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首都大学的学生们下课后,有说有笑地结伴走出校门,直奔向南门小吃街。


    几名身材高挑长相优越的女生走成一排,即使在浩浩荡荡的学生大军里,也显得格外扎眼。其中,走在最中间的那名女生,侧过头看向最右侧:“崎姐,走,去吃麻辣烫吗?”


    江崎微低着头,大拇指飞快在手机屏幕上点按着,似乎是在回谁的信息。过了两秒,才利落地收起手机,回道:“我今天就不去了,我妈找我有事。”


    “那行吧,晚上宿舍见啊。”


    这么说着,几人都走到了校门。其余几名女生笑着冲江崎摆了摆手,左转离开了。


    江崎收回视线,看向停在校门口路边的那辆白色奔驰大g。


    即使是在权贵遍地的首都,这款近200万的豪车,还是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江崎在原地站了两秒,才面无表情地迈腿走过去,熟练地打开副驾车门,隔绝掉车窗外打探的目光。待她扣好安全带后,车子发动,缓缓驶离学校。


    车内空调温度宜人。淡淡的香薰味、简约的配色、以及车内后视镜上挂着的拙朴玉佩,无一不低调显露出车主的良好品味。


    只是,这本该是舒缓怡人的氛围,此刻却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没有音乐,没有交谈声,一片令人不宁的安静。


    在诡异的沉默中,车子行驶过两个街区。


    江崎并没有开口的欲望。


    她侧头看向窗外。


    商场外立面的led屏幕上,罕见地没有播放品牌广告,而是放着新闻联播。


    画面上,整肃杀伐的军队正列队集结,各式杀伤力极强的热武器一一划过镜头。最后,在主播国泰民安的笑容里,江崎看清了led屏上的字幕:


    【近日,f国宣布对k国全面宣战。】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led屏幕远远地消失在后视镜里,她才把头转了回来。


    也许是江崎太能忍受沉默,坐在驾驶座上那人率先开了口:


    “上了二十几年学白上了是吗?见到你妈,招呼都不打一个?”


    说这话的是江文君,也就是江崎的妈妈。


    江文君虽然年近五十,但看上去却丝毫不显老态,神完气足,双目炯炯,精气神格外充沛。


    只不过,此时的江文君,却罕见地有些暴躁。


    她猛地按了按喇叭,见卡在前面的那辆红色奥迪还搁那儿慢悠悠地开着,她眉头一锁,直接一轰油门,利索地变道超了车。


    江崎瞳孔里飞快闪过一丝不耐烦,抿了抿唇,模糊不清地喊了声妈。


    听到这声晚了十几分钟的“妈”,江文君反而气得更狠了,她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趁着向右变道的空隙,她飞快瞥了一眼自己女儿的侧脸,厉声道:


    “你要是还把我当做你妈,就立马把申请给我撤下来,绝对不准去当那个什么战地记者。”


    然后,不等江崎说话,她又提高了音量:“还战地记者?你知道什么叫做战地记者吗?你知不知道,这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那个炮一轰下来,难不成还能专门避开你轰?”


    是的。


    江崎想去当战地记者。


    她今年大四,凭借出色的实习经历和优异的专业课成绩,早在几个月前的秋招里,她就一路过关斩将,从几千名竞选者中脱颖而出,得到了在国内最权威的电视台里工作的机会,签订了全职合同。


    本来顺风顺水,从可预见的未来职业发展道路来看,她的前途一片光明。既稳定,又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可算得上是羡煞旁人。


    可谁知,江崎在朋友圈里看到了电视台前辈正在前线当战地记者的记录和感想。


    原来,上个月f国和k国两国关系陡然恶化,从开展特别军事行动,逐步演变成了全面宣战的地步。


    江崎登时心就活络了。


    她也想奔赴战场,亲身见证历史的滚滚车轮。


    听闻她的意向,许多电视台前辈、学校老师、甚至还有学长学姐,都在劝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那可是战地记者啊。


    在枪林弹雨里穿梭,生死命悬一线,无时无刻不是炮弹轰炸的响声,谁能愿意去?


    若是待在首都,待在录影棚里,生活安宁和平,衣食住行皆有保障,熬上几年,不就能出人头地了吗?这种铁饭碗,上哪儿找去?


    可江崎从来就不是个需要铁饭碗的人。


    她自己专业技能过硬,为人处事也有章法,在哪里不能闯出一番名堂?


