。
往日里他宠幸方氏,为着庶子庶女百般委屈自己这个正妻便罢了,端阳侯府要脸面,总不会将宠妾灭妻这事搬到台面上来。
忍一忍,日子尚且还能过得。
可若是裴景诚将那楚倌红楼的女子迎进门后,自己再自恃身份,也不得不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贤妻又如何,贵女又如何,还不是和个风尘女子一起争夺夫君的疼爱?
裴景诚若当真心里顾念自己这个正妻几分,便不会在楚香楼内堂而皇之地蓄养着这个外室,也不会让那外室怀上了身子。
思及此,苏和静又是嘲弄一笑,若是那外室怀身子一事被端阳侯府内的人知晓了,自己还不知要被那群人如何编排呢。
苏和静愈想愈愤怒,更有一股哀切之意裹挟着怒火一起漫上她的心头,她回身握住了冬吟的手,泪水顷刻而下。
“冬吟,若那女子怀着身子进门,我该当如何?”苏和静流着泪的凄苦模样让一旁的冬吟心酸不已。
是了,若连瘦马出身的女子都怀上了身孕,可她家大奶奶却迟迟未有身孕,她该如何自处?这世道的流言蜚语,能将一个人的心肝肺皆刺的流出苦水来。
苏和静再忍不住心里的苦楚,泪珠似断线的风筝便滚落而下,将她脸上的脂粉并为了这内宅纷争而戴上的面具一并洗了个干净。
“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那女子的错,是裴景诚的错,他不过是往上升了一品罢了,便能肆意妄为到如此不顾体面。”
冬吟不曾答话,只陪着苏和静一同默默流泪。
“明明是他的错,可我若是说出个半句阻拦的话语,京里的人便会说我不贤善妒,自己生养不出孩子,还想让世子爷绝后。”
“他如今官运亨通,万事得意,总不能是他犯了错,不是那外室的错,便是我的错。”
“母亲日日敲打责骂我,只为了从我这儿贪些油水接济她娘家,方氏要东要西从不餍足,今日头疼明日腰酸总与我过不去,老太太面慈心苦只想着引我作筏子,裴景诚宠妾灭妻风流成性,这宅门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到动情处,苏和静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说出口的话带着掩藏了许久的怨恨。
冬吟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提醒道:“姑娘,慎言。”
苏和静止住了话头,泪光泛着涟漪闪烁了几下,便又黯淡了下来。
她掩去泪水,收起了自己的失态,瞧着铜镜里那个一颦一笑都真伪搀半的自己,喃喃失神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冬吟仍是未曾接话,只扶着苏和静的肩头,陪着她枯坐了一个时辰。
晚间之时,裴馨恬派丫鬟来澄风苑送了些荔枝,又命那丫鬟务必亲自向苏和静请安一番。
苏和静彼时正领着冬吟等人整理私库,闻言便从库房里走了出来,将那丫鬟叫到了自己跟前,问道:“替我谢谢你家姑娘想着我。”
那丫鬟也嘴甜的很儿,冲着苏和静笑道:“大奶奶,我家姑娘说明日镇国公花宴她不知该穿哪条衣裙,一时想起您有一件百蝶裙,想着与您借上一回,待花宴结束后便还回来。”
“百蝶裙”这话一出,冬吟并抱厦二人俱都脸色一变。
苏和静倒是面色如常,忙让冬吟翻箱倒柜地去将那百蝶裙寻了出来,与那丫鬟说道:“这都是年轻姑娘喜欢的样式,你家姑娘上身正合适呢。”
那丫鬟自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冬吟与抱厦二人却不平道:“三姑娘也太不见外了,那百蝶裙可是大奶奶您最珍爱的一身衣裳……”
“慎言。”苏和静道:“这条裙子,早该换主人了。”
冬吟听后只觉得心酸不已,旁人不知晓这条百蝶裙的底细便罢了,她们这些自小伺候苏和静的丫鬟如何会不知道?
这条裙子是郑小公爷特特亲自学了刺绣,一针一线为大奶奶缝出来的蝴蝶花样。
且用了十几种名贵的多色丝线,缀着金丝细线缝制而成,走起路来熠熠生辉的摇曳模样可是又典雅又华贵。
名贵便罢了,这里头还是郑小公爷的一片心意。
他那时只想着讨大奶奶的欢心,便是大奶奶要天上的月亮,他定也使法子给大奶奶摘下来。
冬吟犹记得这条裙子的由来,不过是那时的大奶奶随口一句:“我想把蝴蝶穿在身上。”
郑小公爷便请来了两位名噪京城的江南绣娘,一针一线地学起刺绣来,双只手被针戳的裹起了白布,却还不让大奶奶发现。
冬吟一叹,当真是往事如烟。
她顾不得再唏嘘感叹,只跟着苏和静继续去料理私库。
二奶奶也算是帮了大奶奶一回,将世子爷在外头养的外室的身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大奶奶便也心软了一回,应下了替她遮掩账本一事。
在账册上略动一动手脚也并不是难事,只看老太太愿不愿意较真追究罢了。
不过遮掩也只能遮掩一回,若是二奶奶再眛下公正的银钱去补贴庞家,老太太断无可能再放过她。
冬吟如此想着,便指着手里的字画说道:“这些画儿当真要送去大少爷那儿?”
苏和静点点头,又从私库里寻出些名贵的瓷瓶来:“要替她遮掩,各处便要置办新的器具,这才能攥出一比大些的流水来,外头采买来的器具规制一般,还是亲自挑些上乘货色送去言哥儿那吧。”
冬吟与抱厦皆三缄其口,她们仍记得大奶奶刚执掌中馈时,言哥儿房里不过是多摆了几件外院管事采买的瓷瓶碗盆。
方氏便哭天喊地说那瓶子是赝品,那碗碟破了个口子,险些划破言哥儿的嘴巴,闹出了一场风雨来。
世子爷又偏了心,自己送去了好些名贵器具还不算,还逼着大奶奶又捡了些好东西送去言哥儿那儿。
还美鸣其曰地说:“将来言哥儿成器后,得诰命的便是你这个嫡母。”
一副她们大奶奶捡了便宜的样子。
谁稀罕呢?
澄风苑内忙碌了一个下午,这才传起了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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