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阎王殿内其实并非是全然的黑, 在没有鬼魂的时间里,它大多时候是更为静谧沉闷的灰色调。


    阎王在案前抽出了几个折子,唤人给谢疾倒了茶水。


    谢疾没坐下, 静静地看着他。


    阎王注意到他冷冰的视线,起先还能忍着不管继续看奏折, 但到了后面却还是受不住周身的冷抬了头。


    一片灰色中, 谢疾身姿如松, 眼珠似琉璃一般淡漠至极,墨一般的长发被银质道冠束起。暗银浮动的绣线在广袖宽袍隐隐浸出几分寒冷,愈发使得他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耐与高傲。即便他生得昳丽,额心的红色神印也漂亮得紧,却全都被这冷冰冰压得半点不敢出格,绝不露出丝毫让人心生想靠近与攀谈的欲望。


    阎王道:“谛垣神君,无需如此警惕, 我也是不得已。”


    谢疾扫了他一眼,“你不值得。”


    阎王被噎住, 才又道:“无论我值不值得, 神君终究是来到这里?”


    他顿了下, 继续说:“何不坐下, 静静等那小小人间中的事情结束?结束后, 只要不伤及青丘命脉,你与随姑娘之事我自然不会插手, 甚至还会帮着你阻拦仲长的所作所为。”


    “不够。”谢疾抬起手指轻轻一挥, 几道带着冷意与杀气的剑气便浮现于空中,“我要你誓死守住这个秘密, 把你知道的永远咽入肚中。”


    他想了下, 又问:“或者, 阎王这个位置换一个人坐。”


    阎王心中颤了下,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发觉谢疾的确有这个能力,并且的确敢这么干。他再次感慨这对师徒的相似,疯起来都是一样的,一个敢弑登神之人,一个……却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叹了口气,手中再次化出金色光团,道:“我自然会守住这个秘密,但是我还是想问,你烧了司命宫,盗走司命笔真身下凡不曾后悔过么?”


    谢疾盯着他,仿佛在想什么一般。


    阎王见他不说话,便只得继续问:“你本是她的师父,为师为父,与她有着天堑一般的距离,决不可违逆这伦理隔阂。可是改这一命,却又是继兄,死于她手,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你何苦多此一举。”


    谢疾道:“我想明白了。”


    阎王道:“想明白你们本就不可能?”


    谢疾说:“不是,我是说,我为什么不现在直接杀了你,过来听你啰嗦很烦,而且你死了事情就解决了。”


    阎王道:“不是,你——”


    谢疾手指一挥,剑意直接挥过去,眼眸里带着几分乏味似的困倦。


    阎王立刻架起法术屏障,喉咙中吐出一口血。


    谢疾没耐性打回合制,寒芒一现,剑于手中浮现。他凌空而起,身后青蓝色剑光蠢蠢欲动,透着纯粹的杀意与凛冽,下一刻,尽数打向阎王。


    阎王顷刻间飞远,整个阎王殿一片躁动,丁零当啷的声音尽数混杂在一切。


    谢疾的剑很快,快得马上就可以斩断阎王最后一丝生气。


    但最后一刻,阎王用着这一辈子都没有过的语气快速喊道:“谢疾你的秘密可不止这一个!五界之中只有你和她一样连名字都不曾出现过的!”


    谢疾:“啧。”


    他收了剑,黑眸有些阴沉,“下次早点说,浪费时间。”


    他妈的,谁会一开始就把底牌亮出来啊!


    你们这对师徒是不是都有病啊?!


    阎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感觉他作为神这一辈子,还真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他扶着胸口,颤颤巍巍找了个地方靠住,一点客气都没了,“谢疾,我告诉你,这件事我能瞒着,下一任可不一定。你的名字,至今还未在五界之中,连众神名录中你也没有牌子,我若是死了你且看着会不会暴露!且看看五界会怎么对你和你这好徒弟!”


    “你不是没死。”谢疾语气平静,又说:“你还有多少把柄?”


    阎王用袖子揩去脸上的血,嘲讽道:“那你到底又是谁?”


    谢疾道:“谢疾。”


    阎王:“……用你告诉我?”J


    谢疾奇怪起来,“不是你问的我?”


    阎王深呼吸一口气,表情十分难看,“你那好徒弟若是为了再开一界才不在五界中,那你呢?你怎么能做到成神依然不在其中的?我不信你不知道,如今你在天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疾冷如寒霜的面上突然有了点笑。J


    他认真道:“赚钱。”


    谢疾想了下又说:“她上来也总需要些庇护,毕竟她很爱惹事,其实当初我没想过她这么……”


    他突然又冷下脸来了,觉得自己说了很多,便有些不高兴。


    阎王:“……”


    他受不了了,若不是打不过,真想把谢疾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阎王已经快被逼疯了,完全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故意打岔还是根本不懂他话的意思,永远在回答驴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他咬牙,正想再逼问谢疾时,脑中却陡然感觉某丝光芒闪烁了下便暗下去了。


    糟了,怎么回事?!


    阎王正思索着,而谢疾那边却感受到了,一刻也不停留地攥着剑,缩地成寸顷刻间动身前往青丘。


    她的魂灯,灭了。


    大红色的殿堂里,红烛光芒荧荧,轻风中,两人红色的衣角也摇曳纠缠着。


    随之游睁开眼时,一眼望见面前的囍字。


    随之游:“……”


    见了鬼了,怎么还在这鬼地方。


    她不是该去阎王殿了吗?


    她正想着,却突然发现不对。


    那囍字下,居然放着一口巨大的木质案几,案几上,她的尸体与仲长狸的尸体被摆在其中相互依靠着。


    之所以是尸体,是因为他们毫无生机,胸口都有着硕大的血窟窿。


    红头盖盖在他们头上,只露出一小截下巴,裸露出来的肌肤也全是青白色的。


    随之游再次沉默了。


    难道,她现在是鬼?


    她打量了下自己,却见自己仍是人的躯体。


    正匪夷所思之时,她却又听见头上传来轻快的声音,“子游,看什么呢?”


    随之游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一直躺在温热的怀中。她立刻想起身,下一刻,却被一个力道按在怀里。


    她费劲巴拉地歪着脖子往上看,看见笑得开心的仲长狸。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仲长狸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一般,笑起来,很是调皮,“只是想让你吃些苦头,尝尝我受过的伤而已,自然不会让你真的死。”


    他想了下,又道:“不对,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死。”


    随之游:“……?等下,你不会——”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没错。”仲长狸自然也知道了她的猜测,尖尖的下巴抵住了她的肩膀,“现在,你也在我做的傀儡里。”


    随之游:“……”


    不是,你是不是有病啊?


    让她投胎去得了,别折腾了啊!


    仲长狸蹭了下她,“现在我们是一对布偶娃娃了,子游有没有感觉很特别?”


    随之游:“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仲长狸笑吟吟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我们还没成婚完。”


    他凑近她耳朵咬了口,“总该继续的。”


    仲长狸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陡然出现无数人影,宴会觥筹交错,唢呐与鞭炮声交缠在一起。


    仿佛没有人注意到案几上的那对尸体一样,仍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司仪念着冗长的词,堂下一片交好,热闹极了。


    仲长狸抱着她,道:“子游,你现在不是什么修道人,我也不是什么妖怪了,我们只是一对布偶了,什么都不要想了不好吗?”


    随之游:“……你让我自己捅了我自己一剑诶!”


    “可是,你也让我中了好多箭。”仲长狸望着她,狭长的眼眸里慢慢出现了难过,“那么冷的夜里,我望着天,感受着自己一点点死去。那时的露水沾湿在我的身上,我听见了风吹过山谷的声音,听见你的脚步声消失,那时我也很难过。”


    他又像是讨好一般,轻轻用脑袋拱了拱她的肩膀,“起码,我让你很痛快的死掉了。”


    随之游:“……你把我心都挖走了!”


    仲长狸有些讨好地眨了眨眼,“可是我把你身体里的魔气净化了啊,而且,那可是神狐的心脏,你又不亏。”


    “不是,我人都死了!我哪里用得着你的心脏啊!”随之游疯狂晃起来仲长狸的身体,指着案几上的身体道:“你看!”


