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锐刚清点完药品数量，闻言抬头向雨中望去。
外面依旧是雷雨交加的恶劣天气，朦胧的天地交界处,远远走来两个人影,单薄的少女手持一柄巨大的铁伞,风雨中撑得稳稳当当，她单手推动轮椅，上面倚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众人眯起眼,还在努力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蒋锐已经拉开仓库大门，奔向雨中。
“回来了？”他几步跑到宋可面前，满眼只有她的身影，“没受伤吧？”
“没。”
“那就好,先进来吧，外面雨太大了。”
出来这么一会儿，他的头发和衣服全打湿了,蒋锐却毫不在意,看起来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他当然高兴，因为这一次宋可没有消失,她回来了。
宋可应了一声，收起巨伞，跟他进到仓库里。
“退烧药我们已经找到了，以防万一，其它的处方药我们也准备带一些回去，”蒋锐向她解释当前的情况，飞出几百里的注意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位是……”
“唔，他……”宋可难得有些犹豫，主要是她嘴皮子不太利索，遇见庄青砚的情况又挺复杂的，一时片刻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说起。
宋可出去一趟，带回来个陌生男人，反常的举动早就引起侧目，其他人围在边上，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打量他们，不过这些人和宋可也接触过好几次，因此只是好奇居多，并无恶意。
庄青砚面对众人的围观，咳嗽了两声，“弱不禁风”地开口：“各位同学好，我是隔壁青松生物的药品研发员，末日前一直在公司里做封闭实验，没想到唉……我被困在实验大楼里已经好几天了，幸好这位宋同学路过救了我。”
他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感慨模样：“真是谢天谢地，要是没有宋同学，我真的以为自己恐怕出不来了。”
宋可：“……”
得，用不着她解释，这人已经把理由都编好了，而且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就是避重就轻，没一句真话，什么药品研发员？什么封闭实验？你家做实验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拿钢笔戳戳戳人家眼睛，用硫酸泼泼泼人家脸啊？
宋可内心嘟嘟囔囔，至于表面上，还是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
蒋锐望向她脸上一抽一抽的小表情，轻声喊她：“宋可，你来一下。”
宋可跟着他快走几步，远离人群。
“这人，真是你从青松生物救出来的？”
“嗯。”
虽然过程有些出入，但结果的确是这样没错。
“你要带他回安全区？”
“嗯。”
蒋锐的双眉渐渐皱起来。
“不行、吗？”宋可反问。
“不是不行，只是……”蒋锐不喜背后议论别人是非，只能隐晦地提醒，“安全区里，徐老师为了公平起见，所有人都得按劳分配，像他这样的情况，可能分不到物资和食物。”
的确，一个行动全靠轮椅，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研究员，既不能外出搜索物资，也没有为大家发光发热的独特异能，对徐立人来说，能有什么价值呢？
两人双双沉默，宋可忍不住回头望去，那边庄青砚凭借虚空捏造的研发员身份，已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怀里捧着一堆名字冗长且成分复杂的药盒，向大家一一解释，留意到宋可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双眼弯弯地朝她笑。
“分不到……就、就分不到。”宋可被他做作的笑容闪瞎了眼，连忙别开视线，蒋锐说的这种情况她毫不意外，在决定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她就料想过这种结果。
对宋可而言，能不能留在安全区这件事，并没有蒋锐以为的那么重要，甚至没有庄青砚本身能带给她的意义重要。此处不留爷，自有爷出路，大不了，她走就是了。
“我、我救的人，我来管。”
蒋锐的呼吸突然不顺起来。
距离约定回去的时间还早，众人收拾了一下，打算再去附近搜一圈，花都郊区地广人稀，寻找物资的难度极大，他们连续探了好几个地方，收获都不大。
