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对他情深似海


    九月初九,晨光微嘉,太和宫门开,百官上朝参见天子。是这日,勾吉二十万大军在两国边境驻扎完毕,对着大晋虎视眈眈。


    是这日,大晋边疆年年饱尝风霜黄沙的将土甲胄在身,准备随时举身赴死。


    是这日,白城的百姓惶惶无措地收拾着家当行李,哀叹无情战火何时休。


    是这日,顾赫炎与随行将士们马不停蹄地在路。上疾驰着,只想着赶快与融焰大军汇合,保家护国。


    还是这日,慕之明步步踏入金殿,跪拜在地,一言惊得群臣百官皆骇然。


    他眸光那般沉着,他话语那般坚定:“恳请陛下允臣出使勾吉,以言平战火,以语止动荡,唯愿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战前出使敌国,何等的胆量,何等的气魄,也是何等的不要


    被囚禁都为小事,慕之明甚至可能连敌军首领都见不到就会身首异处,成为一具死在他乡无人收殓的骸骨。


    此番请命实在太惊世骇俗,就连皇上都被震得半晌不知言语下朝后单独召见慕之明,问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话。


    慕之明十分平静,道:“圣上当年命臣前往白城以北的边疆习勾吉语,不就是为了今朝么?若勾吉和大晋能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因战火尸横遍野、劳民伤财,定会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对,若是事成,必定如此。”皇上道,“但你可想过,若是事败,一去不回啊!”


    慕之明道:“圣上,千古悠悠,多少忠魂骨埋青山,若臣能和他们一样,为这天下安定倾力,那臣无怨无悔。”


    三日后,圣旨降于燕国公府,当日,慕之明在一筹莫展的慕博仁和泣不成声的龚氏面前长跪不起,他重重磕头三声:“父亲母亲,生我劬劳,生我劳瘁,养育二十载,恩情大过天,今是离朱不孝,任打任骂只求父母莫伤心,若此去能回,从此反哺之私日日不敢忘。”


    龚氏擦着泪去拉他:“我的儿,自古忠孝难两全,我们明白的。”


    慕博仁长叹一口气,只道:“起来吧,别跪了。”


    慕之明起身,对慕博仁道:“父亲,孩儿有重要的话同你说”


    父子俩行至内堂,屏退左右,而此时,闻鹤音听慕之明的吩咐,在附近探查着,以防隔墙有耳。


    慕之明开门见山:“父亲,府上有狴犴司眼线,请您务必小心。”


    “什么?!”慕博仁愕然,“岂有此理!我明日就让人去逐一排查!”


    慕之明说:“不,请父亲先不要打草惊蛇,孩儿自有计划。”


    “”慕博仁看向慕之明,见他目光从容不迫,忍不住感慨稚童已长大,“我知道了,听你的。”


    “谢父亲。”慕之明又道,“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慕博仁:”说吧,都依你。


    慕之明:“我此去一别,来日若父亲收到我回京城的消息,请您立刻以养病为由,带着我母亲离开京城,去故乡闽州暂住数月。”


    “这是为何啊?”慕博仁大惑不解。


    慕之明作揖鞠躬行礼:“恕孩儿不能向父亲解释。”


    慕博仁沉思,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许久不言语。


    慕之明:“父亲,请您相信我。”


    慕博仁缓缓叹口气:“好,我答应你,但你做事要知分寸。”


    慕之明放松下来,笑道:“孩儿明白,谢父亲。”


    经过礼部一阵紧锣密鼓的筹备后,慕之明将于三日后离京出使勾吉国。


    有人盼着他早去早回,也有人盼着他一去不回。


    无论如何,出使之事,已成定局。


    这日,京城城郊,杨柳依依日月湖,闻鹤音才至湖心亭前,一眼瞧见裴寒瑭坐在亭子栏杆上,仰头灌自己酒。


    闻鹤音走过去问:“怎么不等我,自己先喝上了?”


    裴寒瑭擦净嘴角,苦笑道:“反正这日后啊,都是我一个人喝,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差别呢?”


    闻鹤音沉默,在他身旁坐下。


    慕之明此次出使白城,身为他的贴身侍卫闻鹤音自然是要随行的,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闻鹤音说,“你等我回来不就行了”


    “哎,孤客自悲凉啊。”裴寒瑭摇摇头,“等不住啊。”


    闻鹤音:“。等不住?”


    裴寒瑭笑道:“嗯,等不住。”


    他其实是在说玩笑话,准备看看闻鹤音的反应,再补一句等不住也得等啊“。


    闻鹤音听到”等不住“三个字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他抬眸看向裴寒瑭,紧紧地盯着他,竟有几分凌厉的意味。裴寒瑭觉得他下一句肯定是:等不住拉倒之类的话,忙打圆场:”就算等不住那也得”


    可裴寒瑭话未说完,闻鹤音突然凑过来,双手按在他肩膀上蛮横地亲住他。


    日月湖碧波浩渺,莺啼婉转橹歌远,闻鹤音闭眼抿着裴寒瑭带着清冽酒香的唇,在那处轻咬一口后退了半步问:“现在等得住了吗?”


    裴寒瑭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只知鲤绕莲叶涟漪,绕啊绕进他心里。


    “还等不住?“闻鹤音不悦地抿唇。 ”等得住!“裴寒瑭忽然开口,他伸手握住闻鹤音的手,将他往自己跟前拽,再开口时已然喜笑颜开:”亲一下,等一日。”


    闻鹤音:“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就算得寸进尺了?“裴寒瑭坏笑道。


    闻鹤音没听懂他语气里的调笑,还一本正经地和他争:”我若是走半年,难不成要亲你几百下?”


    “我这还有一个好法子,你凑过来,我同你说。“裴寒瑭手一使劲,拽他入怀,贴着他耳朵小声说了什么。


    一句话未说完,闻鹤音脸红耳热,一把推开裴寒瑭,语无伦次:”你,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登徒子!!”


    裴寒瑭委屈:“我怎么就登徒子了?方才明明是你先亲我的怎么?你可以亲我,我却不能”


    闻鹤音不愿听,转头要走。


    “等等。“裴寒瑭忙起身拦住他,”别走啊,是我说错话了你别走,你过几日可就离京了,再不与我把酒临风,可就真得等上一年半载了。”


    他这般一说,闻鹤音方才愿意回头,强调:“你别得寸进尺”


    “好好好。“裴寒瑭笑着连连点头,可他嘴上这么答应着,却在两人喝到尽兴时,将闻鹤音按在柱子旁亲了又亲,就算闻鹤音再怎么生气怒骂都不肯把人松开。


    三天后,秋高气爽之日,慕之明辞别父母,与闻鹤音以及随行侍从一起踏上前往边疆的路途。


    舟车劳顿数日,还有一日就到白城,出使队伍在驿站休息。月明星稀,秋虫鸣,由于驿站房间不足,闻鹤音和慕之明同住一屋,他将被褥铺好后,唤慕之明休息。


    他转头一瞧,见慕之明又在对着那块朱红玛瑙玉佩发呆梁姨托慕之明将此物带给顾赫炎。


    自从离开京城后,每晚睡前,慕之明总要拿着那玉佩看一会


    他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如果顾赫炎知道这是顾缪将军夫人遗物,为何当年会那般毫不犹豫地想将此物赠予他呢? ”少爷!“闻鹤音上前,唤他,”这玉佩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天天看啊?”


    “阿音“慕之明拉闻鹤音在他面前坐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闻鹤音:“嗯?什么,问题?”


    慕之明说:“某个人,他把他娘的遗物,毫不犹豫地给了另外一个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闻鹤音:“嗯他没钱了?把东西拿去典当?”


    慕之明:“不是,你再想想。”


    闻鹤音:“他赌博,把东西赌输了?”


    慕之明:“也不是。”


    闻鹤音手抵住下巴:“那遗物坏了,他给别人修?”


    慕之明依旧摇头:“不对,错得太离谱了。”


    “这太难了,我不知道,少爷,为什么啊?“闻鹤音不想猜了。


    慕之明叹气,双手撑下巴,看着桌上那块朱红玉佩:”我也不知道啊”


    “你都不知道的事,来问我?“闻鹤音撇嘴。 ”睡吧。“慕之明小心谨慎地将玉佩收好。


    两人吹灭蜡烛,躺在床上歇息,慕之明阖眼正迷糊之际,忽然感到身旁的闻鹤音猛地坐起。 ”少爷!我知道了!“闻鹤音将慕之明摇醒。


    慕之明一脸懵地起身,用手轻轻揉搓眼睛:”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为什么,那人要将他娘的遗物,毫不犹豫地送给另外一人了。“闻鹤音有些小得意。


    慕之明打着哈欠,困得双眼迷蒙,含含糊糊地问:”为什么”


    闻鹤音说:“他喜欢那个人!而且情深似海,所以就算是母亲的遗物,他也送得毫不犹豫!”


    慕之明顿时睡意全无。


    “是不是?对不对?“闻鹤音连连发问。


    慕之明干笑两声:”似乎也不太可能”


    “不是吧。“闻鹤音泄气,重新躺回床榻,”我觉得就是这样啊。”


    慕之明没吱声,他在黑暗中呆怔片刻后才躺下,而后一夜浅眠,辗转反侧。


    第82章 沉了脸因为害羞


    又是风尘仆仆的一日,使团行至白城,落脚歇息。


    此地竟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热闹繁华一些,询问店家小二,小二道:“本来大家都准备逃的,勾吉二十万兵驻扎边境啊,谁不害怕,但是现在顾将军回来了,大家都心安了。


    慕之明抿了口手中瓷杯里的粗茶,想起前世,顾赫炎于数月后战死在沙场上,全国缟素,天地哀恸,家家户户火盆里燃起黍稷梗,就连京城的雪都不眠不休地落了整整三日。


    天道不仁,一人之欲换伏尸百万,乱世无以为家,但忠义能撼天,伤痕累累也不过是想换一句“大家都心安”罢了。


    慕之明放下茶杯,望向客栈窗外,临近大漠边疆,风沙隐有呼啸之势,他思绪万千,心念着自己此生能扭转乾坤吗?能护住那一片赤忱之心吗?