    仲长狸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你身体的脸色是有点不好。”


    随之游:“不是,是尸体都凉透了,脸都轻了,我感觉都快硬了。”


    仲长狸的狐狸眼里水润起来,手瞧瞧搂住她,话音中满是风情,“真的吗?”


    随之游:“……”


    不是,不是那个!


    她咬牙切齿,“我问你,我们当一对傀儡有什么意义呢?”


    随之游摸着他的脸庞,又将他的手握住,“你感受到了吗?我们没有任何温度,没有血液在流动,触摸彼此时没有任何触感,甚至没有心。”


    她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仲长狸殷红的嘴唇勾了下,却又颤动起来,他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一般。慢慢的,他的眼睛也颤动起来,看起来很难过,甚至要落泪似的。


    可是他没有落泪,因为布偶是没有眼泪可以留出来的。


    仲长狸还是笑起来了,一如既往,风流艳绝,但眼神却疲乏得近乎麻木。


    他话音仍是很轻快,只是却让人听出绝望来,“无所谓了,现在我只想看着你,然后成亲。我什么都不想了,不想要了,也不想问了。我也不想其他的了,我太累了。子游,我真的……太累了。”


    第77章


    明明他们的神魂已经早已注入了这布偶之中, 但随之游却陡然间犹觉胸口间积郁着千万种情绪。


    他的心脏,似乎仍然对着自己的神魂有着影响。


    不然,她怎么会有这般的情绪呢?


    又或许是因为仲长狸是一只妖怪, 所以他与他们太过于不同,他从来不会露出这样幽怨的神情。他总是笑眯眯的, 故作风流多情, 甚至有些恃美行凶的味道。她遇到他至今, 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疲倦。


    随之游手指动了下,她突然也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如此纠缠下去,乏味至极。


    她将他耳边垂落的发撩到耳后,轻声道:“放我走吧。”


    仲长狸眼中含着几分悲怆,眼角泛起几分红,他嘴唇动了动,握住了脸颊旁的手。随后, 他像是讨宠的玩物一般,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又道:“子游, 我不想同他们一样。”


    他又道:“他们还在等你回头, 可是我不要等, 因为你一定不会回去的。无论是重殊, 还是江危楼,你不会去见他们的。”


    仲长狸下意识将她的手放在怀里, 但是下一刻才想起来, 他们早已经没有了温度,他不可能再温暖她了。于是他动作僵了下, 又将她的手放下了, 笑起来了。


    这一次, 他再也没有方才的幽怨难过了,反而显出粲然灼目的芳华来。


    仲长狸两指束起,几丝银光从指间浮现。


    “叮铃——”


    银铃声响起。


    那一声起先是极为空灵的,但是没多时,这空灵的声音便迅速间闷沉下去,仿佛堕入了水中一般闷得几乎听不清。


    殿堂内顷刻间一片红光,那红光偏偏如火焰燃烧一般灿烂得似血在燃烧。


    “噌——”


    有什么厚重的布料摩挲了下,发出窸窣的闷声。


    两片硕大的红纱从两侧飞过来,风使得它们化作怪异的形状,将案几上的尸体挡得严严实实,竟似什么剧场落下了幕布一般隆重滑稽。


    幕布落下的瞬间,随之游却感觉自己的视野无限放大起来了一般。


    一切都似在缩小!


    整个殿堂摇摇晃悠起来,红光如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她仿佛一眼便能看见所有地方。四四方方的大堂里,小小的人儿跪在囍字前,司仪动作僵硬地唱着什么词,来宾们也木然地鼓掌。


    她恍惚起来,低头看自己。


    却见自己仿佛也是极其渺小的,小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攥住,一旁的仲长狸亦如是。


    随之游想说什么,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仿佛被什么能力操控着一般做着僵硬的动作。她不得已跟着仲长狸跪了又跪,“礼成”二字喑哑干枯着。


    偏偏就在这二字落下的瞬间,空气便陡然间凝滞起来。


    随之游与仲长狸便如真正的玩偶一般僵直不动。


    风声躁动,青色月亮下竹影晃动,下一刻,堂外两扇门骤然被风吹开,发出巨大的响声。


    也正是这一刻,随之游头晕目眩起来,只觉天地旋转,视野模糊,无数阴湿的、冰冷的、却又刺骨的风让她泛起鸡皮疙瘩。


    她只觉得这并不大的殿堂在瞬间被无限拉长,放大,让她几乎成了极其渺小的蝼蚁似的。


    红光明灭中,“咔嚓”声响起。


    随之游骤然回头,紧接着便被眼前场景惊惧到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殿堂如同一盘棋局,又似乎一出小小的剧场一般横亘在一片火光中。


    那火焰漫天灿烂,偏偏在火中,却又一道巨大的身影。


    赫然是红衣华服,身形巨大,九条尾巴的仲长狸!他仍是穿着七层华丽织锦,腰间悬挂香袋银铃,发丝中金钗银簪,红色的面纱挡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弧度狭长的薄唇,脸颊上是红色的花钿。他似拨弄棋盘,又似在操纵着一场傀儡戏,巨大的手轻松遮住整座殿堂,银色的丝线在指间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


    随之游意识到什么一般,转过头去看身旁的仲长狸。他也在这时正正好转头,身上尽是银色丝线,那丝线微微动了下,他便露出一个笑来。


    随之游低头,身上居然也同是丝线!


    再看大堂内的司仪与来宾,身上居然也同样是无数闪着银光的丝线!


    这样盛艳的一场婚礼,竟是他的一场傀儡戏么?!


    随之游感到了无尽的荒谬!


    然而更荒谬的是,巨大的仲长狸指尖再次动了动,这大婚殿堂便顷刻间变成了一间极其破落的古朴小院。


    傀儡尽数消失,山石中一颗梨花树缓缓长出。


    随之游与身旁的仲长狸便化作了当年了的随子游与狸奴,她被强行操控着坐在躺椅上,仲长狸便躺在她膝盖上。


    她露出笑来,仲长狸便更开心地望着她。


    梨花片片落下,轻轻落在仲长狸的头发上,她便伸手替他捻下。


    仲长狸攥住她的手,贴在脸边。


    下一刻,所有画面如杯盘落地,瓷器皲裂一般,皆化作了碎片消失。


    但很快的,又与再次纷飞着拼凑出新的画面。


    随之游坐在树上,仲长狸依偎着她,树影婆娑中他们那一番几乎揭示一切痛苦的对话。往事到底是不会随风而去,更不像话本子一般,三言两句轻轻揭过。沉而又沉的回忆与过去压在他们身上,可是他们现在仍是最合格的傀儡,将一切粉饰得毫无破绽。


    火焰中的九尾狐并不知疲倦,红色面纱中,他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指尖不断地轻轻晃动。


    他仿佛要将那些所有过往尽数表演一般。


    随之游被强硬地置身其中,充当着这傀儡戏中的女主角,说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话,做着别无二致的事情,露出别无二致的笑意。


    她从未想过,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连那一片梨花落下的地方都那么精准。


    她也没有想过,原来,他们原来是有过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


    时间对于他们本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似轻飘飘的尘土,无论堆叠成多少,都是一吹就散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随之游不知道自己到底“表演”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表演”多久,但在这所有被设定好的戏码当中,突然浮现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露珠,露珠中皆是细碎至极的回忆。


    那火焰仍在燃烧,火光明灭,但这一刻,随之游只身立在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间中,周身所有人与物还有场景尽数如粉尘堙灭。


    露珠萦绕在她身边,露珠中那些回忆一遍遍辗转播放着。


    随之游终于能恢复行动了,但悲哀的是,她的神魂于这傀儡之中并无半分可以操控的灵力。


    这傀儡戏的主人似乎在望着小小的她,许久后,他薄唇勾出了难以捉摸的笑。


    他并没有说话,但那如梵音般空灵神圣的声音于空中轻飘飘逸散,落在了随之游耳边。


    “若想彻底斩断丝线,则必须找到阵眼。”


    “子游,做到了,我就放你走。”


    随之游盯着周深的露珠,手指轻轻触摸了下,身子便迅速被露珠纳入其中。


    眼前一晃,身形便已经到了这回忆之中的场地。


    随之游:“……”


    她立刻意识到仲长狸的意图,大喊道:“这不公平!这么多回忆,我难道还要一遍遍进去找吗阵眼吗?”