末日降临这么些天，外面活动的人迹越来越少，原住民要么向上级城市逃亡，要么囤满物资躲在家里，没有基本的生产力，有限的资源又不断消耗，这样下去迟早有用尽的一天。
孔子奇边走边疑惑地嘀咕：“我怎么觉得最近丧尸变少了，是错觉吗？”
章昊回道：“不是错觉，丧尸出现的频率的确在减少。”
“不是吧？丧尸也会怕雨吗？”
“不知道，从常理来讲，应该不怕。”
“我靠！那丧尸都去哪了！”
男生们在前面说话，宋可替庄青砚撑着伞，慢吞吞地跟在后头，队伍里人多眼杂，他们俩想单独交流不太方便，一路上也没时间说什么悄悄话。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罐头厂，趁众人分散装货时，宋可逮住机会，骨碌碌推着轮椅滑到墙角：“你可、可可以回答，我我的问题了吗？”
庄青砚支着下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小结巴推着走，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嗯，可以是可以，不过先说好了哦，一天只能问三个问题。”
“为什么！”宋可震惊，他跟她谈交易的时候，可没说这个条件！
庄青砚指了指轮椅，轻慢地笑：“怎么说呢，啧，我现在可是残疾人诶，不得留点心眼啊？万一你想问的都问完了，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负、心、薄、幸不要我了怎么办？”
宋可：“……”无赖啊，这个人就是无赖！
她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幸好还留了心眼和他确认：“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是真的呢？”
庄青砚满脸被怀疑的伤心：“你我素不相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好像有点歪理？怎么说自己也救了他，算了，姑且信他。
宋可怏怏地提出第一个问题：“那我想、想问，刚刚那两、两人是谁？为什么要、要杀你？”
庄青砚回答：“你说邬雅柔和杨博啊，我手里有一个他们非常在意的研究成果，哎～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是我偷的，也不是他们的，嗯……严格来说，是属于青岚的，只不过他俩觊觎这项成果已久，我呢，又不肯乖乖交出去，所以就恼羞成怒，来追杀我了。”
“什么、成果？”宋可追问，她并不能完全信任庄青砚，这个男人的出身来历，以及出现的时机都太过可疑了，而且究竟什么样的研究成果，能让两个异能者痛下杀手，不惜灭口也要得到？
庄青砚抬眸，笑盈盈地反问：“你确定要问吗？这项成果讲起来没个几天可解释不清楚，而且这可算你的第二个问题了。”
“不、不能算！”宋可气结，无耻啊，这个人太无耻了！
说话说不过人家，耍心眼也不是对手，宋可气到快要抓狂，推着轮椅快速转了几圈，十分“不凑巧”地对准大门方向，然后脚尖踩住刹车，松开双手——
“宋同学，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轮椅脚踏微微翘起，庄青砚如果再敢耍她，宋可就敢让他直接咕噜咕噜俯冲进大雨里。
占据上风后，宋可呼出一口恶气，威风凛凛地问出第二个问题：“我的、异能，究究竟是什么？”
庄青砚算是看出来了，小丫头不信任他，而且心是真的硬，非要他先割点肉，出让点信息知晓权给她，否则把他丢半路上这种事，说不定她还真的做得出来。
他沉吟片刻：“你能使物体幻形对吗？”
宋可没说话，随手捡起旁边一个空的凤梨罐头，不过须臾，罐头幻化为一把锃亮的匕首，往前轻轻挥动，幽蓝的暗芒一闪而过。
庄青砚点了点头：“就目前而言，已知的异能大致可分为三类：精神类、肉-体类以及神秘学。精神类异能以元素和念力操控为主要特征，例如金系，是公认的强攻击性异能，从表面看，你拥有的是金系异能不错，但你能幻化武器，已经掌握明显的具现化能力，相比同等级的异能者会更强大。”
他指向宋可手上的匕首：“例如你能轻易变出来这种……”
“灵器。”宋可接道。
“灵器，虽然它看起来是一把刀，摸起来也是一把刀，但并不能等同于真实存在的刀，只是你金系异能外化的具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可以操控它收放自如吧？”
宋可翻过掌心，那柄匕首隐入空气，瞬间无影无踪。
庄青砚顿了顿，宋可对异能的控制如此精妙，战斗中变换武器更是随心所欲，别说区区金系，恐怕放在所有异能者里都是极为罕见的强势与霸道。
他继续说道：“肉-体类异能比较常见，以基础属性增幅，体质变异以及加速痊愈为主要特征。至于神秘学异能，发展方向千奇百怪，包括预知、治疗、外物控制、时空操控等等，这些异能者手段诡谲难测，第一次碰上的话，很容易着道。”