    这些或不安或忧愁的心绪最后都化成了耳畔的轻声呢喃:明日,就能相见了。


    翌日傍晚,月明星稀时,使团终于到达融焰军军营处,参军事徐知微和校尉夏侯虎来迎。


    慕之明翻身下马,夏侯虎咋咋呼呼地奔过来:“小兄弟!你可算又来了!想死兄弟我了!”


    眼瞅着夏侯虎要给慕之明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徐知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步上前挡住夏侯虎,作揖行礼:“慕大人,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慕之明笑着抱拳回礼,他环顾四周,却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不由地面露失望,“顾将军”


    徐知微一听,忙道:“将军他军务繁忙,今日不能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慕之明点点头:“将军自然得以军务为重。”


    徐知微:“慕大人随我来,我领各位去休息的营帐处。”


    慕之明感激道:“多谢徐参军事。”


    使团一行人于军营东处安顿歇息,虽大晋和勾吉还未交战,但此时军营已有备战气氛,将士们皆神情肃穆、脚步匆匆,与上次慕之明来时感受完全不同。


    趁着徐参军事安顿马车时,夏侯虎凑到慕之明身旁,挤眉弄眼地说:“小兄弟,问你一个问题。”


    慕之明笑道:“夏侯校尉您请说。”


    “哎呀,不要叫得如此生疏,咳,话说回来啊。”夏侯虎好奇道,“听闻我们将军定亲了,当真有此事?”


    慕之明刚轻点了下头,夏侯虎立刻喊出:“我的娘亲!竟是真的啊!他们同我说我还不信!这以后上了战场可得把顾小将军往后拽一拽了,话说小兄弟,你知道与我们将军定亲的是哪家的姑娘吗?是不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慕之明眼角微跳,随后面不改色地浅笑着问:“为何不去问顾将军?”


    “哎呀。”夏侯虎无奈道,“我们这不是不敢吗?先锋大将曾好奇问过,结果顾小将军当即沉了脸,一言不发,我们就猜想他是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所以不敢随意提这不我实在好奇,所以来问问你嘛!”


    慕之明微怔,随后沮丧敛眸:“是他不满意吗。”


    “小兄弟,与顾将军成亲的到底是何人啊?”夏侯虎追问。慕之明笑了笑,笑意很淡:“还是等顾将军愿意说的那天,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嗯。”夏侯虎点点头,“小兄弟你说的对!”


    说话间,已到慕之明所居的营帐,闻鹤音环顾一圈,喊道:“咦,这不就是我们上次住的地方吗?这陈设都没怎么变呢!”


    “是啊。”夏侯虎道,“自从上次你们离开军营后,这处就一直空着,没再让人住,因为”


    “咳!!!”徐知微不知何时走进营帐,他猛地咳嗽一声,打断夏侯虎的话,令一群人转头看他。


    徐知微道:“夏侯校尉,慕大人鞍马劳顿,我们就不要过多打扰了,让他们赶紧歇息吧。”


    夏侯虎:“对!那小兄弟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慕之明点点头,行礼与徐知微和夏侯虎拜别。


    营帐干净整洁,一看就知刚收拾过,省了慕之明和闻鹤音不少事,闻鹤音知道慕之明现在定想洗脸擦手,放下行李后出去打水,他回来时,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


    慕之明觉得奇怪:“嗯?哪来的热水?”


    闻鹤音把铜盆放下说:“那个冷冰冰的将军来了,在外头候着,等等,少爷你跑出去做什么?让那将军进来呗!诶呀,你跑慢点!”


    第83章 但凡你能说对话


    慕之明撩开布帘走出营帐,一眼看见顾赫炎站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火架旁,火光在他眼眸里起舞婉若游龙,他转头望来,不过一眼,火光于他眼眸跃至慕之明心间翩若惊鸿。


    四下无旁人,慕之明轻唤他名字,带着几分拘束:“赫炎,你你来了啊,你军务可忙完了?”


    顾赫炎一步走近慕之明,他紧紧蹙着眉,面带愠色,沉声道“没必要。”


    慕之明微愣:“什么?”


    顾赫炎道:“没必要出使勾吉国。”


    “啊”慕之明并未感到意外,他回避着这个话题,笑道“赫炎,数日未见,你想与我说的只有公事吗?我们就不能月下相约散步闲谈两句家常吗?”


    顾赫炎仍坚持:“你在京城,有百种千种迁升的办法,为何要做使臣?你可知战前出使异国何其凶险?!”


    他虽样貌生得清冷俊美,但毕竟是上过沙场手握血刃的将军稍微严厉一些,便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凶煞模样,令人胆寒忌惮


    旁人若是被这么一凶,早已畏惧,可偏偏慕之明吃软不吃硬顾赫炎这般横眉冷对,令慕之明压下了与心悦之人重逢的慌乱慕之明冷静下来反问道:“所以将军觉得我出使勾吉是为了升官为了揽权?原来我在将军心里,是一个沽名钓誉之人?”


    顾赫炎:……


    慕之明冷声:“我奉旨出使,天命在上,将军若有异议,可上书圣上,不过此地传书至京城,再快也要半个月,那时候我已经行至勾吉国了。”


    顾赫炎神情凝重,无言片刻后扭头就走。


    慕之明喊:“等等。”


    他本以为顾赫炎在动怒定不愿搭理自己,会脚步不停地离开


    哪知慕之明话音刚落,顾赫炎立刻站住,转过来望向他。慕之明长吐一口气,平复心绪后从怀里拿出他一路贴身护着用干净丝绢帕子包住的朱红玛瑙凤凰涅樂玉佩,他将那玉佩递给顾赫炎:“这是梁姨托我带给你的。”


    顾赫炎有些诧异,接过后板着脸点点头,“多谢。”


    慕之明看着他,忍不住将烦扰了他一路,令他夜不能寐的疑惑问出:“赫炎,你还记得七年前九曲山春猎,你将落入山涧水潭的我救起后,决定把这块玉佩送给我的事么?”


    听见这话,顾赫炎目光一瞬慌乱,他低头匆忙将那朱红玉佩用绢布裹好,靠着这短暂的片刻将他自认为恬不知耻的心思藏起再抬眸时,语气冷漠,目光静如一谭死水:“不记得了。”


    慕之明不甘心:“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在那深潭旁” 。顾赫炎打断他的话,重复:“嗯,不记得了。”


    慕之明眼眸慢慢黯淡下来,一如藏到云后的月明,他心灰意冷,尴尬地笑了笑,“也是,都七年了,或许是我记错”


    “将军!您在这儿啊!可算找到您了。”忽有将士疾步小跑来,“卫副将有急事寻您。”


    “知道了,我这就去主帅营帐。”顾赫炎应声,转头看向慕之明:“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了,惊扰将军。”慕之明低头行礼。


    顾赫炎颔首,转身离开。


    慕之明目送他远去,抬头望了眼薄凉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到营帐。


    闻鹤音见他回来:“少爷,被褥我铺好了,你洗漱完就可以直接歇息了。”


    慕之明没应声,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昨天那个问题,答案并非喜欢。”


    “啊?什么?”闻鹤音没听清。


    “没什么。”慕之明摆摆手,“歇息吧。”


    一夜辗转不寐,边塞的风灌入梦中,慕之明清早醒来后,披衣起身,先写了封上奏文书,禀报自己已达融焰军军营,又写了封家书给父母报平安,他将其交予闻鹤音,嘱阿音去驿站寄信后已是晌午。


    午时,有小将士送来菜着,融焰军军营里的菜着与几年前大同小异,仍是飘着厚厚一层油、羊膻味极重的面糊肉汤和烙饼,慕之明这几日旅途太辛苦,闻见膻味就不太舒适,喝不下那肉汤但好在除了这些,食盒里还有一碟又香又脆的芝麻酥。


    慕之明将芝麻酥拿出来,掰了一块塞嘴里,细细地嚼着,满口生香。


    正此时,夏侯虎来拜访,他走进营帐,爽朗笑道:“小兄弟在吃饭呢?”


    慕之明起身将夏侯虎迎进来,请他在矮案桌旁坐下:“方才写书信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才吃。”


    “哎呀,那羊肉汤岂不是冷了?这肉汤若是冷了,上面结白油,你怎么吃啊?”夏侯虎说着,眼睛往案桌上看去,忽然他像是瞧见什么新奇之物似地大笑起来。


    慕之明困惑:“夏侯校尉何故发笑?”


    “没,没什么。”夏侯虎摆摆手,“只是没想到,你们来这边疆一趟,竟然还自己带点心啊!”


    慕之明越发不明白:“自己带点心?这是何意?”


    夏侯虎手一指:“这碟芝麻酥啊!不是你们带来的么?”


    慕之明道:“这芝麻酥是随午食一起送来的。”


    “小兄弟!带点心就带点心嘛!没什么不好意思!不用拿这说辞糊弄我!”夏侯虎大笑,“你仔细想想,我们军营里处处是糙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小巧精细的点心啊!”


    第84章 你来了他很开心


    “军营里处处是糙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小巧精细的点心阿!”


