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亓四人分头驾驶越野车，跟在怪群中后段维持秩序,防止中途有尸掉队。
宋可屁股底下垫着外套，坐在舱门口骂骂咧咧,听起来像在和谁吵架，偶尔嗓门大了,便不自觉地挺直腰板,连脚趾头都在使劲。
庄青砚坐在身后不远处,额前几缕散落的刘海被气浪吹得凌乱,浓密的眼睫掩盖住一双含笑的双眸,他安静地凝视宋可的背影,看她自己把自己气成河豚。
单独留在北方基地的几天,庄青砚表面游刃有余,心里却阴暗渐生，他仿佛回到末日前的状态,没有目的地活着,没有灵魂地行走，靠虚伪的热情维持完美社交，实际却无法体验周围人的情感，他对正常的社会生活和人际交往表现出强烈的适应不良,就像失控的汽车颠簸在高低起伏的悬崖边,随时都会脱轨。
当庄青砚站在城防部最高处,从落地窗俯视芸芸众生时，手边就是近在咫尺的控制总台，有一瞬间，病态的人格漂浮到半空,冷漠而厌烦地俯视脚下的无数人影，不断质问他：你凭什么救他们？这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他，当不了救世主！现在，输入一句简单的指令，让这座城市在你手里毁灭吧！
指尖无意识地敲出一个字母，幸好下一秒，理智回归，他果断按下删除键，转身离开。
psychopath（冷血精神病态），庄青砚无声地念出一个单词。
这是他少年时期被诊断的病症，自他觉醒精神异能后一直压制得很好，后来遭逢巨变意外爆发，从此他将所有情绪藏在心底，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无人能看透，这么多年来，他的行为举止和正常人无异，没想到短短几天内突然恶化。
庄青砚坦然和叶峥交代，自己目前的状态非常不好，无法继续承担工作，他要去寻找“镇定剂”。
叶峥凝视他许久，或许听谢岚说过什么，最终还是同意了。
在荒垣见到宋可的刹那，庄青砚心里的破坏欲和厌倦感神奇地被抚平了，耳边响起圣洁的赞歌，灵魂得偿所愿，久违地平静下来，在他眼里，天空高悬的那个并不是太阳，逆光的宋可才是。
他拧开一瓶水，贴心地递到宋可嘴边，语气温柔又小意：“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会？”
宋可顺着他的手吨吨喝了两口，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举起喇叭：“阿妲啊，做尸也要感恩……”
疾速奔跑的阿妲烦不胜烦，百忙之中抬起头，愤怒地龇牙：“啊——！！”
舱壁传来敲击的轻响，庄青砚回头，路小羽朝他打了个手势。
明白他有话要单独说，庄青砚不作声地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前舱。
路小羽打开小蜜蜂终端，熟练地黑进委托平台，浩瀚的数据海里，密密麻麻的木马程序正静悄悄地运转，想绕过b区人工智能的监管，窃取后台信息何其艰难，路小羽身为顶尖黑客，虽然花费了一点时间，但做得完美又隐蔽。
“查过了，第二次是定向发布。”路小羽指着最上方的a级委托，肯定地说。
庄青砚敛眸思考，从原来的全境委托，改成面向荒垣附近异能者的定向发放？这么一来，不但完成方式可供选择，连接取的区域都限制了，彻底排除了99的异能队伍。
“痕迹呢？”他想知道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没有。”路小羽说。
庄青砚轻笑：“是没有查到？还是没有痕迹？”
路小羽面无表情：“当然是没有痕迹，你以为我是你吗？连修台t014都要十四天。”
庄青砚：“……”翻来覆去说有意思吗？
“那个二百五（特指端木亓）上传资料后，系统对任务内容做出了调整，无论分析过程还是处理路径都符合人工智能的思考模式，没有任何异常数据。”路小羽的语气毫无起伏。
但庄青砚太了解他：“你的表情似乎不这么说。”
路小羽从鼻尖溢出一声轻哼：“就算二百五没有自作主张，这项委托最终还是会指向c26区。”
“怎么说？”