    仲长狸极具风情的笑声便响起来了,然而笑声后,却再无其他声音。


    随之游很无奈,从露珠中脱身而出,再次回到那四四方方的空间之中。


    这时,她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了,居然又生出了调笑的心思。


    随之游道:“狐狸都是狡猾的动物,我觉得你在误导我。”


    她想了下,又说:“你把周围变回成婚时的样子吧,我觉得阵眼肯定不像你说的那样,你绝对是想骗我去露珠里一遍遍重温过去。”


    “好。”仲长狸语气颇有些轻快,“反正找不到的话,亏的也不是我。”


    下一刻,那漫天的红便以随之游微中心铺陈开来,没多时便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那不断重映过往的露珠便也浸染上几分红。


    随之游便像只狗似的,上蹿下跳着到处翻了起来,桌子掀了帘子扯开了,那些傀儡做的宾客司仪也被她摸了个遍,摸得仲长狸都有些不开心了。


    “子游,再摸我要生气了。”


    “你这样子搞我我都没生气,你还要和我甩脸色?”


    “子游,你这人,不讲良心的么?”


    “你不要老是留恋过去了嘛,人,要向前看,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真是的!”


    “我也想向前看,但是每天揽镜自照就想起来自己没有第十根尾巴,妖丹还是碎的,这样子我很难想未来的事情诶。”


    “……那没事了。”


    随之游甚至和仲长狸插科打诨起来了。


    将整个大堂翻了个遍,她也没有翻出什么东西来,于是终于将目光转向案几上的两座尸体。


    仲长狸悠悠道:“子游,那好歹是我们的遗体,不要乱搞。”


    随之游:“所以我们是真的死了么?”


    仲长狸佯装沉思地“唔”了好久,才淡笑道:“暂时的。”


    “什么叫暂时的?”


    随之游问。


    仲长狸翘起嘴角,狡黠极了,“你的死。”


    “我不是捅碎了心脏么?那可是修仙人的命脉,怎么——”随之游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诧异地看着他,“你,在养它?”


    人与妖心脏互换本就互相排斥,但偏偏与原本的身体纠缠是千丝万缕,不然随之游不会因仲长狸的心脏而对他产生如此复杂的请于,也不会因为捅碎了他体内的自己的心脏导致自己反噬。可是……可是按照他如今的意思却是,即便捅碎了心脏,她却还能活,这只能说明——他在用体内的神力也可以滋养修复它?!


    仲长狸又不说话了。


    随之游闭上眼,说:“换回来,我会死是么?”


    她说:“你若是用此招杀了我,我们便算扯平了,如今你却又要养着它,竟非逼着我们再留下这么些纠缠与恩怨么?”


    “子游,你大可以当做扯平了,然后如之前一般潇洒离开,不是么?”仲长狸笑起来,又说:“但你现在做不到,因为我的心在你那里,它让你对我愧疚。你看,我说对了,妖怪的心都比你的心要温暖。”


    随之游:“……”


    无法反——


    不对,有破绽!


    随之游立刻开启辩论赛模式,伸手指过去,“异议!我冷冰冰的心也在你那里,你怎么没有变得冷酷呢?”


    她说完看过去,仲长狸身后巨大的九条尾巴轻轻晃了下,话音里带了几分赧然:“但是我变得,很想与你巫山云雨,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随之游:“……”


    哦,那没事了。


    仲长狸的尾巴扭得更厉害,又道:“子游,你现在这么小,真想把玩一下。”


    随之游:“……”


    行了行了,小小的也很可爱。


    她懂。


    她没有再跟他搭话,仔仔细细地开始搜那两具尸体。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


    仲长狸叹了口气,话音很有几分得意,“怎么办,子游这会儿真要去这一滴滴朝露中找了。”


    随之游大喇喇往地上一坐。


    她道:“你记了这么久啊。”


    仲长狸的身体便似顿住了一般,许久,他也没有说话。


    随之游便起身,走到朝露尽头,从第一颗露珠处开始找。


    露珠高达几百颗,她每进去一次,便要重温一次,耗费上许多时间。但钻进第十七颗露珠时,她尚未看见回忆,便感觉整片天地颤动起来,她立刻离开。


    却见许多缕寒气毕露的剑光泄在空气中,与那巨大的仲长狸颤斗起来。


    ——这剑意,有些熟悉。


    是谢疾。


    随之游正纳闷时,却又突然想起来,他们如今应该是在古树之中。恐怕谢疾是感觉到自己的魂灯灭了,但无法进入其中,因为才将剑意泄进来的。


    下一刻,仲长狸化作一道轻盈的光,缓缓进入那案几之上的仲长狸的身体里。他并不做停留,顷刻间跳出这四四方方的空间中,身形立刻从手掌大的模样变成了于随之游而言巨大的尺寸。


    随之游再次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好小。


    仲长狸指间光芒浮现,丝线钳制剑意,那剑意却顷刻斩断丝线,回旋起来削下他几缕头发。


    他看见发丝,九条尾巴立刻炸开了,转头委屈地朝着随之游喊:“你看他啊!”


    随之游:“……”


    她默默摸了下鼻子,小声说:“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一只小小的布偶。”


    仲长狸:“……”


    他便更委屈了起来。


    随之游道:“不是,咱们刚刚也算成亲了,不然你让让他,他也是我师傅。”


    仲长狸斜睨她一眼,眼睛有些发红,横亘在脸上的伤口瞬间恢复原状,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他在天界就老是找我麻烦。”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试试。”随之游也说不准谢疾的剑意能不能听见她说话,便小心道:“师傅,我没死,你别乱搞,我心在他那里。”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疾冰冷的剑意更加冷了起来,闪烁片刻化作更多道剑意,仿佛要把片成狐狸片一般躁动狂啸起来。


    仲长狸笑得十分开心,折扇一打,轻松斩下几段剑意。那剑意便在被斩断的瞬间,重新化作新的极为锋锐的寒芒,再次朝着他斩过去。


    他看向随之游叹气,“子游,我运气总是不好。”


    随之游有些费解:“啊?”


    她话音落下,便看见仲长狸眼下流出了血液,紧接着,鼻间,口间,胸口处也尽数被红色浸染开来。一片片的红将他身上的红衣染得更深,橘色的火焰明灭,使得他的脸也显出诡谲来。


    仲长狸的唇在火光中,被血浸得鲜红如抿了口脂般,眼下的红也愈发摇曳。


    他道:“撑不住啦。”


    谢疾的剑意愈发迅猛,似雷似电,如霜如冰冲向仲长狸。这一次,他没有躲,或者说他也躲不过了,寒芒刺中肩膀,将他狠狠甩远。


    随之游没有再说话,眼睫颤动了下,扯出了个笑。


    她道:“那怎么办?我还没有找到阵眼诶。”


    仲长狸面色很是苍白,挥了下扇子,靠着墙壁缓缓瘫坐。


    所有露珠化作蒸腾的水雾,她的神魂回到身体里,禁锢着她的四四方方的空间碎裂。火焰化作颗颗荧荧如灯的幽绿光,无数藤蔓纸条缓缓从地底深处探出头,迅速生长着。


    瞬间的黑暗闪过,随之游已经站在了仲长狸身前,她轻轻亮出剑来,手指敲了下剑鞘。


    原本还伺机而动的剑意便沉寂散去。


    随之游走到仲长狸身前,半蹲下,伸手就摸他的心脏。


    灼热至极,源源不断地神力裹在其中。


    果然,全部调用来修复这颗破碎的心脏了。


    仲长狸鼻尖沁出冷汗,狭长眼中的笑意散去了,“明明我都想好了,最后揭露出阵眼在哪里。然后,一边流泪一边亲你,再放你走,我练习了好久啦。为什么每一次,都总是差一点。”


    他又很难过的样子,“差一点认出你,差一点找到你,又差一点抓住你。”


    随之游摸了摸他的脸颊,“你不适合玩幽怨的,这么漂亮的脸,做什么这么苦相。”


    她话音落下,仲长狸便更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可是我看重殊他就是这样哄骗你的,让你为他流泪,还呕血了。”


    他说完,面上那幽怨与难过便骤然化作了极为嚣张的笑,血染的脸更靡艳几分,“谢疾,你不会还要一直听吧?就算是师傅,这般窥探徒弟的隐私多少有些逾越了吧?”


