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为了证道我痛失四个前夫 > 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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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唢呐声高亢至极,唱喝声不绝,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窗户的木框弯弯曲曲,透过窗户纸可以看见昏黄的光模糊透进来,只是光芒时不时便有些斑驳,应该是有童子撒花或是喜糖。


    但是不知为何,窗外斑驳的暗影似乎停止了片刻。


    随之游专心致志盯着那些暗影,却又在某一刻仿佛感觉那些星星点点的暗影如同正在窥视一般。黑黢黢的暗影向周围四散,却又是微微法光的,仿佛一双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她。


    可是下一刻,那些斑驳的碎影又轻轻落下,一切都似幻觉。


    整个房间放眼望去都是红,房间并不小,但是却犹如活物一般在放大又缩小,一下宽广得像是望不到尽头的红,一下子却又狭窄得好像连一个人都容不下。


    黄色的铜镜里恍惚映出随之游的面容,她看得并不清楚。身后梳妆的几位娘子手劲很大,粗粝的手按着她的肩膀,发丝处似乎有什么正在梳理,不时便会牵动发丝扯得她有些疼。


    随之游花了好一会儿理解面前的情况。


    不出意外,她应该是在大婚。


    但是,为什么在大婚?


    又是和谁在大婚呢?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具体忘记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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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之游脑子有些昏沉,想不出答案,梳妆的娘子动作轻柔了些,一下又一下帮她梳着发髻。


    期间,她似乎还在念这什么,大抵又是三梳白头到老之类的套话。


    咿咿呀呀的声音连续不断,音节却又模糊至极。


    随之游听得并不清楚,只是感觉她们念叨得头有些痛,耳朵里仿佛有电流闪烁一般鸣叫着。


    她也有些出声打断她们,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开口。


    过去了大概半个时辰,冗长的梳妆终于结束了,红头盖被披在她头上,几道力量搀扶着随之游出门。


    随之游将将走了几步,便又听到听不懂的声音大声唱喝着,搀扶着她的梳妆娘子轻着好话安抚着她。但她仍然听不清楚,一切都犹如在梦中一般。


    难不成修仙界已经发明了一种新的语言了?


    随之游想破了脑袋,如同破译摩斯密码一般想要听懂,但是越着急便越觉得连耳朵都像灌了水似的听不懂。


    隔着红头盖,她呼吸有些发热和困难,连带着精神也有些不振,不断想要睡觉。


    陡然间,阵风吹来,许多花瓣自天空散下,不少落在身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轰隆——”


    雷声陡然响起,将整个天空映出一片红,隐藏在黑暗中的高山上的大殿只浮现出暗红的影子。


    光芒暗下的瞬间,红色天空下暗红的影子便也暗下消失。


    梳妆的娘子们面无表情地搀扶着她继续走着,无星也无月的夜色下,唢呐锣鼓声高亢吵闹,许多道人童子站在山下两边夹道欢迎。如同梵音一般的唱喝声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突然又所有声音停下,只剩婉转激烈的尖锐唢呐声刺破寂静。


    鸦雀从山林中尽数飞出,狂风不停,红色的光芒从漆黑的夜色中突破而出泛滥洒下,惊醒无数沉睡的动物。


    “呜呼——”


    风声哽咽。


    许多林中的灵兽奔腾着,嘈杂的脚步声激起大地颤动。


    红光中,黑压压的鸦雀从大殿内飞出,一路铺到山门下,架成一座蜿蜒的桥。两名仙风道骨的道人闭着眼站在桥上,轿子凌空在他们身后,轿后又是几名道人。


    道人们施法驱使着轿子,因漫山遍野的树林而他们面上微微发绿。


    许久,轿子终于悬空覆在桥的拱顶之上。


    梳妆的娘子们以手结印布阵,将被搀扶在她们之间的随之游以法阵架住,凌空而飞向轿子而去。


    轿帘自发卷起,随之游被她们送入轿中。


    她坐下的瞬间,恍惚感觉到有什么在落下。


    是什么在落下呢?


    或许是那些充当着桥梁的鸦雀并不甘心,纷纷飞走了。


    轿子外,许多鸦雀肆意舞动着,甚至在纷纷拱动着轿子。


    “啪嗒啪嗒——”


    “哐当哐当——”


    沉重的敲击声一声声笼罩在轿子周围。


    鸦雀们僵着身体,犹如啄木鸟一般用力撞着轿子。


    那唢呐声再次响起,锣声、鼓声、镲声、礼炮声便蜂拥着要跟上唢呐,再次奏响着震天的喜庆!


