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知，是哪位师尊看中了我。”
如今传言中青雀山的五位长老已尽数至此，收她的必然是位结丹期修士。
“那位师尊，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掌门慈眉善目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欣慰，言语间更是赞不绝口，“顾清归顾师尊，那可是我派青雀山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亦是楚州三千年来最年轻的结丹修士，有如此天赋过人的师父教导，在她座下凡事无需担忧。”
一时间，众人纷纷暗自惊叹、神色各异。
早在拜入青雀山前，众弟子便已然听闻了那位修行天才的名号，更有不少直奔她而来。对强者的倾慕仰望令他们生出了欲拜入其门下的念头，熟料传闻中的顾师尊竟选了位无名无姓的家伙。
灵犀，他们此前可从未听过“灵犀”这个名号，更看不出如今立在众人前方的黄衣女子有何奇处。
相较于弟子们的或惊讶或好奇或艳羡的神情，彼时真正的顾清归却如芒刺背、坐立难安。
她确实打算回师门调查夺舍者的身份，也确实打算替师门众人好生防备，若能寻得法子将其揭露或赶出自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可时刻防备其行恶事。
然她从始至终想的皆是，寻一位熟识之人做依靠，调查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却万万没想到……
她不是没想过将此人的假身份揭露至掌门长老跟前。然一来，此人为夺舍并非冒充，除却其一改往常的言行举止，这具身体确实不假；二来，她尚且未曾忘却前世将她推入兽穴之人，那人是谁、有何目的、是否与夺舍者沆瀣一气；三来，青雀山中是否还有其他同谋者，如若轻易与之敌对，会否激怒他们为师门带来更大的麻烦……
此番，如若贸贸然便上前揭发，莫说众人不信，只怕她自己亦无法轻易说服自己。
最好的选择，应是拜入师门先行探查消息，未雨绸缪。
可是……
“弟子何德何能，能让顾师尊另眼相待。”她未曾抬头，挣扎着意图改变长阶之上诸位的想法。
岂料众人竟全然略去了她语调间的推辞和犹疑。
“小友莫要妄自菲薄，清归已在众人面前解释过了，她说你二人相识于楚州玉城，为小友对付魔族时干净利落的手段折服，还劝说诸位，如此聪敏无畏的女子莫要与之争抢。”
白须老者笑得何其爽朗，四下环顾间，带动着诸位长老一并随之轻笑起来，“清归虽为初次收徒，然她素来有主见有性子，既是她认定的人，定然会负责到底，小友莫要担心。”
她担心的岂会是这个！
顾清归张了张嘴，万般想说的话皆堵在了喉中。
那女修，究竟在想什么……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蓦然忆起秘境中，女修强行为自己灌下的丹药，又忆起她口中隐约说着“选择死在这儿”、“共乘一船”之类的话语，顾清归恍然大悟。
原来从那时起，她便已然打算收自己为徒了么……
“弟子……弟子觉得……”
“灵犀小友可是不愿意？”
她赫然怔住，感受到身后投来数道灼灼的目光，好似恨不得将“不识好歹”的自己拖出去剜了……顾清归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能得顾师尊赏识，灵犀受宠若惊。”
“哈哈哈——既如此，小友速速前去奉茶，莫要让清归等急了！”
周遭静默片刻，徐徐拂面的轻风亦转瞬冰冷了不少，她只觉双足异常沉重，起身向高处诸位行了一礼，回眸间隐约瞧见角落中的涂三一满面惊叹和惋惜。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演武场的，也不知身后数道目光是何时散去的。待她驻足在了演武场外的山径入口，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这才打破了她杂乱的思绪。
“许久不见，灵犀小友。”
那立于山径旁孤亭处的女子自青松后缓步踱出，一袭青蓝长裙如清流般涤荡着旁人的心绪，来人眉眼凝肃凌厉，浑身上下俱是写满了洒脱二字。
顾清归却是一眼便缓和了面色，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许久不见，怎会在这儿见到你？”
“我与顾师尊同出一门，顾师尊收徒，我岂有不来的道理。”相较于城中雨夜照面，如今的兰绮看起来更多了几分仙家的出尘绝世，“只是未曾料到，顾师尊收的弟子竟会是你，想来这也算作别样的缘分吧。”
“兰绮师叔是来送我前去拜见师父的吗？”
“你怎知我名唤兰绮？”
顾清归笑着微微弯了眉眼：“那夜城中，我听见旁人便是这般唤你的，灵犀猜的没错吧……”