宋可仔细回忆末日以来的经历，以前想不通的一些关节犹如拨开云雾，瞬间明朗。原来她最早在码头见过的中年男人（风），后来遇到的徐星（冰）、安奇文（雷）、还有蒋锐（火）都是精神系异能中的元素异能，而张奇的力气，吴觉敏的瞬移则属于肉-体系异能的属性增幅，至于神秘学异能，刚刚结束的恶战中，邬雅柔的追踪钢笔和杨博的硫酸试管，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异能者的实力从e到a逐级递升，e级最低，只能算比较敏锐的通感者，a级最强，异能强度能达到人体最大的承受阈值，大概83左右，不过……”庄青砚说到这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如果能够突破阈值，在觉醒时激发更多的潜力，说不定会有超阶的s级异能者存在。”
庄青砚几乎能肯定，宋可的异能等级一定不低，她不仅能做到异能外化，身体素质还远超普通的肉-体系异能者，更别提方才在青松生物表现出来的，精准狠厉的战斗技巧，这也是他思虑再三，最终选择抱她大腿的原因。
“你能轻松击败两个c级异能者，等级应该在b级以上，很有可能是a级，不过异能反应具有很强的波动性，想要得到最准确的数据，还得依靠权威的检测设备。”
宋可想到什么：“检测？是那种、黑黑色的盒子，有很多、线的吗？”
“你见过？”庄青砚微微惊讶，“不过你说的应该是最低级的异能测定仪，老掉牙的淘汰产品，除了能判断受试者是否具有异能波动，其它什么用都没有。”
“我倒是很好奇，你在哪里见过？”庄青砚饶有兴趣地盯着宋可。
联盟最先进的r型异能检测仪无一例外，全都保存于各地的青岚研究所，能够在市面上流通的便携式也大都归军方所有，如果宋可接受过异能测定，那些人会轻易放她离开么？
“见过，但是……坏了。”宋可想起来就郁闷，她简单介绍起那次从f177区撤离的经过，略去自己救人的部分，也略去了检测仪是因为碰到她才炸掉的“客观事实”。
“唔……可惜了呢。”庄青砚听完叹息一声。
“可惜、什么？”
“呵呵～别误会，我是替那些人可惜。”
庄青砚望向门外滂沱的大雨，目光变得幽远起来。
苍鸾吗？倒是很久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作为联盟曾经最辉煌的战斗力，居然沦落到要从平民中补充异能者，这难道还称不上可惜么？
只剩最后一次提问的机会，偏偏宋可想问的太多，选择困难症发作，迟迟无法决定，索性暂时搁置，等回到安全区再好好琢磨。她自己的物资也所剩不多，现在又多出一张嘴巴，压力更大，只能跟着蒋锐他们搜刮罐头厂，趁机补充了一大波各种口味的草莓罐头、黄桃罐头和橘子罐头。
期间庄青砚一直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宋可莫名觉得，他安静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
提前大半个小时，一行人回到花都一中，等候刘梓轩开门。
约定的时间一到，墙面凹陷，异能门准时开启。
刘梓轩刚露面，就迫不及待地问：“找到药了吗？周安琪醒了，但烧没退。”
“找到了。”蒋锐点头。
刘梓轩松一口气：“那就好，她觉醒异能了。”
周安琪的觉醒，在蒋锐等人回来之前，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异能者之间存在微弱的磁场感应，今天上午，刘梓轩察觉到她身上的能量波动，第一时间报告给徐立人，但她因为高烧精神不济，难以开口，直到蒋锐他们带着救命的药品回来。
徐立人接过药盒，再三检查后，由曹依依喂周安琪就水服下。
“安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安琪恹恹地靠在曹依依身上，听到询问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她现在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大家全都关切地望着她，等她开口说话，唯独蒋锐目光游离，落点和其他人不在一个方向。
周安琪顿时心气不顺，不管不顾地耍起性子：“不好，嗓子疼，头也疼，浑身疼。”
众人面面相觑，徐立人不惯着她的矫情，一针见血地问：“你知道自己觉醒的是什么异能吗？”
“姑奶奶觉醒什么异能关你p……”周安琪正在气头上，一句怼人的恶语将将出口，等看清问话的人，硬是生生吞了回去，低头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我从小就很怕受伤，担心留下疤痕不好看，刚刚觉醒的时候，我隐约能感觉到跟伤口有关。”
“伤口……”徐立人眼睛一亮，叫来上次和张奇一同出去的男生，男生虽然侥幸躲过星艇爆炸，但是胳膊和小腿都留下淤伤，没有得到规范的清创消炎，已然有些溃烂。