    随之游隔着红盖头,又隔着红色的纱帘,只能看见漫天的红!


    一片纯粹的红色的天空下,红色轿子从空中晃晃荡荡地飞着,红色纸片轻轻飘落,八只红灯笼随风飘动,轿子红纱舞动着,红色摇铃颤动不绝。


    放眼望去,好不喜庆!好不热闹!好一片红色的海洋!


    这红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球,她突然感觉无来由的窒息,心脏闷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呕不出。


    风越吹,随之游便越发头晕,手心几乎要沁出冷汗来。


    轿子慢悠悠飘到大殿门口,层层红色纱帘点缀着大殿,风一吹,她隐约看见殿内无数穿着红衣的道人背对着她,他们微微岣嵝着腰,作揖庆祝着什么一般。


    大殿中央,巨大的囍字红得要沁出血。


    “迎新娘!”


    尖锐到刺耳的声音突然惊起!


    那身着红衣的新郎便从殿内飞出,身姿翩翩,面带笑意。


    他站在了轿子外。


    随之游没有下轿,只是坐着。


    但他并不着急,只是对着她笑,黑发下,眼眸里如含春风。


    站在轿子周围的道人声音毫无起伏,淡淡道:“新娘,下轿。”


    随之游没动。


    那道人便继续重复道:“新娘,下轿。”


    随之游看着轿外的新郎,看得并不清楚,隔着盖头与红纱,她只觉得他面容十分陌生,陌生得让人难以分辨。


    突然间,红光闪烁了下,她感觉他面容模糊了些许。


    道人或许又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重复了几遍,或许并没有。


    喜庆的音乐便在骤然间停止了演奏,连风都仿佛听了,寂静的空气中只要红色的纸片还在不断飞舞着。


    许久,随之游终于下了轿子,新郎便伸出手来牵住她。


    他握得很紧,冰冷的手没有任何温度,指尖粗粝至极。


    在十指相握的瞬间,这冷意便顺着她的逐渐蔓延,她眼前黑了一瞬间,思绪恍惚片刻便感觉在某个时间,也是这般红色漫天。


    不知名鸟类的叫声悠长至极,划破这满山的寂静,紧接着停止的音乐便骤然奏响。


    南阳派墓山处,翠绿的林子早已经遍布血迹。


    江危楼的白衣上已经遍布血迹,头发有些凌乱,面色有些苍白。


    他一面迅速在林中飞着,脚下手中无数法印打出,将急速靠近的僵硬弟子们击飞。然而就在弟子们被击退的瞬间,便又有更多弟子僵硬着站起来奔赴过来。


    浓重的尸气与血腥味无孔不入,被击退倒下的弟子顷刻间便有僵硬竖起,唤出一道道发出攻击江危楼。


    昏沉的天空下,瘴气浓重,无边无尽的人或者是尸体涌动着,密密麻麻,望不到浸透。黑暗中,许多怪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法术攻击的声音、风吹动树叶晃动的声音……吵得江危楼心中一阵阵暴戾的情绪激起。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中了这怨气大阵的印象,立刻口中轻轻吟唱经文,继续结印。偏偏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带着黑色光芒的法术朝着他背部打过来,江危楼一时不防,立刻被击中,身体一颤呕出几口血。


    血液留在唇角,他额头冷汗更甚,黑发也愈发凌乱了些。


    江危楼咽下几口还未吐出的血,指间泛光,踩着树枝轻巧躲开几道法术,又画出一道法术屏障,直接坐在树枝上闭上眼开始解阵。


    再解开一个阵法,他就可以找到阵眼了。


    江危楼这么想着,加速了画阵的速度,耗费这傀儡内剩下的神力。


    “当啷——”


    十数柄剑尽数飞向江危楼,又尽数被法术屏障所弹开。


    法术屏障外的人见攻击不成,便愈发狂躁起来,喉咙间发出嘶吼喑哑的声音。


    狂风袭来,将瘴气吹得更浓郁了下,以神力铸造的法术屏障有些受不了一般摇摇欲坠几乎要破碎掉。


    结印画阵的江危楼不得不再次补上些神力,分神片刻,喉间便又呕出几口血,然而他并不在意仍然在闭眼唱念法咒解阵。


    片刻中,几道芒星阵法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几乎照亮这片黑暗的山头。


    光芒下,弟子们煞白发青的脸上打下些阴影,整齐划一的动作中怪异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几重芒星阵法的光芒逐渐黯淡,浓重遮人眼的瘴气也终于消散了些,光芒越来越暗,最终再无光芒。


    最后的法阵终于解开!


