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庸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
高大的青年坐在沙发上，冷白指尖规律敲击，不作声地望向窗外的深海，侧脸轮廓忧郁深邃。
胡庸目光下移,看到沙发边摆着银色的拐杖,青年的右腿似乎不太灵活——和上次见面一样。
房间里分散站着几人,神色自若,姿态随意,靠近门口的是对容貌肖似，性别不同的双胞胎，窗边徘徊两名存在感很低的军人，肩章绣有青鸾图案。胡庸和罪犯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加上半人半ai的特性,敏锐地辨别出,这些人身份特殊,都背负过人命,极有可能是异能者，甚至s级。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即使容貌截然不同,他也准确地喊出青年名字：“庄青砚。”
庄青砚轻轻颔首：“好久不见,冥王，不,胡典狱长。”
胡庸往前迈出一步，那对双胞胎戒备地望来，他顿了顿，绕回办公桌，和庄青砚隔着距离坐下。
“很少有囚犯会主动回来,”胡庸叹了口气，“更何况是越狱的。”
庄青砚丝毫没有被戳穿黑历史的窘迫，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邀请罪恶之都加入紫荆联盟。”
胡庸面无波澜：“联盟不止一座监狱，f区也没有那么重要。”
庄青砚抚平袖口不存在的褶皱，微笑道：“那是过去，因为你，现在的f180区很重要。”
一个地区的执政官，会在他所治理的城市留下强烈的个人风格：奈康残暴，木丹民不聊生，愤而推翻他的统治；陈祖贻仁善，桐湾众志成城，凝聚全城的力量扛住一次次尸潮袭击。
胡庸接管死狱后，罪恶之都依然混乱，充斥暴力与犯罪，但裁决者却在向公平和正义倾斜，胡庸重定量刑，严惩凶徒，也释放了很多无罪之人，庄青砚记忆超群，刚刚在交易街认出了乔里克。
他眼神清醒冷淡，宛如天生的谈判专家：“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一年来，死狱虽然表面稳定，但早就没有经费支持，狱警数量也流失严重吧？”
洛亚克大战后，古洪浥暴毙，中央庭核心官员死伤大片，联盟在乌托邦的势力惨遭洗盘，三足鼎立的局面分崩离析，如今高层们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搭理一个f区。
“如果再发生一次恶性越狱，你还能应付吗？”庄青砚意有所指。
罪恶之都曾经出过一桩爆炸性新闻：一支名为「v587」的队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死狱180度倒转，从里面逃了出来，这也是死狱自建立以来，唯一成功的一起越狱事件。
胡庸哑口无言：“……”当初越狱的不就是你吗？怎么换了张脸，就好意思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庄青砚堪比城墙的脸皮看不出一丝异常，神情依旧淡定：
“末日不仅带来危机，也创造了机会。”
“是抓住机遇，带领罪恶之都逆流而上，还是继续随波逐流，胡典狱长，就看你的选择了。”
“为什么选我？”胡庸嗓音低哑。
庄青砚凝神瞥他一眼，胡庸身上有种难得的沉稳，他的情绪似乎从不失控。
“死狱是联盟发展到特定阶段的必要产物，它的功能性不可替代，而留在这里，是你此生使命。”
庄青砚平静地背诵：“这是你说的话，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胡庸缓缓摇头：“从未。”
庄青砚笑了笑：“新的城区评选马上进行，没有报名限制，这次定级会综合考虑各方面，所有c级城市会获得资源倾斜，我期待一段f升c的佳话。”
胡庸静默许久：“我有个问题，即使我并非……人类，也可以吗？”
他说得含糊，庄青砚却心领神会：“紫荆的成员里，不止你一位非人执政官。”
“弗拉拉被超级ai掌握，洛亚克甚至由丧尸王统治，或许不久的将来，人的定义将被重新书写。”
胡庸郑重地点头：“多谢，我会考虑的。”
咚咚！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典狱长，不好了！沙漠出事了！！”