    听到夏侯虎说的这段话,慕之明久久不言语,他盯着案桌上的那碟芝麻酥,眸中全是困惑和茫然。


    “嘿,小兄弟!”夏侯虎连喊他数声,慕之明这才回过神来“夏侯校尉,您来营帐寻我,是因何事?”


    “出使的事!”夏侯虎道,“将军他想知道你们做何打算,何时往北去。”


    “这怕是一时说不清。”慕之明道,“我还是亲口告诉将军吧。”


    “好好好。”夏侯虎连连点头同意,“你自己和他说最好!也不知顾小将军怎么想的,竟命我来问你,我这脑袋能记住什么啊,等等转述错了,我岂不成罪人了。”


    慕之明含笑。


    “那我先告辞了。”夏侯虎抱拳,他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忽而又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一件事。”


    慕之明:“嗯?”


    夏侯虎环顾营帐角角落落,突然往前一指:“哈,在这藏着”


    他几步走到矮桌左侧褥榻旁,弯腰抱起一个木箱。慕之明不解:“这是?”


    “没什么,就是一些古籍兵书。”夏侯虎解释道,“顾将军收拾的时候忘记带走了,让我来帮他拿走。”


    “顾将军?”慕之明忍不住追问,“顾将军的书籍为何会在这?”


    “噢,这事其实我昨日提了一嘴。”夏侯虎说,“这营帐空了以后,再未住人,因为顾将军时不时就来这里挑灯静坐读书,一呆就是一宿。”


    慕之明了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此营帐宁静适合独处:“原来是这样,如今我来了,倒是惊扰将军的清静了。”


    “小兄弟你别这么说,你能来这,我们顾小将军可高兴了。”夏侯虎朗笑道,“他之前远在南边练兵筑防线,听说你要来,独身一人连夜赶回军营,见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到了没。”


    慕之明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当真吗?我来了,他真的高兴吗?”


    夏侯虎:“网,我还能骗你不成!行了,不多说了,我得把这箱书给顾小将军送去。”


    “好。”慕之明起身将夏侯虎送出营帐,他迟疑片刻,又问道,“夏侯校尉,这军营里当真没有糕点吗?”


    “我拿我项上人头保证,没有!”夏侯虎说得极其笃定,“小兄弟你想想,这军营里多少将土啊,你让伙夫做那些耗时耗神的点心,不如让他拿根麻绳去主帅营帐上吊,他还觉得更利索些!”


    慕之明失笑,喃喃低语:“确实如此,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了”。说罢,他作揖与夏侯虎道别。


    闻鹤音从驿站回到军营,刚掀开布帘走进营帐就看见慕之明坐在矮案桌前,盯着一碟的芝麻酥若有所思。


    “少爷,书信交予驿使了。”闻鹤音道。


    “嗯,辛苦你了。”慕之明点点头,却未抬眼看闻鹤音。


    “这碟芝麻酥怎么了?为何直勾勾看着又不吃呢?”闻鹤音问。


    “没芝麻酥没怎么”慕之明嗫嚅,“只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你又有事想不明白了?”闻鹤音单手抚额无奈地喊道,“少爷,不是我说你,可你这一天天的,想不明白的事也太多了吧!”


    慕之明笑道:“人生在世,自年幼至垂暮,时时懵懂常常迷”


    “行行行,你说啥都有理。”闻鹤音在慕之明身旁坐下,“所以这次你又有什么事想不明白了?”


    “阿音。”慕之明指着那碟芝麻酥,“这不是军营里的点心我不知它从何而来,更不知它经由谁手。”


    “啊?不是军营里的吗?怎么。可能”闻鹤音也疑惑了,“之前我们住在融焰军军营时,不是每日送来的午食里都有点心吗?还变着花样,这天核桃酥,隔天梅花糕的等等!”闻鹤音突然喊出声,“我好像知道这些糕点是从哪里来的。”


    “你想到什么了?”慕之明忙问。


    闻鹤音答道:“少爷,之前我们在白城查线索的时,我曾在集市里瞧见了一家点心铺子,当时我就觉得那铺子里的点心和军营里每日送来的点心特别像,你说会不会是谁从这家铺子里买的呢?”


    慕之明当即起身:“走,我们去白城。”


    闻鹤音:“啊?现在?就算骑马,此去白城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呢,这天快黑了,少爷你确定吗?”


    慕之明笃定地点点头:“嗯,我确定。”


    第85章 拼尽全力了解他


    白城,暮色苍茫,家家户户燃起烛火,给这并不算热闹的街道添了丝暖意,光风铺的徐奶奶刚将店铺前的灯笼点亮,便有两人匆匆走来。


    一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少年拽着另一名样貌俊逸出尘、身着淡青幽兰纹锦衣的小子的衣袖,领着他小跑而来:“少爷,你瞧,就是这家铺子!”


    “两位小公子,买点什么呢?”徐奶奶眯着眼,乐呵呵地笑着,“刚出炉的栗子糕,可甜可香啦,要不要买些。”


    “老奶奶。”慕之明行礼开口询问,“请问您还记得今早谁来您这买过芝麻酥吗?”


    “哎呦呦,那买的人可太多了,这我哪记得全啊!”徐奶奶连连摆手。


    “那”


    慕之明斟酌着说辞,试图从雪泥上寻得鸿爪,


    “四年前的冬日,可有人天天在您这买糕点?”


    “孩子,四年前的事就更久远了,我啊,老了,记性不好。”徐奶奶笑容和蔼。


    “奶奶,您再想想,就是四年前初雪来临的那段日子。”慕之明央求道,“您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呢?”


    徐奶奶苦思冥想片刻,无奈地摇摇头,略带歉意:“抱歉啊孩子,想不起来了。”


    慕之明抿唇叹气,满脸沮丧。


    闻鹤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少爷”


    忽而,两人身后传来浑厚响亮的声音:“两个小娃子,徐婆婆家的核桃酥最好吃,买那个,肯定不亏!”


    慕之明转头看去,见一名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大汉背着一捆干柴走来。


    “哎呀,大牛你来啦。”徐奶奶笑道。


    “嗯,徐婆婆,这柴我还给你放后院啊。”大牛道。


    “好好好。”徐奶奶点点头。


    大牛熟门熟路地将柴背到后院放好,回来见慕之明还杵在铺子前,忍不住道:“小娃子,买核桃酥啊,不要磨磨唧唧地挑来挑去了,核桃酥肯定好吃,你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融焰军主帅羽林将军的吗?连他都觉得核桃酥好吃!之前天天来徐婆婆这买!”


    “什么!你说什么?!”慕之明忽然激动,喊出声,“他什么时候来买的?”


    大牛被慕之明吓一跳:“哎呦呦,娃子你这是咋的啦,你崇拜将军啊?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四年前吧,顾将军天天清晨来,那时候我每天早上都得给徐家婆婆送柴,日日能瞧见他,有时候落大雪刮大风天冷,徐婆婆铺子开门迟,他就站在门口候着,就算等得满身是雪,都要买上一份核桃酥,你说这核桃酥它能不好吃吗!”


    慕之明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一言不发,频繁眨眼,茫然四顾目光困惑不知定在何处,一如百思不得其解之人。


    “少爷,你没事吧?”闻鹤音从未见过慕之明这副神情,有些慌神。


    “我我没事”慕之明摆摆手,他断断续续道,“买些核桃酥,我们走。”


    “好。”闻鹤音连忙照他的话做。


    两人牵着马寻到城郊安静之处,凝光悠悠,清辉染草似霜,慕之明打开油纸包,将一片核桃酥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后失神喃喃:“味道真的一样真的是点心铺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而且前世前世也有啊”


    “少爷,你怎么了?你从刚开始就跟魔障了似的。”闻鹤音担忧道,“怪吓人的。”


    慕之明:“我只”


    只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最后长叹一口气:


    “我不明白。”


    “行吧。”闻鹤音双手环抱,“这不明白出来找明白,找了以后还是不明白,你说我俩折腾个什么劲啊。”


    慕之明被闻鹤音逗笑,忍俊不禁。


    “算了,反正一时半会我想不通。”他抬眸看了眼苍茫夜空“天太黑了,还是赶紧回军营吧。”


    两人骑上马,御马朝融焰军军营方向疾驰,蟾光铺路,慕之明思绪万千,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顾赫炎对待自己的态度如此矛盾。


    如果他问,顾赫炎会同他说吗?


    答案定是不会,一如顾赫炎回避朱红玉佩之事。


    身下烈马疾驰,耳边风声呼啸,慕之明渐渐下定决心:既然他现在看不透他,那他就拼尽全力去了解他,终有一天,他定会明白为何顾赫炎对自己时而炽烈似炎、时而寒冰如霜。


    “少爷!小心!”