    江危楼面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鼻尖处落下几滴汗水,身上几道伤口的血液逐渐发黑。


    他深呼几口气,两手再次合拢开始结印解阵。


    南北方向,阵眼一处。


    江危楼的黑眸逐渐染上金色,符文浮动中,眼下流出淡淡血液。


    空气粘稠得不像话,他几乎要失去呼吸的能力,腹内仿佛有了几根冰冷的铁筷子在不断搅动着,慢慢的,血腥味再次上涌,疼痛搅动他几乎想要轻呼出声。


    法术屏障外,弟子们还在不断攻击着阵法,带有怨气与煞气的法术几乎不断侵蚀着有纯粹神力铸就的法术屏障。


    慢慢的,江危楼鼻间也涌出涔涔的血液,落在白色的衣袍上犹如绽放的鲜红花朵。


    南北方向的阵眼上,黑色的法术如小型的龙卷风一样卷动着,竹叶连带着碎石画着圈儿,却又将正在卷动的风刺激出尖啸声。


    慢慢的,星星点点的白光从中浮现,仿佛在与黑色的法术互相搏斗。


    弱势的零星白光随着风卷动着,速度越来越快间,星星点点的光芒化作丝丝缕缕的光线,仿佛约束着黑色卷风的侵袭一般。


    某个瞬间,卷风将白光彻底吞噬。


    江危楼眼睛下的血液便愈发鲜红,几道黑色穿过他的腹部,刺出新的伤口。


    下一刻,阵眼处被吞噬的星点白光便又从中浮现,白光化作的线极力控制着黑色卷风的舞动。渐渐的,白线逐渐粗壮,化作更为面积更为宽阔的柱体。


    黑色卷风的攻击性便愈发强,呼呼的风声仿佛哀鸣又似怒吼。


    白色的柱状光又在顷刻间化作片片锋利的金光,颤抖许久,金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将黑色卷风尽数吞吃下去。金色逐渐染黑,却又慢慢恢复澄澈的金光。


    “轰隆——”


    金光重现纯然纯粹的光时,阵眼处陡然炸开,巨石乱飞,在空中停滞片刻便尽数落在地上。


    风再次停止,阵眼处恢复平静。


    江危楼喉中呕出一口黑血。


    破了第一处阵眼,还有三处。


    “一拜天地!”


    锣鼓鼎沸,满眼都是红的大殿内却安静至极,除却司仪的一声唱喝外便再无动静。司仪平静地望着这对新人,他身后的红色烛光摇曳着,昏暗的红光下,他神情难测。


    随之游站得很直,她转头看着身旁的新郎。


    新郎官仍然是笑的,然后攥着她手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司仪说:“请跪拜。”


    观礼的道人们沉着脸看着他们,红色的光芒下,他们的脸上同样并无表情,脸色甚至微微发青。


    他们等了许久,随之游依然没有跪下。


    于是他们便用着喑哑的声音起哄着,可是这样的起哄却并没有活跃什么气氛,聒噪的喜乐中,他们一声声重复这什么,说着什么,话音平静到犹如刚刚学会说话一般枯燥得没有办法起伏。


    新郎仍然笑着,只是看着她,并未说话。


    大殿内红纱轻轻舞动着,随之游的视线便愈发模糊,一阵狂风突然不知道从何处飞来,在一瞬间将随之游的盖头吹起。


    “一拜高堂!”


    司仪的唱喝声高亢尖锐。


    “叮铃铃——”


    大殿挂着的铃铛轻轻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一道黑影陡然闯进大殿内,恍惚中只能听见扑闪扑闪的声音,紧接着便更加肆意一般在满是红色纱帘的大殿内窜来窜去。


    然而大殿内却没有道人在意这些一般,仍然麻木着脸起哄,唢呐和乐器奏鸣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一个片段。


    那黑影便更加活泼的乱窜,狂风不断,大殿内烛光明灭,一片红光也反复昏暗又再亮起。


    “一拜高堂!”