    随之游下意识转头看过去,转头一瞬,那寒冷剑意转瞬消散。


    仲长狸眼波流转地睨她,带着血液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直到让血液彻底染上她的唇才松了手。他道:“新娘没有口脂可不行。”


    他又说:“子游,你还疼么?”


    随之游:“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我胸口现在还流血,还有窟窿。”


    仲长狸满意至极,“很好,看来你忘不了我了。”


    随之游:“……因为你,我差点把我自己杀了,谢谢,确实忘不了了。”


    她顿了下,又道:“你会怎么样。”


    仲长狸眨了眨眼,“睡一觉,不过我尽量醒得早一点。”


    他说到这里,又十分得意:“你心脏可还在我这里,我说过,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等你。我要你不得不回来,不得不来找我,不得不与我纠缠。”


    随之游道:“我若是带着心脏一走了之呢?”


    仲长狸“啊呀”了一声,“子游也会犯蠢吗?这可是我的心,你去哪里,我不会知道呢?这一次,找到你,可轻轻松松啦。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去找你了。我说过,换你找我,你要是不找我,就带着我的心脏走得远远的吧。没有关系的。”


    无论如何,你的心,是我的。


    就当是,带着我,一起走的吧。


    仲长狸视线有些模糊了,他已经撑不住了,黯淡的光芒闪烁了下,雪白却又满身血痕的狐狸浮现在她怀里。


    随之游身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


    小狐狸的尾巴便很困难地晃了晃,往她怀里拱去。


    小狐狸又说:“你会为了流泪吗?”


    随之游感受到喉咙涌动的血液,低声道:“呕血不可以吗?”


    小狐狸想了想,点头,“好像也可以。”


    它又说:“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漂亮下去。”


    随之游说:“你已经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狐狸了。”


    它便抬起有些涣散的眼眸,悲戚地望着她:“可是,你都不记得,不记得院中……”


    仲长狸已经说不完话了,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了,那在布偶中没有流下的泪这一刻终于落下了。


    她不记得,院中的树从来不是梨花。


    明明,他们在那个院子里住了那么久,有过那么多过往。可是她甚至都不记得院中的树是什么,不记得花下,她曾给一只狸奴算命。


    仲长狸在心中渴求上千次,希望她能发现不对。


    可是她毫无察觉。


    狐狸克制住喉咙中的悲鸣,仍然想笑,不过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随之游微微叹气,“我记得。”


    她又说:“不是梨花。”


    仲长狸的狐狸眼便睁大了,脸上竟有些懵懂和怔愣。


    随之游摸了摸毛绒绒的狐狸脑袋,“我没有忘记,是你忘记了。”


    仲长狸恍惚起来,“什么意思——”


    他突然怔住,恍惚中想起来他们初次重逢时。


    “对了,我还没见过多少花妖呢。”


    “啊?”


    “你是什么花?”


    “杏花。”


    “倒也巧。”


    小狐狸笑了下,两只爪子抓了抓她的衣襟,硬生生勾下了几缕丝线握住了。做完这件事,它的尾巴便没有力气地垂落在地,静谧地闭上了眼。


    子游,原来没有忘记。


    那就带着我的心,记得更久一点吧。


    第78章


    随之游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 它已经彻底沉睡了。


    骤然间,荧荧的绿光迅速飞舞起来,蜿蜒缠绕的藤蔓缓缓爬上随之游的膝盖, 轻轻绕住狐狸托举起来。


    随之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整出了这样多的幺蛾子, 一件件事儿接连挨挤过来, 让她总觉得这会儿说不定还有别的后招。


    但并没有, 漂亮的九尾狐就这样被藤蔓卷起保护着,睡得很安静。


    “哧啦——”


    躁动的风在古树内肆意吹动着,吹得那些萤火都承受不住一般光芒黯淡,古树仿佛要就此裂开似的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是仲长狸仍然很安静。


    随之游手指动了下,走了过去,又盯着那只雪白带血的毛绒绒团子看了会儿,心中慢慢地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感觉。


    她有一瞬间感觉他已经消亡了, 但原来没有。


    于是随之游又松了口气,静静坐在藤蔓下, 望着荧荧的光芒接连陨落黯淡, 等着这棵古树彻底开裂将她送出去。


    她喉咙中呕出了鲜血, 跟着血而来的, 还有些茫然。


    他的心脏, 好像真的在让她为他悲鸣,只是这悲鸣无声, 只如轻纱般轻轻笼罩。


    随之游从未想过, 纵使万箭穿心,他竟仍求她记住。


    几缕光从古树外射进来, 带来一声巨大的“咔嚓”后, 更为刺眼且盛大的光彻底照亮古树中。藤蔓却拥护着狐狸生出金黄色的光罩, 将它小心呵护着,沉入了更深处的黑暗中。


    这样的光芒中,最后一点荧光坠落,轻轻落在她的发丝中,闪烁几下化作了一片轻盈的杏花。


    再一睁眼,随之游已经站在了古树外。


    她眼睛被刺得眯了眯,好一会儿才发觉身前站了两个身影。


    谢疾站在稍前的地方,白衣胜雪,冷如寒霜。


    他身后几步是阎王,身上竟沾些血污,看着十分狼狈,眼神中却又含着些压抑。


    谢疾问:“怎么回事?”


    随之游还有些没回神似的,反应了几秒才道:“他偷偷把他的心脏和我换了,却激我杀了他,然后我便伤了我的心脏。”


    她顿了下,又说:“现在他要用身体养它。”


    阎王侧过头,呼吸有些沉重,似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谢疾面无表情地点头,“难怪你现在如此狼狈。”


    随之游难以控制地眼睛发酸,“我没办法哇,它让我现在好难受。”


    谢疾道:“暂时的,适应下。”


    随之游道:“师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我现在被搞得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谢疾想了下,将怀里的糖糕递过去,“先吃东西吧。”


    随之游道:“居然是糖糕!好耶!”


    她接过了却没吃,看向谢疾身后的阎王,道:“你看起来很想拽着我说你好兄弟的命都给我了。”


    阎王深呼了几口气,才对谢疾道:“想必你不介意,我和她单独聊聊。”


    谢疾挑起一挑眉头,没说话,却已然是默许的样子。


    于是阎王便与随之游走到了一边。


    随之游先打破了沉默道:“他会怎么样?”


    “修养个几百年,死不了。”阎王扯了下嘴角,很努力地克制语气中的怒火,“不过目前看来,他应该算得偿所愿,居然做到这个地步。”


    随之游心中却有别的担忧,便直接问道:“那我呢?我的魂灯是不是灭了?”


    阎王点头。


    随之游立刻头疼起来,感觉坏菜了。


    若说于修仙界中,玉碟算身份证,但魂灯怎么也算得上户口档案了。前者没了还能拖个关系搞一搞混社会,后者没了根本不可能靠着玉碟进别的门派,因为玉碟没有了对应的魂灯,是无法录入门派玉碟系统中的。


    也就是说,随之游现在基本不可能靠着手里的玉碟进入新门派了,不是黑户胜似黑户。


    受不了了,明明都是东方玄幻了,为什么偏偏还有这么精密的户籍系统啊!这种弱肉强食,讲究丛林法则的世界难不成还要统计人口流动就业率与死亡率吗!


    她实在有些难受,却又听阎王道:“你,哭了吗?”


    随之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摸了摸脸,“啊?没有啊?”


    阎王沉默了下,纠正道:“我是说,在古树中时,你有为他流泪么?”


    “没有。”随之游想了想,又说:“怎么了?我该更难过一些么?”


    阎王叹气,眼神中有了些讥讽,“他曾为了从我这里诓你的消息跟我装哀怨,说心心念念只要你一滴泪。”


    随之游可算知道自己怎么被发现的了,无奈道:“你还怪好骗的,像他这种狡猾的家伙,装可怜绝对是有后招而已。”


    阎王眼中的讥讽更浓了,“是啊,怎么偏偏在你身上便如此蠢,将自己真搞成这般境地呢?”


