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联盟级重点学科和口碑俱佳的王牌专业，十层的骨外科门诊向来是人流最拥挤的地方，尤其经历昨晚的尸潮,几百只漏网的丧尸破城而入，居民们奋起反抗，不少都受了伤,此刻除了十三层的辐射专科，最忙碌的就属外科了。
“叮——”电梯抵达十层,一道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出来，男人背影清瘦，半长的头发规规整整地在脑后扎成揪揪,脚步快且稳地穿过走廊,停在曾经的办公室门口。
他来得已经算早，没想到还有一群人更早地等在那里，包括医院的几位领导。
“天呐，我的天呐……方、方方方！”
“方主任,真的是方主任，你终于回来了！”
“方医生，我们好想你啊。”
白大褂抬起头，露出一双沧桑成熟的眼睛，正是方知许。
知晓内情的院长走近握住他肩膀，端详方知许消瘦的脸颊,轻声道：“奈康父子被刺杀的事,我听说了,你……唉，苍天有眼，是他们罪有应得,知许啊，也该走出来了，别再折磨自己。”
院长并不清楚方知许和v587的关系，还以为他是知晓奈康死讯，大仇得报才振作起来。
陆宁脚步趔趄，从十三层匆匆跑下来，到方知许面前踩下刹车，向来雷厉风行的她忍不住眼圈泛红：“方师兄……”自己一直追逐的光回来了，陆宁没有其他念头，仅仅看着方知许，就想哭。
方知许取下口罩，朝曾经的领导和同事点了点头：“院长，还有大家，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有位病人情况特殊，需要即刻动手术，这场手术必须我亲自来做，虽然我已经不是院里的执业医生，但还是想厚着脸皮借用手术室……”
“说什么呢，你的离职报告我可没批，现在还在我办公桌上，”院长笑骂：“老方主刀的手术可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你们谁当医助？”
“我来一助。”陆宁当仁不让地说。
“我！我我！我当二助，我牵拉和固定一流！”
“那我给主任洗手擦汗！”
“我……我站着学习行吗？”
“知许，什么时候用手术室，我去协调安排。”院长问。
“越快越好，”方知许沉声道，“病人拖不起了。”
……
7号病房。
从凌晨开始，庄青砚仅剩的右手也失去了知觉，这就意味着，他已经无法独立行动，全身肌肉萎缩，神经细胞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坏死，而他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宋可低着脑袋，指尖一寸一寸，隔着单薄的病号服摸索庄青砚的右腿，从脚踝，到小腿，慢慢越过膝盖，再到大腿，躺着的时候，整条右腿的缺陷格外明显，和健壮的左腿相比，它更加孱弱纤细，肉眼可见地短一截，形状也畸形扭曲，实在算不上好看。
庄青砚的断腿最初就很严重，后来又因为治疗潦草，里面的碎骨错位融合，在木丹的时候，他不计后果，短时间内打了两针强效封闭，导致伤势进一步恶化。
宋可心里好像压了块大石头，闷闷的喘不过气，又好像吞下未熟的橘子，发涩发胀，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看到庄青砚这样，比她自己受伤还难受。
这幅忧心忡忡的模样活像即将要丧偶的小寡妇，庄青砚微微笑了笑：“宋可可，你占我便宜呢？”
“啊？”宋可懵懂地抬头。
“过来。”庄青砚眨了眨眼，摆出想和她说悄悄话的态度。
宋可瞄了眼病房另一侧沙发里的林优优和徐星，以及靠在窗边的素察和路小羽，往前挪了挪，低下头，耳朵贴近庄青砚的唇边。
“哪有你这么摸男人腿的？”庄青砚的声音很轻，透出若有若无的蛊惑，“觉得我现在无力反抗，趁人之危啊？”