    所以,在大家都闻“战地记者”而色变的情形下,她毛遂自荐,申请赶赴战场。


    电视台领导以她资龄不够为由,回绝了申请。但她却没有放弃,不仅手写了一封呈请信,还请学校的恩师,也就是电视台的前领导,帮忙说情。


    最后,电视台看在确实申请人数不够、以及前领导的说情下,破例批准。只不过,鉴于江崎还只是个20出头的小姑娘,单位要求她必须得先获得父母的亲笔同意。


    无奈之下,江崎只好告诉了她妈。


    不出意料的,江文君果然情绪激烈地表示反对。


    江崎低头盯着自己刚做好的美甲,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半晌,她才心平气和地回道:“我知道战地记者是什么。我想去。”


    江文君气得胸膛起伏,在公司下属面前万年不露喜怒的“江总”,这时却能明显看出怒气,声音又提高了几度:“江崎,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不可能,我绝不可能放你去当什么乱七八糟的战地记者。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首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凭什么啊?”


    左侧的公交车贴过来,江文君猛地一踩刹车,堪堪避开,然后才有些气极了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江崎终于正眼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说道:“我说,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我的理想这么指手画脚?”


    江文君愣愣地看着女儿。


    明明长了一张和她酷似的脸,可为什么,现在看上去却如此陌生?


    后面的车连着按了好几下喇叭,刺耳的声音传进车内,江文君回过神来,把头转了回去,直直看着马路前方。


    半晌,她才以一种微妙的语调,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凭什么管你?”


    她,江文君,上世纪90年代就考上了首都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结婚生子,一切美满。


    后来,丈夫趁她怀孕,在外面包了情妇。她气不过,便在女儿刚满周岁的时候,狠心离婚,给女儿改了名,随她姓江。


    离婚后,失去了另一半的财力支持,她生怕无法给女儿最好的生活条件,便毅然决然辞掉了大学教授的工作,自己创业,抓住了英语教学的浪潮,创办了一家教培机构。如今已快20年,她创办的机构在全国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她凭什么管女儿?


    她刚刚生产完,不顾产后抑郁和丈夫偷情的打击,不顾身体的种种不适,为了让女儿能活得快乐活得有底气,就自己单枪匹马去创业。那段时间,她每天从早上六七点要一直工作到凌晨,她生产完后,腰一直不好,还得一直久站,每天夜里即使已经又累又困,但还是痛得睡不着。


    她凭什么管女儿?


    这么多年以来,江崎什么东西用的不是最好的?从最好的小学初中到最好的私教老师,从名牌衣服到十几万的首饰,为了让女儿有底气,她还给女儿置办了四五套房产,为她殚精竭虑,生怕她过得有丁点不如意。


    江文君只感到一阵难言的荒谬。


    她这二十年来用心护佑的女儿,居然问凭什么管她?


    江文君伸出左手,借着推镜框的动作隐蔽地抹了抹眼角,然后继续维持着强硬的姿态:“我是你妈,我就是得管你。”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踩到了江崎哪根神经,她冷笑了一声:“过去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怎么管过我啊,怎么这下就突然上赶着来管我了?”


    “从小学到高中,你来开过几次我的家长会?”


    “你一周待在家里的时间有超过两个小时吗?”


    “你只知道你的公司有多忙,那你知道你还有个女儿吗?”


    她的童年,是一次次辗转在亲戚家,看着亲戚的脸色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假装睡着后,又数着秒针,等待工作结束后的妈妈来接她回家。


    小孩子最是敏感,尤其能感知到自己在寄人篱下时的尴尬和不自在。


    年幼的她,不知多少次对着窗外的月亮许愿,想要让妈妈早一点来接她回家。


    她不在乎有没有芭比娃娃,她不在乎有没有漂亮精致的公主裙,她只是想有家的安全感,只是想得到母亲没有保留和条件的爱意。


    童年的脆弱,没有得到妥帖的照料。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刀枪不入的金石。


    江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自己妈妈精致冷静的侧脸。


    她带着些许蓄意,用恶毒的言语淬上毒针,缓缓开口:“你当你的江总,但麻烦不要拦着我去追求我的人生。”


    忍了忍,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就当作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我也当作,没有你这个妈。”


    话音刚落,江文君猛地转头看她,双目圆瞪,满是受伤和不可置信。


    江崎被这样的眼神冷不丁地扎了一下,突然有点后悔。


    她刚想开口,可就在这时。


    迎面而来的大车突然按了好几下急促的喇叭。


    原来,由于刚刚的争吵,江文君恍惚之下没有看路,眼见着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车流。


    千钧一发之刻,江文君猛地顺时针方向一转方向盘,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车身唰地右转。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虽然避开了对面疾驰而来的车子,但她们车子的速度太快,完全收不住,直接冲破了路边的防护栏,猛地坠入下方的黑澜江。


    在急速下坠中,江崎大脑一片空白,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才终于意识到——


    妈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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