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这点以后,薛素玄在一旁深深地、无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她这位同伴是一位喜好钻牛角尖的家伙，说好听一点是性格执着，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固执。
这种特质让他不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干扰,能够坚持不懈地向着认定方向进发，即便面临轻视和嘲笑也不会动摇。
但同样是这种特质，也意味着柳停云不容易听进他人的劝告,随时可能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大道上。
不过好在柳停云虽然不认同赵归明的观点，却没有冲动到直接出言反驳的地步。
他只是捧着茶杯，勉强笑了笑：“谢谢赵先生开导，只是……”
柳停云欲言又止，最终把肚子里的话都咽了回去,然后再说：“是我心灰意败,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赵归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般的寂静，直到围着白色花边围裙的蔺梦怡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食物马上就要烤好了，到时候就可以吃饭了！”
小姑娘欢快地说道：“虽然比预定的时间要早上了那么一点,我想大家应该不会介意的吧？你们想在花园里吃,还是在餐厅里吃，虽然外面有些不方便，但是氛围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蔺梦怡的手上还带着烘焙用的手套，乐呵呵向他们跑过来的时候,像是一只无比欢快的小马驹。
但是还没等她把准备好的菜肴端出来,赵归明看了看时间,打算起身告辞：“抱歉,我那边好像来客人了，本来约好的是晚上，不过他似乎来早了一点。”
贺流风每周都会向他汇报在世界各地掀起尸潮的进度,虽然固定每周一次，但是令人头疼的便是，他的工作态度总是十分积极，每次都比约定的时间要提前了很多。
哪怕赵归明暂时抽不出时间去见他，但是贺流风完全不介意在原地进行漫长时间的等待——
即便是等候，在离陛下如此之近的地方，也能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平和与满足。
放在以往，赵归明多半会对这个人提前抵达置之不理，而在这里一直待到完成和蔺梦怡的约定为止。
但叶榆市毕竟是别人的领地，任由贺流风在这里徘徊，恐怕两个人之间会生出许多事端。
他还记得虞衍当初提起这位同僚的时候，如同说到污秽之物的厌恶之情不溢于言表。
可见同位阶的丧尸无法和谐相处，乃是一种可以理解的正常现象。
要是贺流风同这里的所有者相处不好，用来装仓鼠的笼子被波及和毁坏，恐怕会影响他所饲育的人类的心情。
“啊……赵学长现在就要走了吗？”
小姑娘闻言发出了一声失落的感叹：“明明马上就好了的，这可是我第一次独立下厨呢。”
“下次吧。”
青年朝着她笑了笑。
蔺梦怡顿时又觉得赵归明现在离开似乎有些不错。
毕竟这能够算得上自己在脱离别人的指导下，第一次独立下厨。
刚刚她从烤箱外面仔细观察，其中食物似乎有的地方已经呈现出些许焦糊。
等到下次她做菜的经验了，再向赵学长展示一回岂不是更好？还能伪装成自己在下厨这个方向，颇为有天赋的模样。
“……那样也好。”
“你现在住在哪里？”
蔺梦怡几乎是和柳停云同一时间说出心里的话。
小姑娘瞧了云哥一眼，觉得从今天见面开始，这位哥哥的竹马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奇怪模样。
事到如今，更是突兀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而柳停云更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
因为赵归明的告辞，他突然联想到昨日不仅没有在梦境空间的欢迎会上见到赵归明。先前在韶月小姐的带领下参观叶榆市的时候，也似乎没有见到青年的影子。
仔细想来，只有在进入叶榆市，才来到办公大楼的时候，赵归明还在和他们一起行动。
打魏坛和他们交谈完毕以后，便没有瞧见青年的行踪。
这人是在众人都离去时候，独自留在了基地负责人的办公室吗？
为什么像青年这么出挑的存在，自己竟然也能忽视他的身影？
柳停云顿时为自己的粗心感到了懊恼，他于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又合理化了一下自己的发言：“你现在住在哪里呢，赵先生，可以方便告诉我吗？”
他说：“自从住进叶榆市以后，我就觉得原本亲密的大家都生疏了许多，想要和……您，继续保持联系。”
赵归明又朝着他微笑了一下，微笑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包容。
这种温和就如同春水般极大地缓和了柳停云心中的不安，但是尤为他增添了几分做了错事般的窘迫。
“我住的地方你现在也正巧瞧得见，”他说，“正好是市内目前最高的建筑，我就住在那上面的最顶层。”
柳停云顺着他的话往西南方向望去，因为周围都是底层别墅的关系，往上望的视野正好极其开阔。
他记得先前参观叶榆市的时候，韶月小姐向他们介绍过这座在叶榆市内颇为壮观的标志性建筑。
“那里是昆弥塔，是整个市区内最高、最宏伟的高楼大厦。”
“那我们的住所能够选择那里吗？”队伍里有人如此问道。
韶月小姐当时温柔地说道：“只有对叶榆市做出过极大贡献的居民，才能居住在那里。总而言之，目前昆弥塔只是作为景观场所投入使用。”
柳停云不怀疑韶月小姐当时的话，实际上，这里的工作人员没有理由平白无故地对他们撒谎。
昆弥塔应该是为他们城市的上层居民所预留的住处，只是这个‘极大贡献’可能具有非常灵活的解释标准。
