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秃了。
准确说,也不算完全秃。
魔王大人手里的小刀异常锋利，不但切掉了弗兰的刘海,连同中央发际线也一起上移了五到七厘米。
“一个好消息,没有伤到头皮。”
克拉克为当事人做完检查，拍拍他还在轻颤的肩膀：“还会长出来的。”
弗兰饱含希望地抬起头：“需要多久？”
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双眸含泪时更加楚楚动人,不自觉就会让旁人生出保护欲。
于是,克拉克用很轻的力道揉揉他的后脑，用最柔和的声音揭露最残忍的现实：“至少七八个月吧。”
七八个月……
克拉克之前说，奥菲纽斯最快多久就会来到伊赭丝山脉来着…………
弗兰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仿若一只失去灵魂的木偶，只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空洞的双眼溢出。
作为罪魁祸首的魔王大人莫名心虚,在后面用鞋底磨蹭着地面。
渡鸦秉持着“魔王大人不会犯错”的原则，面对这样的场景居然也能拍出马屁：“您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乌洛提大人！”
乌洛提面色古怪地看它：“你在指什么？”
“以前您只专注于在□□上折磨那些渣滓,而现在，您已经能从精神上摧毁他们的灵魂了！”
渡鸦很激动,但它尽量压低声音，让自己的音调不那么刺耳：“您走向了更高的境界！您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乌洛提蹙起眉。
他真没感受到什么高兴的感觉。尤其是这个索罗格外弱，除了最后一下基本就没反抗过他的命令。
就算是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开始反抗,也只会“啊啊啊”地乱叫,连骂人都不会……
“没意思……”
少年的眼神向下一撇，把手里的小刀扔到地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你也太能哭了,差不多该停下了。”
乌洛提脸上渐露不耐，烦躁的视线又转向克拉克：“还有你。用不用在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到底是在为谁做事？”
属于魔王的气场张开,弗兰几乎是一秒回魂，眼泪自然也止住了。
克拉克则是上前一步，恭敬向少年深行一礼。
“当然是您，乌洛提大人。”他直起身，好似刚刚的闹剧完全没发生似的，轻声询问道，“我和拉文大人找到了一种新食材，不知您是否感兴趣？”
乌洛提没有再追究，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拿来吧。”
由于在上楼时听到弗兰的尖叫声，克拉克最后是跨着台阶跑上来的，碗里的汤自然洒出不少。
趁着背对魔王的空档，他快速用抹布擦干溅到外面的汤汁，又擦了遍碗，这才从门口的小桌上端起餐盘转身走向餐桌。
乌洛提还跟往常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周到服侍，拿起汤勺的时候才往碗里瞥了眼，嫌弃的话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少？”
克拉克：“怕您不满意，所以先请您试试味道。”
“唔……也行吧。”
嘴里这样说着，事实上胃里的馋虫已经被勾得叫嚣。
闻起来有种令人怀念的味道……但又不太一样……
事不宜迟，乌洛提舀起一小块排骨，一口咬下。
少年的双眼突然瞪圆，来自久远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脑海，眼眶瞬间红了。
弹软却有嚼劲的肉遭到挤压，立刻把清甜鲜美的汤汁送入口腔。
绵羊草的“骨骼”很脆，口感跟芦笋很类似，一咬就断。
鲜嫩弹滑的肉像一块巨大的虾肉，和清爽的“脆骨”结合在一起，完全不会让人感到腻，反而越嚼越起劲……
渡鸦也很馋，但它此时已经顾不得思考美食的味道。
“乌乌乌、乌洛提大人？”看着少年一边掉眼泪一边闷头狂吃的样子，它整只鸟都不好了，“您您您、您怎么……”
“……闭嘴！”
带着鼻音的怒喝响起，一个黑洞在渡鸦身前浮现，下一秒就带着聒噪的源头消失在房间。
克拉克面上不显，心中却颇为惊讶。
尽管这位魔王大人不止一次在嘴上嫌弃渡鸦，但这还是第一次直接用魔法把人家传送走。
大概率跟这碗汤有关……还是这碗汤让它想起了什么？
不等克拉克思考出一个结果，小小的半碗肉已经被魔王大人光速吃完，一只碗被推到面前。
“你不是说还有吗？”黑发的少年没有看他，手却十分诚实地又推了下碗，“再来点。”
克拉克低头看了眼碗。
嗯，萝卜全都剩了。
“还在楼下热着，我这就给您端来。”
他这样说着，给一旁还在愣神的弗兰一个眼神。
趁乌洛提对着空气发呆，两人分别拿着餐盘和抹布离开。
“他这是、怎么了？”小王子总算从刚刚的惨剧中回过神，注意到魔王的不对劲，“居然……就这么放我离开了？”
克拉克看着他的小脑瓜，轻轻抽出他手里的抹布，展开、盖上他的发顶。
弗兰：…………
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悲伤又有返回的征兆。