周安琪盯着惨不忍睹的伤口，足足嫌弃了好几分钟，才在徐立人的示意下，隔着纱布将双手覆上去，大约十分钟后，她额头渗出汗珠，缓缓收回手。男生迫不及待地拆下纱布，只见伤口完全愈合，皮肤恢复如新，竟是一点疤痕都没留下！他激动地原地蹦跶两下，动作与常人无异。
亲眼目睹这一神迹，安全区的气氛像被火星点燃，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是治疗系异能！”
“真的吗？没开玩笑？”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受伤了！”
“省省吧，你觉得周大小姐会大发慈悲，替你疗伤吗？”
“呃……好像也是，白高兴一场。”
徐立人面带微笑，温和地叮嘱周安琪按时吃药，多多休息，起身安排起其它事，蒋锐就在这时候走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徐老师，宋可带了一个人回来。”
“哦？什么人？”徐立人脸上的愉悦还没消散，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我过去看看吧。”
其他人一溜烟朝周安琪围上去的时候，只有宋可木桩似的，直挺挺地留在原地。
“大腿”不动，自诩为“残疾人”的庄青砚当然也不动，好整以暇地望向拥挤的人群。
“你同学好像觉醒了？不去看看热闹吗？”
“不去，无、聊。”
“哦？热闹都不看，和人有过节啊？”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宋可无言以对，郁闷地用脚尖去戳滚轮，踢得轮椅团团乱转。
轮椅上的庄青砚受到牵连，视角天旋地转，被迫换了好几个方向，但一点都不生气，嘴角笑意不减，还要继续招她：“不是吧？被我说中了？真和人有过节？”
宋可更气，扒拉滚轮的速度都加快不少。
两人打闹的时候，徐立人和蒋锐停在他们面前。
“宋可，听说你带了陌生人回来。”
宋可动作停住，方才还细微生动的小表情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尴尬的沉默里，她蓦地想起蒋锐提到的“按劳分配”制度，硬邦邦开口：“他的物资，不用你、你们，我、我来管。”
徐立人面色不豫，低声训斥道：“你把这里当成什么了？！”
眼前的少女垂着眼眸，一副不服管教的抗拒模样，从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徐立人执教多年，宋可不是他见过最顽劣的学生，却是骨头最硬的，永远学不会驯服。
他强压不耐，语气更重几分：“安全区是大家共同的心血，当时愿意收留你，是看在师生一场的缘分上，不是让你任性胡来的，你今天心血来潮救个人回来，明天再捡只阿猫阿狗，这样下去，老师没办法管理。”
宋可脑袋空空，自动开启“王八念经大法”，任由思绪放空，徐立人的话从她左耳进去，刺溜一下又从右耳滑出，轻来轻走，没留下任何痕迹。
不巧，她这幅装死的模样毫无保留地落入另一人眼里。
“呵呵～”一声极有磁性的低笑出现，打断了徐立人的话，被比作“阿猫阿狗”的庄青砚显然比宋可要有自知之明，察觉到失礼后，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没忍住，你们继续，继续。”
徐立人镜片一闪，眼底划过冷光。
在安全区里，没有人可以挑衅他的权威。
他收敛神色，低头向轮椅看去，坐在上面的男人身姿懒散，俊秀的面容像在发光，眉眼五官无一不雅，仿佛女娲精心捏就的得意作品。
猝不及防，两人目光相触。
庄青砚眉峰一挑，笑容不变，徐立人却如遭雷击，面色大骇！
他扶住太阳穴连退几步，上半身猛地后仰，好在蒋锐就在旁边，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正在神游天外的宋可被他突兀的动作吓一跳，肩膀都抖了抖。
徐立人止住脚步，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他眼神复杂，甚至带点惶恐地盯着庄青砚。
庄青砚无辜又疑惑：“这位呃，徐老师？你没事吧？”
徐立人注视他良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压抑地呼出一口气：“没事。”
他转而看向宋可，神色冰冷：“宋可，人是你带回来的，我们没有义务管他，你自己负责。”
“还有，这是最后一次。”
蒋锐匆匆留下一句“等会儿来找你”，跟着徐立人离开。
他们走远后，宋可疑惑地问：“他、他怎么了？”好好说着话就倒下去了，怪吓人的。
“可能……突发什么恶疾？”
庄青砚望向徐立人的背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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