“因为就算所有数据都正常，还有一种可能，假设处理委托的人工智能根本没有‘思考’的过程，而是直接被下达命令呢？”
庄青砚倏地抬眸。
路小羽一字一句：“——我觉得有‘她’的参与。”
庄青砚不置可否：“有证据吗？”
“没有，直觉。”路小羽的回答铿锵有力。
庄青砚指节有规律地敲击，没有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你的直觉来自何处？”
“从荒垣到芬亚克，沿途的委托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二，包括最常见的私人委托。”路小羽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就像有谁在刻意扫清阻碍，整个任务从发布开始，丧尸王，堕落者，击杀变迁移……环环相扣，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只有踩进去，才能知道对方真正的目的。”
庄青砚指尖微动，隔空写下一串单词，路小羽很快认出来，他写的是「er」。
“冲你来的？没藏好尾巴，被发现了？”
宋可被何秋红绑架那次，路小羽连接了b区终端，用s级异能进行数据追踪，因此暴露在超级ai的意识里，虽然他立刻隐藏，并抹去了所有信息，对方无法反向追踪，但他全须全尾活着的事实，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证实了。
“总这么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时间回趟迩葭，弄死她得了。”
庄青砚的神态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你不能失手了吧？”
路小羽瞟他一眼，难得从庄青砚嘴里听到如此狠戾的词，但转念想想，这才是他的真实性格。
他含糊地说：“……快了。”
人生唯一一次失败，让他付出了无法独立行走的惨痛代价，他愿意蛰伏等待，只求一击必杀。
“刚才那些只是我的推测，如果对方冲我而来，我有信心能应付，但万一目标是你……”
损友就是损友，友好氛围持续不到五分钟，转头就开始互怼，路小羽轻飘飘地问：“你能吗？”
庄青砚嘴角绷成直线，不知为何，那两名跟踪宁荣的特工在他心里留下淡淡的阴霾。
“你不有六条腿么？冲我来的话，你就第一个跑吧。”
路小羽诧异：“不会吧，真被发现了？你选修课都白学了？”
庄青砚缓缓摇头：“不确定。”
这么多天过去，他身边风平浪静，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他，趁他落单的时候，在北方基地下手不是更好？甚至半路也有多次截杀机会，何必允许他回到宋可身边。
路小羽面色了然：“所以你害怕了，巴巴地躲到队长背后，求她保护你这位臭名昭著的通缉犯。”
庄青砚淡淡扫他一眼：“宋可她……还不知道。”
要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绕不开火种项目的往事，宋可已经不记得那些痛苦的过去，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庄青砚始终没下定决心，是否告诉她残酷的真相。
因为宋可是他的太阳，庄青砚不想夺走属于她的天真和快乐。
还是先放放吧，他心里叹息，顺口补了一句：“你别在她面前乱说。”
路小羽话音停顿，眼底闪过一丝可疑的游离。
“你有事瞒着我。”庄青砚眯起眼睛，他这种反常的表现不是一次两次了。
“没有啊，”路小羽面不改色，“我亲爱的朋友，你对我的信任这么不堪一击吗？”
“我对你没有那种东西，精神系异能同样可以提取记忆，你想第一个试试吗？”
“我的防火墙告诉我，它不想。”
冰冷的念力激荡而出，迎面撞上银色的代码墙，两股强悍的s级精神力在空气里角逐对撞。
砰——！
舱门被重重拉开，林优优拉着俏脸，身后跟着一脸怒容的三人。
“吵归吵，闹归闹，别拿精神力开玩笑，我说你们，考虑考虑我们这些a级，头很痛啊！”
