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工地施工队在工作的声音,那是推土机和挖掘机在运作时发出的噪声，是搅拌机和切割机启动后发出的嘈杂声响。锤子敲打的声音、泥头车经过的喇叭声、工人们发出大声的呐喊还有吆喝。
倘若在你放假的清晨楼上正好装修，便可以免费体会到类似的不快和烦恼。
可惜柳停云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困了,竟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
他在倦意中背对着窗户翻了个身,嘟哝着抱怨了一句‘烦不烦啊’，然后将被子往自己头上一卷,试图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枕头里,隔绝所有噪音再度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房间的门粗暴地被人‘砰’地一下破开,原本隔着门板的动静又进一步震耳欲聋地灌进柳停云的耳朵里。
“啊呀，门把手好像又坏了,烦死了，这种半点都不经用的东西……”
那不速之客甚至没有半分外来者的自觉,金属制的门把手被他随手抛到地上，骨碌碌发出更加刺耳的滚动的声响。
他一边自顾自地说话，一边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来抢柳停云手里的被子。见床上的年轻人死抱着棉被不肯撒手，于是又转而粗暴地在他耳边鼓掌。
“嗨，新人！喂，新来的！快点醒过来，该上工了，今天可是你入职的第一天！”
柳停云睁开眼睛，便瞧见了一个有着翠绿色眼睛，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年。
“……什么上工？”
他的脑袋才刚刚出于开机阶段,有些无法处理现在的状况和现在对话里实际意义。
少年长相稚嫩,眼睛圆圆的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他穿着蓝色外套和白色体恤，搭配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外表像是会拉着你一起去打篮球的邻家弟弟那样亲切可爱。
可是此刻说话的时候，无论是神情还是态度都显得毫不留情：
“我看你是睡昏头了，觉得自己还停留在漫步目的在大街上胡逛的时光。听好了，每一个新来的丧尸当然都要上工，给你两分钟时间整理思绪，然后赶快起来，和大家一起建设我们的文明现代新家园。”
‘丧尸’这两个字顿时让柳停云原本倦怠的思绪顿时困意全无。
——他不是去找赵归明了吗？赵归明没有杀了他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顷刻间无数个疑惑袭上他的心头，柳停云一面困惑着，一面又极其迅速地打量着室内的场景。
他们现在身处一个莫约十来平方米的长方形房间，室内的装修极其简陋，除了现在容纳他栖身的小床以外，只有一张桌子和两个木质的座椅，此外便近乎于空无一物。
窗口不大不小，抬头望上去便能瞧见正在施工的工地，从现在这么位置上来看，他现在居住的地方倒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集装箱。
尽管只看了一眼，柳停云就几乎能判断自己现在不处于叶榆市了。
因为工地的周围布满了林立的高层建筑，它们看起来才新建成不久，蔚蓝色的镀膜玻璃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其间好几个大楼上挂着红色的条幅，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看清它们有些困难，但以柳停云的视力来说，根本称不上麻烦。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颇为正能量的标语：‘打造宜居家园，共建文明花垣’、‘市风更和谐，花垣更精彩’、‘创建开放花垣，你我共同参与’。
花垣听起来像是一个地名。
柳停云对于诸夏地区的地理并非一无所知，花垣确实是一个位置偏向于南方的地级城市。
但是他上一刻的记忆仅仅维持在南中行省的首府叶榆市内，因此此刻，颇有一种偷渡客一觉起来发现自己被人贩子拐卖到了缅川的感觉。
况且丧尸、新来的丧尸，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形的丧尸恐怕有些高等，他目前只见过一个人形的丧尸，那就是操纵着叶榆市所有活人俑的折珠，或许在昆弥塔大厦给他无数屈辱的那个人也能算作一位……
至于赵归明，柳停云倒不确定他是否是丧尸，总而言之青年绝对没有可能是人类。
但是他没有蠢到再继续去问少年究竟是想要让他干什么了。
这人刚刚的话明显是催促自己去上工，还让他去参与建设文明现代新家园。
少年目前已经满脸不耐烦的样子，在没有弄清眼前的情况下弄恼了现在接触的第一个人，恐怕会有些得不偿失。
毕竟柳停云还指望从他口中套出一点有用的情报。
“所以我现在是要去搬砖吗？”他定了定神，勉强问道。
“搬砖？不错，你这个词语不错，”少年垂下圆溜溜的猫眼打量一下柳停云，然后又轻快地打了个响指，“毕竟像是你这样新生的丧尸，也就只能做这么一点低等的工作了。”
他慢悠悠地说：“你的工作就是在工地里搬砖，哪里需要你就往哪里去，多听从安排，少指手画脚。早上九点上班，下午六点歇息，周末双休，本来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你不是南中行省的本土丧尸，所以不能离开工地附近的街道，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见到柳停云点头以后，少年又随手抛给他一把钥匙。
