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露出笑容……该怎么形容呢？”
“对,就像一束金色的阳光打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而在那里，就在那一点点的光芒里,我看到一朵世界上最漂亮的花……”
“您能想象那样的惊喜吗？恰恰在最巧的时候、最巧的地点，世上最棒的宝藏就出现在眼前……”
“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她，只觉得她笑起来真的太美。像太阳一样耀眼，又像月亮一样柔美……请原谅我贫瘠的言语无法形容出那样的美,但我确信，那必定是被普利珂拉和阿玛蕾祝福过的容貌，这才让我一秒坠入爱河……您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滔滔不绝的男人转过身,试图得到一点听众的反馈。
却见其中一个听众已经张嘴仰头倒在椅子上,仔细听还打着小呼噜，显然睡得正熟。
啪、啪、啪——
另一名听众为他送上礼节性掌声,同时推了下面前的空碗：“不要介意，这是魔王大人对你最高的认可。”
克拉克倒也不在意，跟着颔首微笑：“我的荣幸。”
“呵呵……我是认真的……”
黑色的绅士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身下的影子却开始分裂、抖动,最后挣脱地面立了起来。
黑影构成的触手轻轻托起熟睡的魔王,把他送回床上，又体贴地拉上被子。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乌洛提大人能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还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随着影怪站起身,分散出去的影子也立刻聚拢回他的脚下。
“我真的很好奇……所以,希望您能配合一下。”
克拉克的身高很高，可当安图德尔走近，白色的面具竟能与他保持平视。
“您能……借我一点您的血吗？”黑色的绅士这样问道，还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距离，“一点点就够了,不需要太多。”
尽管眼前的怪物与人类足够相像，可再像也并非人类。
越是相似，在察觉到其不同时越会感到恐惧……安图德尔并非不知道这点，但他也乐于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地方搞一点小小的恶趣味。
然而，克拉克像是天生少根筋，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只是惊讶一瞬，便用面对楼下那些同类一样的表情朝影怪微笑颔首：“可以。”
他刚要伸手拿刀，却被影子制止了。
影子的前端凝出一个尖刺，克拉克只感到指尖传来一点刺痛感，束缚右手的黑影很快退去。
一滴红豆大的血滴很快被影子吸收，影怪摸摸面具的下端，好似在模仿人类摸下巴的举动。
“真神奇，你确实是个普通的人类。”
好奇下他探身靠得更近，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令克拉克不适地后退半步。
“是我失礼了……我只是很惊讶，也很好奇。”影怪退回原本的位置，语气真诚道，“两代魔王大人都有这样的头疼病。尤其是乌洛提大人，他的头疼病从诞生的那刻起就没有停止过，你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他回归平静的呢？”
克拉克没有立刻回答，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安图德尔也没催促，只安静立在那里，沉默着等待一个答案。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魔王大人轻微的呼噜声。
“我并非医师，并不了解这种病症……但我母亲也曾有相同的烦恼，她的头疼病一度十分严重，发作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她说，那实在是很恐怖的回忆。”
克拉克抬起头，看向面具上的两枚孔洞，好像在与其对视。
安图德尔惊讶于他的坦诚，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呢？她的病治好了吗？”
“治好了。所以，我觉得她说的话也许能解答您的疑问。”克拉克俯身收拾起桌子，随口道，“她说，爱是世上最好的良药。”
安图德尔：？
影怪的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等他的思维转到奇怪的地方，克拉克已经收拾好餐盘，双手端起。
“但自从看到妻子那时的笑容，我就在想，如果能让她露出那样幸福的表情……”
