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挤了，不要再挤了！”
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同时响起。
高压铁网已然扭曲变形，冲在最前面的人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去,被死死压在下面无法动弹，他们浑身触电，口吐白沫，惨叫连连，瞬时就命丧黄泉,而后面的难民潮接踵而至,还在疯狂地往前冲攘，踩着成为垫脚石的同胞尸体,奋力越过高墙。
一波一波的冲击之下，绿水城的外墙不堪重负地倒塌，乌泱乌泱的难民终于涌了进来。
就在堆成山的遇难者上方,一束光华璀璨的全息投影落下，代表绿水城的火漆印章出现。
远远望去，就像一朵从尸体上开出的花——以血肉为肥料,用生命培育的恶之花。
“群体失控,”庄青砚面沉如水,从心理学角度道出骇人现象出现的原因，“当个人因相同诉求聚集在一起,成为群体的一员,他的行为就不再承担责任，常规约束会消失，变得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为满足本我，采取暴力和攻击手段。”
“绿水城完了。”庄青砚冷声道。
防线被破坏的绿水城,门户大开，和羸弱的婴儿无异，随便一场小规模的尸潮都能让它覆灭。
“打完卡，我们就走。”宋可决断道。
七人转头返回城门方向，宋可疾步如飞，翻上城墙后，凌空一跃，宽大的外套猎猎生风，轻盈地落在尸山顶部，脚底踩到温热的尸体，血液刹时浸透了鞋面。
死于踩踏的尸体已经堆叠几十米高，范围达到方圆两百米，而打卡点却没入尸山的最下方。
宋可幻化出一把铁铲，开始埋头挖坑。
挖着挖着，她不期然和一名女孩对上视线，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被十几个人压住，左半边身体怪异地扭曲成一团，气若游丝地望着宋可求救：“救……救救……我。”
宋可沉默两秒，扔掉铁铲，用手扒开上层的尸体，把女孩拖了出来，即使她心里明白，就算挖出来，她也活不下去了。双手很快沾满黏腻鲜血和零碎内脏，那名幸存者重获自由后，朝宋可露出虚弱的微笑：“谢……”
话还没说完，隆隆的粒子炮从天而降，砸中这堆尸体，爆炸带来的余波瞬间吞没了宋可和女孩。
“宋可！”“队长！”“姐姐！！”
另一边的v587成员抬头大吼道。
刺眼的光芒渐渐散去，尸山被炸出黑漆漆的窟窿，宋可从碎得不像样的残骸里爬出来，全须全尾安然无恙，然而她低头望去，刚刚那名女孩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
宋可闭了闭眼，不再看她，倏地朝攻击者望去。
除了v587，还有几支队伍捷足先登，赶了过来，其中便有重组的「安娜骑士团」，他们的王牌选手机械头赛昂被宋可单杀以后，实力惨遭削弱，但依然是不容小视的强劲对手。
「安娜骑士团」的成员正在用重武器清场。
这群机械人神色不耐，刚用粒子炮炸开缺口，新的尸体又覆盖上来，他们干脆跳上城墙，面向涌上来的平民，用异能大肆轰杀，断臂齐飞，残肢舞动，「安娜骑士团」眼睛眨也不眨，就像灭掉一群不起眼的蟑螂，暴力地撕开防线，一步一步朝打卡点靠近。
宋可的眼神有瞬间的茫然，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吗？
参加王座竞速赛前，所有的选手都签署了生死书，每一场的胜利都需要他们拿命来搏。
只要为了赢，用什么手段都无可厚非。
但这不是在杀丧尸啊，这他妈是在……杀人啊，是场彻头彻尾的……屠杀啊。
宋可双拳越握越紧，忽地跳上断裂的城墙，冷艳锯劈出凛冽的刀光，逼退了还在往前挤的难民。
“别靠近了！快退后！！”
前面的人意识到危机，面色惊恐地想要逃开，然而从避难所赶过来的难民却一无所知，不管不顾地往前推搡，把无数同胞送上断头台。
庄青砚望向高处的宋可，一只手紧紧按着眉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难民潮不退，他们根本没办法接近打卡点，脑海里快速回忆起绿水城的地图，除正门以外，东西北三侧另有三处交通出口。
“把侧门打通，放他们进去！”
路小羽几人瞬间领悟他的意思，分头用异能攻击防护线，绿水城已经没救了，迟早会被失控的难民占领，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疏散拥堵在正门的人潮，避免踩踏事件进一步发生。
东西两面很快传来城墙的坍塌声，呛人的烟尘滚滚而起。
庄青砚调动精神力，具有压迫感的声音清晰回荡在绿水城上方：“后面的人都听着，正门已经堵死，东面一公里，西南两公里有新的入口，想进城的往那里跑！”
“入口容量有限，抓住机会，谁跑得快，谁就能活！”
大概人类骨子里的天性听不得类似“限量”、“有限”的词汇，庄青砚喊话一出，最后面的难民放慢脚步，迟疑两秒，扭头往两边跑去。犹如摩西分海的奇观出现，堵塞的人群自动分流，以极快的速度散开，后头一松，前方压力骤然减小，踩踏的尸体不再增加。
宋可刚舒一口气，背后突然传来骂声，一排粒子炮向她扫射而来。
“我x，你们td在干什么？！”
“不想比就麻利退赛，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