庄青砚顺势起身，从容地握住拐杖：“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了。”
目送一行人远去后，胡庸转头询问狱警：“什么事？”
“昨天释放的那批囚犯，全都被杀了！”
“因为什么？”胡庸冷静地问。
“恶性群殴事件，”狱警恨铁不成钢地叹气，“说到底也是他们作死，这群人进来前是沙盗，看到别人杀了4级鳌蝎，眼红想抢，结果被反杀了。”
“对面伤亡如何？”
“对面，呃……对面没事。”
狱警表情纠结，欲言又止：“典狱长，我说的群殴事件，是一个殴打一群……”
……
酷暑的沙漠，烈日悬空，空气都烫到扭曲。
宋可汗流浃背，湿透的白发黏在锁骨上，兜帽仿佛要烧起来，浑身皮肤起斑溃烂，又因为第二异能迅速愈合，循环往复，留下来不及痛苦的余痕。
她的脚边躺着两具鳌蝎残骸，只是稍微动了动，烧灼的热意就要将人吞没。
乔里克同样满头大汗，热得哈气吐舌头，但仍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还你。”
宋可把两枚殷红的晶石递给他，多亏有这冤大头仗义帮忙，她把钱付给程一，赶上了最后期限。
乔里克退后一步，飞快摇头，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请你喝咖啡，戒指送你……回家。”
“我明天拿到货就走，你自己去打戒指吧。”
天气太热，多待一秒都是折磨，宋可耐心告罄，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语气带上命令的口吻。
乔里克呆头呆脑的，在宋可再三示意下，最后只拿走一枚晶石，收了起来。
“回家……”他话说到一半，耳朵突然竖起，面色阴沉地望向远处的沙丘。
风沙弥漫，土黄的沙丘起伏蠕动，砰！砰！炸开，跳出三十多位埋伏的沙盗，包围了宋可两人。
“既然这傻子不要，不如把晶石送给我们吧。”
说话的人颇有亡命凶徒的气质，阴险一笑，二话不说伸手，异能「隔空取物」发动。
铮——！！
精神力撞到铁板，宋可掌心晶石纹丝不动，对方只是c级，实力差距太大，连她的身都近不了。
沙盗悚然一惊，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恶狠狠盯着她，露出残忍的真面目。
热汗顺着下巴滴落，瞬间蒸发殆尽，宋可被蒸得有些眩晕，只想回到阴凉的地下城吹冷风。
她嗓音干涩，又轻又慢地开口：“给你们三秒，赶紧滚。”
“哟，口气不小，兄弟们杀了她！抢晶石！”
三十多人一哄而上，五颜六色的异能搅浑了沙土地。
“嗷呜——！！”
乔里克愤怒咆哮，瞬间化身狼人，凶猛地扑上去，气势汹汹挥爪撕咬，可惜……
因为平时养尊处优，毛发养得又浓又密，这位有钱人变身后直接中暑了，“噗通”一声扎倒。
沙盗们哄堂大笑，兔起鹘落地按住他，弯刀比在乔里克咽喉处，眼看就要刺下去——
宋可缓缓抬眸，粉色的瞳孔闪过璀璨的金光。
澎湃霸道的精神力使天地震荡，四面八方扬起巨型沙暴，无数带倒刺的箭矢从她背后飞出，摧枯拉朽地射向众人，转眼间，沙盗们四肢切断，尸首分离，一个个穿透心脏而亡。
风沙平息，遍地尸体，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现场落针可闻。
“出来。”宋可对着空无一人的沙漠冷冷说道。
过了一会儿，一群瑟瑟发抖的本地人从沙地下冒出脑袋。
又过了一会儿，绿洲蜃景浮现，另一波缩头缩尾的异能者乖乖出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愧是全联盟最混乱的罪恶之都，小小的战场，竟然埋伏了三波人。
宋可微微抬手，两队黄雀立刻噗通噗通跪地求饶：“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我们没想动手！”
宋可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脸，热汗滴到眼睛里，她的视野有些模糊：“滚吧。”
众人逃过一劫，齐刷刷后退，眼见宋可不打算杀他们，有人忐忑地问：
“敢问英雄大名？以后我们见到你，绝对绕着走。”