    闻鹤音惊慌失措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思绪游离的慕之明猛地拉回神。


    “怎么了?”慕之明困惑地循着闻鹤音的声音望去,但是下一刻,沙漠黑暗中有凶兽猛地扑过来,一口咬住慕之明身下那匹马的脖子……


    血腥气四溢,马儿嘶鸣,歪倒在地,慕之明跟着重重摔在地L。


    天旋地转中,他听见耳边响起可怖的狼嚎声。


    第86章 他就是在害羞啊


    漫天沙土呛人,慕之明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他猛地咳嗽两声想撑起自己,左手手腕却感到刺骨钻心的疼。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马儿撕心裂肺的哀叫和野狼喉咙里发出的低鸣。


    慕之明屏息抬头看去,皎皎明月之下,他的马儿倒在地上挣扎,四匹狼无情地撕咬着它的血肉,闻鹤音正手持匕首与两匹灰狼周旋,自顾不暇。


    正此时,慕之明闻到一股恶心的腥臭之气,他转头看去,顿时因恐惧血液倒灌浑身冰冷,距离他不到十尺的地方,一匹饿狼正眼放绿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一瞬间,四周的声音悉数湮灭,慕之明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声,他看着那匹狼的流涎从尖锐利牙中溢出,它吐着粗气前爪抓地,微微俯身,忽以迅雷之势跃向慕之明。


    慕之明猛地闭眼,可疼痛却未至,他能感到饿狼的利爪距自2不过一寸以至于他汗毛倒立,但是下一瞬,耳边传来利刃破空的尖鸣和恶狼摔在沙地的声音。


    死里逃生令慕之明手脚冰凉,他惶惶睁眼看去,见那匹狼的眼睛被一支利箭贯穿,紧接不知何处又飞来一箭,狠狠地扎,进饿狼胸膛,将它钉在沙地里再不能动弹半分,慕之明意识到什么,蓦然转头望去。


    千嶂里,Br野苍凉,飞镜悬空降蟾光,白衣青年御马开弓,引着箭免他死伤。


    射杀完慕之明身旁的饿狼,顾赫炎从容不迫地再次拉弓,1是一箭稳稳地穿过与闻鹤音纠缠不休的灰狼的眼睛,换它哀鸣惨嚎,头狼被杀,其余的狼纷纷叼食离开。


    “少爷。”闻鹤音慌慌张张地奔过来,将慕之明扶起,“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音你呢?有没有受伤?”慕之明满身是沙,灰头土脸地踉跄两步站起身。


    闻鹤音拍拍胸口,心有余悸:“我没受伤,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说话间,顾赫炎远远跃下还未停蹄的赤马,疾步向两人走来他眼睛定在慕之明身上,上上下下仔细观察,瞧他有没有受伤 ”赫炎,多谢救命之恩,慕之明想作揖道谢怎知一抬左手,疼得冷汗涔涔。


    顾赫炎眉头一蹙,嘴里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赤马拔蹄奔来停在他身旁。


    “你的马还活着吗?”顾赫炎问闻鹤音。


    “活着,还能骑。”闻鹤音答道。


    “好,我马快,先带他回军营,你自己跟上。”顾赫炎说完不容置喙地双手握住慕之明的腰,将他一把抱上马背,随后自己翻身上马,把慕之明护在身前,握紧缰绳朝融焰军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虽然慕之明才经历了凶恶险境,但如今已经死里逃生,心情便也跟着平静下来了,他用没受伤的右手紧握马鞍,开口道:赫炎,你又救了我一命,谢谢你,大恩无以为报。“顾赫炎没回答,双眸看着前方,嘴里呵出一声”驾“。


    慕之明也不气馁,继续和他搭话:”不过,赫炎你为何在这附近?”


    顾赫炎沉默半晌,才道:“你没回军营,太迟了。”


    慕之明微怔,侧过头看他:““所以你就独身出来寻我们了吗


    顾赫炎:


    他一如往常般缄默,眼眸深处只有贫瘠荒芜。


    若是之前,慕之明会跟着安静下来,但今日他不愿意了,他偏要问:”赫炎,你是不是惦念我晚归可能出事?”


    顾赫炎:军营快到了。”


    慕之明:“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慕之明:“是吗?你在担心我吗?是吗是吗是吗?”他哪还有半点簪缨子的礼仪,聒噪个不停,大约是风都嫌他吵,刮了沙子进他嘴里,惹得他俯身掩唇猛地咳嗽起来。


    顾赫炎皱眉:“风大,别说话。”


    慕之明:“我不咳咳,你不回答我,我就一直问,咳咳你是不是担


    顾赫炎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半晌才


    继续道,我是,你别说话了。


    慕之明:”!


    他闭嘴安静下来,拉衣袖掩面挡风沙,而后忍不住抿唇浅笑只觉得莫名的心安,但不过一会又开始发愁,心想:难不成以后与顾赫炎说话时,都得揣一兜沙子么?


    赤马疾驰数十里到达融焰军军营,顾赫炎直接骑马至军医夏天无营帐前,惹得一众将土侧目。


    营帐里无别人,没有战争就无伤亡,军营夏天无平日就只是给将士们看个头疼脑热,所以此时就他一个闲着无事在磨药,见顾赫炎领着慕之明进来,夏天无站起身行礼询问何事。


    “他受伤了。”顾赫炎言简意赅。


    夏天无看向慕之明:“慕大人这是伤哪了?”


    慕之明道:“遇见狼群,从马上摔下来了。”什么!“夏天无惊讶,”慕大人你被狼抓咬了吗?“慕之明:”没有,只是左手抬不起来。”


    夏天无请慕之明在毡毯软席上坐下,扶起他的左手看,只见手腕处肿胀泛红,不自然地弯着,于是伸手按压揉捏。610216305


    慕之明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右手攥拳强忍着疼痛。顾赫炎蹙眉:“轻些。”


    夏天无连忙收回手道:““慕大人,你这手脱臼了,幸好不算太严重,我给你正骨,然后拿木板固定,养个数日就好了。”“劳烦您了。”慕之明领首致谢。


    “劳烦倒是不劳烦,只夏天无谨慎地看了一眼顾赫炎的脸色,”正骨很疼。


    顾赫炎:


    “没事,我能忍。”慕之明深呼吸,“大夫,您动手吧。夏天无继续看着顾赫炎,见他点点头这才道:”行,那我开始了”


    夏天无重新抬起慕之明的手,一遍遍捋着那微肿的手腕,似乎在找使劲的地方,可他就只是这么捋着,半天不动手,令慕之明紧张不已,手臂肌肉紧绷。


    “将军。“夏天无突然开口喊,”你同慕大人说说话,他这般不安,一旦我开始用力,他定会无知觉地挣扎,若是挣扎时扯到骨头可就糟糕了。”


    顾赫炎结结巴巴地开口:你


    慕之明哭笑不得:“夏大夫,你这也太为难你们将军了。“那这样吧。”夏天无又心生一it,“顾将军你抱住慕大人牵制住他。上半身,让他别乱动。”


    顾赫炎:


    夏天无:“顾将军?”


    知道了。“顾赫炎单膝跪下与慕之明同高,目光迟疑地看着慕之明。


    慕之明勾唇浅笑,朝他伸出右手。


    顾赫炎稍稍定心,将慕之明抱进怀里,压住他左肩膀没受伤的地方,防止他因疼痛缩手。


    夏天无继续捋着慕之明的手腕,发觉慕之明在被顾赫炎抱住后竟渐渐放松了下来,夏军医笑道:”对了,慕大人,听闻你和顾将军已定亲,此事可是真的?”


    顾赫炎:


    慕之明:“是”


    他刚还想回答,手腕突然传来难忍的剧疼,以至于他蓦地喊出声,浑身禁不住颤了颤,原本虚虚搭在顾赫炎身后的手也猛地抓住其背部。


    顾赫炎连忙搂紧他,眸光里全是无可遏抑的心疼。


    “好了好了。“夏天无松开慕之明的手腕,”如此,便扭回去了。”


    顾赫炎听到这句话,不再抱着慕之明,退了半步。


    慕之明吸气吐气缓过神来,一瞬的剧疼过去,手腕处只剩酸麻,他无奈道:“多谢夏大夫,只是若有下次,还请提前告知,不然我这般惊喊出声,也太丢人了。”


    夏天无拿来两块木板和纱布替慕之明把手腕固定住,他道:“不丢人,我帮人正骨这么多年,我扭一个喊一个,扭两个喊一


    慕之明弯眸笑道:


    “当真?”


    夏天无:“当真啊,怎么不真,之前喊的那些人还都是敢上沙场的将士呢,你一个京城来的小公子,喊喊怎么了?好了,来慕大人,你把衣裳脱了给我瞧瞧,你身上定有摔倒的淤青和擦伤,也得上些药才行。 ”好。“慕之明点点头,伸手去解衣带。


    顾赫炎:


    他转身,冷声:”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赫炎,你去哪?“慕之明喊他。


    顾赫炎沉着脸: ”军务繁重。”


    慕之明见他这样,心中慌乱不安:“今天谢谢你,真是烦扰你了,我不会再擅自夜里离开军营了。


    顾赫炎冷冰冰地嗯了一声,掀帘离开营帐。


    慕之明面露失落,低头继续脱衣裳外袍,夏天无拿着活血化瘀的药膏走来,乐呵呵地对慕之明说:“第一次见我们将军如此害羞呢!”


    慕之明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什么害羞? ”是啊。“夏天无笃定点点头。


    慕之明: ”夏大夫,您在说笑吧,将军他刚才那样,怎么可


    能是在害羞,完全不像。”


    夏天无:“不像?怎么,你还指望顾将军给你忸怩两下?“慕之明想象了一下,咳呛两声:”倒也不是只是他明明看着很生气。


    慕之明还以为,自己耽误了他处理军务的时间,所以他感到恼怒。


    夏天无将膏药贴在慕之明淤青的手臂上:“慕大人,你方才没瞧见吗? ”瞧见什么?”


    “将军他啊,耳垂都红透啦!