    司仪的声音沙哑起来,却仍然高亢,震得让人耳朵生疼。唢呐声终于吹到最高处,尖锐声音生生造出许多颤鸣!


    风势越来越大,随之游的红色盖头骤然被吹起,吹起的瞬间那扑腾捣乱的黑影直直从空中坠落。


    原来是一只鹰。


    鹰身体僵直着不同,尖尖的喙中冒出点点白沫,爪子一动不动,几片羽毛仍在空中慢悠悠飘落。


    红光闪烁中,随之游陡然发现,原来那片片飞舞的纸片,是白色的纸钱!


    大殿内烛光翕动着,时暗时明,新郎官神情莫测地看着她,笑得十分诡谲。


    随之游转头看向那些参加婚宴的道人,却发现他们尽数穿着白色衣袍,面上层层叠叠皆是僵硬腐烂的褶皱!众人的五官诡异至极,极其不相称,仿佛由不同的尸块儿拼接组合在一般。他们嘴上的弧度非人一般,直直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闭,嘈杂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又彼此交叠着诉说什么。


    大殿内的囍字陡然间沁出点点血液,仿佛要融化一般缓缓流淌,囍字随着血液的流淌逐渐褪色。


    装饰在囍字旁的花朵瓣瓣枯萎,发出难闻的臭气,中间的囍字终于从鲜艳过头的红褪做森冷的白。


    新郎官仍在一旁笑吟吟,终于说话了,声音喑哑枯燥得如同刚刚学会说话一般。


    他说:“阿游,为何不拜堂?”


    在场的众人面上便再也没了诡异的笑意,齐刷刷换上冷漠的表情。毫神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红纱滴着血,难闻的尸臭味愈发浓重。


    他们整齐划一地走上前,几人率先施法,高强的威压强行押着随之游,仿佛要强迫她下跪一般。


    “一拜高堂!”


    司仪又面无表情地喊起来。


    随之游却已经唤出剑来,左手结印,直直朝着面前的姜照影刺过去。


    大殿外,雷电再次“轰隆”一声响起,照亮红色的天空。


    随之游的剑上映衬出电光,将堂内所有的人的脸映出更为铁青森林的颜色,她剑刃向前,在刺中面前的新郎的瞬间,新郎身影化作一团黑雾。


    大朵大朵浓稠的黑雾蒸腾在大殿内,在黑雾中,一道红色的身影隐约浮现。


    殿内那些阴沉的死尸便僵直着暴起,无神的眼睛看着她,却突然抽搐了下身体,眼球便立刻用力上翻起来露出眼白,面上浮现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处满是缝合的痕迹。


    他们机械地抬起手,无数道法术冲向随之游。


    “一拜高堂!”


    混乱的法术中,司仪岿然不同,继续喊道。


    随之游头疼欲裂,感觉脑中涌动着什么一样,无数记忆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束缚住。


    浓重的黑雾中,“当啷”声不断响起,悠长却又缱绻的声音不断响起。


    “阿游,我等了你好久了。”


    “阿游,你为什么不和我拜堂,我们已经浪费了一次成婚了,不要再浪费这一次了。”


    “那一次也许是我任性了,不该要求那么多。”


    连绵不断的声音应和着弹剑的声音,吵得随之游耳朵几乎要涌出血来,她咬着牙极力对抗着黑雾中的声音,细碎的记忆终于从牢牢的枷锁中溢出些许。


    随之游执剑斩下几名道人,黑色腥臭的血液喷洒而出。


    黑雾中,那道声音仍在诉说着。


    “那天其实也很热闹是不是,所以这一次不能输给上一次。”


    “你为什么要拔出剑来?”


    “这么多年,你转世后还是一样,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为什么没有认出我来?”


    他的声音愈发凄苦,然而这凄苦中却又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她一时间分不清是恨还是怨,又或者是纯粹的不甘。


    “为什么不拜堂?这一次我什么也不要了,只要这场大婚,好吗?”


    “阿游,阿游,阿游……为什么?那天,为什么……?”


    随之游耳朵终于流出血来,鼻间血液也缓缓流淌,眼睛微微发红。


    她一剑斩下几个冲过来的道人身体,然而几截断肢在地上仍然抽动着,没多时又复位重新组合在一起,继续麻木地冲过来。


    随之游终于忍不住喊道:“你他吗是不是疯了?整个门派,就因为你的执念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你对得起你自己吗?你对得起你和我说过的大道吗?”