    随之游倒是很理解他对自己的怨怼,便也懒得跟他吵嘴,结束了话题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


    她一回头,便见阎王递过来一个匣子。


    阎王道:“这是你们进到古树前他给我的,说等你离开就交给你。”


    随之游没有打开,只是点头,又道:“你当时难道没有阻拦他么?他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就像是没打算全须全尾离开。”


    “他当时的说辞是——”阎王嗤笑了声,摇了摇头学着仲长狸的语气道:“我本来便是为了与她告别的,这里面的东西当然也是彻底诀别的意思,亲手交给她多少显得我还念念不忘。”


    他说完便很深恨铁不成钢,“又信了他的鬼话,还彻底诀别,恨不得跟着这颗心长你身上。”


    随之游敲了敲匣子,转身离开,没有再听他的絮叨。她心里想,就知道他还有花招刷存在感,一波又一波的,这匣子估计也得小心着打开。


    你还真是,纠缠不休啊。


    她有些想笑。


    雪白的山峰下,两道身影矗立其中,远远望去,缥缈如两道细长的墨痕。


    再望近些,却见是一男一女。


    男子面如冠玉,墨发束于银冠中,道袍纷飞,仙气十足。


    ——正是谢疾。


    随之游望着他,问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在这里聊?”


    谢疾斜睨她一眼,显出几分矜贵倨傲来,“山高水长,适合动手。”


    随之游:“……?”


    谢疾又道:“天君命我杀了你。”


    随之游亮晶晶的眼里便含了几分委屈:“师傅,我甚至都没能运功调息养养伤呢?你就这么着急动手吗?我就知道,你还在怨我。”


    谢疾顿了下,道:“我没有。”


    随之游便扯他的衣袖,贝齿轻咬红唇,话音压得很小,“我们师徒一场,难道非要刀剑相向吗?师傅,你真的腰罔顾师徒情谊对你的徒儿动手吗?”


    “不是,你让我把话说完了。”谢疾抬了抬衣角,黑眸微蹙,伸出手指就点她眉心,“重活一世,还是如此急躁。”


    随之游拍掉他手指,“明明是师傅说话慢。”


    谢疾道:“我说话从来都如此。”


    随之游:“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谢疾:“……”


    随之游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积雪,神色悲戚:“难怪要选在这里,若我死了,尸骨在雪中应该能保存很久吧,你会看着我的身体想你做错了吗?然后为了哭得双眼流血,从此在午夜梦回中想到,你曾经有一个徒弟,她那么年轻,天赋卓绝,漂亮,还那么柔弱无助——”


    “等下。”谢疾耐心地听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柔弱无助?”


    随之游:“有什么问题吗?”


    谢疾:“之前是谁一剑劈开了我洞府的石门?”


    随之游:“可是师傅,你当时闭关了十年,我担心你出事。”


    谢疾:“但我睁开眼只看见你在搜我的洞府。”


    随之游:“我找不到你哇,才到处找你的痕迹。”


    谢疾:“那你觉得我会藏在钱袋中闭关吗?”


    随之游:“怎么不会呢?你的钱袋比你洞府清净多了。”


    谢疾:“……”


    他又道:“但我闭关前是钱袋是满的,只有你能进我洞府。”


    随之游眨眨眼,“有没有可能,它们也去别的地方闭关了?”


    谢疾淡漠的眼眸锁住了她,“是么?去哪里了?”


    随之游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小腹上,诚恳道:“这里。”


    谢疾的手指颤动了下,喉间溢出声笑,扫了她一眼,“适可而止。”


    随之游便耸了下肩膀,松开了手。


    谢疾便也收回手,指尖摩挲了下残余的温度,低声道:“玉碟给我。”


    “给你这个干什——”随之游话音卡住,眼睛一转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师傅,你不会要碎了它吧?”


    谢疾挑眉,“不然呢?把它收起来,带到天上,每天供奉三炷香?”?


    随之游:“……”


    谢疾又道:“给我。”


    随之游“唉”了一声,指尖一动,唤出剑来,很是痛心,“看来我们师徒一场,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刀剑相向,动手吧。”


    谢疾道:“非要如此?”


    随之游道:“非要如此。我魂灯本来就灭了,这玉碟虽然不能进别的门派了,但好歹也有些用途,你要是真给我碎了,我也没有新玉碟了。不如打一场得了,到时候你重伤回去也有个交代。”


    谢疾点头,冷冷道:“我也知道会这样。”


    他也唤出剑来,“不过阿游,你似乎对自己太自信了,我毕竟是你师傅。”


    厚厚的云层染上阴翳,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他们各自握着寒冷的剑,身后的剑意已躁动起来,凛冽的杀意自二人中绽放开来。


    片刻后,对峙的二人却没人先动手。


    随之游道:“我们是不是忘了猜拳定谁先动手?”


    谢疾道:“好像是。”


    作者有话说:


    随之游与谢疾的日常:


    “师傅,我没钱了。”


    “我这里有五十,你拿去花,师傅宝刀未老还能赚。”


    第79章


    “咔嚓——”


    戴着斗笠, 衣衫褴褛的人攥着黑漆漆的斧头对着树木用力劈了几下。


    树上冰淞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晃动着掉落,在厚厚的积雪插出几个空洞。


    “咔嚓——”


    又是一声裂响, 树木终于应声倒下。


    樵夫便松了口气,粗糙发红的手攥着袖子擦了擦汗, 抬眼望着雪山之上, 只觉得周身更冷了些。?


    还是赶紧劈完柴火回去吧。


    飘扬的雪花仍不停在坠落, 白色的雪一路铺陈到山上,地势越高这积雪越厚。


    到了顶上之时,仿佛连呼出来的气儿都会凝固一般。


    随之游搓了搓手,看向自己身后背着的两柄剑,又道:“要不这样,不猜拳了,你先来。但是你得让我先喝两口酒, 太冷了。”


    “随你。”谢疾顿了下,又说道:“不许喝太多, 不要耍酒疯。”


    随之游:“我从不耍酒疯, 之前对你耍是因为我没钱了。”


    谢疾:“……我就知道。”


    随之游从介子空间里掏了壶酒出来, 嬉皮笑脸道:“而且, 酒在我这里, 师傅你可管不到我。”


    她说完,一仰头便尽数灌进去, 偏偏刚囫囵吞了几口便陡然感觉手中一震。?


    “当啷——”


    剑意穿过, 她手中酒壶顷刻破碎,大半酒液便瞬间炸裂倒了她一身。


    随之游:“……可恶, 我现在更冷了。”


    谢疾:“刚好让你清醒一点。”


    随之游:“这可是你先动手的好机会, 结果你要用在这里?”


    谢疾挑眉, “既然我可以先动手,自然可以决定何时动手。”


    “行吧,但是比完后你得赔我酒,我就这么一壶酒了。”随之游将手里残余的酒壶碎片一扔,手往后一伸拔出剑来,“师傅,飞升了是真感觉不到冷了吗?”


    谢疾疑惑起来,“我什么时候缺过你。”


    随之游想了想,道:“师傅当然不会缺我什么东西,师傅只是穷。”


    谢疾:“……”


    随之游变本加厉:“师傅,没有钱就不要收徒弟!收了徒弟养不起这对得起徒弟吗!这种原生师徒环境给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


    谢疾:“……”


    她话音落下,剑上寒光闪烁,身形晃动中一剑刺过去。


    谢疾挽了个剑花,身形一动拔剑格挡住,然而下一刻却见她手腕一抬居然要挑起他的剑。他勾了下嘴角,另一手光芒浮现,攥住她的左手一把将她反折住。


    “咔嚓——”


    随之游听见自己左臂经脉尽断之声,挑起眉头,一腿勾住他的肩膀身子一弯躲过他刺过来的剑。


    “怎么上来就肉搏啊,动手动脚的。”


    随之游笑起来,手中剑却用力往后一掼,回眸之时那被反折之手已经画出符文。


    金色符文在空气中泛开片片涟漪,连带着他们脚下的雪也躁动起来,落下的雪花停滞于空。


    谢疾松开手,向后飞身,如画的面上没有表情,落地的瞬间微微偏头。


    他淡淡道:“又是这招?”