宋可“嗖”地收回手，两颊鼓起来，这是不高兴了。
庄青砚第一反应想去触碰她的脸，然而双手却抬不起来，他顿了顿，嘴角依然带着笑，眼睫却垂落下来：“放心，我很大方的，等做完手术，让你摸个够。”
宋可呸呸两声：“不、不稀罕。”
庄青砚眉目深邃，望着她的桃花眼里盛满笑意。
“7房病人，可以手术交费了。”护士长敲了敲门提醒。
“来了。”宋可哒哒跑出去交钱。
她一走，病房里的气氛霎时沉寂下来，庄青砚笑容消失，眼底多了抹郁色。
这种行动不受掌控的滋味，他活了近三十年从未体验过，而他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这么无能。
路小羽在旁边鼓捣他破烂的机械臂，“咔嚓咔嚓”的噪音不断传来。
“你能消停会吗？”庄青砚的眼神像下刀子。
“我在修理我的腿，”路小羽故意加重“腿”的发音，“我可以拆你的轮椅吗？反正你也用不上了。”
“休想，用不上那也是我的，”庄青砚冷冰冰地说。
路小羽默了默，“咔嚓咔嚓”的声音更大了。
林优优支着下巴感慨：“我还以为你心态很好呢，原来都是装的。”
宋可一走，连装都懒得装，戾气全冒出来了。
庄青砚没有反驳，闭了闭眼，低声说道：“手术的时候，别让她在外面等。”
小姑娘看着憨，其实心思重，他不想她担心，也不想……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被她看到。
宋可交完费回来，方知许已经领着医助和麻醉医生过来，准备推庄青砚去手术室。
她小碎步刚想跟上，却被林优优拦了下来：“宋可儿，我要去一趟第五医院，现在外面够乱的，你和我一起吗？”
宋可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大高个：“有素察啊，很安全。”
林优优一哽，糟糕，没有串通好，忘记让没眼色的素察先离开了。
“队长，我要买材料。”路小羽突然出声。
“我钱，给你了呀。”宋可默默抱紧终端，路小羽简直就是个吞金兽，她的钱包又空了一大半。
“不认识路。”路小羽一本正经地说。
“啊？要我陪你去吗？”宋可问。
“嗯。”路小羽把剩下的四只机械臂收起来，坐回轮椅，银发安静搭在肩头，活像个病弱的青年。
宋可犹豫地看看他，路小羽的确没来过桐湾，不认识路也说得过去，但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方知许隐约看出些什么，开口劝道：“庄青砚的情况我很清楚，手术难度主要在修补断骨，耗时会很久，你们不用在医院等，结束了我们第一时间联系。”
宋可脚尖在地上滑来滑去，半天才应了一声：“……哦。”
出了医院，林优优和素察拐道去第五医院，宋可和徐星则陪路小羽去买改装材料，没走两家店，路小羽突然义正词严地提出要单独行动。
宋可暂停导航投影，眼神透出疑惑：不是不认识路吗？不是要我陪你吗？
路小羽冷酷吐槽：“你们太慢了。”
四条残破的机械臂齐齐升起，左边三条，右边只有可怜兮兮的一条，路小羽像只跛腿的蜘蛛，压根不需要导航，熟练地穿过大街小巷，一高一低快速走远。
宋可：“……”
她骤然反应过来，路小羽诶，s级黑客诶，怎么可能不认识路，只有她才不认识路！
无所事事的宋可领着徐星，干脆去了避难所，做任务打联盟币。守卫桐湾的s级委托暂时还没关闭，洛珈城外依然可见游荡的丧尸，高墙底下腐烂的尸体堆成小山，腥臭味直冲脑顶，但在附近击杀丧尸的报酬格外丰厚。
两人配合默契，徐星大范围放出冰雪，宋可在冻成冰雕的丧尸间穿梭，快速收割。
“辫子头！”
打着打着，徐星忽然指着某处叫起来，宋可循声望去，远处果然有只鹤立鸡群的丧尸，其它丧尸都是头颅朝上，鼻尖嗅着活人的气味，但它却低着头，像在寻找什么。