宋可抬起冷艳锯挡开攻击，抬眸望去，「安娜骑士团」的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她，她眉心微皱，疑惑一秒，转而惊讶地发现，原本位于踩踏尸体下的打卡点，竟然不见了！
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既然是鲜血浇灌的花，当恶行散去，打卡点自然也就消失了。
“你给我等着。”
知晓宋可的厉害，「安娜骑士团」不愿在这时和她起正面冲突，只能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
涌入城内的难民无处可去，渐渐从迷途的羔羊，变为凶狠的豺狼，他们用汽油点燃停靠的车辆，砸碎了沿街商铺的玻璃，甚至破门而入，闯进惶惶不安的居民家中。
极端的愤怒和害怕淹没了这些人的理智，他们已经不是难民，而是成为彻头彻尾的暴.民。
心里的恶意不断滋生，死亡的铡刀总会落下，既然逃不开末日，那么大家就一起毁灭吧！
宋可凝眸望去，只见高空某处落下投影，下一瞬又消失，出现在另一方向。
打卡点的位置不断变换，最短停留的时间只有区区几秒。
“分头行动，”宋可说，“以最快速度，打卡。”
宋可在刺耳的警报和呐喊中穿行，身边不时蹿过惊慌的民众，点燃的交通工具横冲直撞，一不留神就迎面飞来，引发熊熊大火，宋可往路边一躲，险之又险地闪开。
“可丫头……”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突然拉住她，“你是可丫头吧？！”
宋可微怔，凝视老人两秒，认出来人：“……程爷爷。”
程老激动地攥紧她的手腕：“真的是你，可丫头，太好了太好了……”
他嘴里一直重复“太好了”，枯瘦的十指收得越来越紧，仿佛生怕她就此走掉。
“你现在是异能者，有出息了，我在那个什么比赛里看到你了，我知道你会来，你一定有办法，快、快带爷爷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程老双眼冒光，语速又快又急。
离开f177区后，程老发烧的儿子在星艇上突然发病，变异成丧尸，被其他乘客活活打死，儿媳妇在抵达c区后，趁他不注意带着钱和孙子跑了，幸好程老留了心眼，早就转移了资金，本来他打算在c区养老的，结果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尸潮来了，所在的城市也覆灭了。
一路沦落到绿水城附近，眼看这里也岌岌可危，宋可的出现让他重新升起希望。
“不行，”宋可慢慢摇头，坚决地把手抽出来，果然，手腕都被掐红了，“我还要、要比赛，”
程老的面孔顿时冷下来：“为什么不行？你不愿帮爷爷吗？”
宋可心里叹了一口气。
程老还当她是f区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呢，要她抛下比赛，抛下同伴，抛下随时会危害下一座城市的丧尸王，送他去安全的地方。
人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宋可不跟他计较过去，不意味着他能再次利用她。
她懒得多说，转身就想离开，路过的行人撞到程老的背，他脚步趔趄一下，跟拍无人机恰在此时飞过来，给了两人一个近景特写。
程老猛地跳起来，苍老的脸庞对准无人机的摄像头，画面一晃一晃，能看出他的极度愤慨：“宋可，你这只白眼狼，没良心的玩意！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是你爷爷啊，你要看着我死，要亲眼看着我去死啊！”
绿水城的难民忙于逃命，对眼前的闹剧无动于衷，然而隔着屏幕，程老的举动却让弗拉拉，让整个联盟东部的观众一片哗然，义愤填膺的黑子跳出来，站在道德制高处，指指点点：
「连自己的爷爷都不救，没想到v587队长是这种人。」
「看她实力挺强的，怎么心这么黑？真后悔投票给她。」
「救一下顺手的事，为什么不能善良一点？」
“你不是，我爷爷。”宋可停住脚步，嗓音降到冰点，一字一句地说。
她本想甩手走人，但程老偏偏要提起“爷爷”，戳她的痛处。
“你不配，当我爷爷。”
是她自己太笨，没有发现光屏里，宋致远给她留的那些消息，但程老明明知道，却故意隐瞒，一次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宋可“铮”地挥动冷艳锯，割破程老的衣领，刀背映出冰冷的脸。
“滚。”
程老眼珠一转，全然豁出去脸皮，捂着胸口“哎哎”叫唤：“天呐，天呐我心脏病犯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畜生，你个白眼狼，你是要气死我，不对，你是要杀了我啊……”
宋可哑然转身，她出手有分寸，根本没伤到程老分毫，这人怎么胡说八道？程老发现她的动作，浑身爆发出无穷力气，突然拽住她的裤腿，倒在地上哀声连连，死活不松手。
无人机将老人风干枯裂的皮肤，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以及痛苦的表情，拍得清清楚楚。
弹幕讨伐不断，v587的支持率急速下滑。
「我看不下去了！怎么能对无辜的老人家下手！会遭报应的。」
「老爷爷好可怜啊，看起来快昏过去了。」
「楼上这些圣夫圣母哪里来的？送你去彩云城当大佛好不好啊？」
「就是，明明是这老头道德绑架。」