“就是！难受死啦！”徐星气哼哼。
“打，打起来，我拒绝治疗因内斗引起的任何创伤。”方知许开玩笑。
“回去再打吧，芬亚克到了。”连素察都面露不赞同。
宋可收起喇叭，拍拍膝盖站起来，扭头看到自家队员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操心地问：
“咋啦，又吵架啦？”
庄青砚深深看一眼路小羽，手指点了点他，无声威胁：“你给我等着。”
路小羽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耸了耸肩膀，高调地切了一声。
……
十分钟后，星艇率先进入芬亚克市区，导航跳出提示。
「您已进入辐射影响区域，请注意防护，请勿长时间逗留。」
漫天都是灰色浓雾，浑浊的尘埃颗粒往人呼吸道里钻，周围能见度很低，废弃的建筑影影绰绰，路小羽切换手动驾驶，控制星艇在城区里减速慢行，避免一不小心撞到摩天大楼。
“精神力更充沛了。”林优优握了握拳，感应体内磁场变化。
低量辐射可以适当刺激异能，对a级以上的异能者来说，芬亚克目前的浓度正好，即便如此，他们也不适合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
星艇降落在楼顶，v587换上隔离服和面罩，跳到主干道耐心等待。
端木亓四人将越野车停在路边，没过一会，阿妲率领同类抵达，隔着百米距离，血红的怪群齐刷刷停了下来，挤满大街小巷，和宋可等人之间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阿妲低吼几声，两只幼小的丧尸朝宋可跑过来，宛如欢快的小猴子。
徐星眼睛都瞪圆了，这两只丧尸，一只戴着小黄鸭太阳帽，一只穿着名牌t恤，别说还挺合身，但是……都是从他那里抢走的！那晚差点光屁股的记忆，徐星历历在目。
咚！引路的光屏被丢回宋可面前。
“啊啊啊啊。”小丧尸们哇哇乱叫，胡乱比画两下，扭头回到阿妲身边。
“不用还啦，送你。”宋可大方地抛回去，一台光屏她还是送得起的，阿妲太客气了。
阿妲鲜红的眼珠地转了转，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啪嗒”抬手打回来，宋可压根没准备接，于是经历一路颠沛流离的光屏倒飞摔在地上，咔嚓！屏幕出现蛛网状裂缝。
宋可心疼地捡起来，不高兴地数落：“阿妲，这个很贵的！”
阿妲凹凸不平的五官动了动，活灵活现地翻了个白眼。
庄青砚轻咳：“宋可可，光屏里有定位器。”
宋可迷茫：“啊？”
紧接着哑口无言：“……忘了哦。”
阿妲不愧是智商媲美丧尸王的首领，实在太聪明了，留着这台光屏，相当于向人类暴露它们族群的位置，所以在抵达目的地后，她毫不犹豫地还给了宋可。
阿妲仰头望向远处，这里没有遮天蔽日的丛林，没有巨型变异植物，破败的城市废墟一望无际，空气质量也不好，但她的同类新奇又兴奋，皮肤里无时无刻都在的刺痛感减弱了，连长期遭受辐射病困扰，奄奄一息的丧尸们也站了起来，惊奇地望向自己的血管四肢。
毫无疑问，芬亚克的环境适合堕落者生存，人类没有欺骗它们。
是新的家园，也是希望啊。
阿妲轻盈地跃到废弃大楼的顶部，发出悠远的长啸，所有丧尸都抬头望向她。
紧接着，它们似乎听懂指令，朝四面八方散开，宛如水滴融入大海，转眼间消失在灰雾深处。
阴险狡诈的人类和没有智商的丧尸，都不是它们的同行者。
剩下的路，只能靠堕落者自己走。
“谢……谢……”阿妲深深望了宋可等人一眼，嘶哑地说。
然后她一个纵跃，细长的背影融进大雾里。
“拜拜，阿妲。”宋可怅然若失地挥手。
光屏上的红点停留在原地，她失去了阿妲的位置，但宋可相信阿妲能带领同类活下去。
等视野范围内最后一只丧尸消失后，宋可点击完成委托。
这项a级委托几乎由v587包揽完成，奖励惊人，他们的排名瞬间冲到全联盟第一。
「三个孙子一个爷」也跟着喝了点汤，获得了11万积分，远超门槛50万，加入b区绰绰有余。
“第一咯！”宋可开心得蹦蹦跳跳，挨个拥抱队员，最后跳进庄青砚怀里，对方紧紧回抱没松手。