男人微微抬了下手中的餐盘。
“……也许，美食也是一味能治病的良药。”
另一边，奥菲娜暂时洗脱了黑暗料理大师之名，看到梅莉女士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还有些小得意。
但她们也不便久留，再次清点完行李就打算离开。
见识过这位老夫人的凶残，亚当没敢再阻止奥菲娜的脚步。
他的副官更不用说了。一直在被梅莉女士指使着到处跑，半天下来别说鱼，连口水都没喝上……见麻烦的老太太终于要走了，心里还暗松一口气。
“啊对……差点把你忘了。”
原本都快走出门的老太太突然转过身，一掌拍碎放置在木桌上的“圆石头”，这才顶着两道惊恐的视线傲然转身。
洛迦的核心……居然就这么碎了……
“等、等等！！”
见奥菲娜已经准备上马，顾不上思考别的，他赶忙朝门口喊出声：“奥菲、奥菲娜！还有件事忘跟你说了！”
奥菲娜侧身看他一眼，再次踏进工棚：“什么？”
“我刚刚才想起来，是有关铂赛尔的事……”道，“我隐约还记得，那件事后他当时恳求陛下也分一些兵力去北边搜寻，但因为被陛下拒绝，之后也不了了之了……”
奥菲娜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听到这个名字，震惊之后居然有些欣慰：“他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你还骄傲上了？”亚当无语，声音又低又快，“我可要警告你，那家伙到现在都在四处寻找你的踪迹，每次送到我这儿的信件里都会问一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而且魔王城的封印出现问题，王都那边最有可能派他去调查，你……”
他语塞片刻，只能叮嘱道：“……你一路小心。”
老友的关心让奥菲娜心中一暖，同时视线落到桌上的那堆碎石上。
“我会的。倒是你，真的没问题吗？”她意有所指道，“王储殿下可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核心和圣剑都无了，亚当这次的任务可谓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就算他自身也受了重伤，奥菲娜还是觉得王廷不会放过他。
“哈哈，我可跟你不一样，我还有家族可以依靠。”亚当朝她眨了下眼，“别忘了我父亲的领地在什么地方。只要他们稍微长点脑子，就不会对我下死手。”
亚当的父亲，现任莱克特伯爵是王国西北部的大领主，也是现在负责供给王对抗埃尔顿佣兵团的后方主力之一。
话是这么说，但莱克特伯爵本人想法和当年的奥菲纽斯差不多，觉得这场战争纯属没事找事。
但他比奥菲纽斯圆滑很多，嘴上义正辞严地应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回家就开始消极怠工，出什么都不出兵。
唯一一次派出援军，还把四十人的队伍宣传得像是四百人出征一样，假消息遍地飞。
可耻的是那场仗依旧打败了。王损失不少，那四十人的小队却成功苟到最后，欢天喜地地回到伯爵领，受到莱克特伯爵的盛情款待。
但消息传出来时就变成伯爵领遭受巨大损失，四千人只回来了四十个。
国王陛下差点气到昏厥，从此再也不要求莱克特伯爵出什么兵，管好后方补给就够了。
几年下来，王廷的实力削弱不少，伯爵领繁华依旧。
甚至因为王常年驻扎在这里，附近村镇的经济还得到向上的发展……
奥菲娜一脸复杂地看向他。
那眼神非常直白，明晃晃写着：你觉得他们真的有脑子吗？
亚当：…………
其实他也没太指望这个……所以是打算伤好就跑路的。
反正老婆孩子现在都在父亲的府邸里居住，只要他能踏进伯爵领地，就算是王族也拿他没办法。
与大部分贵族一样，莱克特伯爵是个十分会权衡利益的大领主，不帮奥菲纽斯说话是因为他觉得得不到相等的回报。
这次可是亲儿子出事了，再怎样也不会看着亚当被王廷欺负死。
就是自己的副官现在正站在旁边，他只能又对着奥菲娜一顿挤眉弄眼：“放心，我不会有事。”
看着奥菲娜和梅莉女士骑马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沙尘中，亚当终于收回追随的视线。
虽说不会有事，但还是要做足准备才行。
首先就是要养好身体，否则跑路都不方便……
他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想活动一下手臂。
想起自己的右手臂已经抬不起来时已经太晚，肌肉先于脑子动了起来。
就当他以为会迎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时，却神奇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居然能动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为了保命，整个右臂都被他压在身下做缓冲，不骨折都对不起岩石巨人的身高。
