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会在子夜来。”三殿下指了个方向，“子夜时，月亮是在那个方向，而来人，会冲着你正面过来。”
“殿下都算好了？”他语气平淡，沈元夕也不再害怕。
“所以你朝这个方向看，就能看清楚他样子。”
“我……看清他样子,是为了什么？”沈元夕不解。
“好问题。”三殿下潇洒拂开一边头发，也才思考起这个安排，良久,他说道，“确实没什么好看,你看个笑吧。”
之后，他坐在这里,手指慢慢将那一头银辉梳起,扎高。
有几缕滑落，被他落下,沈元夕看着难受，指着提醒他：“还有一些没束上……”
三殿下叼着发带歪过头。
“我看不到……来帮我。”
他倾身过来,墨红眼睛轻笑着瞄了沈元夕一眼,又垂下眼去,向她又靠近了些。
“在哪里？”
沈元夕手指拢着那几缕银发,轻盈柔滑丝般,在她指尖流动。
三殿下手覆在她手上，抓起了那些头发，缠紧了。
他把自己打理好后，转过头来打量起沈元夕。
“今夜起微风，多披一件。”他脱了身上绒蓝氅衣给沈元夕披好，凑近了看她脸。
沈元夕：“怎么了？”
“坐这里别动。”
三殿下消失了半晌，回来时，手里捧了个匣子，嘴里还咬着把碧玉梳。
匣子不是沈元夕随嫁，看着有些年头了，上头漆面玉雕花型花色都不似当朝人喜好，偏暗偏雅。
三殿下坐回来，把匣子放在桥板上，打开了给她看。
“这是母亲送。”他说着，翻出来了几个烧蓝钗簪，比在沈元夕发上。
沈元夕怎么看，这匣子和里头饰物都是姑娘家用。
“公主殿下……送谁？”
“我。”三殿下道，“她不用，用腻那些，就会送我。”
“送殿下……是作何用？”
“能自己用我就自己用了。”三殿下笑，“实在没办法，就放着不管了。”
他试着给沈元夕梳发，张罗了好久，也不成样子。
“……坏了。”他道，“我不会盘。”
他好似刚想起自己不会一样，苦恼了一阵，还是梳起了未嫁女常见半散小发髻。
“殿下这里……也没见有多少人。”沈元夕小声道。
三王府前院好像只住了管事一家，有一支包了厨房，剩下洗洗涮涮，从没见过他们往后宅来。
后院说起来，也只有云星一个人照料，云星出去办事，也没见三殿下哪里为难，衣食住行，看他习惯，应该都是他自己包揽，无人侍奉。
这么大王府，加起来不过十人。
“你们将军府也没多少人。”三殿下说，“我们是一样。”
“我还以为，只有我家不一样。”沈元夕稍微放松了些，摇起了腿。
她虽和三殿下天差地别，但细究起来，有些地方，他们很相似。
这种相似，好像并不是成长经历，或是对书了解喜好。就像和她一起长大薛子游，虽然是家人，但沈元夕跟他就没有这种奇妙相似感。
三殿下有时给她感觉，就像她看自己。
三殿下梳好了她头发，退了半步仔细端详了，哈哈笑了起来。
沈元夕忐忑不安，伸手摸了摸头发，应该并不奇怪。
“殿下笑我什么？”
她顶着两只双平鬟，越发显得年龄小。
“也罢……”三殿下收起匣子，说道，“本就是十几岁姑娘，这样也对。”
他是梳不成已婚妇发式，只好如此了。
沈元夕低声道：“殿下让我想起了《草木新编》里玉梳记……”
三殿下：“这本我翻过，后面睡着了，玉梳这篇不大记得。”
“是说一个姑娘捡了一把灵梳，能梳许多发式，
凭这把梳子……”
两人就这么说着故事，一直闲聊到了月亮升起。
那轮满月是从未见过大，圆亮月悬在无云夜空，漫开薄淡紫色，月光铺散在开阔庭院内，院内草木石头，都镀上了银辉，闪闪发亮。
沈元夕正讲她小时看过一则故事，讲得入迷，余光瞥了眼月亮，惊道：“殿下，快看！”
月亮逐渐泛了红，像被红雾遮笼。
三殿下把远望镜给她，“拿着，看那边。”
沈元夕举起远望镜，见一道血红划来，如星坠地，朝她这个方向掉来。
等血红色“星”近了，远望镜中一清二楚，是一个姿容妩媚幽族男人。
等能看清时，沈元夕慌张放下远望镜，却见三殿下端着白玉杯，还在喝他血饮。
沈元夕抓紧了他，想要催促他，抬起手指给他看，可再看过去，那幽族人却像被黏在了天上，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沈元夕抬起远望镜，看到了那幽族人脸上连表情都僵硬了，那双血红眼睛中缓慢地溢出难以置信惊恐。
三殿下慢悠悠解释道：“我把王府嵌套阵消了，在幽族人看来，王府就像摊开肉包，外面只糊了张纸。谁都以为，我血难以支撑九重阵，因而满月这日，他们以为来了，就能取走我命。”