林优优等人的终端嘀嘀响起来：排行榜前十的名次变更，会在委托平台发布公告，如今高挂新亚联盟排行榜榜首的赫然是：「v587」，积分遥遥领先。
北方基地的委托群里热闹非凡，银枭第一个跳出来：
「请叫我s枭：宋可天下第一，恭喜宋队长。」
「谁有梅花簪现货高价收购：优优rap练习生，宝你真棒！」
「赵雨晴：恭喜恭喜，替北方基地争光啦。」
「n.l：恭喜，我和哥哥一起。」
“谢谢你们。”
宋可正在挨个回消息，端木亓站到她面前，肖晨、范鹏和邛明诚也跟着郑重道谢，如果不是宋可带他们做任务，运气差点，到秋天来临前，他们可能都达不到积分要求。
宋可想到什么：“对了，推荐信……”
“有人。”素察微微皱眉。
几十名体格健壮的异能者从角落里钻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领头的男子三十来岁，眼角上吊，面相凶狠，环顾一圈后，朝端木亓吹了声挑衅的口哨。
“兄弟，刚刚做完任务吧，见者有份，送我们点积分花呗？”
积分可以通过两种方式流转，一是在平台见证下，签订转让协议，系统抽取一定中介费，二是以私人委托的方式转成奖励，但无法指定收益方，只能靠完成任务获取，v587冲刺排行榜这么久，头回见到直接上来抢的，还抢到他们头上。
“……你们谁啊？”宋可眨了眨眼，茫然又无语。
对面实力参差不齐，abcd都有，看起来都是低级区的人，不知哪来的自信，敢堂而皇之打劫。
“他们是赏金猎人。”端木亓沉声说。
赏金猎人，听起来风光无限，实际却不是什么好词，这个称呼专指末日后为了积分或联盟币铤而走险的一群强盗，他们不择手段，草菅人命，所有行动的驱动因素只有——利益。
b区和c区间有信息隔阂，这群赏金猎人显然不认识他们面前刚刚火热晋升的v587，只朝端木亓嚣张喊话，因为他刚刚不经意间说了“50万积分”的字眼。
领头的赏金猎人贪婪地嗅了嗅，表情沉醉：“我闻到，金币的香味。”
林优优摇头失笑：“你们最近没看新闻吧？做强盗也得紧跟时势啊。”
“抱歉，让你们见笑了，我们来解决吧。”端木亓说。
话音刚落，粗壮的荆棘朝面前蜿蜒刺去，瞬间困住十余人，包括那名大放厥词的领头男子。
“小星，帮一手，赶时间。”庄青砚轻声催促。
a1级的徐星，放到这群菜鸡里已经相当能打，他右手微抬，漫天冰雹砸下，赏金猎人四肢冰凉，动作渐渐慢下来，或被狰狞的荆棘刺穿，或被肖晨等人迅速抹喉。
不到十分钟，地面多出几十具尸体，无一幸存。
方知许扒拉一圈，连块值钱点的3级晶石都没找到，不由失望地叹气。
他摘下手套，扭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众人面色大变，飞快后撤。
方知许一脸莫名：“你们躲什么？”
下一秒，他猛地回头，地上的尸体正急速膨胀，转眼爆出冲天血光！
砰！砰！碎肉和内脏呈喷泉状飞溅，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宋可捏着鼻子靠近，给头上挂了不明肠子的方知许递了块毛巾。
“你们这群没义气的……”方知许瞪她半天，勉勉强强接过。
宋可刚赔了个笑脸，眼神忽然一凝，神情严肃地回过头，盯着某个方向。
嗒嗒，嗒嗒，灰雾深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这回又是谁？新的赏金猎人？
万众瞩目下，对面某幢高楼楼顶，一位西装革履，相貌混血的鹰钩鼻中年男人缓缓现身，他眼皮低垂，神情倨傲，注视众人居高临下地开口：“宋可是吧？s7级强攻系异能者。”
宋可礼貌地回：“是我，你哪位？”
“半年前，你弄死了一条我最喜欢的狗。”
男人锃亮的皮鞋踩过血泊，留下半个清晰的脚印：“我找了你很久。”
庄青砚和路小羽隐蔽交换目光，双双皱起眉。
对方竟然是冲宋可来的？难道他们的猜测都错了？
宋可满脸无辜：“怎么可能？我从来，不欺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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