「老爷爷都犯病了，宋可这么强，就不能帮一下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去帮啊？」
「我……我又没参加比赛，关我鸟事！」
弹幕乌烟瘴气地开始吵架，ai管理员封了一批又一批。
宋可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但又不能真的杀了程老，这样她就说不清了！
有些人天生不擅长吵架，情绪波动时，语言系统还会不受控地紊乱，宋可就是，加上她还有结巴的毛病，嘴里“我?≈你……”了半天，硬是憋不住一句完整的话骂回去。
“喂，糟老头子，你也太不要脸了吧，老娘看你不爽很久了！”
戴着面具的林优优忽然从两人背后跑过来，语气跟机关枪似的笃笃扫射：“你贪了别人的钱，冷待别人的小孩，竟然还有脸碰瓷，在这里假惺惺地哭？”
“心脏病犯了？我是医生，我来看看。”方知许不由分说地上前，按住程老的胳膊强制检查，程老四肢拼命扑腾，但方知许看着文弱，毕竟是异能者，制住他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爷子中气十足，健康得很，比一般人还强，什么毛病都没有。”方知许冷冷说道。
“宋可有亲爷爷的，你个老不正经的算哪门子‘爷爷’？哦，昧下人家钱，让小孩自生自灭的爷爷？还是末日一来，就把她赶出去，遗弃到丧尸堆里的爷爷？我要是你，我看到宋可都得跪下谢罪，啪啪打脸，你还想道德绑架让她救你，我呸！”林优优火力全开，持续输出。
路小羽指尖翻飞，在旁边补刀：“截至新历47年4月5日，程皑翁非法侵占宋可资产共计一百二十余万，拒不归还，数额达到最高量刑标准，且身为代理监护人，犯下遗弃罪……”
他黑进程老的个人账户，从宋致远汇钱的那天开始追溯，每一笔资金动向都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他得意洋洋刷卡买单的脸部高清抓拍，简直是公开处刑。
跟拍的无人机嗅到大瓜，立刻凑近光屏，拍下完整的证据。
刚刚还跳出来声援程老，痛斥宋可没良心的黑子仿佛人间蒸发，齐齐闭嘴消失。
庄青砚拍了拍宋可后背，轻声安慰：“别在意，世人多愚昧，付出一点廉价的同情和泪水，就能指责被激怒的人，轻易放过挑衅的人。”
宋可慢吞吞地瞄他一眼，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反而压低声音，真心实意感慨：“……好多钱啊。”
庄青砚：“……？”
经历末世摸爬滚打的宋可，每天要为队员（主要是路小羽）赚钱操心的宋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爷爷这么有钱，她曾经有机会成为小富婆哩！
程老被林优优骂了狗血淋头，又被路小羽揭露恶行，饶是脸皮再厚，也有些兜不住了，何况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像要生吞活剥他，他骂骂咧咧地后退：“小畜生，白眼狼……”
庄青砚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神闪了闪，程老佝偻的背脊一僵，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远。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自然没人发现。
宋可巴巴地看向帮她出头的同伴：“谢谢妮……哩？”
林你，骂不过赶紧喊我们啊。”
宋可口齿含糊：“你、你不要，捏我……nian”
路小羽打开终端，把无人机拍到的画面公放出来：“别闹了，有个坏消息。”
热成像仪上，大片绿色的辐射体正在向绿水城包围而来，距离不到五公里。
“真正的尸潮，来了。”
宋可拍开林优优的手，冲队员咆哮：“打卡点！快快！”
她一蹦一跳，飞快地跑远。
路小羽斜眼瞥向沉默不语的庄青砚：“你为什么不说？别说你不知道。”
以庄青砚的精神力，肯定早就察觉到尸潮靠近，却一直没出声提醒。
“你动了手脚。”路小羽语气肯定。
庄青砚挑了挑眉：“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
……
程老眼神混沌，茫然地停在城门口，一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怎么走这儿来了。”他疑惑地喃喃自语。
借宋可的手离开的计划破灭，他得想想别的办法，程老点开终端，想看一眼账户里的余额，哪怕在末日，金钱起到的效果甚微，但有钱总是好的。
但他很快就愣住了，只见个人账户里，空空如也。
他的钱，他所有的钱都不见了！！
程老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放大的瞳孔映出远方起伏的黑色潮水。
“什、什么……什么东西？”他面露惊骇，失声喊道。
程老想要逃跑，手脚被像被冻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连绵不绝的丧尸向绿水城扑来，冲破形同虚设的防护线，瞬间扑倒程老。
意识抽离的刹那，程老恍惚觉得那只露出獠牙的丧尸，长得有几分像宋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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