在罪恶之都，名号是最容易流传的，他们想搞清楚得罪了谁，免得以后再踩坑。
宋可从尸体堆里扒出昏迷不醒的乔里克，单手拎起来，前段时间用习惯的假名脱口而出：
“我叫素察。”
话音刚落，对面所有人集体陷入呆滞。
“我没听错吧，她说她叫素察……”
“是那个素察吗？”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一声颤抖的炸雷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这些埋伏者脚步骤停，面色惊异，仔细观察，眼底竟有一丝崇拜，像仰望高高在上的神明。
宋可怔了怔，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认识素……我？”
“认识认识！v587谁最拽，我叫素察你记住！”
“当年你就是在沙漠扬名的，这里可是你的快乐老家！v587的传说我们谁不知道！”
宋可：“……”
“可我记得，素察是个男的呀……”嘈杂的背景音里，有人犹豫地说。
脑门重重挨了一下，同伴疯狂朝他使眼色：“要你多嘴，素察姐可男可女，她说是就是！”
宋可头疼欲裂，挥退了这群叽叽喳喳的黄雀。
天空飞过一艘银白色星艇，尾部的紫荆花环闪闪发光，宋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转身前往反方向的地下城。
咚——！
宋可把乔里克丢在地上，敲了敲柜台：“我来取货。”
“喏，仅限c区以下使用。”程一丢来一块终端，探出脑袋张望：“这不乔里克吗？怎么中暑啦？”
“嗯。”宋可仔细检查功能，没发现什么问题：“我很快要走，把他放你这行吗？”
“行，当然行。”程一撩了撩半边紫发，眉开眼笑，乔里克有钱人啊，又可以敲一笔竹杠咯。
宋可摸了摸素银戒指，有些心不在焉：“听说你是交易街消息最灵通的商人。”
程一傲娇：“嗯哼。”
她把那枚4级晶石摆到柜台上：“我想跟你买个情报。”
程一双眼发光，瞬间掏出放大镜：“什么情报值一块4级晶石，我都有些好奇了。”
宋可：“关于v587，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程一闻言，笑容却收了收：“客人，我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的，v587是我的老主顾，他们的情报我不卖，万一你扭头去寻仇呢，他们得罪的人可不少。”
宋可平静地凝视她：“我不寻仇，我只是……忘记了很多事，只记得v587应该是我的朋友，想找他们问清楚，拜托了，什么情报都好，就算一个名字。”
程一来回打量她：“真不寻仇？”
宋可：“嗯。”
程一本性暴露，生怕她后悔似地抢走晶石，放进嘴里咬一口：“是你自己说名字也行的哈，其他人我不方便透露，但是v587的队长，叫宋可。”
——v587的队长，叫宋可。
宋可微微睁大眼睛。
从罪恶之都到北方基地，几乎跨越整个新亚联盟。
宋可用了整整半个月，抵达前瞻城，然后，再也无能为力。
按照惯例，第一次进北方基地，必须通过出入境中心的审核，但这里的人多到什么地步呢？普通异能者光排队就要半年，里面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但凡肺活量稍微差点，随时就喘不上气。
她的异能证还是假的，程一说过，只能在c区用，到了b区就不好使，人总要学会变通，正规方法是行不通了，那旁门左道呢？
宋可来到一位卖力吆喝的黄牛面前，跟特工接头似地压低声音：
“办什么业务？”
“偷渡，一个人，多少钱？”
黄牛大惊失色：“你不要害我，你是不是钓鱼的？走开走开，多少钱都不行，现在偷渡查多严不知道么！我可不想进异能署大牢！”
这位义愤填膺的黄牛没控制好音量，也忘了领口还别着扩音终端，咆哮声层层扩散，方圆几里的人全都转过头来，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盯着宋可，指指点点。
宋可遮住脸，落荒而逃。
半小时后，她蹲在墙角，犹豫不决地望了眼近在咫尺的透明屏障，这里是入城大巴的终点站，只要随便下来个人，她就能用那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宋可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躲进阴影里。