    第87章 不是手段是美貌


    数日后,清晨雁鸣,大漠孤日,慕之明所居营帐内,夏天无替他拆下手腕上的木板,轻捏揉搓:“可有钝疼骨裂的感觉?”慕之明摇了摇头:“没有。


    夏天无点点头:”这以后无需再用木板固定了,但切记,还是不可使劲。”


    “好,多谢大夫。“慕之明点头道谢。


    夏天无拜别慕之明,回到自己营帐内,见一名小将士在里头等候着,他一见夏大夫回来,朗声笑道:”夏大夫,将军让我来


    “知道了!”夏天无不耐烦地打断小将士的话,将行医药箱放下,“天天来问也不知道自己去瞧瞧人,好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能害臊成这样,你去和将军说,慕大人的手今日拆木板了,已经无大碍了。”


    “嘿,好的。”小将士抱拳告辞离开。


    夏天无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好气又好笑。


    小将士回到主帅营帐,通报后掀帘进,顾赫炎正端坐在矮案桌前听卫副将汇报西南侧防线筑建一事。


    卫副将汇报完告辞离去后,小将士将夏天无同他说的话,对着顾赫炎重复了一遍。


    听见慕之明的手腕无大碍,顾赫炎眉头舒展、心里松了口气正此时,门外守卫来报:“将军,慕大人求见。”


    慕之明刚走进主帅营帐,顾赫炎立刻察觉到他与往日的不同青玉冠发,素雅深衣,神情严肃,一看就知并非来谈闲事的。果不其然,慕之明作揖行礼跪坐后开口道:“将军,我将于五日后出使勾吉国。


    顾赫炎早知两人对此必有一番谈话,并未感到意外,但心仍是一下跌入进谷底:”你伤才好。


    慕之明道:“正因养伤太久,不能再耽搁了。


    顾赫炎沉声:”此举凶险,你若执意前往,只会尸首无存。


    慕之明笑了笑:“自古以来,使臣之风骨,乃出使虎狼之地也不畏惧生死,若我害怕勾吉的刀斧,当初就不会请命圣上了。


    顾赫炎沉默下来,胸膛腾起郁结之气,他怒自己的不善言辞劝不动慕之明不以身犯险。


    慕之明见他无言,继续道:”将军,此番出使勾吉,我将独身前往,若二十日后我仍了无音讯,还请将军替我回禀圣上,恕臣无能,辜负圣上期许。”


    “什么?“顾赫炎蹙眉,”你一人去?”


    慕之明点点头:“此事,若成,一人就能成。若败,没必要搭上他人性命,所以我一人前往。


    顾赫炎斩钉截铁:“不行! ”将军。慕之明平静地说,“我不是来同你商议的,我是来告知你的。


    顾赫炎蹙眉咬牙,语气冷如寒霜,他急了:”你素来聪慧,偏被权势蒙眼,你知不知道,若出使不得还,那你就只是一堆无名无姓的白骨,名誉声望,你一个都得不到。”


    他的话音落,主帅营帐内静了下来。


    那刺耳的话,久久缠绕在两人身旁,一点点如墨染宣纸般缓慢地扎入慕之明的胸膛,疼得他不知如何言语。


    顾赫炎其实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他深知慕之明不是沽名钓誉的人,但慕之明请命使臣,必定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某人


    顾赫炎不知肃王为何能任由慕之明以肉啖虎。


    但他不可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之明去送死。


    所以若六月寒能让慕之明回头,那他便说恶语。


    沉默,难以言喻的沉默,终是由慕之明的叹息声打破。


    他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唇,扯出些许笑意,随后怊怊惕惕地看向顾赫炎,无奈地说:“赫炎,我此举并非揽权,说来或许你并不相信,


    慕之明稍微停顿,定住心神才能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我请命出使勾吉,是为了你。


    顾赫炎闻言,眸里的寒冰悉数破碎,只剩不敢置信。慕之明语气温和,继续道:”你不相信,我也能理解,毕竟你是常胜将军,骁勇善战,意气风发能令敌军闻风丧胆,但将军啊,千古悠悠,胜败兵家事不期,刀剑血刃之事,就是万骨惨哭之事,勾吉和大晋一旦开战,世人皆会叹,满目疮痍折戟凉,吾国何故满身伤,而将军


    话说至此,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将军何故不归乡?”


    话毕,慕之明不愿多言,站起身作揖行礼,意欲离开。就在他掀帘的一瞬,他听见身后的人突然喊:“至少,你得让我跟你一起去。


    慕之明脚步一顿,惊讶地转头看向顾赫炎:”什么?“顾赫炎:”我和你一起出使勾吉。


    慕之明愕然,许久才回过神来:“将军,你是威名赫赫的融焰军主帅,勾吉人可都认得你的这张脸啊!


    顾赫炎答得极快:”我可以易容。”


    慕之明犹豫:“那也不行,群龙怎能无首


    顾赫炎:“融焰军里十六名大将皆有勇有谋,更有我父亲的义兄卫凌云将军在此镇守,无需担心。”


    慕之明还在摇头:大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要去。”顾赫炎站起身,几步走到慕之明面前,喋血沙场胆可震慑狼虎的将军,此刻竟在低下声地央求:“让我跟你去。


    慕之明心一下就软了。


    他抿了唇,闭眼思索片刻,忽然福临心至,给顾赫炎备好一条退路。


    若真的议和失败落入险境,他就说顾赫炎是那边境旁小村落的人,是巴勒天汗恩人的后人,如此顾赫炎应当能全身而退。慕之明睁开眼道:”好,我俩一起出使勾吉。“顾赫炎眼眸瞬间明亮。 ”但是,你得答应我,到了勾吉境内,什么都得听我的。“慕之明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让你走,你不能有任何犹豫。


    顾赫炎:


    慕之明:


    “你若是不答应,就别想与我同去。


    顾赫炎:


    好,我答应你。


    慕之明松了口气,笑道:”顾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务必说到做到啊。


    此事已定,下一件事,便是将这个决定告诉融焰军里的其他将士。


    意料之中,融焰军的其他将士全部反对、极力劝阻顾赫炎,脾气暴躁的前锋大将甚至直接闹到使团所居营帐处,指着慕之明兴师问罪:“你是不是拿圣旨逼迫我们的将军与你一同出使?我告诉你,你自己找死,别拉我们将军当垫背!”


    “你冷静些!说的什么胡话!”融焰军其他将士纷纷拦着他避免事态扩大。


    “本来就是,出使什么出使!”前锋大将怒气上头,话不过脑,瞪着慕之明,“我告诉你,我们不是孬种,不怕J战更不怕死,当年勾吉十万铁骑犯境,我们仅用了三个月,就打得他们抱头鼠窜!而今你却让我们将军去向那些勾吉人低头求和,你们能忍,反正我不能忍!


    慕之明也不生气,嘴角含着笑,行了礼后方才开口道:”这位将军,议和并非低头,我等替国言和,自然要不卑不亢地据以力争,不辱大晋国威。”


    前锋大将的怒焰稍消,但仍在恼怒:“也罢,我不与你争这个,你要出使异国就自个儿去,为何用圣旨胁迫顾将军与你同去


    慕之明面露无辜:


    “我并没有拿天威胁迫将军。 ”你放屁!你若没有用天子之意压我们顾将军同去,我们将军怎么可能行这等昏头胡闹不要命之事。“前锋大将上前半步,被众将土拽住,一旁的闻鹤音看不下去,意欲挡在慕之明身前,慕之明却摇摇头,将他往后扯。


    慕之明环顾四周,见将士们虽拉着前锋大将,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都是藐视鄙夷的,想来皆以为自己使了什么,卑鄙手段,威吓了顾赫炎,他微微一笑:”您说的没错,顾将军此举确实昏头胡闹不要命,可我劝不住他,若是各位能劝住,我倒想谢谢各


    前锋大将破口大骂:“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慕之明笑意更甚:“并非高明手段,只不过赠予了将军十八箱定亲礼罢了。”


    众将士: 。嗯?!?!


    慕之明:“各位可知晓顾将军定亲之事?与他定亲的人,正不好意思,正是鄙人。”


    一时间,营帐里鸦雀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句:“顾将军来了。”


    随即顾赫炎掀帘走进,他环顾四周,脸色极冷、眸光阴沉,那般气势逼人令众人皆垂头看地不敢言语,他声音寒如冰碴:谁在闹事?”


    众人皆背脊发凉,不敢吭声,除了


    慕之明连忙上前:“赫炎,并非闹事,只是这位将军对出使一事感到不明和费解,我正同他解释。”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轻声:“当真?”


    慕之明笑道:“当真。”


    顾赫炎:“嗯,对了,你的手


    “多亏夏大夫妙手回春。”慕之明道,“已经无事了,也不觉疼。


    顾赫炎:”那就好


    众人:


    啊啊啊,将军你是不是被夺舍了啊!!!


    那日之后,虽将士们仍不同意顾将军前往勾吉,但明面上拿此说事的人却少了大半,顾赫炎以雷霆之势处理完军务,还定下万全之策,将自己离开后所有的事都备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令多言者无话可说。


    又是三日后,大晋精通易容的术士赶到融焰军军营,走进顾赫炎营帐。


    术士洗净双手,唤顾赫炎躺下,而后胸有成竹地说:“将军放心,我保证让勾吉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而且沾水不脱,三月不坏,还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模样来易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赫炎嗫嚅:“”我想要的模样?“正是。”术士点点头,“不知将军可有想法?”


    顾赫炎:……


    他沉默片刻,忽而问道。


    “您见过肃王么?


    第88章 看懂这用情至深


    冰冷的人皮覆上脸颊,浓重的草药味萦绕在鼻腔,术土的手指粗糙带茧,在顾赫炎的鬓边眼角处轻轻按压,他闭眼安静地等着,忽而就想起前世那年,五月榴花忽见春,慕之明生辰之日,他送贺礼至燕国府,慕之明接过那柄鸳鸯携子比首后连连道谢夸赞其精巧绝伦。


    顾赫炎知他喜欢机巧之物,瞧他弯眸把玩着匕首甚是欢喜的样子,心里跟着偷偷开心。


    可就在下一瞬,傅诣从门外大步走来:”离朱,你在这啊。


    慕之明当即循声抬头望去,与傅诣对视后他笑逐颜开,而后再未看那鸳鸯携子匕首一眼。


    便是那时,顾赫炎才知,若一人眼里已藏了一人,是再容不下其他事物的。


    约莫两个时辰后,草药味渐散,顾赫炎听见术士说:“将军请睁眼。


    顾赫炎睁开眼坐起身,术士问:”脸上可有不适感?