    那道声音沉默了许久,却又吐出了几声歇斯底里的大笑声来。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这一场大婚!”


    “什么大道,什么神佛,我早就不在乎了,怨气也好恨意也罢,屠戮无辜又怎么样?这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阿游,你告诉我啊,阿游,阿游,阿游……为什么啊,那天为什么?”


    他或许落泪了,或许无法落泪,笑意愈发癫狂,再无半分随之游熟悉的模样。但她根本无法回应,成群的尸堆不断涌过来又尽数被随之游斩断身体。


    黑色的血液不断溅射在空气中,成片成片的尸体破碎落下,却又如同不断重生的蠕虫一般扭曲着逐渐拼凑在一起。


    “当啷——”


    明明只是弹剑,但是枯燥喑哑不成曲调的声音却逐渐有了灵魂一般,如泣如诉,哀怨不绝,恨意掺杂其中。


    江危楼破开第三处阵眼时,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腥臭脏污的血液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


    围攻他的弟子们因为三处阵眼的损坏终于消停了片刻,但他仍然不敢松懈,因为傀儡内的神力已经彻底抽空。他感觉眼前有片刻的昏黑,却还是强行支着身子不断在树林中穿行,僵硬的弟子们步伐迟缓得跟他身后,时不时仍有几个弟子打出法术。


    江危楼穿行的动作其实已经减缓许多,一面调息一面寻找着最后一处阵眼。


    暗沉的天空透出丝丝缕缕的金光,但没多时便又被一片浓重的黑吞噬掉。


    他的眼睛几乎彻底变成了金白色,脖颈处隐约浮现几分黑线,这是傀儡不支即将破碎的征兆。


    南北方向?


    不对,哪里尸气虽然重,却并非源生之地。


    东南方向?


    不对,第二处阵眼便是从哪里出来的。


    西北方向?


    也不可能,不过是个障眼的法阵罢了!


    江危楼愈推算,身子便越沉重,几乎要被那些笨重的弟子们追上。他看向暗沉的天空,又看着这群早已伤痕累累却麻木追赶的弟子们,垂下了眸光。


    须臾间,他心下已经有了决定。


    天宫处静坐的江危楼睁开眼,薄唇微张,金字真言从口中吐露而出。


    “敬告诸神,南阳派内部动乱,怨气伤人,绝无姑息之可能。衍衡即刻调动全部神魂,下凡破阵,降下天机告示诸修仙弟子,所有惩罚衍衡一人承担。急急如律令,神祝。”


    他眸中金光浮现,神魂终于从身体中尽数抽出,又如蝴蝶般扑腾飞舞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再次睁开眼,江危楼手中画出护符,八方大阵破土而出,星与月点缀其中。所有弟子尽数站直,法光均匀地落在他们身上,一个个紧接倒下,伤口尽数愈合。


    江危楼淡淡地看着这帮“徒子徒孙”,一时间只感觉无奈。但他并没有再多看,天空阴云浮动,几颗黯淡的星星浮现,闪烁片刻,却又亮了起来。


    他再次结印,星月结合的阵法从指间直直打向漆黑的天空,不多时,天空便显出金色的法阵光芒,法阵中落下一束束光。


    江危楼站在光下,闭上眼捻住其中几道光线,陡然间睁开眼。


    阵眼,找到了。


    他遁去身形,直奔最终的阵眼。


    阵眼处,是一颗又一颗漆黑的法球,球中并无任何光芒,大大小小的黑色法球缓缓转动着,发球下,是一片红色阴郁的法阵。


    仅仅是靠近,江危楼便感觉那无尽的怨气和戾气几乎要扰乱心神,他半跪在阵法之上,一手插入阵法之中。


    黑色法球便暴动起来,逐渐坍缩变大。


    淡淡的金光顺着江危楼的指间不断深入土中,然而这阵法实在是高明复杂,即便如今他已经神魂尽数下凡却仍然要被这些几的怨气所纠缠着。


    而另一边,随之游却也并不轻松,她隐约感觉到这些死尸的力量逐渐减弱。但无穷尽杀不死的尸体仍然让她几度想要骂人,她甚至感觉自己在刷木桩,永无止境的挥砍,如果上辈子她能碰到这么高强度的挥砍练习估计早飞升了,谢疾都挡不了她一剑。


    最令人恼怒的是,她几度想要直接冲过去砍弹剑的姜照影,但就是被缠得脱不开身。


    “当啷——”