宋可一个没看住，徐星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仗着今天有家长撑腰，他跑到辫子头面前，无比嚣张地叉着腰大喊：“你过来呀！”
游荡的丧尸蜂拥而来，徐星手忙脚乱地清理，只有辫子头待在原地不动，眼含思考地盯着他。
宋可多看了它一眼，从外表判断，这只女性丧尸的年纪也就十三四岁，没比小星大多少。
确认周围环境安全后，辫子头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绕着徐星，时不时伸出爪子想扒拉他，可惜今天徐星早有防备，跟灵活的小鸡仔似的扭来扭去，边跑边“咯咯”笑。
这半年里，徐星跟着他们到处奔波，又是下死狱又是搞刺杀，被迫成熟懂事，很少有这么肆无忌惮玩闹的时候，但他毕竟年纪小，童心未灭，身边又缺乏同龄人陪伴，没想到竟然和丧尸玩一起了。
辫子头和徐星打闹了一会，耳朵突然竖起，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往城墙方向跑去。
徐星意犹未尽，朝它的背影挥了挥手：“拜拜～”
宋可清理完周围的丧尸，来到徐星旁边：“回去吧。”
徐星牵住她的手，乖巧点头：“嗯。”
洛珈避难所的高墙外，几辆浮空车低空盘旋，威力强大的群攻系异能覆盖了整片区域，耀眼的光亮此起彼伏，丧尸躯体被接连炸飞，宋可认出来，是「图斯坦」异能小队在清理尸潮。
矫健的身影一闪而过，刚刚还在和徐星玩闹的辫子头突然冲进烟尘里，抱住某具几乎被炸成两截的丧尸残体哀嚎，很奇怪，宋可从它脸上看出了类似“痛苦”的表情。
浮空车追击而来，那名叫银枭的异能者跃上车顶，架起冲锋枪，显然准备出手。
“姐姐……”徐星拽住宋可衣角，嗫嚅道。
“小星，它是丧尸。”宋可知道他在想什么。
徐星摇了摇头，固执地解释：“不是的，它不是丧尸，是……堕落者。”
听庄青砚讲完堕落者的由来后，宋可对这群游离在外的种族心情复杂，虽然它们算不上人类，但也不应该简单粗暴地被归类成丧尸。
“姐姐……”徐星哀求地又叫了一声。
“好。”宋可摸了摸徐星的脑袋，如离弦之箭快速冲过去。
银枭显然也发现了这只独特的丧尸，他瞄准目标，子弹精准扫射出去，“砰——”霰弹噼里啪啦撞到幽蓝的铁板上，宋可借盾牌的掩护，趁乱推了辫子头一把，辫子头若有所感，拖着那只几乎被炸成两截的同伴跑远。
而那枚路线偏移的霰弹，正好返回浮空车附近，落地爆裂，激起一阵骂声。
“开开开！往上开！”
“我靠，差点崩我脚！”
“队长，你也有射不准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银枭从车顶跳下来，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宋可：“怎么意思？从我手里抢丧尸？”
他今天没戴护目镜，穿了一身迷彩作战服，裤腿塞进黑色军靴里，显得蜂臂猿腰，肩宽腿长，宋可靠近才发现，银枭的瞳孔是偏浅色的灰。
宋可自知理亏，慢吞吞地想借口：“不好意思……手滑。”
虽然她没那个意思，但这话听起来就很像挑衅。
银枭嗤笑，红宝石耳钉闪闪发光，用通用语说了一句：“dy（小姐），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吗？”
他丢掉冲锋枪，“嗖”地加速冲过来，肘部发力，一记直线勾拳推出。
宋可没有幻化灵器，赤手空拳迎上去，左腿提膝抬高，借着蹬地的力量身体腾空，凌厉的旋风踢袭向对方喉部，银枭低头闪过，拳面内扣，劲瘦的腰部突然扭转，改为平拳朝宋可腮帮子打来，宋可微微皱眉，这个角度令她特别不舒服，她在半空灵巧翻身，踹开银枭的手腕。
两人落地相撞，二话不说继续动起手来，意外的是，银枭不仅擅长狙击，近身格斗也很不错，总能找到刁钻的角度，打断宋可流畅的攻击，宋可和他过了百招，一时难分胜负。