    见顾赫炎摇摇头,术士拿来一面铜镜递给顾赫炎:“我仅见过肃王两三面,而易容也非换脸,只能做到四五分相似,将军你且端镜一观。”


    顾赫炎接过铜镜端详,镜中是一张令他感到陌生的脸,不过细瞧起来,确实有几分肃王的影子。


    “如此就很好,多谢。顾赫炎也知道不可能顶着傅诣的脸出使勾吉,几分相似也算是满足他的一点私心。


    半个时辰后,闻鹤音牵着马儿的缰绳,将慕之明送至融焰军军营的放哨木岗楼前。 ”少爷,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闻鹤音依依不舍,不停地念叨。


    慕之明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弯眸笑道:”好


    一个字就让闻鹤音放心了不少。


    慕之明又道:“如今暂住军营的随行使团交予你,凡事都由你做主,可得替我打理好。”


    “少爷你放心吧。”闻鹤音拍拍胸脯,“对了,那名将军不是要与你一起去的吗?怎么不见人啊。


    话音才落,远处传来达达马蹄声,一人背着行囊骑马而来,于数米外勒马跃下马背牵着缰绳走向两人。


    慕之明上下打量着他,只觉得那张脸既陌生又熟悉,可他一下子也说不出为何熟悉,只是与那人双目对视的一瞬,在那寒冰凝川的眸光深处,瞧见了绝胜杨柳的温柔,慕之明笃定地喊: ”嗯。“顾赫炎点点头……


    闻鹤音惊得嘴巴大张:”哇靠,这易容太神了吧,完全不像


    “早就听闻大晋有奇人,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慕之明赞叹不已,“对了赫炎,此行,你仍沿用之前”贺逸“的化名,可好?”


    顾赫炎:“好。


    慕之明:”可还有要辞别之人?”


    顾赫炎:“没有,已让兄弟们不必送行。”


    “好。“慕之明弯眸笑道,”那我们出发吧。”


    两人离开融焰军军营,没有径直往勾吉驻扎。边境大军之地奔去,而是一路向东,先去了故地一藏在黄沙漫天中的小村庄。慕之明寻至村尾古旧宗祠旁的黄土房,与冯婆婆见了一面。听闻慕之明此行目的,冯婆婆伸出苍老干枯满是沟壑的手,解下手腕上血珠十八子手串交予慕之明,她说:“孩子你带着这个去,把那驼铃声,从遥远的沙漠深处,带回来吧。”


    在这两国饰品糅杂却不觉繁杂的明净内室,慕之明跪拜在地行了大礼,双手接过这见证了当年善意换赤诚的血珠十八子手串。


    辞别冯婆婆,时辰不早,大漠忌讳夜间赶路,慕之明和顾赫炎决定暂住一晚,明早再往北去。


    谈及住宿,自然还是住在这村庄里唯一的客栈里。


    客栈老板一见慕之明,立刻认出了他,热情洋溢地招呼:小公子,是你啊!”


    “老板,你竟然还认得我?!”慕之明感到意外,笑着说,“记性如此好,真是奇哉妙哉。


    客栈老板自豪地说:”大家都这么夸我!小公子,不是我向你吹嘘,但五年以内的事,我可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说着,老板还讲起了玩笑话:”小公子,你这次来,不会又招一堆勾吉士兵来吓人了吧?”


    慕之明笑道:“不会不会,您放心,我们这次并未久留,明早就走。


    “这样啊,嗯?。上次与你同行的那位么子没来啊,这次换了一人。”客栈老板的目光落在顾赫炎身上。


    慕之明笑了笑,没解释。


    “还是之前那间屋子,可以吗?”客栈老板问,“两床一屋


    慕之明:”可以的。


    既然一切如旧,两人也不用客栈老板带路,直直往二楼走去


    推开房门,当年离去时此屋一片狼藉,而今回来,别样的干净,先入眼的是两张构造简单毫无花纹的架子床,与当年别无二致。


    明早天一亮就得赶路,而且路途遥远,养精蓄锐何其重要,两人深谙此理,再无多话,早早休息躺床榻上和衣而眠。


    大约是因为出使异国令人心神不宁,又可能是大漠风沙呼啸撞窗扰耳,总之半夜,慕之明从睡梦中惊醒。


    他醒来后觉得喉咙干渴不适,极其想饮水,于是揽衣起身,借着明月清辉,慕之明能勉强看清屋内,他朝另一张床榻上望去见顾赫炎呼吸绵长正熟睡。


    赶路的这些日子,若是有露宿,都是由顾赫炎守夜看篝火,慕之明虽想与他互守,可每次到时辰顾赫炎都不喊醒他,因此,一路劳顿,顾赫炎难得有安宁休息的时候,而今见他睡颜安详,慕之明放心不少。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方木桌旁,拎起瓷壶却发觉壶是空的,慕之明思索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屋子,来到院子的水井旁。


    大漠的夜晚虽冷,但此刻风小了不少所以并不难耐,皎皎空中孤月轮,院子寂静无人,慕之明走到水井旁思索着该如何打水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慕之明忖量片刻,拿起井旁的麻绳固定住小木桶,握住麻绳一头将木桶丢入并里,听见扑通“一声后将木桶慢慢提上来放在井边。


    木桶里盛了半桶清水,圈圈涟漪倒映着月辉,慕之明俯身掬水送入口中,只觉得井水冷得他唇齿打颤,慕之明勉强地将水咽下肚,刚直起身,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见客栈老板朝他走来。 ”公子,怎么夜里不休息呢?“客栈老板疑惑地问。 ”夜里惊醒觉得渴,来打水喝。“慕之明道,”“老板你为何也未眠?”


    客栈老板答:“小儿醒来喊冷,我来给他拿一床被子添上,不过公子,你不是不能喝冷水吗?这才打上来的井水多冰啊。”


    “嗯?”慕之明疑惑,“老板你为何觉得我不能喝冷水啊?”


    “哦,不是我觉得。”客栈老板和蔼地


    笑道,“是之前与你来此住的那位么子说的,你们来此地的第一日他就向我借灶房,后来每天雷打不动早起烧水,我好奇询问,他说你肺不好胃寒,不能喝冷水,我那时就觉得惊奇,便是这姑娘家,也难有这般心思细致的人呢!”


    慕之明原地呆了半晌,才道:是这样啊


    老板笑道:“公子,那我去拿床被褥回去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慕之明:“好。”


    与客栈老板道别,慕之明往房间走去,沉重的心事压得他脚步缓慢,每走一步,心都落下一分。


    他怎么能迟迟没发现那寡言沉默背后的用情至深呢?


    其实一切早已彰明较著,慕之明一瞬明白,便看懂了这相思之苦,朝朝暮暮。


    他恼怒,怒自己眼瞎,怒自己明月照渠沟。


    顾赫炎已素尺红笺诉尽平生夙愿,而自己何故闭眼不翻看,徒留离索和愁绪、两世哀叹。


    慕之明回到屋内,心乱如麻,哪还有困意。


    他走到顾赫炎床榻边,敛声息语地蹲下,端详其的睡颜,g已易容,但只要心有所念,顾赫炎就只是顾赫炎。


    “前世你就喜欢我了吗?”慕之明看着他,眼眶泛红,小小声地说,“我终于知道,当初奈何桥上相见,你为何突然落泪了其实当时我手腕一点都不疼,真的。 ”可是赫炎,为什么你不仅不愿向我倾诉情愫,还总是刻意回避,你在担忧着什么呢?”


    慕之明安静下来,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可他想来想去仍百思不得其解,月华隐云后,就在他困惑之时,顾赫炎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赫炎明显还在半醒半梦之间,睡眼惺忪,连看见慕之明蹲在他床榻前都不觉惊讶,只是愣愣地看着。


    慕之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赫炎。”


    慕之明刚轻唤其名,顾赫炎忽然伸手握住他手腕,将其拉上床榻搂进怀里,头俯在他颈肩迷迷糊糊地轻蹭着。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慕之明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后,慕之明笑着伸手环抱住顾赫炎,安抚地轻拍他的背。


    两人就这么抱着不知过了多久,顾赫炎渐渐清醒,忽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怀里的人温热结实,哪里像是虚幻梦境?


    冷汗瞬间窜上背脊,顾赫炎受惊,按住慕之明的肩膀,一把将他推开一臂远。


    顾赫炎呼吸急促起来,他不记得方才睡梦中出了何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将慕之明搂在怀里,难道他意乱神迷之时做了什么错事?


    “赫炎?“慕之明不解,喊他。


    顾赫炎含糊道:”对不起,我我以为以为”


    慕之明笑了笑:“你以为你在做梦?”


    顾赫炎:认。


    见他神情慌乱,慕之明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弯眸伸手勾勾他的下巴,轻声:“没错,你是在做梦呢。”


    顾赫炎:


    “只是不知,究竟是庄周梦蝶。“慕之明凑近他,声音低哑呼吸温热,”还是蝶梦庄周。


    说罢,慕之明亲了顾赫炎。


    第89章 玲珑红豆怀中落


    宛若游鱼尝花蕊,慕之明闭眼轻轻抿着顾赫炎的唇,生涩不安。


    突如其来的吻令顾赫炎僵如顽石,薄唇紧闭,半晌无言。慕之明就这般小心地亲了他两下,然后退开,浅浅笑道:“吓到你了?”