    弹剑的声音仍在持续不断。


    随之游一弯腰,用剑砍断一道人的法器,侧目看着姜照影,道:“你想用这个耗尽我的力气是么?行,但你别让我这么无聊好吗?宝。”


    弹剑的声音有一刻停顿。


    随之游道:“来唠唠嗑呗,比如你是怎么搞乱南阳派的?再比如,你是怎么利用姜师姐,让她替你同时吊着的两位长老的?她的死也是你的手笔吧?为的就是让刘周二人的矛盾更加激化?我猜得没错的话,掌门入魔后传的新掌门不是刘周之一也是你的手笔吧?你分裂门派,让整个门派的弟子们互相残杀,就是为了吸收长老与弟子们的怨气和恨意不是吗?”


    姜照影似乎笑了下,“全猜对了。”


    随之游踩住几个道人的身体凌空飞起,砍下几个从背后攻过来的人,又道:“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我这么聪明?一猜就猜得到你在吸收怨气?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诶。”


    黑雾中的红影似乎动了下。


    姜照影道:“那么聪明的阿游,是怎么猜到的?”


    随之游笑了下,“你故意以我是否挑拨离间这个问题试探我时,就在敲拐杖,是想让我害怕或者烦躁来吸收怨气吧?你主动调和刘周长老时,他们的表情有片刻的呆傻,后来我发现互相残杀的弟子们也是突然熄灭了火焰,表情麻木。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观察很仔细,头脑很快,非常聪慧?”


    姜照影也笑了下,重复道:“嗯,很仔细,很快,很聪慧。”


    随之游突然又道:“对你,我从未有过片刻动心,从未爱过,从未真心对你。”


    弹剑声骤然慌乱片刻!


    就是这个时候!


    随之游直直冲向黑雾中,手中剑金光浮现,几道剑影飘然浮现,带着凛冽的寒气与杀意。


    “轰隆——!”


    墓山处狂响一声,山体几乎倾塌,阵眼处黑色球体迅速转动变小,红色法阵几乎一瞬间化作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轰隆——!”


    大殿外电闪雷鸣,有片刻照亮堂内,刺去的剑上跳跃倒映着殿外的电光。


    “咔嚓——!”


    江危楼彻底碎掉阵眼,漆黑法球瞬间消散,露出阵眼处真正的模样!


    “咔嚓——!”


    随之游剑刺过去的一瞬间,黑雾陡然消散,这一刻以瘴气与怨气遮掩着弹剑控尸的人终于无处遁形!


    他看着她,白发金眸互相倒映出浮动的光来,然而面上却再无光风霁月的风采,只剩下阴森冰冷的郁气与阴冷。慢慢的,他身上的红衣逐渐褪色鲜艳的颜色,只剩下暗沉却又破旧的红,胸口处是黑色的血液与孔洞。


    随之游握剑的手抽动片刻,最终在刺向他胸口时停住了剑,那剑尖便堪堪停在他身上。那剑尖却与那发黑的孔洞正正合适,隐约揭示着这孔洞的由来。她闭上眼,“我感觉到了,所有怨气都在散去,你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同一时刻,江危楼看着阵眼中心,原本自得的黑眸陡然颤动起来。他嘴巴微张,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喉咙中犹如被千刺扎中。他想发出什么声音,却什么也发不出,膝盖几乎失去任何力气一般半跪下来,拳头攥得苍白。


    这是一处墓穴。


    墓穴中棺材空荡荡的。


    墓穴前,赫然写着江危楼。


    南阳派漆黑的夜空逐渐亮了起来,褪去阴翳。


    大殿内,随之游睁开眼,看向抱着自己的姜照影,或许是江照影,也或许是江危楼。


    她道:“你不是他。”


    江危楼道:“他不是我。”


    他又说:“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成婚的也是我,记住一切的也是我,不是吗?”


    江危楼紧紧搂紧随之游,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几乎想哭出声,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已经死了两,怎么会流泪呢?


    他是江危楼吗?


    还是只是因为执念,因为怨气,因为恨意,于是存在着两的记忆呢?