实在是接下来要变的基因，有些突破下限，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轰——！！
一道异能快她一步，打中了高处的屏障。
“哥，我们这样太冒险了吧？”鬼鬼祟祟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听上去有三四人。
“怕什么，德岛几次申请紫荆联盟都被驳回，肯定是北方基地搞的鬼，我给他们找点麻烦而已！”
“别停，什么顶级城防，今天一定给它拆了！”
呜啦呜啦的刺耳警报响起，被攻击的屏障触发防御机制，宋可眼睁睁看着全息站牌浮现文字：
「因路线故障，今日大巴取消」。
她强忍怒火，走到那群人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我靠，有情况！”
“201通道有情况！”
城防部指挥中心，监控锁定正在实施破坏的恐怖分子，工作人员接通内部频道：“庄先生，有人蓄意毁坏城防系统，目标已定位……咦？目标被解决了。”
一个戴着兜帽的模糊人影靠近，画面一闪，几名恐怖分子脑袋开花，两秒后，胸口飙起一束鲜红的血线，死亡降临得太快，没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青砚扫了眼悬浮屏，眼睫低垂：“派支巡逻队过去。”
他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一阵风般趔趄地跑回来，颤抖的指尖按下暂停，那些人的胸口，是明显的刀伤。
动手的人戴着兜帽，面容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出身形高挑纤细。
“减速回放。”庄青砚的语速很快，嗓音透出某种急切。
监控循环起刚刚的杀人现场，速度放慢后依然看不出端倪。
“再减。”
“……继续减。”
直到画面出现卡帧，众人艰难地看清，恐怖分子死亡的前夕，周围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金光，这些金光飞速凝聚，形成一炳森寒的刀刃形状，这是……幻化异能？
“庄先生，还减吗？”
“……”
庄青砚神情缄默，一言不发沉默许久，忽然摇头莞尔。
这是城防部的人第一次见到庄青砚的笑容，刹那间如同冰雪消融，春风化雨，让人心醉神迷，难以忘怀。
……
大巴没了，宋可懊恼地原地打转，突然，她的后背猝然绷紧。
天空撕开一条漆黑的裂缝，无形而磅礴的力量从天而降，s级空间系异能！紧接着，又是s级异能「画地为牢」，周围空气被隔绝，将宋可困在方寸之间。
宋可眉心皱起，因为刚刚杀了人，所以冲她来的？
难道要在北方基地门口打架？不太好吧，她还想进去呢……等等，说不定有机会！
时间仓促，来不及思考，宋可别无选择，干脆一咬牙，变成之前想好的基因，消失在原地。
一队异能者凭空出现，人群向两边分开，庄青砚拄着拐杖踱步而来，他肩宽腿长，俊美潇洒，如果忽略右腿的残疾，俨然一位优雅无缺的贵公子。
面对空空荡荡的通道口，庄青砚的眼底情绪复杂，最后化成一声温柔到极点的叹息。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扔掉拐杖，单膝跪在地上，低头凝视那只满地乱爬的虱子。
“宋可可……是你吗？”
小小的虱子动作一顿，尾部激烈摆动起来。
庄青砚身后的异能者鸦雀无声，表情崩塌，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位北方基地的接任者，心急火燎地调动s级空间系异能者，只为——对一只形迹可疑的虱子互诉衷情？？
然而庄青砚毫无所觉，他慢慢伸出手，被泪水打湿的眼角痣熠熠生辉：
“……我们回家。”
嗖——虱子消失了。
庄青砚瞳孔收缩，不顾尘土往前挪行：“宋可！！”
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头皮微微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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