“喏，你宿舍的钥匙，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少年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有些空，但是以后东西会越来越多的，毕竟你大概会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日。刚才我不小心把门把手弄坏了，一会儿有人会来处理，不过以后要是坏了你就自己研究吧。”
柳停云不觉得自己会粗暴到这种地步，但如果周围都是丧尸的话，似乎这道门除了隔音和挡风以外，大概也起不到什么防盗的作用。
毕竟对于阶的变异丧尸来说，躲在防盗门内的人类就像是包装在礼盒内的精美罐头。
“现在不要管那些了，跟我来。”
少年交代完屋子里的一切以后，招了招手示意柳停云跟着他出去。
才起床的柳停云还没来得及因为仪容仪表迟疑一下，就被少年不耐烦地以极大的手劲从床上拽了出去。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眯起翠绿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瞧了柳停云一眼：“没整理好衣服？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带入角色啊……不，你现在不需要在意那种东西了，完全不穿也没有关系。”
九点以后的花垣市阳光很盛，柳停云几乎刚走出屋子就下意识眯起双眼，但是很快他发现这种举动是多余的，他根本不会因为强烈的光线感到刺眼——就像是少年所说，他大概已经不是人类了。
少年带着他在未来的工作单位上转了一圈。
得益于丧尸的体质，他赤脚踩在满是砂砾的土地上也不觉得疼痛。
工地上黄土飞扬，如同末世之前的那副场景，来来往往干得如火如荼干得热火朝天。
只是带着安全头盔的敲敲打打的施工人员并不是勤劳肯干的人类工人，而是模样怪异奇形怪状的各种丧尸。哪怕偶尔有几位模样和人类极其相似的生物，但是再多看上一眼就能看出和人类的差异。
柳停云一时半会心情微妙极了。
现在他所接收的信息是在是太多了，自己竟然被转换成丧尸，被随手抛尸抛到了六七百公里以外的花垣市，丧尸们竟然在有秩序地修建城市，看标语似乎还致力于塑造文明新风。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为自己失去的人类身份哀叹，还是该记挂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同伴，或者说震惊于丧尸们此刻井然有序的所作所为。
“很了不起吧，”少年突然说道，“这些大楼都是我们在这段时间内修建的。你们人类不过关的工程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规划也烂的要死，东一截西一截，像是打补丁一样难看得要命，索性全部修新的。”
柳停云想说你们丧尸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历史遗留问题，风格全部统一固然很整齐好看，但是在规划的时候总要尊重那些生活在那里的老居民和有历史的老建筑。
但是转念一想，就连最年长的丧尸到今天也不过只活了不到半年的岁数，没必要和这群不了解人类价值观的生物逞一时口舌之快。
于是他只是当做没有听见的模样，然后问：“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回反倒是少年感到疑惑了，他以不可置信地语调‘啊？’了一声，然后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柳停云，“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住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
那种微妙的情绪又翻涌起来了。
柳停云还真没有想到丧尸们的逻辑和思维，竟然能这样合情合理并且清晰理智。
大家的印象里这些生物是为了杀戮而生，自然也只会满脑子的破坏和杀戮。
它们只会破坏人类的文明，破坏文明社会的秩序，整个世界都被它们弄得乱七八糟，科技和文化止步不前——
一种广泛传播的刻板印象，力量强大的种族往往不会拥有太多的智慧。
丧尸肆虐的地方只能成为废墟，充满丧尸的世界只能沦为废土。
这是人类在抵抗丧尸的期间达成的默契共识。
就像是人们遇见身强力壮的家伙，便会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俗语来安慰自己，但那多半是某种出于平衡心态的心理胜利法。
而现在柳停云却发现它们不仅接纳了人类现有的成果，似乎还很活学活用。至少在效率方面，不知疲倦并且服从性强的丧尸们绝对要比人类来得高。
“我们发展到后面的阶段，能继承宿主的所有记忆，甚至比宿主还要对他自己更了若指掌。”
少年洋洋得意向柳停云解释：“况且人类的学科也不是很困难，找一个学者，然后再掰开他的脑袋，就能继承他的所有知识，这是陛下授予我们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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