    下一刻,随之游掼出去的剑却擦着空隙刺过来,又飞回她的手中。


    “一招鲜,吃遍天,最厉害的剑修只需要最简单的招数。”


    “是么?可惜对我无用。”


    谢疾剑上纹路逐渐有如液体一般的红缓缓涌上,他身后三道似云霞又似朱砂水墨的剑意浮现,化作如纱如轻烟的攻击追着随之游过去缠她的剑。


    “躲没有用。”


    “是没用,但你的剑意是不是有点太粘人了。”?


    “有用即可。”


    “也是,不过说不定对我也有用呢?”


    随之游唤出飞剑踩住,手中剑却硬生生搅动起他的剑意借力朝他飞驰而去。


    谢疾在她飞来的瞬间,握剑插入雪中。


    “轰隆——”


    山体颤动,原本停止在空中的雪花重重落下,但山顶的雪却瞬间炸开,将本就云雾缥缈的山峰溅射得更加难以视清一切。


    然而自天而来却铺满赤红色剑影,似天降神罚一般的带着可以燎原的火焰,密密麻麻地飞驰而下。


    “你这全图技能,是不是有点违规了。”


    “到底谁教你的这些胡言乱语?”


    “这么多年了,我说话不是从来如此么?”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谢疾!你怎么敢用我的话来对付我!”


    随之游飞驰其中躲着铺天盖地的火焰,一面加速调息,她体内的灵气躁动不安,这是有突破的征兆。但现在根本没时间突破,真服了。


    她躲闪得越快,谢疾的剑意便来得更迅猛,偏偏他本人也仍然穷追不舍,挥剑不断砍向她。


    “哧啦——”


    一道带着火焰的剑意终于刺向她的肩膀。


    随之游直接握住剑刃,横过剑来格挡住。往后仰头之际,却见一道白色身影穿行其中。


    下一刻,就看见谢疾冷淡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紧接着便是“哧啦”一声,他手中剑用力刺穿她的肩膀。


    血液喷薄而出,沾染了两人的脸。


    他剑上的红与她身上的红交融出愈发灿烂的红来。


    “我说了,躲,没有用。”


    “我的好师尊,你好歹也是个神,我现在打不过只能躲啊。”


    “你觉得我会信么?”


    “师傅竟然不信徒弟,一点情谊都没有吗?”


    随之游攥住他的剑刃,鲜血自她手中流出,沾染冰冷的剑锋。


    下一刻,那鲜血便化作灿灿的金浸染在剑上,几道巨大的金色影子从剑中飞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冲向天际。


    如流金般的剑意顷刻间将赤红剑意尽数吞吃。


    随之游才不管肩膀上的伤口,脚下步伐不断,硬生生迎着他的剑在手中生出术法攻击过去。谢疾一时躲闪不及,脏腑被攻击到,喉咙喷出一口血。


    就是现在!


    随之游往后一退,身形晃动中浮现在他身后,剑刃穿过他右手小臂,穿出个窟窿来。


    他的白衣上染上血,伤口中几乎可见白骨。


    “你看,我虽然在躲,但是我在努力攒个大的。”


    “也就这样。”


    “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


    “哦?”


    谢疾动了下右手,那血液便更如喷泉一般,他并不在意,顺着她的剑回首,唤出几道剑意朝着她打过去。


    偏偏随之游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两人近乎纠缠在一起的瞬间,几道赤红的剑意便生生从随之游身后浮现,将她身上刺出了三四个窟窿还削下几块肉,几道金色的剑意也正正好雪下向上刺出硬生生扎入谢疾皮肉中,几乎搅乱他的经脉骨头。


    两人的血液沾染彼此白衣,雪水与血液将黑发打湿,一缕缕的头发黏连在他们脸上。


    “你怎么还整这种阴招?”


    “彼此彼此。”


    “师傅,你就非要碎我的玉碟不可吗?”


    “你就非要守着吗?”


    在受到彼此攻击的片刻,两人迅速退开,然而在退开的片刻,无数赤红或金色的剑意与法术攻击便再次不要命一般攻击过去。


    山石破碎,雪花飘扬,便是连天空也劈下无数惊雷。


    血染红了他们的身体与脸,打到了最后,他们伤口处几乎可以清晰看见森森的白骨,可是谁也没有停手。


    “对了,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凡间。”


    “那这么打下去,算不算祸乱人间?”


    “有结界。”


    “什么?姐姐在哪里?”


    “……”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随之游终于占了上风,将谢疾直接从空中击落。


    随后,她身影像是未干便被擦到的墨影似的,带着无数剑意冲下去将谢疾摁在雪地上。她左手攥住他的黑发,右手握剑直接砍向捅向他的脖颈。


    血液骤然喷射而出,溅洒在她脸上。


    随之游有些嫌弃,“怎么跟杀鸡一样?”


    谢疾无言:“你自己选的。”


    他话音落下间,手中法印正正结好,反手拍向随之游,瞬间扭转局势将她反制在地,左手捏碎她肩膀骨头,白皙的指间直接插入她的肩膀肉中。


    谢疾道:“你也不遑多让。”


    随之游:“我怀疑你在暖手。”


    谢疾:“……倒也不至于。”


    随之游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法光浮现,将他手臂直接弯折至断裂。可惜她还未来得及继续,谢疾却已抗住疼痛探身过去。


    最后又是彼此分开,再次重振旗鼓重新攻击彼此。


    两人在雪山之上缠斗了两天,身上是一块好地方都没有,连块完整没受伤的肉都没有,若是谁撞见了,也只会惊呼是两个衣衫褴褛的血人。


    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


    谢疾如雪霜寒的眼眸里此刻含着淡淡的笑,面对随之游却没有半分手软,所有杀招尽数用出。而跟他对打的随之游亦是如此,满是血污的面上仍是志得意满,偏偏剑刃与法术都极其狠毒。


    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师徒,只会觉得,这是一对天选的杀神。


    随之游打得现在已经有些疲软了,她毕竟才从青丘古树中出来,与仲长在环境中本就费了不少灵力。如今她与为神的谢疾能打得有来有回,全因谢疾并没有落下全部神魂,能力再厉害多少也有压制。


    在第二天深夜中,她终于扛不住,被谢疾一个逼兜拍下了雪山之下,谢疾自然不放过补刀,飞身跟着下来了。


    随之游在坠落途中一个鲤鱼打挺,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结出法阵,然而谢疾的剑已经刺过来。


    火红剑意穿过法阵,直直刺向她的胸口。


    “咔嚓——”


    随之游听见木头开裂的声音。


    她奇怪低头,却见怀中飞出一个木匣,青绿色的月亮图案从匣中浮现,最后便骤然破碎。


    几道青绿色光芒迅速包围住她。


    谢疾微微蹙眉,却在下一刻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他立刻唤出剑来,捻了捻手指,想要追寻她的踪迹。


    ……奇怪。


    感受不到了?


    谢疾思索起来。


    作者有话说:


    看似针锋相对,实则蜜里调油(不是


    仲猫:“我要用五界最好的东西做木匣子,装我给她的心意。”


    游妹:“我靠,好适合挡伤害”


    仲猫:“……不是,不是这种用法啊!”


    被突然放鸽子的谢疾:“……?打着打着人不见了?”


    第80章


    荧荧绿色光芒在山洞内闪烁片刻黯淡下来, 慢慢的,光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随之游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悬浮在面前的木匣。


    木匣已经四分五裂了, 却并没有完全的碎裂,仍然勉勉强强地粘合在一起, 莹莹的光芒从裂痕缝隙中漏出。她一把握住木匣, 仔细研究了片刻, 这才发觉这木匣用的材料似乎正是那棵汇聚了全青丘山神力的古树的木材,匣中还有些许纹路。


    那古树可在内部生出一个小小人间与各种幻境来,或许这匣子也可以。


    难不成仲长狸打的主意就是打开它就会进到这里,结果谢疾刺中匣子几乎被劈开所以把她带到这了?