三殿下又道：“元夕，你有没有发现，院中四季，时间不同？”
“当然！”沈元夕点头，“只有这里像三月。”
“那是因为，时间流速不同。”三殿下取来了一支笔，在桥板上蘸了水画给沈元夕看。
“虽不是九重阵，但我这个阵，是铺开四层。每层时间流速不一样，人从地面走只能看到景色不同，但要是从不正确路径过来，就比如天上跃季而来，就会是这种后果。”
他指着凝滞在天上幽族人。
“他叫夙取，是朝花第八代。”三殿下说，“沉不住气小辈，自然不会跟人一样从王府正门礼貌进来，而是像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御风来。那么，他现在，起码要六百年，才能落到这个院子里。”
这种奇观，书里都没见到过，沈元夕兴奋道：“好神奇！”
“当然，也不能让他在这里碍眼六百年。”
三殿下好整以暇起身，轻轻一跳，像一片纸飘立到了院子中央。
“元夕，坐到这里来。”他指着树下秋千。
沈元夕小跑过去，双手捏紧了垂吊下红绳。
三殿下目光随着她落定，又是一阵笑。她跑起来时，他给梳那两只双平鬟一抖一抖，像两只下垂兔耳。
“看好了。”
他说罢，闭上了双眼。芝兰玉树，月下静静立着，忽而风起，衣袖飘飘，高高竖起马尾发丝亦在风中飘着。
须臾，他睁开眼，双目赤红，却不似血欲泛起那种红，这红更幽深，艳光流转，如石榴籽，如上品玛瑙映在月光中。
他轻轻抬指，一手搭在手臂上，两指如剑，指向半空中停滞幽族人。
一道黑雾形似龙影，从他脚下盘旋而起，至月下，黑雾片片褪去，显出银亮龙身，照样是赤红眼睛，怒目咆哮，顺他所指，一口飞吞，撞入那幽族人怀中，直至龙尾消失，那幽族也散为了尘埃。
血雾落下，未及地面就消散了。
银龙又自半空盘旋向月，游荡一圈后，折回三殿下手中，化为雾气，缭绕盘旋他周身，最后回落到他指尖。
待雾散尽，三殿下手中多出一把剑。
沈元夕看出神了，愣了好半晌才激动拍手。
“好、好厉害！”
真是龙！
“风晓剑。”三殿下轻甩手中剑，剑光锐利划过，含光收鞘，“其实刚刚是剑气。”
“那也好厉害，殿下没有骗人，是龙！我看到！”
取悦了这小姑娘，三殿下很是满意。
“今天就没了吗？”沈元夕又问。
“没过瘾吗？”三殿下笑道。
沈元夕摇头，晃了晃身下秋千，懂事道：“我又怎会拿战事取乐，今日虽涨了见识，但背后凶险我又怎会忘记。”
“别怕。”三殿下轻道，“只那一次，以后不会有凶险。”
“那今晚，真只有他了吗
？白塔那边……”
“白塔那边定然有佯攻，但有十二家臣在，这次，让他们连近身都难。”殿下道，“他们还是老一套，想用这一招声东击西，扰乱我心绪，但我已经不会被白塔烟铃牵制了。”
他改了阵。
真以为，他连王府九重阵都维持不住，只是因为他给了沈元夕几口心血吗？
他把整个华京阵都动了。
白塔烟铃……这次就算他们举整个幽族之力把塔毁了，也找不到地脉封印所在。
久居幽地不肖子孙们，还想跟他玩计谋？
“嗯……好像确实没有听到烟铃响。”沈元夕喃喃道。
“那边阵也一样。”三殿下道，“梅徵是个悟性不错人，这种日月流逝慢性子阵，他也会了。”
至于其他两位守塔人，三殿下已吩咐，比起幽鬼，更要拦是每一个要靠近塔人。
等幽地那边反应过来，沈元夕脱离了心蛊掌控后，就一定会做更多心蛊散给华京人，要他们去推塔。
三殿下收起剑，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巴掌大琉璃灯。
这灯中央是个血色琉璃，上端连着个银制长柄，灯下垂着银色长流苏，漂亮像千金小姐收进闺房小玩意。
“这是什么灯？”沈元夕好奇。
这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蜡烛，只能看到有东西在亮，光映出来是流动，红色斑驳光影缓慢旋转着。
“血灯。”三殿下道，“说起来，这才算我最厉害兵器。”
他掀开灯盖，招手让沈元夕来看。
沈元夕凑过来，那琉璃灯中沸腾是深红色血浆，而中间发亮，像个被血糊了蜘蛛网，又像个活物，一跳一跳鼓动，萤火一样呼吸着。
只一眼，沈元夕心底生出惧怕来，脚底升起寒意窜到了头皮。
她抱住了三殿下胳膊，紧紧挨着，屏住呼吸。
“殿下……这是什么？”她问。
,.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