    他并不在乎,他知道,他要在这里等到她。


    快来吧,快来吧,快来吧。


    他的爱人,他的师妹,他的阿游。


    他不再需要大道,不再愿意渡苍生,不再渴望聆听天机。


    他不是天帝之子,不是衍衡帝君,不是天机纵横的修士。


    他只是江危楼,大厦将倾又如何,若是能摘取那一颗星星就好了。


    恨了两,念了两,等了两。


    快来到这里吧。


    大道浑浊之时,苍生皆苦之时,天机沉默之时。快重返他的身边吧,完成那场婚礼,证明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不是江边照影,镜花水月。


    这一次,如果他不对她说要看星星,是不是能完成那场婚礼?


    江危楼的指间黑色光芒逸散,露出森白指骨。


    他道:“真不想让他……得到这一切……”


    随之游眼睛微微发红,眼中仿佛有泪,也或许是眼睛本来就亮,“我也不想,你现在奈何不了我的,但是他不一定啊。你最多给我下咒,他万一想起来了把我囚住了怎么办?”


    江危楼想要笑,却没能笑出来,身体缓缓消散,脸上几乎有一半已经化作了枯骨。


    “当啷——”


    他彻底成为枯骨,只剩破旧的新婚红衣和白色的黑发,曾弹奏的那柄剑坠落地上。


    随之游看过去,想了好久,想起来。


    这是他为她铸的剑,也是被她亲手捅入他胸口“物归原主”的剑。


    终于,她喉间呕出几口鲜血,肩膀颤动。


    黑色的雾气在上空浮动一瞬间,便飘然散去。


    这是,江危楼的记忆,已经吸收了太多怨气的记忆……


    随之游站起身来,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剑,追着黑色雾气奔去。


    阴翳的天空终于亮了起来,墓山中树影潇潇,阴云却又不知为何卷起挡住太阳。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林中,打在树叶上,却又落在山间。


    墓山顶层,江危楼扶着棺木,指甲掐出了血,身体微微蜷缩着。


    无数带着魔气与怨气的记忆源源不断涌入其中,傀儡内,神魂与怨气反复颤抖挣扎,他喉咙里不断涌出黑色血液。


    那些曾经被忘却的东西一一归位,却又用力搅动着他的肺腑,几乎要使得傀儡破碎。


    那一晚的星空。


    那一日的婚礼。


    “轰隆——”


    雷声轰鸣起来。


    江危楼张大嘴,再也说不出话来,鲜血直流,喉间只剩长长痛苦的吼叫声。


    随之游!


    澹台游!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妹?”


    “没错,我是有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她反正是坏女人!”


    “记忆力,你根本不爱她。”


    江危楼眼睛里沁出血来,冰冷的雨落在身上,身下血液被雨水冲刷浸染开来,他颤动着身体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一般剧烈喘息的气流声。


    随之游,你负我,竟还敢再骗我!


    他鼻间鲜血直流,视线几乎被浸染成全部的红,一如那日的婚宴!


    偏偏这时,一个身影浮现。


    她将他扶在怀中,手中雪白的长剑毫不犹豫刺入他的胸口。


    江危楼再次发出痛呼声,她却将他搂得更紧,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话音一如既往地轻松,但这一次却含了些诱哄一般的温柔。


    随之游轻声道:“忍一忍,江危楼,忍一会儿就好了。”


    江危楼怔住片刻,他感觉自己躺在她怀里,他看见她的影子与他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一旦那些所思所念出现在眼中,他便没有了理智,没有了聪慧,也没有了头脑,恍惚起来,他感觉自己或许一动不动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间。他费尽地转动着充血的眼睛,看见自己胸口插着一柄雪白的剑,看见血液从胸口喷涌着流动。他张嘴,或许出声了,或许叫了她的名字。


    连绵的雨水如同丝线一般倾下,黏连在他的身上,这时他又感觉到有些冷。


    明明天空暗沉,但是他觉得太过灿烂了。


    随之游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他怎么也听不清,许久,他感觉有一道很远很模糊的声音传来。


    “这些记忆全是魔气与怨气,你不能留着,但没事,好在有我,我帮你吸收,帮你记住。你呢,就不要记住这些了,安心当你的帝君,懂吧?看,危楼师兄,还是我对你好。”


    他费尽地理解着她的话,在终于听懂的瞬间如同被兜头浇下冷水一般,所以因疼痛,因痛苦,因刺激所恍惚的神思终于回笼。


    江危楼努力睁大眼睛,染血的眼里满是冰冷与恨,沙哑的嗓音终于突破牢笼吼出来:“放开我!不可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连记忆,都不留给他!