    随之游越想越觉得合理,又开始研究这洞府,思索着这是否也是一处幻境。


    然而研究片刻后,她发觉在这里灵力极其丰厚, 但空气几乎是凝滞的只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


    灵力丰厚,环境空间, 时间过得比现实慢。


    这……


    这不就是内卷神器?!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给她啊!


    随之游彻底疯狂, 对着空气挥拳, 甚至躺在地上阴暗爬行捶地了起来。


    可恶, 可恶,可恶!


    仲长, 早说你有这东西, 我们还整什么虐恋情深呢!


    一刻钟后,随之游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却仍然没有打开匣子, 准备先养养身体调息突破再回到现实。


    对决要公平, 但是谢疾都是神了,就别整这一套了。


    随之游盘腿调息,体内丰厚的灵气顷刻在她身上化作细小的光流,将她满身的伤痕一一填补修复。于此同时,她额头也沁出了些汗水,嘴唇干涸起来。


    经脉复生,骨头重长,血肉愈合这些都极其耗费灵力且痛苦异常的治疗,没多时,随之游便疼得浑身抽搐起来,血与汗中夹杂着嘶吼声。


    这样的痛应该还需要疗愈两个时辰。


    她很熟悉这个流程,若是与别人打还不至于这么久,但是若是与谢疾打,治病得一个时辰打底。


    随之游刚入鸿蒙派的时候,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谁都不放在眼里。而谢疾呢,也是纯纯的疏狂天才,天之骄子,对她这徒弟也并不是很看得起。


    谢疾授课讲究的就是一个暴.政,不听,就拔剑。


    随之游听课讲究的则是一个叛逆,不爽,也拔剑。


    两个一打架就发疯的人撞一块直接一点就炸,刚为师徒那些年,日常洞府一路打到天上。不少鸿蒙派弟子叫苦不迭,谁也不想正上着课突然天上掉下个断腿断手,甚至是血人。


    那些年,也是鸿蒙派退学率最高的时候。


    打得久了他们才终于认可彼此是有些本事的,关系也才亲厚起来。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互相搏斗的方式还是延续了曾经的习惯。


    随之游一面忍痛治疗,一面开始在脑中复盘起来刚刚的战斗,可惜脑中画面却卡在了她刺中谢疾脖颈给他放血那一幕。


    谢疾被她按在雪地上,薄唇苍白,猩红温热的液体溅射到她脸上。


    可惜那时候手没握准,不然戳准位置,他天界的神魂该碎了吧?能力再强点,他起码也得被反噬重伤疗养。


    随之游一面可惜着,一面却发现那些如附骨之疽的疼痛竟然已尽数消散了。


    嗯……?


    这一个时辰都没到啊?


    她探查体内片刻,却只感觉体内暖融融的灵力竟从心脏处源源不断地扩张着领土,将她的身体烘烤得舒服至极。


    ……仲长狸的心脏居然在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妖力与灵力?


    她愣住片刻,却感觉灵田内力量愈发磅礴,几乎是涨得像她求援希望她消耗掉一般!


    草,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这是真实的吗?


    好运终于轮到她了吗?


    随之游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开始从介子空间中掏出几张符贴好,盘腿开始念咒突破。


    她现在是合体前期,只要踏过了合体期就只剩分神期与渡劫期了。而且现在这股如此丰厚的妖力助长着她,说不定能一举突破到分神中期。


    到时候再随便找个不干正事的掌门杀了,就能直接到渡劫期前期,夯实下境界且不是可以准备飞升了?


    裴澹处理完最后一件奏折,一旁的魔侍终于上前,低眉顺眼地道:“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治山帝君因举行祈福大典后深有感悟,于是决意闭关休息三百年。青丘与红离两山所有政务由治山帝君外甥女若枝女君处理。”


    裴澹看了眼案几上那瓶桃花,嗤笑道:“祈福大典期间没发生什么事么?”


    魔侍道:“没有,祈福大典期间是如常举行的,治山帝君并未缺席任何一次祈福仪式。不过,啊,没事,想来是没有关系的。”


    裴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魔侍立刻有些惊惧地低头,立刻接着道:“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祈福大典,狐族圣树重现青丘。狐族圣树,乃伏羲发丝所化,听闻孕育了最早的神狐氏族,其有再造新界,滋养万物的能力。祈福大典上让圣树重现,想必也只是滋养狐族神力罢了,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怎么没有呢,他可是通过玉碟发现了她人在青丘的,这圣树绝对是仲长为了她开的。


    不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要开启圣树,而仲长狸却又没强留她呢?为什么她的玉碟在青丘出现了一瞬后消失了许久才又出现?消失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澹思索起来,刚挥退魔侍,便陡然感觉几道寒冷剑意直冲命门。他抬袖结印以法术弹开,下一刻,一个男人便已经站到他身前。


    裴澹看了片刻才有些惊讶道:“谢……谛垣神君?”


    实在不怪他眼拙,而是谢疾如今黑发凌乱,伤痕累累,身上的窟窿还在不断喷血,俊美冰冷的脸苍白狰狞。


    ……这哪里像个神君,简直像地狱逃出来的尸体。


    裴澹有一瞬怀疑他会马上碎成肉块。?


    谢疾手中的剑已刺过来,充满杀意的剑气顷刻间横冲直撞,魔宫内建筑晃荡,桌椅碎裂。裴澹收起案几上的花瓶,身形闪烁,再次结印抵挡,面色不悦:“谛垣神君强闯魔宫难不成是为了来这里出气?”


    谢疾黑眸冷漠,“把她的信息给我。”


    裴澹恍然大悟,扯了唇角,拔出魔剑来,“谛垣神君既然是阿游的师傅,难道她去哪里在哪里也要找个旁人来问么?她若是不愿告诉你,谛垣神君又——”


    他笑了起来,轻声道:“何必强求。”


    这可是谢疾当年的说辞。


    为了让他来做这魔皇,说他们无缘,何必强求。


    谢疾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心情打嘴仗,直接捅过去。


    裴澹抬剑堪堪挡住,可下一刻,谢疾左手却已然挥出一道术法直逼他的命脉。他不得已侧身施法抵挡,然而又是这会儿被抓住空隙。


    谢疾按住裴澹的肩膀狠狠从腹部捅了一剑,血液沾染他的脸,他并不在意,只是道:“下一次,就不是这里了。”


    裴澹只觉荒谬,大笑出声,眼角处几道细细的纹路浮现,下一刻,黑色魔纹便尽数绽出光芒来,使得他极其昳丽的面容上显出阴森森的鬼气来。


    他伸手便唤出一片黑色虚空,雷电交缠劈落。“你以为你我还是当年的身份么?”?


    裴澹黑发散落,眼里的愤恨喷薄而出,“既然你谢疾主动来闯魔宫,便怪不了我不惦记阿游与我的旧情了。”


    青紫色雷电尽数劈落,炽烈却又充满煞气的阵法骤然浮现在二人脚下,裴澹手中魔剑中骤然冲出巨大的黑色九头魔蟒冲向谢疾,嘶吼吐出数道粗壮魔气卷起他,将他送入口中。


    谢疾持剑砍劈砍,红色剑阵中火焰攻击过去。


    “砰——”


    巨大爆炸声响起,将谢疾狠狠击飞摔到远处。


    谢疾呕出几口血,漠然地站起身来再次解阵,手中剑微微颤动发出鸣叫声。


    魔蟒便也跟随着鸣叫声低吼起来,下一刻,黄色瞳孔充血炸裂,飞出无数灼热致命的血肉。


    裴澹淡然地看着魔蟒,再次催动魔蟒攻击,丝毫不在意它的痛呼。


    魔蟒便发了狂一般一面炸裂着冲向谢疾,獠牙毕露,猩红的舌头卷起谢疾的腹部狠狠咬下。巨大的尖牙咬住他的身体,硬生生扯咬下他的肩膀。


    谢疾握剑砍过去。


    又是几道灿灿的法阵,赤红带火的剑于阵法中被唤出,尽数从魔蟒口中射出。在魔蟒彻底炸裂的瞬间,裴澹再次结印,偏偏也是这时……


    谢疾剑影似疾风,跟随着炸裂的血肉飞出,从中砍向裴澹。


    霎时间,无数大大小小如云霞的黑洞浮现,数百只狰狞丑恶的魔怪从洞中探头尖叫。


    但也是在这一瞬间,谢疾已经冲到了裴澹面前!他的剑已经直接砍下了裴澹半只手!