“您很幸运，殿下。应该是这道菜的味道戳中了什么，让他没工夫再管你的事。”克拉克的声音打断弗兰悲伤的情绪，低声嘱咐道，“我会试着打探一点。您也不要慌，慌并不能保住您的命，越是这种时候您越要保持冷静。”
弗兰咬住唇，双手攥住抹布的两角，艰难点点头。
克拉克快速下楼，重新取了只碗，把所有排骨都捞出来，这才转身往回走。
弗兰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脊背再次弯下来。
他真的好没用……克拉克才离开那么一会，他就差点丢掉眼睛。
他这样的人，就算被奥菲纽斯救回去又能怎样？
还要回到王廷，继续过那种连狗都能踩上一脚的生活吗……
“弗洛里斯……殿下？”
一个声音将他从愣神中唤醒，不由看向声音的来源。
几名骑士站在他身边，为首的那个最眼熟的年轻骑士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您还好吗？”
弗兰的第一反应，是将头上的抹布拉紧，快速在下巴上系个节。
顶着几人或是疑惑或是怜悯的视线，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我没事……你们怎么过来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年轻骑士红着脸低下头：“我、我们饿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掩饰不住的窘迫，连带着弗兰也有些不自在。
“啊、哦……”弗兰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走到黄昏，赶忙站起身，“你们等等，我这就去做。”
看着他的背影，几人心中的内疚更重了。
即使看不上这位弗洛里斯殿下，但人家好歹给自己做了那么多天饭，功劳苦劳全都有。
再看看那张被墨汁涂花的脸吧！刚被魔王羞辱了整整一下午，他们别说阻止，还要催着身心俱疲的王子给他们做饭……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做不出这事。
“我、我来帮您！”
年轻骑士咬咬牙，率先帮弗兰扛起麻袋：“您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弗兰愣了愣，就见其余几人也沉默着上前。
虽然眼神都不自觉地撇开，但生火的生火，劈柴的劈柴，都默默做起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弗兰抿起唇，感觉眼底又开始发酸。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向身边的年轻骑士，“这么多天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年轻骑士愣了愣，随后扬起一个阳光的笑。
“伊桑·莱克特！”他习惯性并拢脚跟，扛着麻袋向弗兰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很荣幸成为您的侍卫，弗洛里斯殿下！”
克拉克端着满满一碗肉再次走进魔王寝室时，发现乌洛提还保持离开前的坐姿，双眼无神地望着某处发呆。
不知是听到他的脚步声还是闻到了肉香，不等克拉克叩门他已经迅速转过脸，同时伸出手：“给我。”
克拉克并不惊讶他会如此直接，径直走到少年面前放下餐盘。
这次的魔王大人似乎十分心急。
不等克拉克帮他摆盘，自己就把碗端到面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见状，克拉克只默默退他的侧后方，用余光观察着眼前的少年。
不同于以往，他进食的方式很粗野，像是饿极的动物。
但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身为人类的基本用餐习惯……至少没有上手抓着吃。
克拉克做的本来就不多，像他这样一口一块排骨的吃法，没过几下就吃完了。
“还要！”
抹去唇边的汤汁，这次的魔王大人比之前有底气多了：“别用这么小的碗……不然我把锅带上来吧！”
克拉克委婉表示：“我已经把所有的肉都端上来了，现在锅底只剩下您不喜欢的萝卜。”
乌洛提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怎么这么少？！”
“已经不少了，魔王大人。”男人看了眼少年的肚子，慢条斯理道，“再多我担心您会积食。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不舒服的。”
黑色的小脑袋立刻摇出残影：“才不会！我从来没积食，也从来没吐过！”
这不打自招的样子……应该说是属下像主人吗？
克拉克的笑容更加和蔼：“那您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他转过身，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再次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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