昆弥塔大厦的最上方，这种整个城市的最高点、可以俯瞰全城的位置，也正好符合赵归明的身份。
毕竟青年的态度虽然平时极其平易近人，但是个人都能瞧得出他非常我行我素，那种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姿态是如何掩饰也更改不了的。
就像是你虽然会对自己家的猫猫狗狗平等对待，尽力尊重它们作为一个大自然生灵的主权，但是有的时候，你仍旧会在某些方面不由自主地体现出说一不一的强硬态度。
至今为止，柳停云依旧忘不了青年搭车的时候，向他们投来的那种好奇并且参观某样物品的那种神色。
他犹豫了一下，问：“那我可以来找你吗？有些时候，我想我会有些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当然可以。”
赵归明爽快地答应了，他说：“随时欢迎。”
青年离开以后，趁着蔺梦怡回去端烤盘的空档，柳停云又转过头来朝薛素玄说话。
“有些事情，是我刚才不方便和你说的。”
尽管预料到可能会遭遇否定，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座城市充满了古怪，我们得想办法脱离这里，将大家给揪出来……还有一件事，我总觉得赵归明和这里不无关系。”
“他住在昆弥塔大厦里，他们为什么会将那座大厦给一个新加入的市民居住呢？你还记得我们遇见赵归明的第一个夜晚，我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那时候你们简直被这个人迷昏了头。”
“而现在这个城市里的怪异没准同样被这个青年迷昏了头，他们之间指不定谁更危险，”柳停云顿了顿，“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赶紧走，躲得远远的，让他们双方争执去吧……”
说道这里，他看向薛素玄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期冀。
在谁也不信任他判断的情况下，柳停云无比渴望一位能够站在自己这一方，为他打掩护、为他出谋划策的盟友。
而薛素玄冷淡的性格，注定了她不会在其他方面显露出和他人一样的狂热情绪。
总而言之，柳停云盼望他的表妹能够和他一样清醒。
但是薛素玄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她的话，她只是再一次坐下，然后示意柳停云跟着入座。
“你知道吗？我是叶榆市本地人，这里就算大变样了，也能够算得上我的家乡。”
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昨天的时候，就委托了办公大楼的工作人员帮我寻找家人。几乎是在今天上午，我就已经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关于家人的消息——你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
柳停云没有说话。
“他们说他们都失踪了，我的家人们，在末世开始的第一天、或许是第三天，就已经失踪了。因为梦之都在诞生之后，绝对接纳了所有在城市内依旧存活着的人类。”
“或许那些被驱赶在城市在外游走的丧尸群里，会有我的亲人吧——不过那也说不定，也有可能他们没有变成丧尸的天赋，被全部啃得一干一净了也说不准。”
薛素玄给自己的茶盏里添满了茶，她将茶壶递给柳停云，柳停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
然后她继续说道：“那些工作人员们请我，就在今天上午姨母来拜访之前的时候，他们请我去了我家，那片在灾害被推倒重新规划的土地上。他们指那栋图书馆给我看，说那原本是我的家，我和家人原本所住的小楼的地方……”
“如果换做你，你会怎么想？”
柳停云说：“我会很生气。”
他想起以前和父母所住的那个家，那所学校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推倒重建了。
薛素玄反问道：“然后呢？”
“……然后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对了，这就是答案。总不能让别人重新把那里推倒，修成我记忆里的样子吧。况且就算和记忆里修得一模一样，那也不算我原来的家了。”
薛素玄苦笑了一下：“你应该深有所感，停云，末世就是这个样子，人类对于一切事物都无能为力，只能接受，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场笑话……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违抗它。”
柳停云向薛素玄求助，但是薛素玄却拒绝了他。
这么不出他提出请求时的预料，毕竟从很早之前，队伍里的人就是听不得他说一句赵归明的不好。
但是奇怪的是，她竟然也像是杭季让他不要再去多想……
不知道是否是一件巧合，她既然和杭季说出了一样的话。
柳停云发怔的时候，蔺梦怡端着烤盘顺着石板铺成的小路跑了过来：“吃饭了——”
她把靠得焦糊的烤鸡往他们面前的桌子上一放，热情地向他们招呼道：“来来来，快来试一试，虽然……嗯，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我相信味道还是不错的。大家一起吃东西，多是一件美事啊！”
薛素玄为这全身漆黑，唯有鸡屁股金黄焦脆的香草烤鸡沉默了一下。
“停云，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不，我走了。”
柳停云立刻站起来，学着赵归明的模样提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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