    于是魔宫内的数百只魔怪便愈发憎恨这攻击魔界之主的人,无数道不同的攻击纷至沓来。


    谢疾还未收回剑便被七八只魔怪咬住扯下无数肉,吞吃了几根骨头。


    他黑眸中浮现了少见的烦躁。


    谢疾真的,十分,讨厌,这种没完没了的召唤。不过是一直砍下去的枯燥体力活,毫无战斗的乐趣与意义,和砍木桩一样无聊。


    于是他看向裴澹,语气毫无起伏道:“你们确实不该在一起。第一与第二,果然有天堑。”


    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话音落下,阵法中的怪物眼睛骤然血红,攻击愈发迅猛,嘶吼声也愈发难听。


    裴澹道:“我只不过是天赋与她有天堑,可惜有人与她连身份都是。”


    他话音落下,却见谢疾身上血肉骤然发出火红色的光,在战斗中被砍下或吞吃的血肉如有生命一般散发出巨大的能量要聚合在一起似的。?


    下一刻,裴澹看见谢疾以身为鞘,硬生生从体内抽出了自己的森冷神骨化做红色的剑,原本血肉模糊的身体如今更是成了极致的容器。


    谢疾道:“没空陪你打,告诉我,她在哪里。”


    裴澹眼中魔气聚拢,眼眸血红,凶狠魔气从衣摆缓缓爬上身体,将他化作全然狰狞恐怖的魔物。他冷笑道:“你若是去天君那里追查倒是无妨,偏偏来我魔宫查,剩下的便由不得你了。”


    洞府内,随之游嚎啕大哭,情绪一度崩溃。


    她果然如同预料之中一般,成功突破到了分神期,但是……


    随之游看着云镜之中头上的狐狸耳朵和身后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此刻只想发疯,用力捶胸口。她脚边的木匣已然被打开,轻飘飘的书信皱巴巴的,显然被人蹂.躏过。


    书信上字迹潇洒。


    “子游,我设好了小小人间的阵法后突然想起来,若是你我换个身份,你应该是狐狸才对。但可惜这阵法难以更改,实在令我发愁。不过还好按照计划,我应该是会与你互换心脏的,如果计划没出错的话,看到这封信的你应该已经中了信上的阵法变成小狐狸了吧?真想看看是什么样。”


    仲长狸!你他妈的!算计我!


    随之游抱头如土拨鼠一样乱窜起来,两手摸着狐狸耳朵,恨不得现在就杀回青丘砍断古树把仲长狸揪出来打醒!


    她一猜就知道仲长狸绝对有后手,但是突破成功她得离开洞府找谢疾继续打,终究还是打开匣子。匣子一开里面就一柄扇子,一块普通的石头,和一封书信。她想当然地以为肯定是扇子或者石头有问题,就先开了信想看看他要怎么耍口舌,结果谁想到问题在信上!


    这什么心理学大师啊!


    可恶!


    果然你不配甜宠文!


    随之游耳朵垂落,身后的毛绒绒尾巴甩了甩,咬牙切齿地拿起信继续看下去。企图从后续的文字中找到些解决办法,拯救如今这恐怖的现实。


    “对了,这匣子内的洞府只能坚持一段时间,你可以在里面学学怎么当狐狸哦。还有,你从哪里进来的,出去不一定能回去,所以得小心着点。”


    随之游:“……”


    这居然还是限时福利?你是什么狗游戏策划?


    “不过你放心,阵法不会持续太久吧,也就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可能一辈子哦?”


    随之游:“……”


    你是真该死啊,仲长狸!


    “子游,玩得开心。”


    “写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你也会笑吗?”


    随之游:“……”


    修仙,要笑着修。


    不笑也没办法,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再怎么糟糕呢?


    她绝望的放下信,正打算熟悉下自己的狐狸耳朵与尾巴,却陡然间感觉洞府摇晃起来。


    “唰拉拉——”


    碎石灰尘陡然落下,荧荧的绿光从山石中溢出,下一刻洞府骤然破碎化作光芒。


    随之游:“……”


    草了,还真能更糟糕!


    她在无助中眼看着洞府消失,身体化作了荧荧的光芒,也不知道会去往何处。


    保佑保佑,回到跟谢疾打架的地方!


    千万别到名门正派附近!不然直接被人围剿了还搞什么清朗修仙界!


    随之游感觉自己的身体摔落在了某处,屁股后的毛绒绒尾巴疼得炸毛,然而她却紧紧闭着眼又祈祷几遍才睁开。


    她似乎落在了野外树丛中,野草丛生,奇高无比,有的甚至结着浆果。


    周围寂静无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唯一不同的是……


    这天空是血红色的,太阳光泽诡异,魔气浓厚。


    随之游松了口气。


    魔界啊,那没事了,魔界老大可是她老同学呢。而且现在她算是个妖怪?应该不会被围剿吧?


    她正想着,却听见杂乱的脚步声。


    随之游悄悄从极高的野草中探头,却见是两个魔修女子,面色仓皇地跑动着。


    “快跑!我扶着你,没事,我们可以的!”


    “我跑不动了,你跑吧,不要带上我这个拖累!好不容才找到机会从门派离开的!”


    “不,我们虽然才相识两日,但一起被骗进这里没有你我早就自毁妖丹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然而她们越是互相鼓励,脚步越是仓皇,很快便被一个男修士追上押住。


    两名女子声泪俱下,竭尽所能地挣扎起来,那带头的魔修便无奈道:“当初我们便说过,若是入了我们宗门,可便绝不能中途离开。你们当时信誓旦旦说不会,如今才进宗门两日便要出逃?”


    被唤作藏情的女子愤恨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宗门!你们当初是将我哄骗进去的!”


    而那唤作孟兰勋的女子却只是默默流泪恳求道:“周师兄,你便放过我们罢,这才两日啊我们都尚未见过各位长老选师,放我们走又如何?”


    周师兄叹了口气,道:“我知我们宗门名声不好听,但既然你们都进了,又何苦临时反悔呢?倘若只走一人都无妨,权当是死了。但你们俩却都是魔修中资质最好的小妖,断然不能离开。”


    随之游听得热血沸腾。


    好家伙,这不纯纯送上来让她惩强扶弱肃清门风的飞升经验包吗?


    等下,这是魔界的门派吧?


    不是修仙界的话,这功德能刷上吗?


    随之游思索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她这妖怪身份也不知道坚持多久,总之先找个地方苟一下吧。


    而另一边,周师兄正苦口婆心劝她们留下,却陡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一抬头,看见一沾染血污,容颜清冷,额心一点妖纹的女子躺在草中,探头看他们。那女子黑发尽数散落,眼眸里带着点笑,毛绒绒的白色狐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晃着,显出几分浪漫天真又摄人心魄的美来。


    周师兄愣在原地,却又听见那小妖怪说:“你刚刚说,若留下一个也无妨,不如让我代替她们,如何?我刚好没有门派,玉碟因故不见了,取而代之对我也不错。”


    随之游扒开草,慢慢站起身,又问:“虽然不知道你们要用什么资质,但我用剑很强哦,可以试一试,你们要不要考虑下?”


    她正想再夸自己几句,却听见对面那名红衣的魔族男修眼也不眨地道:“可以,非常可以。”


    紧接着,男修迅速解开她们的束缚,施法将她们迅速传走,又道:“来,现在开始你就是孟兰勋啦,跟我走。”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个玉碟扔给她,又取下来几根头发做了印记。


    随后便施出一个阵法,带着她瞬间转移了身形。


    转瞬间,他们便出现了在了一座山下。


    随之游:“……?”


    这么顺利的吗?


    她道:“等下,都不用检查我的资质和来历的吗?”


    男修道:“你这资质一看就不错,正是我们门派需要的人才。”


    随之游:“……等下,你们是什么门派?”


    男修道:“到了。”


    随之游抬头一看,看见明晃晃的三个字。


    【合欢宗】


    随之游:“……”


    草,难怪她们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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