    哪知他话音才落,顾赫炎忽然激动,翻身将慕之明压在身下左手手肘撑在他耳边,右手掐着他的下颚,凶狠地重新吻了上去。


    顾赫炎好似一个因干渴即将濒死之人品尝到甘露,吻得极深极狠一如狂风卷残阳,慕之明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口舌被侵占呼吸被掠夺,浑身被压制动弹不得。


    “”细碎的声音在唇舌辗转的间隙从慕之明口中溢出,他被吻得脑袋一片混乱,只知被动地承受着顾赫炎的亲吻,任由其索求。


    不知过了多久,顾赫炎终于舍得松开慕之明,他双手环抱住慕之明,头抵在其脖颈处喘着气,随后嘴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慕之明的侧颈和耳垂,似乎在努力平复冲动。


    慕之明喘息声比他更重更急促,方才有那么几个瞬间,慕明觉得自己几乎都快窒息了。


    昏花的双眸许久才变得清明,慕之明舔舔发疼的唇吞咽数下一个深呼吸后回抱住顾赫炎,他笑着轻声道:“明天还得早起赶路,赶紧休息吧,好不好?


    顾赫炎将头埋得深了些,含糊不清地说:”好。”


    慕之明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抱着他合。上眼。


    翌日清晨,慕之明睁开困倦的双眼,打了个呵欠后突然愣住他竟睡在自己的床榻。上。


    不但睡在自己的床榻上,而且他身上的被褥盖得严严实实,丝缕凉风都灌不进。


    若不是嘴巴发疼,昨晚的一切,恍如真是黄粱一梦。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的床榻。


    床榻上无人,顾赫炎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慕之明不明所以之时,房间门被推开,顾赫炎端了盆水进来,见慕之明已醒坐在床榻上,他垂眸将铜盆放在方木桌上,道:“洗漱吧。”


    “好。“慕之明起身,走到桌边,手轻触铜盆清水。


    盆里的水温热舒适,不烫不凉。


    慕之明抬眸看向顾赫炎,顾赫炎正站在床榻旁收拾着行囊,慕之明笑了笑问:”这水是你早起去灶房烧的么?”


    顾赫炎动作一滞:“赶紧洗漱,得出发了。“他语气冰冷,好似因不耐烦在催促。


    若是往常,慕之明不会再多言,赶紧匆忙洗漱,而今他瞧着顾赫炎微微泛红的耳朵,笑意更甚,他说:”日后别起那么,早啊多休息一会,我没那么金贵,出门在外哪来这么多的讲究。顾赫炎沉默末应答,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弯眸朝他笑了笑。


    顾赫炎低下头,继续收拾行李,语气淡淡:“最近。很爱对我笑”


    而这个最近,便是从他易容后的那刻开始。


    “怎么?“慕之明未觉不对劲,问道,”不好么?”


    顾赫炎拿下悬挂在床边的佩剑,佩戴在腰间,再张手时,手心全是剑柄压出的红痕,可见他刚才说话时,用了多大的劲去握剑柄,他答道:“好。”


    错错错,知是蹉跎,可终究贪恋玲珑红豆怀中落,不顾情薄


    洗漱毕,两人收拾好行囊下楼,于客栈前堂用早膳,慕之明将烙饼掰碎放进小米粥里,想起什么开口问顾赫炎:“听闻如今勾吉国的汗王,年仅二十一岁?”


    顾赫炎点点头:“对。”


    慕之明问:“你征战沙场时,可曾与他碰过面?”


    顾赫炎摇头:“没有。”


    之前举兵犯境的乃现在汗王的叔父,听闻勾吉皇室内斗激烈血染庭阶,半年前上一位汗王不知为何暴毙身亡,而后现在的汗王继位,又于三个月前命勾吉二十万大军驻扎边境,目的不明


    “年少为王啊“慕之明喃喃一声,不再多言,专心吃早膳。


    填饱肚子后,两人拜别客栈老板,一路往北去。


    御马疾驰,越过长明关,便到了勾吉国地界,再行一日就是勾吉大军驻扎的地方。


    临近傍晚时,慕之明与顾赫炎遇见一支勾吉商队,慕之明与商队首领交谈后,回来对顾赫炎说:”我们跟着商队,明日一早他们会将我们送至勾吉军营前,如此夜间也能赶路不怕遇见沙漠豺狼,更不用担心未到军营门前就被利箭驱赶。”


    顾赫炎不解:“他们为何愿意帮我们?”


    慕之明笑道:“银两能解决很多事。”


    两人跟着商队在沙漠中前行,一开始商队里的人对慕之明和顾赫炎十分戒备,但慕之明性格开朗随和,一路主动交谈还把马儿借给他们扛行囊,不多时商队里的人对待两人的态度变和善了不少,夜里甚至给了他们一顶挡风帐篷让两人休息。


    帐篷单薄窄小,用几根木棍简单搭起,勉强能躺两人,高度也只有一人坐起那般高,但如此已比露宿好太多。


    旷野苍凉,夜幕低垂,篝火燃燃,干枝在火堆里灼烧迸裂声令人宁静,耳边是异域语言,心向着星河横流,慕之明弯腰走进帐篷里坐下后,见顾赫炎曲起一只腿手架在膝盖上坐在篝火旁没有准备休息的意思,于是唤他:“不休息么?”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慕之明:“你进来。”


    顾赫炎犹豫片刻,俯身走进帐篷。


    帐篷里进了两人就显得逼仄拥挤,但面对面坐着还是可行。慕之明问:“为何不睡?”


    顾赫炎:“守夜。”


    慕之明:“商队有人守,你不放心?”


    顾赫炎:“嗯。”


    “那好吧。“慕之明慢慢躺下,”那你在帐篷里守夜也一样的,外面风沙太大了。”


    顾赫炎:“挤。”


    慕之明:“大漠夜寒,挤挤暖和。”


    顾赫炎:……


    慕之明抬眼瞧他:“你真不睡?”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笑了笑,忽然凑过去,将头枕进顾赫炎怀里,他能感到顾赫炎一瞬浑身僵硬、屏息凝气,慕之明笑道:“好梦,你若困了想躺下,就把我挪一旁去,不必担心,我睡得很沉。


    说罢,慕之明阖眼,不多时竟真的睡意沉沉、安然入眠。顾赫炎身体许久才放松下来,他看着怀里人熟睡的侧颜,眸光趋于平静,而后专心守夜。


    翌日,骆驼铃声响,篝火灭成黑灰,慕之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顾赫炎抱在怀里,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他一动,顾赫炎跟着醒了。


    慕之明笑道:“早。”


    顾赫炎松开他,目光四处飘,就是不落他身上:“嗯”


    两人起身收帐篷除篝火灰,与商队一起往北,又是一日,立于沙漠丘陵之。上极目远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勾吉国绵绵军营已在眼前。


    就算是勾吉商队也不能轻易近军营,商队稍微走近了一些,便有军营里有土兵小队持刀斧前来问询何事。


    趁着商队首领和士兵交谈之际,慕之明对顾赫炎说:“等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动,也别担心,相信我。”


    他语气平静,眼神坚定,不卑不亢之际,锋芒毕露。顾赫炎当然信他:“好。”


    勾吉士兵与商队首领商议完,转头看向慕之明,慕之明上前一步,用勾吉语与士兵交谈,可话音落时,士兵手里的刀斧一下抵住了慕之明的咽喉。


    顾赫炎强忍住上前的冲动,双脚牢牢定在原地。


    锋利的刀刃就在眼前,慕之明却毫不畏惧,平静地又说了几句话。


    那将士狐疑地打量了慕之明片刻,随后转头喊了两声,很快有其他士兵拿来麻绳,将慕之明和顾赫炎五花大绑后,带着两人往勾吉军营里走去。


    士兵们先将二人关至一处堆杂物的营帐里,慕之明气定神闲找了个破箱子坐下,还和顾赫炎谈天,提及昨日在商队尝到的烤羊肉很美味。


    约莫一个时辰后,有勾吉士兵掀帘走进,将两人带出营帐,领着往军营中部走去,不多时,一座非凡的营帐出现在两人面前绛红色穹庐顶绘画着灼焰烈日,上如伞骨罘思卷舒,恢弘大气可容千人。


    营帐内,左右列有长枪刀剑做摆设,摆设前置着数张矮桌,每个矮桌前皆坐着一位勾吉将领,异域长相无外乎高大似熊、面目狰狞、苍髯如戟。


    而正中央,木板搭成的阶梯上,坐着一名金发碧眼戴墨玉额带、身着苍青色勾吉服饰的青年。


    那便是如今的勾吉天汗,布日固德。


    他俯视站在营帐中的慕之明和顾赫炎,目光锐利狠厉似恶狼


    慕之明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平静温和。


    正是安静时,坐在布日固德左手边的一名勾吉王族站起身,问:“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擅闯军营?”


    慕之明不慌不忙地答道:“大晋礼部侍郎,使臣慕之明,为议和而来。”


    他话音刚落,四周响起嗤笑嘲讽声:“议和?怎么,大晋是怕了么?不敢与我们打了么?”


    慕之明并未立刻辩驳,只是看着布日固德天汗,见他没有露出鄙夷神情,反而勾唇打量起自己。似乎觉得有趣。


    等营帐里笑声停,布日固德天汗开口,却是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你的勾吉语说得很好,你以前在勾吉生活过么?”


    慕之明道:“未生活过,只不过肩扛使臣之命,自然得有使臣气度,倒是天汗您,当真要行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么?”