发现银枭在和人单挑，其他异能者没有插手，把附近丧尸清完后，他们竟然全都跳下车看热闹，还不嫌事大地吹口哨，为两人加油助威。
宋可越来越觉得别扭难受，实力没办法完全发挥，打着打着她火气也上来了，突然改变路数，闪电般钳住对方胳膊，一招肩锁，狠狠扭动他的关节，“砰——”两人同时砸在尘土飞扬的地上，银枭背部着地，宋可膝盖压住他左手，再用两只手锁住银枭的右手，拉高制止他动作。
“真不是，故意抢你的。”宋可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无奈解释道。
银枭张扬地笑起来：“弱点看破。”
宋可：“啊？什么？”
银枭：“我的异能，是看穿敌人的弱点，你很厉害，战斗时几乎没有弱点。”
宋可嘴角微翘，谦虚地笑了笑：“是吧。”
“你呢，什么异能？”银枭盯着她的脸看，刚刚好像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他这么大大方方询问，宋可也就老老实实回答：“金系，物体幻化。”
“这么说，还算让我了？”
“你也，没用枪，”宋可说完，又真诚地解释一遍，“丢的丧尸，我赔你。”
“知道了，你先放开我。”银枭回答。
宋可松了松膝盖，刚站起来，银枭突然跃起，搂住宋可的肩膀往前重推，同时伸出一条腿做绊子去勾她脚踝，宋可一下失去平衡，“砰——”，沙石四溅，两人又双双倒下去，这回换银枭压在宋可上方，还用手掌护住她的后脑勺。
宋可生气地瞪着他。
银枭手肘撑地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耳钉，嘴角勾起：“这下扯平了。”
宋可慢吞吞起身，无语地拍身上沾的尘土，徐星赶紧过来帮她一起拍。
墙外的丧尸已经被图斯坦的其他人清理完了，就在这时，高向阳被两名异能者护着走过来：“样本的覆盖性还不够，最好多采集……”
他看到宋可，话音霎时消失，原地愣了两秒，这才鼓起勇气，快步上前。
“你好，昨天我们在城门口见过，你还记得吗？”高向阳小心翼翼地问。
宋可点了点头。
高向阳：“我能不能向你打听点事？”
宋可没那么容易上当：“你先，说。”
“你的朋友是不是有两位坐轮椅的？”
“嗯。”
“请问，那位坐轮椅，但双腿完好的男人，他叫什么名字？”高向阳的语气突然急迫起来。
“你想，干什么？”宋可面露警惕，这人昨天就怪怪的，现在又这么激动，真的好可疑啊。
“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他……他和我认识的人长得非常像，说不定有什么关联！”高向阳看起来很焦急，“我不是坏人，真的，我叫高向阳，今年三十五岁，毕业于阿斯卡尔第一军校生物系……”
高向阳生怕宋可不信，用终端调出所有的证件，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银枭带着图斯坦的人围上来，不过没出声打扰两人谈话，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
宋可瞄了眼高向阳的信息，那一长串的荣誉头衔和连名字都看不懂的论文题目仿佛无数小虫子在面前爬，仅仅一眼，就令她头晕目眩。
“可以告诉我吗？”高向阳巴巴地问。
庄青砚的名字有什么禁忌吗？倒也没有，从两人认识开始，无论是苍鸾的人，还是各路执政官，他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没有过犹豫。
“他叫，庄青砚。”宋可说。
高向阳如遭雷击，终端“啪嗒”掉落地面：“怎么可能……他绝不可能是庄青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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