    江危楼的手攥住她,疼痛的身体却仍然在抽动,体内的神魂与怨气反复纠缠搏斗。


    他喊道:“随之游!你负我!你居然——”


    江危楼没说完,喉间的鲜血便再次奔涌跑出唇边,他感觉自己脸上浮现了星星点点的热意。


    他如同疯子一般挣扎着,用尽千来都未曾有的狼狈姿态声嘶力竭着想要阻止随之游的动作,猩红鲜艳的温热四处涌出。


    江危楼终于溃不成军,神情竟浮现出一丝祈求,“阿游,不要——求你,不要让我忘记——不然——阿游——”


    他话音悲怆,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切。


    随之游眉宇间的阴翳越发严重,却仍然嬉皮笑脸地接话:“不然,不然又要诅咒我吗?江危楼,我都说了,情情爱爱之类的没有你也活得挺好不是?说不定过不久都要谋权篡位当天君了不是?大好前途啊,记住这些有什么意思,而且我又不是害你,怨气和魔气留着对你有什么好?你要是当了魔尊,岂不是五界又要乱?”


    江危楼的手从她肩膀滑落,狠狠攥住她的衣角,逐渐开始感觉陌生。但好在!好在他那盘踞在心中多年的恨意还未全部消散,他又哭又笑,伴随着嘶哑的声音的是源源不断的血。


    他突然奋起,就着空中的猩红血液,强忍着痛意直接吻向随之游。


    腥甜的味道混合着交缠的津液,两人的热气中逐渐布满了难闻的铁锈味道。


    短暂的吻过去之后,江危楼的意识几乎要消散而去。


    他咬着牙,用着怨毒却又亲昵的话音道:“五界乱了又如何,让我忘掉,可以。”


    江危楼举起两只手攥住胸口的剑,用力将剑再次沉下去。


    不是,你还没完了是吧?


    随之游睁大眼,用力捏住他的手,“别再动了,你不要命了?!”


    江危楼用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剑注入意识,痛得目眦尽裂,却终于开怀大笑起来,“以血为引,后,我会醒来,若感受不到此引,定倾覆五界!”


    话音落下,所有带有魔气与怨气的记忆尽数顺着剑涌入随之游体内,而她怀中的江危楼也终于没有了任何意识与动静。


    “轰隆——”


    惊雷落下,云开雾散。


    南阳派一片平静祥和,太阳灿烂,清风吹动树叶。


    短暂的光芒过后,怀中人便如同打碎的瓷器一般片片碎裂。


    傀儡消散于空气中。


    随之游头疼起来。


    娘咧,这人到底哪里这么多阵法和禁咒啊。


    得,这会儿五界给她陪葬是吧?


    她看着空荡荡的怀里,又看见那柄雪白的剑。


    随之游垂下眸光,想笑,却没笑出来,体内怨气乱撞。


    她需要赶紧去炼化净散这些东西了,但是,这演说可不能忘。


    随之游拿起剑来,左手结印,挥动银剑在空气中刻下几行大字。


    墓山树影婆娑,几只仙鸟飞过,风吹下几片落叶,地上遍布血液,却未曾有过什么其他痕迹。仿佛这里并未有人乱战过,也并未有人炸开过阵眼,更未有过一对怨侣离别过。


    南阳派的弟子们纷纷醒来,只觉得身体疼痛难忍,身体却并没有伤害,众人直呼奇怪。


    小绿醒来的时候还在自己的主峰大殿内,她恍惚了一瞬,有些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小睡了,却陡然听见殿外传来弟子们大声呼喊。


    她下意识板着脸,身形一顿到了殿外,准备训斥弟子们失礼,却在离开殿内的瞬间愣在原地。


    整个南阳派上空竟写了几行笔锋锐利潇洒的大字,内容用词却奇奇怪怪,充满了戏谑调侃。


    “随书记到此一游,发现你们南阳派内掌门、刘长老、周长老、姜长老四名领导作风不行,贪腐内乱,为一己私欲割裂修仙弟子,实在可恶。于是本书记立刻积极展开清朗行动,扫黑除恶,现得以下成果:四名长老尽数诛灭。同时下达最高指示:新掌门是小绿,哦不,裴莞。随书记留。”


    小绿一愣,站在原地,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只有一人,会唤她作小绿。


    这一刻,所有熟悉感终于有了解释。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泪却又流出来。


    南阳派上空,随之游躺在剑上,两手枕在脑后,任由剑随风而去。


    下一站去哪里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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