    “嗯?”布日固德挑眉,“什么意思?”


    慕之明说:“自古见使臣如见一国,勾吉与大晋曾立碑文定百年交好之约、平起平坐,而今天汗见我,却以绳索捆绑,以双目藐视,不就是不仁不义,有辱君信,轻视您先祖的威严。”


    “住口!!”那站立着的勾吉王族怒骂,“说的什么屁话,找死吗?”


    布日固德见那名勾吉王族气急败坏,竟露出玩味的笑意,他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给他们俩松绑。”


    第90章 有你在当然放心


    “给他们俩松绑。”


    布日固德说完这句话,那名向慕之明质问的勾吉王族因被拂了面子,脸色瞬间铁青。


    有勾吉将土上前,给慕之明和顾赫炎松绑。


    慕之明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双手捧着:“我有一物,奉给天汗。”


    布日固德使了眼色,立刻有将士上前接过紫檀木盒,仔细检查确认无机关后交予布日固德天汗。


    一时间,营帐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布日固德手里的紫檀盒上,他看了慕之明一眼观察其神色,随后打开紫檀盒。


    见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布日固德露出惊诧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向众人展示。


    “血珠十八子手串!”有勾吉王族喊出声。


    勾吉国遗失多年的举世珍宝,如今现世,当真是震撼众人。


    “你为何有此物?”布日固德问慕之明。


    慕之明于是将当年巴勒大汗与大晋小村庄的缘起娓娓道来。


    那段天下为公的忠与义,跨过语言文字隔阂,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一个流亡他国的孩子的善意。


    慕之明说完此事,营帐内安静了片刻,勾吉众人皆面面相觑


    布日固德看着手里的血珠十八子手串,若有所思。


    忽又有勾吉将领站起身,冷言冷语地嗤笑道:“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进攻大晋时不侵扰那片村庄,就不算我们毁勺。”


    说着,那勾吉将领朝布日固德抱拳行礼:“天汗,大晋人素来狡猾,此举定是有诈,天汗别听他们的花言巧语了,还是将他们拖去喂狼吧!”


    布日固德抬眼看着那名勾吉将领,并未言语,疑似默认。先前被拂了面子的勾吉王族朝两旁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点头上前欲扭住慕之明和顾赫炎的胳膊。


    慕之明依旧镇定自若,他朗声道:“我此行,仅仅两人前往军营大帐,我们面对的是二十万善战勇猛的勾吉将士,能使何诈?而我带着十二分诚意而来,竟只能落得一句花言巧语,也罢也罢,今我身死,乃大晋大义,今各位蒙眼捂耳不听言,日后伏尸百万,血流漂杵,乃勾吉悲哀。”


    那名勾吉王族不曾想慕之明如此能言,怒骂:“闭嘴!”


    慕之明转头看向他:“莫不是这位才是勾吉天汗?不然于天汗营帐,对使臣怒言,拖使臣喂狼,在勾吉律令里,岂不是以下犯上之行?”


    他话音刚落,营帐里有人小小声地吸了口凉气,气氛莫名呈剑拔弩张之势。


    眼见勾吉土兵拿了绳索狠狠扭住慕之明的手,布日固德冷声“住手。”


    那勾吉士兵得令,仓惶退下。


    布日固德微微眯眼看着慕之明,弯起一边唇角,问:“你还知道勾吉律令?”


    慕之明:……


    前世他不为官,终日清闲涉猎了许多闲杂书籍,其中就有勾吉律令。


    布日固德赞许:“你很博学。”


    “多谢天汗夸赞。”慕之明说罢,行勾吉族的俯身礼道谢,令军营里勾吉将士皆惊诧,议论纷纷。


    “有趣”布日固德将血珠十八子手串放进紫檀盒里,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神情放松,“大晋竟有如此精通我族语言习俗之人,今又带着有先祖巴勒天汗的血珠十八子手串来,不听一听议和言论,确实有些可惜。”


    “天汗!”那名敌意满满的勾吉王族又要开口。


    布日固德看了他一眼,淡漠道:“坐下吧,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那勾吉王族面露不悦,愤然坐下,怒视慕之明。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于敌军营帐,万人铁骑,遥远的大漠之中,不卑不亢心坚如山地议和。


    一言黎明百姓,念天下安宁,河边无白骨。二言白城商道,不重蹈覆辙,秉断贪污。


    三言两国之和,愿边疆繁荣,昌盛传千古。


    异族的天汗营帐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之明身上。使臣之铁胆,君子之慧心,公子独绝世无双。


    正因是这等风姿神采,令人一眼,从前世山川寻至今生风月


    慕之明言毕,营帐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沉思熟虑后,布日固德缓缓环顾四周,嘴角含笑:“我觉得大晋使臣说的有道理,我同意议和,各位呢?”


    “天汗!”那名勾吉王族再次起身,“不能因敌人数言就辜负了先王之意啊!!!”


    布日固德并不理会,问左右:“其他人有何想法?都说说吧”


    营帐内,有人赞同议和,有人沉默,也有人极力反对。反对的人虽数量少,但似乎手握重权,说话有分量。


    群臣争执到最后,布日固德不耐烦了,高声:“行了,让我思索几天,先散了吧。”


    勾吉王族将士纷纷起身,行礼后退出营帐。


    布日固德拿起血珠十八子手串,走下矮木台行至慕之明面前他带着不拘无羁、令人难以琢磨的笑意,伸手握住慕之明的左手,拉至眼前。


    顾赫炎上前半步,又突兀地刹住,未再动。


    布日固德将血珠十八子手串戴在慕之明手腕上,笑道:“此物已被巴勒天汗赠予他人,我们勾吉岂有收回之理,请使臣大人从何处求来,归还何处。”


    慕之明:“定当物归原主。”


    布日固德又笑道:“还请使臣大人于此地休息数日,是和是战,会有个结果的,”


    他忽然意味不明地凑近慕之明耳边,压低声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呢。”


    说罢,布日固德直起身,笑着离开营帐。


    慕之明轻轻蹙眉,抚着手腕上的血珠手串,若有所思。


    不一会,有勾吉将土前来,将慕之明和顾赫炎领出天汗营帐至一座蓝白毛毡毯所围营帐处休息。


    那营帐温暖挡风,两床矮榻上铺着软褥裘皮,一角熏着安神的异域香,想来是待客之礼。


    但营帐外有守卫,慕之明和顾赫炎并不能随意外出。


    临近傍晚,有人送来牛羊熏肉烙饼酥油茶等吃食,并将其一一摆在桌上。


    慕之明自离开天汗营帐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此时坐在矮榻旁眉头紧锁,似有满腹心事,忽有人将一碗温热暖胃的酥油茶端他眼前,慕之明一愣,抬头望去,对上顾赫炎担忧的眸子。


    “吃点吧。”顾赫炎轻声道。


    “好。”慕之明弯眸笑着接过顾赫炎手里的木碗。


    他双手捧着碗,饮下两口,身心舒畅了不少,抬头见顾赫炎还站在身旁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于是将木碗放下,拍拍身旁的软垫:“贺兄,请坐,我有话同你说。”


    顾赫炎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


    慕之明笑道:“凑近点。”


    顾赫炎:“”。


    他身子微微前倾,大约连一寸都没挪到。


    慕之明哭笑不得,干脆伸手揽住他脖子,将他压向自己,而后嘴唇贴近其耳朵:“我担心隔墙有耳,你听我细说。”


    顾赫炎知他要讲正事,忙静下心来,凝气认真听:“嗯”


    果真,慕之明一言惊心。


    勾吉这几日恐有政变,而且会武斗见血。


    之前慕之明就觉得奇怪,为何勾吉二十万大军驻扎至边疆却迟迟不发兵入侵大晋。


    今日他天汗营帐一辨,细细观察后将原因猜出了八九分。勾吉如今皇室,分成了两股势力。


    一股旧汗王势力,比如那位对大晋使臣充满敌意的勾吉王族。一股新汗王势力,既布日固德为首的势力。


    兵力驻扎却不发兵,正是因为这两股势力不和。


    慕之明虽不知为何旧汗王势力意欲侵犯大晋。


    但他敢肯定,布日固德定想求和。


    布日固德上位不过半年,根基不稳,攘外得先安内,如今内政这样以下犯上,他根本没精力打仗。


    他之所以发兵驻扎在此地,都是因为旧汗王势力的胁迫。


    “刚才布日固德天汗离开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你来的正是时候。”慕之明俯在顾赫炎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我一开始没明白他为何说这句话,刚才一瞬,我懂了。”


    “因为他要武斗,他想试探旧势力里的顽固者。”


    “而我的到来,正好给了他试探的契机。”


    “方才在营帐内,那些不赞同他的、坚持要攻打大晋的人,皆是他要除掉的人。”


    “这几日,必有一场流血之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贺兄,我们得做好自保的准备。”


    听完慕之明的话,顾赫炎点点头:“好,你放心。”


    慕之明弯眸:“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接下的日子,除了每日送三餐的勾吉士兵,再无人来找他俩想出营帐也不被允许,于是顾赫炎守夜,慕之明守白日,若两人都醒着,就对弈下盲棋,两人棋力不相上下,皆能从其中得趣


    如此过了五日,这天夜深时,慕之明正搂着软褥休息,忽然被顾赫炎喊醒,他迷糊睁眼,听见营帐外传来刀剑相撞的厮杀声音,一瞬,慕之明睡意全无、冷汗窜上脊背。


    “别怕。”黑暗中,熟悉的声音传来,宽厚温热的手掌轻按他的肩膀。


    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让慕之明一下定了心。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刺鼻的煤油味,然后下一秒营帐的门帘燃起了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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