可现在，虽然还抬不起来，但手肘居然可以随着自己的意志轻轻移动……这种治愈的速度根本不正常！
想到老阿鲁基缇夫人在为自己治疗时脊背和手臂传来的烧灼感，还有塞进嘴里的草药，他瞬间了然。
原来那位老夫人没吹牛，她居然真是一名厉害的医师！
也对，能成为勇者格雷戈里的妻子，怎么会是普通人……
“莱、莱克特大人……”
一直站在身边，却没有出声的副官突然开口，打断了亚当的思绪。
他循声看去，就见年轻人正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那位小阿鲁基缇夫人……昨天傍晚我们在内城城门口遇到过，就在香料店门口……”
副官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把很多事整合一下也差不多拼凑出了真相。
长官为什么会对着一个主妇发呆，当天晚上就询问他对勇者奥菲纽斯的想法……
非常巧，这个主妇又出现了，还是在地震后主动往危险的地方跑。
最后不但救下长官两人还像老友般相聊甚欢……不管怎么看，线索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
背在身后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只要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就连与长官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亚当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你已经在我身边待了五年。弗朗茨，我以为我们间的关系没有糟糕到说句实话都要吞吞吐吐。”他看到年轻人眼中的迷茫，强调道，“这里不是王都，现在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需要害怕的。”
年轻的副官咬住下唇，迅速低下头。
“如果这是莱克特大人的决定，我……”
“不，这是你该做出的决定。”
副官惊讶地抬起头，对上长官深沉的目光。
“你该有自己的决定，弗朗茨。不出意外，你很快就不是我的副官了。就算是，我也希望你今后能够做出自己的决断。”
“该做什么，该走向哪条道路，我希望那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
副官：“……遵循自己的意志，就会是对的吗？”
“呵呵……当然不是。”躺在床上的骑士讪笑一声，“只是这样……至少在走到结局时，你不会太后悔。”
“…………”
“我不后悔放走她。”他看着自己的副官，一字一顿重申道，“奥菲纽斯·纳吉是我的挚友，一次又一次将我们这些无能者从死神手里夺回，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的良心告诉我，我不可能背叛她。”
“但你不一样，弗朗茨。”
背在身后的双手突然停止颤动，副官惊讶地看向床上的骑士。
“你和我不一样，你与我的经历不同，你不需要跟我做出相同的选择。”亚当看到他这副表情，很想向平时那样伸手揉揉他的发顶，现在却只能报之一笑，“如果你选择向王储殿下告发我，我也不会怪你。这是我做出选择后要承受的后果，你只要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就够了……”
副官看着他，眼圈渐渐泛红。
“……选择告发您，才会让我后悔……”
他小声说了什么，亚当却没听清：“你说什么？”
副官的脊背突然挺直，脚跟并拢发出“砰”的一声，像做报告般仰起头。
“莱克特大人在与洛迦的战斗中身负重伤，已经无法回王都复命！”
亚当：“……其实，我刚刚觉得我的手好多……”
“莱克特大人的伤势非常严重，恐怕将不久于人世！”副官依旧保持立正的姿势，声音压过他的，“临死前他想再见妻儿一面，我们不得不紧急将其送往伯爵领！”
亚当：…………
亚当隐约明白了他的用意：“那圣剑和核心……”
副官一脸正直：“洛迦的核心太坚硬，圣剑在粉碎它的同时也遭受了不可逆的打击。”
亚当：真是个不错的借口……以前还没看出来，这小子是个编故事的好手。
“您说，良心让您无法背叛纳吉大人……那我也一样。”
副官终于转过身，向他深行一礼。
“如果选择背叛您才能保留肩上的星章，我宁可舍弃这份不洁的荣耀。”
从东矿场出来，又顺着河流往南疾行半小时，婆媳二人的速度终于慢下来。
“很早就隐隐听格雷提起过那家伙的名字……本来我是不在意的，但欺负到我头上就不能不管了……”
梅莉女士张开手掌，捻住那颗不安分的“小金珠”，笑容很是核善。
“不但占了我建的城堡，还擅自改掉我定下的规矩……跟我说说吧，这位了不起的‘魔王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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