“确实没错。”兰绮竟也一并轻轻笑了起来，唤出长剑便招呼着她一并上去，“顾师尊如今正于洞府内处理私事，不便至此，我心想众多弟子初次前来青雀山，对周遭不甚了解，便主动揽下了替顾师尊接送弟子的担子。”
“麻烦兰绮师叔了。”
“你是顾师尊的弟子，怎能算麻烦呢？”兰绮行事雷厉果断、干脆洒脱，平添几分疏离，唯有言语间提及那位顾师尊时，才会发自内心地放柔语调。
只可惜如今的顾清归全然深陷于即将面对夺舍者的不安，分毫未察觉身旁女子略微变化的态度。
“灵犀小友可是在害怕？”
“我……不……”
“想来灵犀小友已然知晓，你即将面对的那位顾师尊，正是当初玉城雨夜打过照面的那位顾师尊……她是楚州人尽皆知的天才，是万里星河中的皎皎明月，拜入她门下不会有错，小友莫要忧心。”
听得轻柔的安抚声融入细碎风中，顾清归不动声色地平复了呼吸。
脚下长剑划破天际，绕着翠绿山峦起伏不定，直至一处熟悉的洞府渐渐出现在不远处的峦峰山腰，她略微失神，竟一时忘却了早先的紧张心绪。
“诸多弟子皆喜好于峰顶开辟洞府寝殿，因其居高望远、视野更为开阔……然这位顾师尊却不同，偏生喜好不上不下的山腰。”兰绮悠悠解释，眉眼间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只因她曾说，山腰处最为激励人心，修行之路漫漫远兮，应时刻为自己留下警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饶是顾清归闻言亦怔愣了片刻。
这句话，是前世的她尚且还在弟子府时随口说的。那时诸多弟子正一同修习御剑之术，众人御剑高悬于天际，望着不见尽头的青翠山峦和恢弘殿宇，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想。
无非是些“将来筑基后打算在何处开辟洞府”、“若有幸结丹打算收几个徒弟”之类的幻想，一群青涩稚嫩的弟子侃得面红耳赤，心下却前所未有的愉悦满足。
她没料到的是，当初高天之上一同遐想的诸多弟子中，竟有兰绮的身影？
实在怪不了顾清归，曾经的兰绮沉默寡言、从未与人交好，在弟子府中便极难引起他人的注意，若非她与兰绮被同一位长老收为弟子，只怕自己与她再无交集。至于如今的兰绮缘何性情大变，她便更无从得知了。
思忖着，二人脚下的长剑已然稳稳停在了洞府外。
一道镇着四方卦象的庭院如今已渐有长草之势，庭院一侧摆放着壶盏的石桌已然落了灰，似是许久未有人清扫，庭院旁的巨大石门紧紧阖着，幽寂万分。
见状，兰绮下意识掐了一道净洗咒，将周遭一切打理得焕然一新：
“莫要见怪，自不久前顾师尊从剑冢回来，便无心打理这一切，整日于洞府内忙碌，想来是有什么要事需处理……”
默了片刻，她示意顾清归上前。
“兰绮师叔不同我一起去么？”
“还是不了，顾师尊忙碌，我又岂能过分叨扰……”说罢，她深深凝望了一眼紧阖的石门，轻轻一笑便转身御剑而去，独留顾清归孑然一身摸不着头脑。
思及洞府中人，早先平复的心绪再次跃动起来，她驻足于高大的石门前，挣扎了良久方扬声喊道：
“弟子灵犀，前来拜见师父。”
回应她的，是一片长久的寂静。
“弟子灵犀，前来拜见师父。”
她又扬起几分语调，庭院空旷，四壁传来的回声将她紧紧笼罩。
不知缘何，四下掠过的轻风竟平白给人以萧索清冷之感。
怎的无人搭理……
顾清归悄无声息地踮起脚尖，凑近几分贴在了冰冷的石门上。而后意识到此番行为太过蠢笨，于是撇了撇嘴，顺着一旁的石桌正襟危坐。
“难道是在考验我……”她嘀咕着，下意识拾起桌上的玉杯细细摩挲。等了片刻后依旧不见回应，她不动声色地攥着玉杯靠近了石门旁的阵法。
“师父若不开门，弟子便自己进去了。”
“沉默便是应允了。”
她笑得狡黠，蹲着拨开了阵法边的杂乱草丛，只见崎岖不平的石壁一角，露出一块几不可察的狭小凹槽。
众人皆知修士洞府由禁制覆盖，外人极难破解，加之青雀山秩序井然，几乎无人寻衅冲撞他人洞府。于是除却身份禁制外，她一时兴起还在角落中留了一手。
她将手中玉杯嵌入凹槽，听得“咔嚓”一声机关落下，身旁石门缓缓洞开。
“岱州世代相传的机关术果然精妙……”顾清归拍了拍手中杂灰，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踱入其间。
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偌大正殿在满壁夜光石的照耀下明晃澈亮，然其间空无一人，静得唯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难道在寝殿……
顾清归犹豫了片刻，旋即绕着四下画廊向深处寝殿而去，直至途径一间屋舍时，听闻内里传来一阵几不可察的轻响，她骤然顿住脚步。
抬眼望去，刻有“净室”二字的匾额悬于高处，极为醒目。
此乃净身沐浴之所。
“咳咳……弟子灵犀前来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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